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蓀，張瑩

（1.安徽農(nóng)業(yè)大學 輕紡工程與藝術學院，合肥 230036；2.上海大學 上海電影學院，上海 200044）

“設計”是我們耳熟能詳?shù)脑~匯，從微觀的衣食住行，到宏觀的城市規(guī)劃乃至國家形象戰(zhàn)略，到處都有設計的身影。然而“設計”并非現(xiàn)代才有的觀念，它很早就存在于中國人的歷史里，只是古人的字典里沒有“設計”這個詞匯。古人以務實的態(tài)度，從解決問題的角度進行思考，如何運用現(xiàn)成的材料和技術，制作出符合功能所需的器物。因此，古人生活中充滿著設計思想，即使歷經(jīng)時代的變遷，仍保存于物質文化遺產(chǎn)的浩瀚海洋之中，安徽黟縣古民居木雕藝術便是其中的一朵浪花。

在當?shù)兀两褫^完整地保存著一大批明清古民居。據(jù)安徽黟縣近年普查，全縣715個自然村落中，尚存明代民居30余幢、祠堂3 幢，清代民居3590余幢、祠堂118 幢。主要分布于西遞、南屏、屏山、宏村等地。古民居蘊藏了大量美輪美奐、細鏤如畫的木雕藝術，具有重要的設計價值，融功能性、裝飾性于一體。時至今日，若我們能解析古民居木雕形紋設計思想，就不難體會民間工匠的巧思與智慧。

一、依料施工、物盡其用

即依照取得原木的形狀，隨形下料。因黟縣地處皖南山區(qū)，所用古民居木雕原料，或以“就地取材”的方式自當?shù)丶班徑貐^(qū)取得原木，或是通過交易從遠方水路運來。這些木料非隨手即得，因而十分珍貴。當?shù)毓そ惩x擇依料施工方式制作木雕構件，在累積經(jīng)驗基礎上計劃“相料”，即統(tǒng)整總的需要，將各式構件依照形狀大小排出主次，通過多種配料比較，選擇合理用料方案。雖然依料施工會限制工匠的巧思，但能體現(xiàn)匠人省工省料、物盡其用的智慧。

黟縣古民居建筑構件，通常分整體雕刻構件，俗稱“一塊頭”整料（圖1）；也有細料組合構成整件（如門窗戶扇等）。對于粗壯原木，優(yōu)先考慮整料雕刻，而后才考慮細料構件。依據(jù)原木尺寸大小和質地，結合建筑構件實際需求“配料”。如柱托會依據(jù)其圓形、蓮花形等外廓進行批量配料；雀替（俗稱牛腿，位于立柱和橫梁夾角處，一方面起到固定作用，另一方面雕刻紋樣起到裝飾功能）會依據(jù)其總體外廓成對下料；元寶墩（駝梁的木墩）會依據(jù)其元寶形外廓進行配料。對于體量較大的建筑構件（如雀替構件）會組合下料，即將其分為三角形和長方形，通過兩者組合形成整體雀替構件。此外，對鋸下的角料還會進行余料再利用。上述“相料”“配料”過程，充分體現(xiàn)了民間工匠在木雕設計中依料施工、物盡其用的巧思。

二、樣稿組合、構思巧妙

工匠一般會留存著基本的樣稿，如植物、動物、人物等具象紋樣以及冰紋、回紋、如意紋等抽象紋樣。在具體應用中會依形調(diào)整，紋飾變化，滿足具體的設計需求。

> 圖1 依料施工、物盡其用

> 圖2 具象樣稿組合

> 圖3 抽象樣稿組合

（一）具象樣稿組合設計

所謂具象樣稿是指植物、人物或動物等具體紋樣，并將樣稿進行單獨應用、對稱組合或疊加組合設計。紋有所指，表達一定的寓意內(nèi)涵。圖2呈現(xiàn)了古民居木雕三種具象樣稿的設計組合。

單獨樣稿應用一般以偶數(shù)為單位（二、四、六、八等）。其中以一組四個最為常見（圖2上部）。樣稿組合設計有四季花草（如月季花、荷花、菊花及梅花，寓意春夏秋冬、四季平安）、梅蘭竹菊、四時鳥蟲等。在“四季平安”樣稿設計中也有針對性，如一般普通民居會選用花草鳥蟲樣稿；有一定學識的或是秀才、進士的民居，則選擇梅蘭竹菊樣稿。這體現(xiàn)了民間工匠在木雕樣稿設計中，會依據(jù)屋主的身份地位、審美趣味等因素，提出差異化木雕樣稿方案，構成多元化設計，活而不同。

對稱樣稿組合以木雕“楊宗保招親”為典型。圖2中部以持扇老人為中心，六個木雕人物分兩組對稱排列。背景裝飾紋樣呈對稱式分布。為避免呆板，圖中人物在身姿、動作上也作相應變化調(diào)整，但整體實為對稱組合。對稱式樣稿組合普遍存在于古民居木雕設計中，這利于營造莊重、肅穆的氣氛，其原因是受到“倫理序位觀”影響；集中反映了古民居木雕設計地域文化特性。

圖2下部牌樓額枋“百福圖”木雕設計為樣稿層次疊加組合。集中體現(xiàn)于百余只蝙蝠在同一平面上相互疊加、排列組合；再結合如意云紋，烘托百福祥瑞的設計氛圍，契合主題需要。此外，蝙蝠的形象雖源于樣稿，但造型上各不相同。民間工匠在樣稿的設計組合中，不是簡單疊加排列，而是通過正面、側面等蝠身多角度變換與疏密調(diào)整，設計出栩栩如生的木雕畫面，避免了千篇一律的單調(diào)與匠氣，彰顯古民居木雕藝術設計的水準。

（二）抽象樣稿組合設計

抽象樣稿的組合應用和具象樣稿最大的區(qū)別是不能單獨使用，需要依附主體寄生組合或層次組合，呈規(guī)律性排列或隨機性組合。圖3集中展示了古民居木雕抽象樣稿的設計組合。

寄生組合指樣稿在外框限定范圍內(nèi)，相同元素呈帶狀、環(huán)形或角隅重復、規(guī)律組合。圖3左“三獅滾繡球”木雕花板中邊紋，是由“凹”形紋基本元素按照帶狀有規(guī)律地重復排列，起邊框作用；圖3上部“唐太宗十八大學士”中“云紋”亦是按照水平方向重復排列組合；圖3中部“回”草紋按照角形重復排列，位于四角邊隅，構成邊框。此外，還有圓形窗芯中環(huán)狀重復排列的樣稿設計。

層次組合指樣稿隨機或規(guī)律性重復組合。在西遞村東園學堂廳，東房門八角罩刻冰紋樣稿組合就是隨機重復組合的代表（圖3右下）。冰紋通過自相似性排列組合，形成“寒窗”視覺意象。在屏山村咸余堂小姐窗木雕花板中，使用“口”形骨骼（圖3左下），由大到小規(guī)律性層次組合形成藻井紋樣，折射特殊的隱喻。

三、一元多式、變化入微

是指雖為同一題材，但形紋互異；或同一式樣，卻紋飾有別。造就了黟縣古民居木雕藝術一元多式、變化豐富。

（一）題材相同、形紋各異

“雙龍戲珠”題材在古民居木雕中多處出現(xiàn)。雖然主題相同，但龍的造型紋樣卻各不相同。如圖4所示，四片木雕花板采集于西遞村和宏村。在造型上有狀如行走的行龍、露頭藏尾的云龍、盤成圓形的團龍，有的龍頭帶角，有的龍頭無角；在紋樣上，有的龍有鱗，有的龍無鱗。在“珠”的造型上亦各不相同，圓珠內(nèi)有的嵌入“福、壽”字樣，有的以團花代替寶珠。工匠設計出不同造型的龍，可謂變化豐富、各具特色。

祈“?！鳖}材也頻繁出現(xiàn)在古民居木雕中。為了滿足不同屋主的個性化需求，民間工匠綜合考慮主人身份、年齡等因素，設計出石榴紋樣（寓意多子多福）、蝙蝠結合銅錢紋樣（寓意福在眼前）、天官手持福字圖文結合紋樣（寓意天官賜福）。圍繞祈福這一主題，運用不同形紋多元設計，呈現(xiàn)黟縣古民居木雕形紋個性化、多元化設計特征。

（二）式樣相同、題材變化

以“門”式樣為例。木雕式樣采集于西遞村東園學堂廳，兩門分別是東房門和西房門。如圖5所示，外框尺寸大小雖相同，但東房門裝飾題材為八角罩刻冰紋，西房門采用落地罩刻蝙蝠回草紋。究其原因，原來東房是家中幼子讀書起居之處，用八角罩刻冰紋寓意“寒窗苦讀”；西房是塾師起居之所，用“蝙蝠回草紋”寓意塾師福壽綿長。工匠依據(jù)東西二房使用對象不同，針對性實施差異化設計，巧妙構思、獨具慧心。

同樣的設計構思與實踐，還體現(xiàn)在塔川村明末清初古民居積余堂。堂中木雕的精華部分是回廊上16扇蓮花門，蓮花門是古民居中重要的組成部分，融墻、窗、門功能于一體，通常尺寸較大、雙數(shù)組合。蓮花門在整體式樣相同的有限條件下，匠人通過在門芯、窗欞及腰板上雕刻不同題材紋樣，如遠山近水、高樹低叢、亭臺樓閣、塔寺廟宇、城郭拱橋、竹蒿農(nóng)舍以及結合博古、瑞獸、仙人等裝飾題材，盡力營造吉祥祈愿，傳達多元設計寓意。

四、角度取象、隨形設計

黟縣古民居木雕藝術的角度取象，與木雕形紋及審美視角息息相通。一般通過單視點、雙視點、多視點以及觀者視點組合等設計，營造豐富的物象。

> 圖4 題材相同 形紋各異

> 圖5 式樣相同 題材不同

（一）單視點組合設計

單視點取象包含正面、側面、俯視或仰視等視象，它是所有角度取象的基礎，可以通過拼接、共用組成特殊的設計。圖6下部木雕腰板“魚”采用側面造型，從魚頭到魚尾均呈現(xiàn)側視象，“水波”紋也表現(xiàn)出側視取象。整塊木雕從單點側視取象，進行構圖設計，表現(xiàn)出強烈的動感視象。

（二）雙視點組合設計

雙視點取象是指以左右兩個側面結合為正面，或以正面和側面、側面及仰視來表現(xiàn)物象的特征。圖6中部“亭子”造型表現(xiàn)俯視加側視角度取象。既能看到亭子頂部瓦片（俯視），又能看見門柱的雕畫（側視）。又如“漁夫”及“樹”側視取象，“小船”與“水波”俯視取象等等。雙視點組合設計，重在營造極強的立體空間視象。

（三）多視點組合設計

多視點取象是指綜合三個或三個以上的多重視點表現(xiàn)物象，普遍存在于黟縣古民居木雕設計中。可使平面或靜態(tài)的物象產(chǎn)生栩栩如生的效果。圖6中部三只瑞獅分別從俯視象、側視象、仰視象等多個視點組合設計，每個獅子的神態(tài)、體型生動立體、各有特色。多視點組合設計，極大地豐富了黟縣古民居木雕的空間視象，煥發(fā)出二維平面立體造型的生機。

（四）觀者視點組合設計

觀者視點取象是指從木雕的裝飾位置對應旁觀者的視點角度，營造極為豐富有趣的物象。圖6上部拱形對獅分別從正面、背面和頂視角度組合取象，即僅對上述三面進行精雕細刻，其余視角不作雕工。這是根據(jù)觀者視角結合木雕構件具體功能進行的角度取象。拱形對獅安裝于官廳頂部，起支撐屋面作用。觀者僅能抬頭仰視，看到頂部和正、背面，其他視角均被遮擋無法看見，所以不需雕工。同樣，為適應觀者視點，在雕刻中采用單面工（單視角）和雙面工（雙視角）相結合的方法，實施適度設計。如整扇蓮花門的設計，通常僅對頻繁使用的“主門”采取雙面雕花，其余門扇則采用單面雕刻，極大優(yōu)化木雕形紋設計方案。

> 圖6 角度取象設計解析

結語

有關安徽黟縣古民居木雕遺存及其技藝研究著述頗豐，但大都聚焦于藝術特征、民俗內(nèi)涵、文化背景等宏觀論述。本文著力微觀視角，從依料施工、樣稿組合、一元多式及角度取象四個方面，解析了古民居木雕形紋設計藝術理念。旨在學習民間工匠的設計智慧，為創(chuàng)新本土設計提供借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