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浩月
春天到了,外面已是姹紫嫣紅,待在家中的人們未免有些坐立不安。北方的春天很短,一不小心就錯過了最美的時候,四季各有令人著迷之處,可畢竟錯過春天的遺憾,要大過其他季節(jié)。
閑來無事,在家里找到了“春天”。書房里掛著一幅字,是作家楊葵兄所贈,上書“掃花坐晚涼”,為宋代詩人張耒所作,楊葵兄的字寫得有意味,再加上張耒的詩句更是意境無窮,偶感困頓的時候,就呆望這五個字坐一會,心便慢慢安靜下來。
“掃花坐晚涼”這句詩實在是好,不信你看,僅僅五個字,就包含了兩個動作“掃”與“坐”,講清楚了時間與溫度,分別是“晚”與“涼”,地點也說得很明白,花是落在自家院子里的,自然作者坐的地方是在花樹之下,坐的是什么呢?無非凳子或椅子,此情此景,還需有一杯茶相伴。
不過張耒或許喝不進茶水,因為這句詩還有上一句,“漱井消午醉”,意思大概是說,中午喝的酒,醉意未去,用井水漱漱口,用來醒醒酒。古時井水甘甜,張耒若是渴,漱完口順便飲下幾口井水是很好的選擇,冰涼的井水,也能消除胃火。
我一度誤認(rèn)為,張耒詩句得自秋季,畢竟秋季才是落花時,實則不然,后來找張耒全詩《文周翰邀至王才元園飲》讀,才知道張耒大概率是在春夏之交掃的花。春花落地,要么是開得最早的迎春花,要么是有場較大的風(fēng)或雨急驟來去。春天的暖或涼,都令人舒適,掃花勞動一下,身上微微出汗,坐下休憩一會,或是人生一大享受。
張耒對春天情有獨鐘,《張耒集》就收錄有《感春十三首》,整整齊齊,漂漂亮亮,能給一個季節(jié)寫這么多首詩,也算高產(chǎn)?!陡写菏住防锛丫漕H多,比如“晴霞送斜日,歷歷星已布”,“折彼曉樹花,嗅此凝露香”,“娟娟屋外杏,顧我如窺墻”……隨便摘兩句用毛筆寫出來,都有很強的代入感。
蘇東坡對張耒的詩句有這樣的評價,“不是吃煙火食人道底言語——《宋詩話輯佚》”,又贊譽他的作品“汪洋沖澹,有一倡三嘆之聲——《答張文潛書》”。而作為深受蘇軾垂青與提攜的“蘇門四學(xué)士”之一,張耒一生都對蘇軾充滿感恩,在蘇軾病逝于常州時,在潁州(今阜陽)做知州的張耒無法奔喪,但即便如此,他還是身著喪服,向恩師與偶像致哀,并用自己的俸祿在寺廟修供,為蘇軾祈禱。
春天已在張耒的筆下永恒,我們的春天雖然在窗外一點點地流逝,但只要心中有詩,春天就不會走遠。
因為追隨蘇軾的政治觀點,張耒的仕途頗為不順,不僅官職卑微,而且還常受時政影響屢遭貶謫,對貧民的同情,以及對社會現(xiàn)實的不滿,使得張耒的作品始終有一股憂憤氣息,即便在《感春十三首》當(dāng)中,也偶有流露,比如“人生百無益,惟有飲庶幾”,“自古無如何,悲歌欲何為”,“離別可奈何,還歸舉予觴”……這使得張耒筆下的春天,多少都有點清冷的氣息。
這也透露出北宋士人的濟世精神,他們固然獨善其身,有酒有肉,有甘甜的井水“飲料”,但是心里想的還是民間疾苦,并且有一種悲憫情懷。這種悲憫是指向底層個體的,甚至跟其他朝代的文人指向國家社稷不一樣,這也許就是宋代文人的特質(zhì)吧。
這個春天,春滿大地,無緣在春天自由行走的人們,讀讀張耒,或能隔空產(chǎn)生一些共鳴。曾經(jīng)身在春天的張耒,心情也曾時不時的有些郁悶,但他用詩、用酒、用友情,來抵御著內(nèi)心復(fù)雜的傷春情緒。愛酒之人,在這個春天很想與張耒喝一杯,聊聊詩,然后跟隨他或者他的詩,去山川河流、田野森林當(dāng)中漫游一番,吹一吹浩蕩的春風(fēng),感受一下季節(jié)的美好。
春天已在張耒的筆下永恒,我們的春天雖然在窗外一點點地流逝,但只要心中有詩,春天就不會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