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棟
摘 ? 要: 唐代應制詩在中國詩歌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其對實現(xiàn)律詩的定型及促進唐代詩歌的整體繁榮起到重要作用。但因其綺靡奢華的詩風和濃郁的宮廷氣息,長期不被研究者重視。本文通過對唐代應制詩相關研究資料進行梳理,提出新的研究視角,推動對唐代詩歌的深入研究。
關鍵詞: 唐代應制詩 ? 述評 ? 新視角
唐代應制詩繁榮,更因其創(chuàng)作場域的特殊,影響一代詩風。根據(jù)對《文苑英華》《唐雅》《歷朝應制詩選》和《全唐詩補編》進行初步統(tǒng)計,發(fā)現(xiàn)僅是以“奉和”“應制”“應詔”字樣為標題的唐代應制詩就達七百八十多首,涉及作家兩百多人,明代楊慎云:“唐自貞觀至景龍,詩人之作,盡是應制。”[1](787)應制詩創(chuàng)作主體多為唐詩名家,而且詩人群體延綿相繼。僅以唐初秦府十八學士至中宗朝的景云學士為例,近百年間就出現(xiàn)了諸如龍朔宮廷詩人群、珠英學士、“文章四友”、沈宋、神龍諸臣等詩人群體,形成了多個順時代綿延的應制詩創(chuàng)作群落。在這些詩人群體中,不乏著名人物以特殊的地位與詩歌成就吸引眾多詩人追奉聚納,影響唐代詩風。“宮體詩(主要是應制詩)提供了同等價值的、宮廷詩時代之前大部分詩歌所缺乏的某種東西:它給了詩人控制力,與作品保持距離,把作品看成藝術。只有保持這種距離,詩人才能避免簡單地陳述詩意,學會將所要表達的真正意思蘊含在詩篇中”[2](338)?!氨苊饬藢κ录暮唵巍愂?,使詩人懂得了詩歌重在‘表現(xiàn)而非‘再現(xiàn)、重在‘修辭而非‘直白,推動了對詩歌藝術的探究和對詩意、詩境的提純錘煉”[3](10)。唐代應制詩推進了詩歌美感形式建設,為唐詩的全面繁榮打下了堅實基礎。
一、應制詩略說
“制”本為一種文體,屬于天子敕命之文。明徐師曾《文體明辨·制》引顏師古云:“天子之言,一曰制書,謂為制度之命也。”秦李斯在《群臣上帝號議》中曰:“臣等昧死上尊號,王為秦皇,命為制,令為詔,天子自稱曰朕?!睎|漢蔡邕《獨斷》亦曰:“制書,帝者制度之命也?!薄霸t書者,詔誥也”。宋王應麟《玉海》卷二〇二曰:“唐虞至周皆曰命,秦改命為制,漢因之?!彼吸S震《古今紀要》卷一曰:“始皇二十六年初并天下,兼號皇帝,命為制,令為詔?!辈浑y看出,自秦始皇開始,“制”“詔”就已成為帝王命令的專稱。清趙殿成《王右丞集箋注》卷七曰:“魏晉以來,人臣于文字間,有屬和于天子,曰應詔;于太子,曰應令;于諸王,曰應教?!薄吨袊妼W大辭典》給應制詩下的定義為:“應帝王之命而作的詩歌。應帝王曰應制,應太子曰應令,應諸王曰應教。名雖不同,其體則一。內容多為歌功頌德,形式為五七言律詩。唐宋詩人,多有應制之作?!庇梢陨喜牧喜浑y看出,應制詩顧名思義就是應帝王(包括太子、公主及王侯)之命而作的詩歌。因此,此類詩歌多在詩題后面附上“應制”“應詔”“應令”或“應教”等字樣,附有“應制”二字的如張說的《奉和圣制春日幸望春宮應制》、馬懷素的《奉和人日宴大明宮恩賜綵縷人勝應制》,附有“應詔”二字的如楊師道的《賦終南山用風字韻應詔》、許敬宗的《奉和執(zhí)契靜三邊應詔》,附有“應令”二字的如褚亮的《奉和禁苑餞別應令》、許敬宗的《四言奉陪皇太子釋奠詩一首應令》,附有“應教”二字的如虞世南的《初晴應教》等。“應制”“應詔”原本無區(qū)別,只因武則天下令廢“詔”用“制”,而后皆稱“應制”。應制詩是宮體詩的一種主要表現(xiàn)形式,是奉帝王(包括太子、公主及王侯)之命或為了附和皇帝及皇室的需要而作的贊頌型詩歌。奉帝王之命進行創(chuàng)作,必然要投帝王之所好,以歌功頌德為其旨歸。因此,謳歌盛世太平和皇帝的豐功偉績就構成了應制詩歌的基本基調,實質上是一種贊美詩。應制詩多采用五七言的律體形式,偶有雜言,辭藻華美,注重表現(xiàn)外在形式美,具有程式化特征,即“三段式”。下面我們就分國內國外兩個部分,對前人有關唐代應制詩的研究簡做評述。
二、國內學者對唐代應制詩的研究
明代楊慎在《升庵詩話》中指出應制詩“命題既同,體制復一,其綺繪有余,而微乏韻度”[1](82)。這句話在一定程度上道出了應制詩的“軟肋”——體式單一,用詞華麗,意蘊不足。因此,唐代應制詩很少為國內外學者所重視。
國內有關唐代應制詩研究的期刊論文有兩類:一類是就具體應制詩作者、應制詩群體或具體應制詩作品進行的研究,如陸平的《“誰道鲇魚上竹竿?老年恩遇海天寬”——沈德潛奉和應制絕句論略》(2019),胡文俊的《“文章四友”應制詩的繼承與革新》(2016),岳德虎的《李嶠應制詩引領初唐詩風考論》(2016)、《張說應制詩之于“聲律風骨始備”》《詩家之射雕手——宋之問的應制詩》(2009)、《試論蘇颋應制詩的審美特征及對盛唐詩歌的貢獻》(2009),鄧無瑕、李建國的《虞世南應制詩的隋唐之變》(2015),高萍的《王維應制詩的因革及其模式意義》(2013),卜瑤的《許敬宗與其〈奉和登陜州城樓應制〉詩》(2012),陳建森的《從張九齡應制詩看唐詩由初唐之漸盛》(2009),陳淑婭的《論王維的應制詩》(2009),王志清的《王維:應制七律第一人》(2009),苗富強、高志的《李嶠應制詩賞析》(2008),林善雨的《沈佺期、宋之問應制詩藝術特色》(2007),顧建國的《論張九齡應制、酬贈詩的因變特征與啟示意義》(2005),等等。這些研究成果多重視對個別作者或具體某個群體的應制詩作品進行研究,缺乏對唐代應制詩的整體觀照。如岳德虎的《李嶠應制詩引領初唐詩風考論》,作者將李嶠的應制詩創(chuàng)作置于初唐詩風的形成層面進行系統(tǒng)研究,認為李嶠的應制詩在“初唐之漸盛”發(fā)展進程中,不僅充分表達了作者的“事功”追求,形象地描述了唐高宗、武則天和唐中宗三朝的士人風貌、民族關系等“國事”活動,還對初唐時期新體詩的寫作技巧、審美取向和聲律運用等起到了積極的引導作用?!拔恼滤蘩稀币云洹皩Τ跆菩麦w詩抒情內質的進一步充實及其美學格調的進一步提升”[4](85-89),成為引領“初唐之漸盛”的典型標志之一。另如高萍的《王維應制詩的因革及其模式意義》,作者對王維的應制詩進行了歷時梳理和模式意義研究,認為王維的應制詩在唐詩詩風從初唐到盛唐的轉變及詩人自身詩歌的發(fā)展兩個維度上均具有重要意義。一方面,完成了應制詩從綺錯婉媚到雄渾雅正、從骨氣都盡到文質兼?zhèn)涞霓D變,對盛唐詩壇美學風格的形成產生了積極的影響。另一方面,王維應制詩在結構、立意、用語等方面形成的固有模式為山水詩的創(chuàng)作奠定了基礎,使其山水詩獨具特色,雅淡之中別饒華氣,清遠之外理趣盎然。
另一類是對唐代不同時期的應制詩或對唐代不同文人群體創(chuàng)作的應制詩進行的研究,如李蕓華的《盛唐集賢學士的應制詩研究》(2019),岳德虎的《解讀初唐應制詩的時空設計》(2014)、《試論初唐應制詩對后世詩歌的影響》(2009)、《爭構纖微,競為雕刻——評龍朔宮廷詩人的應制詩及人文審視》(2008)、《“用咸英之曲,變爛漫之音”——評貞觀詩壇的應制詩》(2007),程建虎的《文化地理學視域中的長安氣質——以唐長安應制詩中的“地方感”和“秩序感”為考察視角》(2014)、《應制詩與長安氣質:性別、格調與風俗》(2013)、《應制詩的區(qū)別及成因探析》(2009)、《文化資本的獲取和轉換——從另一個角度觀照初唐應制詩的嬗變》(2006),郭佩姝的《武則天時期宮廷應制詩研究》(2014),殷海衛(wèi)的《論唐代河洛詩人群體的應制詩》(2014),丁燕的《略論初唐應制詩》(2007),等等。其中,李蕓華的《盛唐集賢學士的應制詩研究》,以唐開元中期以張說為中心的集賢殿學士的應制詩為研究對象,通過系統(tǒng)研究,認為集賢殿學士的應制詩延續(xù)了初唐宮廷詩的“三部式”樣式,但在詩境構建上卻別開生面,文治武功、賢主盛世、道教神仙等意象大量涌現(xiàn),不僅是時代風氣在文學作品上的投射,而且反過來促進了盛唐風貌在當時社會場域的傳播。集賢殿學士中,風格不同的兩代人,在繼承中謀新變,他們的創(chuàng)作不僅為唐代應制詩帶來了一股剛健、靈動的新鮮氣象,還在某種程度上促進了律詩的發(fā)展。岳德虎在《“用咸英之曲,變爛漫之音”——評貞觀詩壇的應制詩》一文中結合唐王朝建立時的史實,認為唐在隋的基礎上建立起來,貞觀臣子剛剛經過隋末戰(zhàn)亂,其中多數(shù)人曾追隨李氏父子征戰(zhàn)多年,生活經歷與梁、陳宮體詩人們完全不同,精神狀態(tài)昂揚振奮,催生了新的審美風尚和文學品位。在創(chuàng)作應制詩的過程中,貞觀臣子將太平盛世和開國氣象有機結合,把自身的經歷感受融入理想的實現(xiàn)之中,不是只用空虛華美的詞藻阿諛奉承,而是言語華麗但不過于雕琢,并且言歸雅正,表現(xiàn)了昂揚奮發(fā)的積極精神風貌。相比第一類研究,此類研究在考察范圍上有一定拓展,深化了對唐代應制詩的研究。
截至目前,國內以唐代應制詩為研究對象的學位論文共有8篇,如余思源的《唐代應制詩研究》(2018)、黎慧冉的《初唐四帝(太宗至中宗)時期應制詩研究》(2016)、王思浩的《盛中唐應制詩研究》(2014)、李玲的《唐代應制詩研究》(2008)、謝鳳楊的《初盛唐應制詩研究》(2008)、鞠丹鳳的《初、盛唐代應制詩研究》(2007)、岳德虎的《初唐應制詩研究》(2006)等。其中,岳德虎的碩士學位論文《初唐應制詩研究》,把初唐應制詩的發(fā)展分成“貞觀詩壇”“龍朔詩壇”“武后中宗詩壇”等三個階段,對每個階段又分別從文人集團、文化的整合、社會的主導風氣和社會背景等方面切入,結合文化學、文藝學、人類學等學術成果進行研究,較系統(tǒng)地闡釋了初唐應制詩的發(fā)展歷程和整體風貌。李玲的碩士學位論文《唐代應制詩研究》,以唐代整個時期的應制詩為研究對象,審視應制詩從初唐到晚唐的整個流變過程,并根據(jù)需要對其中應制詩創(chuàng)作的重點時期、重點作家進行了剖析,力求解決應制詩的分期、分類問題,對應制詩在唐代繁榮與衰敗的原因作了嘗試性探討,創(chuàng)獲頗多。
國內對唐代應制詩研究較為深入的專著有程建虎的《中古應制詩的雙重關照》。該專著是由作者的博士學位論文《中古應制詩研究》修改完善而成,該書從歷時和共時兩個層面系統(tǒng)地探討了中古應制詩的發(fā)展歷程與固有特質,其中對唐代應制詩的研究最深入。該書分上下編兩個部分,上編從宏觀的文化語境視角考察應制詩,詳細地探討了應制詩作為意識形態(tài)建構、象征符號和文化資本的不同特質,對其在思想史、社會政治史、文化史和意識形態(tài)等方面的意義進行了深入探究,并由此生發(fā),系統(tǒng)地考察了士人在封建專制君權下的人格嬗變及心路歷程。書的下編從歷時角度出發(fā),立足于詩學語境,系統(tǒng)考察了應制詩的起源、特點與審美價值,還就應制詩對唱和詩、詠物詩、詩歌律化及詩歌用典修辭的影響進行了深入研究,拓寬了應制詩的研究視野,初步厘清了應制詩在中國文學史上的地位。在下編的論述中,作者除以傳統(tǒng)詩學理論探討應制詩之外,還借用國外形式主義理論、舞美效果理論、裝飾美學及傳播學等理論對應制詩進行跨學科的綜合研究,使研究過程和研究結果更具創(chuàng)新價值和啟發(fā)性,深化了對應制詩的系統(tǒng)研究,特別是提高了對唐代應制詩的研究水平。
國內有關唐代應制詩的研究,除以上所引述的大陸學者外,臺灣地區(qū)學者對其也多有涉及。如顏進雄的專著《初唐奉和應制詩歌研究》,作者在對初唐應制詩歌寫作的時代背景、歷史淵源和分期狀況進行論述之后,重點從“時間表現(xiàn)”——四時意象與歲時節(jié)令及“空間展現(xiàn)”——公主宅第與莊閣名景雅宴兩個維度,對初唐應制詩進行了深入研究,頗有創(chuàng)獲。
三、國外學者對唐代應制詩的研究
對唐代應制詩開展研究的國外學者主要有兩位,一位是美國的漢學家宇文所安,一位是日本的唐代文學研究專家入谷仙介。美國漢學家宇文所安的漢學著作《初唐詩》(2014),對初唐應制詩的發(fā)展背景、形式、詩體、題材、影響,以及初唐應制詩的主要作家均有涉及,研究結論較有啟發(fā)性。日本學者入谷仙介在單篇論文《論王維的應制詩》(2003)中,對王維的兩首應制詩《奉和圣制從蓬萊向興慶閣道中留春雨中春望之作應制》《奉和圣制天長節(jié)賜宦歌應制》進行了詳細研究,從微觀角度對兩首應制詩的語詞進行了語源學層面的梳理,并對詩中選用典故的流傳及應用作了詳盡分析。
四、研究新視角及結語
唐代應制詩因創(chuàng)作場域不同,十分重視修辭。宇文所安在著作《初唐詩》中指出:“宮廷詩(主要是應制詩)對技巧的熱切關注仍然對中國詩歌的發(fā)展做出了很大的貢獻。在這一時期,詩歌語言被改造得精煉而靈巧,成為八九世紀大詩人所用的工具。從宮廷詩人對新奇表現(xiàn)的追求中,演化出后來中國詩歌的句法自由和詞類轉換的能力。從他們對結構和聲律的認識中,產生出律詩和絕句?!盵2](11)我們發(fā)現(xiàn),迄今為止,還沒有學者對唐代應制詩進行廣義修辭學層面的系統(tǒng)研究。通過對唐代應制詩辭格進行窮盡性梳理,歸并出所選用的“常式”修辭手法,可以完整展現(xiàn)唐代應制詩的固有修辭特質,厘清唐代應制詩所用“常式”修辭手法及相應修辭心理與詩歌律化及唐詩繁榮之間的關系,不僅可以拓展?jié)h語修辭學的研究領域,而且對促進中國詩學的理論建設具有重要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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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許總.論“文章四友”與唐前期詩歌藝術進程[J].中州學刊,1994(6).
基金項目:江蘇省社科基金青年項目(項目編號:17YY C003)階段性成果;江蘇省教育廳高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基金項目(項目編號:2017SJB1527)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