[宋]張先
水調(diào)數(shù)聲持酒聽。午醉醒來愁未醒。送春春去幾時(shí)回,臨晚鏡。傷流景。往事后期空記省。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來花弄影。重重簾幕密遮燈,風(fēng)不定。人初靜。明日落紅應(yīng)滿徑。
(《全宋詞》)
乍提張先,人們或一時(shí)想不起是誰,但若說是蘇軾師級輩的老友,一說到“云破月來花弄影”,大家或許立刻就了然了?!霸破啤币痪?,即出自此首《天仙子》。
此詞因“云破”一句成名?!霸破啤币痪渥鳛榫跋?,朦朧而閑靜,頗耐玩味。就其筆法,亦耐琢磨。其中“破”用得奇,“來”用得切,“弄”用得絕,且因下旬中的“風(fēng)不定”,遂有上句這云“破”,才有月“來”,才有花“弄”影;若無那“不定”之“風(fēng)”,此句就不成立,此一勝景亦無。這接連的三個(gè)字中,最堪摩思的,仍是“弄”。此一字,在古詩詞中常見,意思也頗多,不過,以其擬花木嬌媚之態(tài),真是別無可代了。作為張先的后輩,蘇軾曾有句詠月云:“新月如佳人,出海初弄色。”秦觀曾有句詠柳云:“西城楊柳弄春柔。動(dòng)離憂。淚難收。”二者皆生動(dòng)細(xì)致,“弄”得不賴。張先則因此一“花弄影”,合“嬌柔懶起,簾壓卷花影”及“柔柳搖搖,墜輕絮無影”二句,得了一個(gè)“張三影”的美稱。這個(gè)美稱聽著頗具江湖氣,會(huì)令人立刻想到金庸小說《射雕英雄傳》里的“老頑童”。
作此詞時(shí),張先五十二歲,任秀州通判。某日,他偶患小恙,未赴府會(huì),而是一個(gè)人在家飲了些酒,聽了幾首歌伎唱的曲子,之后便昏昏然睡去。醒來已是傍晚時(shí)分,身心覺得分外慵懶,于是借著夕色攬鏡自照,倍感流年迅疾,往事不堪回首;又見暮色四合,宿禽雙棲于池上,至晚,則風(fēng)起云散,月下花影搖曳;睹此種種,思及明日落紅滿徑,心下的愁緒與惆悵滋長不迭,便喃喃寫下此詞??傮w讀來,這首詞是傷感的。不過,這傷感是淡淡的,不頹廢,毫無嗟嘆之氣。就其筆下的“并禽”看來,就其“弄影”之花先因風(fēng)極盡媚態(tài)、終又因風(fēng)而落敗來推測,詞人所傷感的,似跳脫不出男女情事。
張先有才,人仕卻晚,不過仕途頗順暢,一生歷經(jīng)太宗、真宗、仁宗、英宗、神宗五朝,太平之世復(fù)加生活安逸,致其筆下多寫男女情事,亦不乏士大夫般的詩酒生活。有人說,他有點(diǎn)類似清代才子李漁,只因太富貴,所以才華未能盡展。我個(gè)人倒覺得,才華事小,性情為大,借張先另一首《木蘭花》中‘人生無物比多情,江水不深山不重”而言,世間沒有什么比歌詠深情以及真生活更美好的事了。(楊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