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續(xù)坤
盡管流年似水會沖淡人生中的許多情感,滄桑風(fēng)雨會抹去記憶中的部分往事,但是有關(guān)兒時的回憶,往往清晰如昨,恍若眼前,因為經(jīng)歷了磨難與坎坷的人們,總是格外懷念人生中最為天真無邪的時光。而在我斑斕多姿的童年,最能讓人至今魂牽夢繞的,是那一塊塊齒頰留香的灶糖。
在鄉(xiāng)村,灶糖是迎合時令而專門制作的一種小吃食品,它的上面粘著芝麻,里面夾有桂花或者薄荷,所以酥里有脆,甜中有香,多數(shù)的情況只有在農(nóng)歷臘月二十四那天才能吃到,因為這一天俗稱小年,也是祭灶日。至于為什么在祭灶時才能吃到灶糖,小時候根本不問,只要能夠解饞就好;長大了才明白,這里還大有學(xué)問呢!原來,灶糖有個突出的特點——黏,莊稼人希望用這種甜蜜的黏合力,封住灶王爺?shù)淖?,不讓他到天庭匯報時胡亂說話,以免招惹玉皇大帝生氣,指示風(fēng)神雨婆雷公電母給下界一點顏色看看,所以灶王爺兩旁的對聯(lián)始終都是這樣兩句:“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痹钐沁€被稱作“膠牙糖”,村頭巷尾流傳著另一種版本:從恭送灶神上天這一刻開始,意味著年是一步一步地臨近了,為討吉利,家長們語重心長地囑咐自家的孩子不可口無遮擋,更是禁說“鬼、殺、死、窮”之類的災(zāi)兇詞語,但孩子終歸是孩子,一玩起來,長輩的什么叮嚀和交代都拋到了九霄云外,于是家長便祈求灶君用灶糖將孩子們的牙齒粘住,免得他們在過年的時候說出犯忌的話來。
年少家貧,灶糖是我們過年祈求的奢侈品。父母親無論手頭怎么拮據(jù),總會想方設(shè)法滿足我們的心愿,但在平時,我們吃糖的機會幾乎被剝奪了;多數(shù)情況,只能等到父母雙雙外出時翻箱倒柜,企圖發(fā)現(xiàn)一兩枚與大塊灶糖能劃等號的硬幣。終于有一天,在床頭柜里找到一盒母親服用的“銀翹解毒丸”,圓圓的丸子,甜甜的心,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囫圇吞棗就咽下了兩顆;半夜時分,父親急匆匆將口鼻流血的我抱往附近的衛(wèi)生所,醫(yī)生硬是鼓弄了半天也查不清原因,后叫我使勁地張嘴,竟從稀疏的牙縫中找到了藥丸殘渣……父親從這個事件中讀出了心痛,也讀出了酸楚,他一改以前的想法,開始買一些糖果給我們弟兄三人解饞了。我們于是“得寸進尺”,特別是抓住每一回生病的機會,列出種種要挾手段:打針要糖,吃藥要糖,哄睡要糖……父親當(dāng)然知道這是我們耍的小小把戲,有時故意賣弄玄機,害得我們先是哭鬧不休,爾后死磨硬纏,最終破涕為笑。
那時離我家不遠的地方,有一間專門制糖的作坊。面積不大,僅僅只有兩間瓦房,但是里面非常干凈整潔,尤其是那口直徑超過兩米的大鍋,實在令人咋舌,用小伙伴的口語來形容:“我的乖乖!”糖坊平時基本不生火,不冒煙,只有過了秋收季節(jié)才開始正式熬糖。灶糖的主要原料是大麥芽和糯米,這兩樣在農(nóng)村雖然比較常見,但在那缺衣少食的年代卻非常珍貴。灶糖的制作工藝比較復(fù)雜,對火候的要求極其嚴格,過火了,糖會發(fā)黑變焦,含在嘴里發(fā)澀發(fā)苦,難以吞咽;火不夠,不但糖分熬不出來,而且無法人工拉拽,最后成了一個糖坨,只好白白浪費。出糖的情景,在兒童的眼里近乎壯觀:沸糖降溫之后,兩名勞力赤手將黏稠的熱糖從鍋里拉起,綰系于一根固定的粗木樁上,再向遠處拉拽,然后將糖柱托??;再拉,拉至堂屋盡頭,約有3米來長,那架勢與農(nóng)村搓麻繩的樣子幾乎如出一轍,如此反復(fù)數(shù)次,坯樣才算大功告成;緊接著才是加工制作,將糖柱切成一段段的塊狀,迅速用棒槌碾壓,等到扁圓形的糖餅現(xiàn)出雛形,這就意味所有的工序基本結(jié)束;不過在吃之前,還要再加點兒干糖粉,吃起來不但粘牙耐嚼,而且香脆可口。
作為傳統(tǒng)的美食,灶糖并沒有在鄉(xiāng)村銷聲匿跡,甚至在城市的超市和商場里,也能經(jīng)常看到它們的“芳容”和“倩影”,理所當(dāng)然地,我會慷慨地掏出腰包買上一點嘗嘗。不過如今品嘗灶糖,往往不是嘗其味道,而是回味祭灶的美麗傳說,回味兒時的賞心樂事。那樣一種心情,是復(fù)雜的,感慨的;也是溫馨的,美好的。
(郭旺啟摘自《桂林日報》圖/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