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朔民(中國錢幣博物館)
巴克特里亞國王尤提德默斯在與塞琉古王國的安條克談判時,為促成協(xié)議達成,曾提出了一個重大理由:
如果安條克不接受我的請求,則兩方面的情勢都會變得不安全。大量的游牧部族聚集在邊界上,對我們雙方都構(gòu)成威脅,如果蠻族越過邊界,他們無疑將征服這塊土地。[1]
這個理由還真不是危言聳聽。巴克特里亞的北邊,實際上是原塞琉古王國的東北邊境,就活躍著游牧的斯基泰人。游牧民族的特點是,強悍、流動,而劫掠是他們必要的生產(chǎn)和生活方式。就在尤克拉底德斯的兒子們忙于爭奪王位時,斯基泰人來了。
斯基泰,本是指活躍在從黑海北部直到阿勒泰山一帶廣闊草原上的講印歐語系東伊朗語族語言的游牧人群,從公元前8—7 世紀就見于西方文獻的記述,漢代以后在中國文獻中也有記錄,只是各民族對他們的記錄名稱有所不同。古希臘人稱之為Σκ?θαι,拉丁轉(zhuǎn)寫為Scythian,中國人譯為斯基泰,或西徐亞(還可見若干譯法,不通用,不列),或稱為Sacae,波斯人稱之為Saka,中國古代則稱之為“塞人”。斯基泰游牧民所占地域既廣,其中人群分支也極多,不同時期在不同地方,針對各大族群又有各種不同稱呼。公元前2 世紀巴克特里亞地區(qū)面對的,是錫爾河北岸的斯基泰人群。
錫爾河對岸的斯基泰,據(jù)古希臘學(xué)者斯特拉波說,
里海以東的“西徐亞人稱作大益人。”他們“每個部落都有自己特定的名字。他們基本上都是游牧部落。這些部落中特別有名的是從希臘人手中奪取巴克特里亞的那些部落,他們就是阿西人、帕西安人、吐火羅人、薩卡拉弗拉人?!盵2]
這段史料中,將這批西徐亞(斯基泰)人“稱作大益人”,其大益的原文是Dahae。在中國《史記·大宛列傳》中有“宛西小國驩潛、大益”之句,所以中國史家多把Dahae 比作大益。斯特拉波列舉的大益中的四個部落,原文是Asii、Pasiani、Tochari、Sacarauli。其中大約是Tochari 最為強大,所以成為四部落的代表性稱呼。
就在巴克特里亞人忙于內(nèi)部爭斗時,在東方,廣闊的蒙古高原上,從公元前3 世紀起,崛起了一個新的游牧部族——匈奴。匈奴的崛起對整個歐亞歷史產(chǎn)生了極其廣泛、深刻的影響。先是匈奴擊破了游牧在天山以北的月氏,這就推倒了多米諾骨牌的第一張。月氏在匈奴壓力下西遷,壓迫了本在今巴爾喀什湖西南至錫爾河以北一帶游牧的斯基泰Tochari等四部,四部于是越過錫爾河南下,侵入巴克特里亞,推翻了希臘人的巴克特里亞政權(quán)。據(jù)東西學(xué)者考證,這發(fā)生在公元前140 年左右。
此事在中國歷史上第一次有了正式的記錄?!妒酚洝ご笸鹆袀鳌罚?/p>
大夏在大宛西南二千余里媯水南。其俗土著,有城屋,與大宛同俗。無大君長,往往城邑置小長。其兵弱,畏戰(zhàn),善賈市。及大月氏西徙,攻敗之,皆臣畜大夏。大夏民多,可百余萬。其都曰藍市城,有市販賈諸物。其東南有身毒國。
這是張騫第一次出使月氏回國后向武帝所作的報告,是中國所得帕米爾以西最早的地理、政治、軍事、人文情報,經(jīng)司馬遷摘錄,字句不多,信息量很大。首先,其地理位置,在“大宛西南二千余里,媯水南”的“國”叫做“大夏”。大宛即今費爾干納盆地,媯水即今阿姆河,費爾干納西南、阿姆河以南的這個位置正是原巴克特里亞?!捌渌淄林谐俏?,與大宛同俗”,土著(zhuó)是附著在土地上的意思,即定居農(nóng)耕。所謂“與大宛同俗”,是此地與大宛原同是巴克特里亞總督轄地。大宛是山間盆地,氣候環(huán)境宜于農(nóng)耕,本都是農(nóng)業(yè)為主。也就是說,Tochari 人到媯水南后,由于巴克特里亞地方的環(huán)境和人民習(xí)俗的關(guān)系,也很快從游牧定居下來。巴克特里亞的城市、建筑,也為他們保留、利用。但是,巴克特里亞是有國王的,被斯基泰的Tochari 人推翻后,此地竟沒有再立國王,斯基泰各部落分散到各城市中,所以這里竟“無大君長,往往城邑置小長?!币驗槎ň?,游牧?xí)r的好戰(zhàn)、強悍習(xí)性也有了變化,竟“兵弱,畏戰(zhàn)?!敝劣凇吧瀑Z市”,恐怕主要是巴克特里亞的原住民的行為。斯基泰的都市是“藍市城”,據(jù)學(xué)者研究,這個藍市(《漢書》作監(jiān)氏),應(yīng)就是“亞歷山大城”的略譯,在原巴克特里亞都城巴克特拉附近(今阿富汗北部巴爾赫附近。亞歷山大常在征服地毀舊城建新城)。所謂“其東南有身毒國”(身毒,qián dú),指的就是興都庫什山南麓至印度河、恒河地區(qū)的希臘—印度政權(quán),其時是米南德一世在位。
這個Tochari,后來長期在中亞活動,中國史料中,《新唐書·西域傳》說:“大月氏為烏孫所奪,西過大宛,擊大夏臣之。治藍氏城。大夏即吐火羅也?!边@兩句的前句是錄《史記》《漢書》的記述,最后解釋“大夏即吐火羅也”,吐火羅即Tochari 在后世的音譯。北齊撰《魏書》,稱為吐呼羅;唐人撰《北史》,記作吐火羅;玄奘撰《大唐西域記》,親歷此地,記為覩貨邏。在秦漢時代,則譯為“大夏”。更有學(xué)者論證大夏(吐火羅)先秦時原在中國的甘肅隴西地區(qū)活動[3],因離本文的時代尚遠,就不再多說。
綜合這些資料,可以說,從公元前140 年起,巴克特里亞王國就不復(fù)存在,巴克特里亞地區(qū)已為新來的游牧部族所占據(jù)。這些游牧部族分散占據(jù)了各個城鎮(zhèn),至于Aii、Pasiani、Tochari、Sacarauli 四部誰占了什么地方,沒有史料和考古資料可以證明,但占據(jù)興都庫什山北麓的似應(yīng)為Tochari,即吐火羅,因而被稱為大夏。
至于原屬巴克特里亞的兩個在地理上相對獨立的地區(qū):索格底亞納和大宛,經(jīng)此一亂,可能各為四部中某部占據(jù),更是實際獨立?!妒酚洝ご笸鹆袀鳌酚洀堯q脫離匈奴羈絆,西走數(shù)十日到大宛時,大宛“見騫,喜,問曰:‘若欲何之?’”當(dāng)張騫告之西來目的,大宛方面立刻“遣騫,為發(fā)導(dǎo)繹,抵康居,康居傳致大月氏?!边@時的康居,其實是指索格底亞納,也被南下的斯基泰(亦是四部中某部)控制。所以他們語言相通,大宛可以發(fā)“導(dǎo)繹”,既可向?qū)В部扇畏g。康居“傳致大月氏”,其時,大月氏已經(jīng)占據(jù)了媯水北,而索格底亞那到原巴克特里亞地區(qū)本是有“傳”(zhuàn,驛傳,傳舍)的。索格底亞納、大宛、巴克特里亞,同時被以大夏為代表的斯基泰各部族(大益)占據(jù)。只是不能統(tǒng)一為一個新的國家。這一時期的原巴克特里亞地區(qū),才能夠稱為大夏,而此前這里是沒有“大夏”的。
“大夏”在巴克特里亞,此時只能說是一個地理概念,或民族區(qū)域概念,尚不能稱為一個“國”,因為此地?zé)o“大君長”。這種狀態(tài)只持續(xù)了十年。十年中,大夏人還處在改變生存狀態(tài),適應(yīng)新的生產(chǎn)方式的過程中。這個過程的完成程度如何,我們尚不知曉,卻又來了一個外來因素,即大月氏。
大月氏是匈奴推倒的第一塊骨牌?!妒酚洝ご笸鹆袀鳌氛f“始月氏居敦煌、祁連間”,現(xiàn)已有多位學(xué)者論證,這個敦煌和祁連并不是今天的敦煌和祁連,而是指今天的天山東段以北,即今新疆的哈密、昌吉北部地區(qū)。
大約在漢文帝時期,崛起的匈奴大破月氏,迫使月氏西遷到伊犂河中游一帶,即巴爾喀什湖以南地區(qū)。大約在公元前130 年左右,烏孫攻擊月氏,迫使月氏再次西遷,這次西遷,最終到達了巴克特里亞的地域。
當(dāng)代公路通過的“鐵門關(guān)”(采自網(wǎng)絡(luò))
真正的鐵門關(guān)(采自Google earth)
月氏西遷,走的是一條巴克特里亞和索格底亞納的傳統(tǒng)孔道:鐵門關(guān)。東西走向的阿賴山,它的尾端向南分出幾條支脈,直達阿姆河邊,阻擋了索格底亞那向東的通路。但是山間有一處極其狹隘的自然通道,稱為“鐵門”(波斯語Darband-i āhanin“鐵門”之意)。月氏人通過鐵門,找到了新的家園;后來張騫追蹤月氏人的足跡,也是通過鐵門,來到月氏駐地;700 多年后,大唐和尚玄奘也是走這條道路通過此處。他回到長安后追記道:“鐵門者,左右?guī)?,山極峭峻,雖有狹徑,加之險阻,兩傍石壁,其色如鐵……因其險固,遂以為名?!鲨F門至覩貨邏國故地。”[4]
2018 年,復(fù)旦大學(xué)歷史地理研究所“絲路復(fù)原”課題組經(jīng)實地考察,輔以衛(wèi)星定位、電腦三維作圖和無人機空中探查,準確找到了這條古道。古道全長約1.8 千米,最窄處不足10 米。
走過鐵門關(guān),眼前是一片新天地。鐵門關(guān)前的第一條河谷,也是最寬闊的一條河谷,是蘇爾漢河谷,這里雖本屬巴克特里亞管轄,但與巴克特里亞又隔著一條寬闊的媯水。所以在蘇爾漢河谷雖有巴克特里亞人居住,但顯然是農(nóng)業(yè)民族(或有農(nóng)業(yè)化了的“大夏人”),很容易被月氏人征服。于是月氏人在這里找到了新的游牧地。
《史記·大宛列傳》在敘述到這里的時候,說月氏“西擊大夏而臣之,遂都媯水北,為王庭?!泵髅骱幽系陌涂颂乩飦営懈鼜V大的地域,月氏為什么不去?這要從月氏的歷程和此地的地理環(huán)境來看。
先看月氏的歷程。當(dāng)月氏在“敦煌祁連間”的時候,《史記》說他有“控弦者一二十萬”,以當(dāng)時游牧民族每戶平均4 人,戶出一兵,20 萬兵當(dāng)有80 萬口之眾,所需牧場十分廣大。但是當(dāng)年敗于匈奴,西遷出發(fā)時,已經(jīng)有“小眾不能去者,保南山羌,號小月氏”。后來被烏孫驅(qū)趕,再次出遷,又有部分留下,《漢書·西域傳》:“烏孫昆莫擊破大月氏,大月氏徙西臣大夏,而烏孫昆莫居之,故烏孫民有塞種、大月氏云?!边@些“大月氏”就是不能再走、或不愿再走而融入烏孫的部分。月氏大部再經(jīng)翻山越嶺,到了媯水,《漢書》記大月氏“戶十萬,口四十萬,勝兵十萬人。”損失幾近一半。剩余部落雖然相對農(nóng)業(yè)的“大夏”人(還應(yīng)含部分原巴克特里亞人)還算強勢,但也已是強弩之末了。所以,首要的任務(wù)是安頓下來。
再看地理環(huán)境。媯水南岸的環(huán)境遠不及北岸。興都庫什山橫貫阿富汗后,并沒有像阿賴山似的甩出龍尾,而是悄然收束,把阿姆河南岸向西完全敞開,而西面就是廣袤的卡拉庫姆沙漠。沙漠把風(fēng)沙無情地攤到阿姆河南岸,形成數(shù)十千米寬的沙漠。巴克特里亞的富庶地區(qū)都在興都庫什山北麓山下的丘陵低地,除了東部幾條山區(qū)河流能夠匯入阿姆河上游以外,而從興都庫什山發(fā)源,經(jīng)由西部低地流向阿姆河的各條河流,都沒有能夠到達阿姆河,就消失在南岸的沙漠中。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的古代重要居民點,只有艾哈農(nóng),在阿姆河上游噴赤河岸。而西部低地區(qū)中,巴克特拉遺址,巴克特里亞的都城,在巴爾赫河邊近郊;蒂拉丘地,黃金之丘遺址,在席巴爾甘,薩里普耳河岸,都沒能靠近阿姆河。所以,當(dāng)遠途而來,到達媯水北岸宜農(nóng)宜牧之地的月氏人,實在沒有必要去漂渡水寬流急的媯水河,再到沙漠中去跋涉了。
2017 年,西北大學(xué)中亞考古隊與烏茲別克斯坦科學(xué)院考古研究所合作,在阿姆河北岸、蘇爾漢河流域、鐵門關(guān)東出口18 千米的拜松市附近,發(fā)掘清理了52 座墓葬(在做出考古報告后,又繼續(xù)發(fā)掘了數(shù)十座墓葬)。由于當(dāng)?shù)貙倮吞卮?,故稱之為拉巴特墓地。這52座墓葬,有相當(dāng)數(shù)量人骨保留較好,他們本來“與匈奴同俗”,而匈奴墓葬習(xí)俗是頭部向東。但是拉巴特墓葬凡可以看出骨架的,頭部全部向北,應(yīng)是表達對故鄉(xiāng)的回歸。墓葬中出土有陶器、石器、銅器、武器、裝飾品,從出土器物看,風(fēng)格與同一地區(qū)的艾哈農(nóng)、蒂拉丘地等迥異。其時代則定為希臘—巴克特里亞王朝崩潰以后、貴霜王朝建立之前的公元前2 世紀末至公元前1 世紀前期??脊抨牭慕Y(jié)論是:拉巴特墓地是月氏墓地,其文化可定為月氏文化[5]。
月氏之所以在拉巴特地方定都,是與游牧習(xí)俗相關(guān)的。拜松市并不在蘇爾漢河谷中央,而在西側(cè)山前。這里既近山前河谷平原,又背靠大山,山下水源充沛,夏可下山放牧,冬可靠山避風(fēng),是游牧人的冬季定居點。所謂“都媯水北,為王庭”很可能就是這里。
張騫在月氏住了一年多。司馬遷在《大宛列傳》中說“騫身所至者大宛、大月氏、大夏、康居,而傳聞其旁大國五六,具為天子言之?!边@句話中的大宛、康居,是張騫走來路過的,只有大夏,并不路過,但張騫還是渡過媯水,到河南考察了一番。這里本是農(nóng)業(yè)地區(qū)?!芭c大宛同俗”,是因為原來都是巴克特里亞總督轄地,希臘化程度較高?!盁o大君長,往往城邑置小長”,是因為巴克特里亞的國王已被推翻,大夏本是游牧人,進入農(nóng)業(yè)區(qū)后正在逐漸適應(yīng)定居生活,尚未建立統(tǒng)一國家?!按笤率衔麽悖≈?,皆臣畜大夏”,是大月氏到來后,其主體雖然沒有過河,但勢力已達河南,那些兵弱、畏戰(zhàn)的大夏人,還曾試圖抵抗了一下,很快被“攻敗”,只好“臣畜”,所謂“臣畜大夏”是以大夏為臣,即成為大月氏的附屬地。
在張騫“旁聞”收集的資料中,安息(原帕提亞)是重要的一處,要點如下:
安息在大月氏西可數(shù)千里。其俗土著,耕田,田稻麥,蒲陶酒。城邑如大宛,其屬小大數(shù)百城,地方千里,最為大國。臨媯水,有市,民商賈用車及船,行旁國或數(shù)千里。以銀為錢,錢如其王面,王死輒更錢,效王面焉。畫革旁行以為書記。
也非常準確?!暗胤角Ю?,最為大國”者,張騫到大夏前,安息王米特里達特斯已經(jīng)把勢力擴張到美索不達米亞(今伊拉克)?!爱嫺锱孕幸詾闀洝笔侵赴蚕⑹褂醚蚱ぜ垼韵ED文“旁行”橫寫,與中國在簡帛上豎寫不同。
巴克特里亞自從被“斯基泰”入侵,由于斯基泰沒有文字,此后西方史家對這一段歷史始終模糊不清,被稱為“黑暗時代”,猶如一個黑洞?!妒酚洝返挠浭觯m然簡略,但可以說是后來唯一可以信任的文字史料。以后《漢書》也對這一時期作了記述,但是《漢書》的記述與《史記》略有不同。《史記》明明說大月氏“都媯水北,為王庭”,大夏人的都城為“藍市”;而《漢書·西域傳》述大月氏,開篇就說“大月氏國,治監(jiān)氏城?!焙我杂羞@樣的區(qū)別呢?
斯基泰游牧人、月氏人由于本身沒有文字,西方對之也了解甚少,中文史料就起了非常大的作用?!稘h書》與《史記》的差別,正是這樣一個作用的體現(xiàn)?!稘h書》記錄的價值在于,《史記》寫作于西漢武帝時期,而《漢書》寫成于東漢前期,兩書相距近200 年。在這200 年中,中國早已擺脫了對西域的閉塞狀態(tài),漢朝與西域各國,使節(jié)來往不斷,商旅更是成批涌入中原。班固說大月氏已經(jīng)“治監(jiān)氏城”,這個監(jiān)氏,應(yīng)就是《史記》中的藍市,也即巴克特里亞原都城巴克特拉(今阿富汗北部巴爾赫市附近)。說明一百多年后,大月氏在媯水河北發(fā)展壯大,已經(jīng)可以越過媯水,完全控制了大夏。
弗拉特斯二世4 德拉克馬銀錢
在張騫的報告中,盡數(shù)諸國風(fēng)俗,卻只有安息一國涉及錢幣:“以銀為錢,錢如其王面,王死輒更錢,效王面焉?!睆堯q大約于公元前129 年(略晚些時候)時到達月氏和大夏,西鄰安息正是弗拉特斯二世在位末年(前138—前128)。由于月氏人的到來,大夏人躁動不安,而安息正與塞琉古朝安條克七世在西方作戰(zhàn),于是安息王弗拉特斯二世招募這些大夏人去和塞琉古朝希臘人作戰(zhàn)。據(jù)查士丁《〈腓力史〉概要》記述,當(dāng)這些大夏人到達戰(zhàn)場,仗已經(jīng)打完了。但是這些大夏塞人不肯就此回家,要求兌現(xiàn)傭金。弗拉特斯二世認為大夏人并沒有打上仗,拒絕給錢。于是這些大夏人造起反來,四處劫掠。為鎮(zhèn)壓大夏人,弗拉特斯二世又反過來用與塞琉古作戰(zhàn)俘獲的希臘戰(zhàn)俘去打大夏塞人。誰知這些希臘戰(zhàn)俘戰(zhàn)場倒戈,殺了弗拉特斯二世。弗拉特斯二世的兒子阿特巴努斯繼位,繼續(xù)與大夏打仗。張騫逗留月氏和大夏一年多,正值弗拉特斯二世被殺,其子阿特巴努斯繼位,發(fā)行新錢。中國不用銀做錢幣,而錢幣上以人像為錢文又是中原從所未見,所以張騫特別予以記錄。又因為正趕上安息王國迭代,所以張騫又準確地記錄了“王死輒更錢,效王面焉?!贝撕?,張騫就離開月氏回國了。
阿特巴努斯4 德拉克馬銀錢(上海博物館藏品,錢背希臘文仍寫作“阿爾薩克斯”)
也就是說,在張騫逗留西域的時代,帕米爾以西地區(qū),只有安息是鑄行了錢幣的,其余地方,都不見錢幣鑄造。雖然巴克特里亞地區(qū)在希臘人時代是有錢幣鑄造的,但經(jīng)歷了斯基泰(大夏)的沖擊,國家覆亡以后,不但國王不存在,只剩了各城的“小君長”,連貨幣也不再鑄造了。
但在《漢書》里,關(guān)于大月氏、安息和其他帕米爾以西國家的貨幣狀況,還是有些許敘述的,與張騫的報告相比,也可以看出略有不同?!稘h書·西域傳》敘述大月氏國:
大月氏國,治監(jiān)氏城……土地風(fēng)氣、物類所有、民俗錢貨,與安息同。
后面還有一個總結(jié):
自宛以西至安息國……善賈市,爭分銖……其地不知鑄鐵器,及漢使亡卒降,教鑄作它兵器。得漢黃白金,輒以為器,不用為幣。
這一地區(qū)“善賈市,爭分銖”,是巴克特里亞時代希臘人留下的習(xí)俗,也是處于四達之地的必然。當(dāng)?shù)仉m然為斯基泰人占據(jù),但本地希臘人仍生活在這里,影響著新來的人的生活?!芭c安息同”實際上是說,自己并不鑄造錢幣,只是通行安息錢幣。因為新來者不會冶鑄。直到后來有漢人到來,教給他們鑄造。即便如此,新來的斯基泰人得到了黃金白銀,也不用來鑄幣,只是用于打造器物。在艾哈農(nóng)城的遺址中,發(fā)現(xiàn)了一個陶罐的殘片,陶罐肩部有幾行墨書希臘文,殘留文意可以看出是“由科斯摩斯儲存合規(guī)銀幣,經(jīng)尼克拉圖斯檢驗,并由尼克拉圖斯本人蓋章?!边@個陶罐上本來寫有其它文字,似乎是裝其它物品的,被刮去后改用于儲存錢幣。
左:艾哈農(nóng)遺址出土存錢陶罐殘片 右:艾哈農(nóng)遺址出土熔煉金塊(筆者攝于阿富汗寶藏來華展覽)
“文為王面幕為夫人面”銀幣(筆者攝于伊朗國家錢幣博物館)
仍是在這個遺址的下面,發(fā)現(xiàn)了一些金銀塊,學(xué)者們認為是游牧人把收繳來的金銀器物熔化成金銀塊,以另鑄它物。大概就是得到金銀“輒以為器,不用為幣”吧?!暗倮鸬亍卑l(fā)現(xiàn)的大批黃金器物,也可以看作是《漢書》記述的佐證。
另外,《漢書》在記錄安息錢幣的時候,說安息“以銀為錢,文獨為王面,幕為夫人面。王死輒更錢。”這段文字除照抄《史記》中張騫報告外,竟有“幕為夫人面”一句。其實說安息錢“文為王面,幕為夫人面”,還確有其事。西漢宣帝時期,安息與羅馬大戰(zhàn),雙方打打停停幾十年,最后議和。議和時,羅馬贈給安息一個女奴,名為穆薩。穆薩先是侍奉安息王弗拉特斯四世,生了個兒子。待到兒子長大,穆薩又與兒子同謀殺了老王,嫁給兒子,繼續(xù)執(zhí)政,于是有了獨一無二的“文為王面,幕為夫人面”錢幣。整個事件戲劇性極強,是另一個故事,不在此多敘,只在說明《漢書》記敘的準確。
《漢書》中還記有一些使用錢幣的國家,如罽賓:“以金銀為錢,文為騎馬,幕為人面”;烏弋山離國:“其錢獨文為人頭,幕為騎馬?!边@是巴克特里亞時期,德米特里烏斯翻越興都庫什山,另創(chuàng)希臘—印度政權(quán)的后果。
金幣戳記與“安息王子”比較
“黃金文”所舉“蒂拉丘地”發(fā)現(xiàn)的5 枚錢幣,并不是窖藏或?qū)iT作為貨幣隨葬,而全部是作為葬具,或握在死者手中,或含在死者口中。手握或口含錢幣是一種由來已久的葬俗,在中亞地區(qū)并不是個例,在中國國內(nèi)也很多見。
筆者在參觀阿富汗寶藏展覽時,特意仔細觀察了那枚M6 出土的“帕提亞金幣”。展柜中錢幣正面向上,經(jīng)觀察和展品說明寫出的背面文字,這枚錢幣應(yīng)是一枚仿制幣,所仿是戈塔爾澤斯(前90—前80 年)幣。錢幣很小,直徑僅約18mm,甚至有可能是為作葬具而專門打制。以此為大月氏錢幣作史并分期,恐怕根據(jù)尚嫌不足。
另外,在M6 中發(fā)現(xiàn)的金銀幣上,還有一個小小的人頭戳記,戳記人物難于認定是什么人。金幣戳記的人像頭上顯然是束有寬發(fā)帶,兩側(cè)顯示的或是安息王慣有的分散飄逸的頭發(fā),或是戴冠時常見的護耳。與“安息王子”比較一下,似乎更像些。
M6 的那枚銀幣,過于漫漶,實在難于確認屬于哪位國王。幣面下部的戳記,頭戴盔帽。這種盔帽在巴克特里亞王國,只有末期國王尤克拉底德斯在錢幣上戴用,但從德米特里烏斯南下印度,自創(chuàng)希臘—印度王國以后,希臘—印度的國王忽然偏愛起這種盔帽,米南德、赫爾默烏斯,以及后來分裂了的幾個小國王,都曾戴過這種盔帽。這枚銀幣很可能是從興都庫什以南流過來的。
在前巴克特里亞、后來的大夏、再后來的大月氏土地上,目前尚沒有看到有自鑄錢幣的材料。但是,巴克特里亞地方,是東西方交通的必經(jīng)孔道,所以錢幣流通也必不可少。只是在討論這里的貨幣問題的時候,應(yīng)明確兩點:
第一,中亞這一時期的經(jīng)濟環(huán)境,是受商品交換規(guī)則支配的,并不像中國,錢幣受到中央政府的嚴格管理和控制。所以,盡管這里本身并不鑄幣,但是其它地方的錢幣在這里一樣可以流通,甚至主要依靠外來錢幣和前朝留下的錢幣維持地方經(jīng)濟。只要錢幣的重量和成色為雙方接受,買賣就可以成交。
第二,這一地區(qū)在這一時期,沒有有效管理的中央政府。大夏來自游牧族群,月氏同樣是游牧族群。大夏時期“無大君長”,大月氏來的初期,雖立有女王,后來如何,史無記載。其后百年間,只是得知將大夏分立了五翕侯,其自身情況如何,仍是空白。正因如此,后來的中國政權(quán),把這里或稱大月氏,或稱吐火羅,其實都不能以正式國名看。甚至希臘—印度政權(quán)也有稱為大月氏,不能與東來的大月氏混為一談。
貴霜是一個大題目,本文不擬探討貴霜史,主要想說清一個問題:貴霜的王族是什么人。
首見“貴霜”是在《漢書·西域傳》:
大夏本無大君長,城邑往往置小長,民弱畏戰(zhàn),故月氏徙來,皆臣畜之,共稟漢使者。有五翖侯:一曰休密翖侯,治和墨城……二曰雙靡翖侯,治雙靡城……三曰貴霜翖侯,治護澡城……四曰肸(xī)頓翖侯,治薄茅城……五曰高附翖侯,治高附城。凡五翖侯,皆屬大月氏。
《后漢書·西域傳》的記述略有不同:
大月氏國,居藍氏城,西接安息……戶十萬、口四十萬,勝兵十余萬人。
初,月氏為匈奴所滅,遂遷于大夏,分其國為休密、雙靡、貴霜、肸頓、都密,凡五部翕侯。后百余歲,貴霜翖侯丘就郤攻滅四翖侯,自立為王,國號貴霜。侵安息,取高附地。又滅濮達、罽賓,悉有其國。子閻膏珍代為王。復(fù)滅天竺,置將一人監(jiān)領(lǐng)之。月氏自此之后,最為富盛,諸國稱之皆曰貴霜王。漢本其故號,言大月氏云。
《漢書》由東漢班固成書于1 世紀晚期,《后漢書》由南朝劉宋范曄完成于5 世紀中期,二書相距300 多年,其間西域歷史發(fā)生了巨大變化,而大夏地區(qū)變化尤大。所以后世史家在談及貴霜的時候,多愿引用《后漢書》。在《后漢書》中,與《漢書》的敘述的不同處,主要在“月氏為匈奴所滅,遂遷于大夏,分其國為休密、雙靡、貴霜、肸頓、都密,凡五部翖侯”一句。按通常字面,往往理解為月氏自身分為五部翖侯。
但是《漢書》的敘述是大夏無大君長,“月氏徙來,皆臣畜之,有五翖侯。”按此理解,應(yīng)是大夏有五翖侯。這種歧義,在國際學(xué)術(shù)界同樣存在,國際上研究貴霜史的學(xué)者,也有取月氏有五翖侯者,也有取大夏有五翖侯者。實際上,《后漢書》月氏“遷于大夏,分其國為休密、雙靡、貴霜、肸頓、都密,凡五部翕侯”一句,“分其國”是大夏打不過月氏,臣屬于月氏后,“其”是月氏“分”的賓語,把大夏分為五翖侯。很可能,大夏無大君長,各小君長分散在各城市,而其時月氏是有女王的,女王選擇了大夏中較有勢力的小君長,任為翖侯,由他們來管理大夏人。
但是,月氏并不是把大夏人就地任命為翖侯,而是把已經(jīng)到來10 年之久的大夏人從西部平原區(qū)強制遷徙到了東部。北齊的《魏書·西域傳》有大略記述:
伽倍國,故休密翖侯,都和墨城,在莎車西,去代(按指北魏都城大同)一萬三千里,人居山谷間。
折薛莫孫國,故雙靡翖侯,在伽倍西,去代一萬三千五百里。人居山谷間。
鉗敦國,故貴霜翖侯,都護澡城,在折薛莫孫西,去代一萬三千五百六十里。人居山谷間。
弗敵沙國,故肸頓翖侯,都薄茅城,在鉗敦西,去代一萬三千六百六十里。居山谷間。
閻浮謁國,故高附翖侯,都高附城,在弗敵沙南,去代一萬三千七百六十里。居山谷間。
從這種記述看,五個翖侯幾乎是一字排開,大小相距不過或五十、或一百里,都在山谷間。這種地勢在大夏之地(或說今阿富汗),只有瓦罕走廊。瓦罕走廊是阿姆河從帕米爾發(fā)源一路下瀉的山谷,也是帕米爾(中國稱蔥嶺)以東的中國塔里木盆地與帕米爾以西的阿富汗的一條通道。瓦罕走廊在阿富汗境內(nèi)呈東西走向,長約300 千米,隔分水嶺即中國的塔什庫爾干河,流入葉爾羌河后最終匯入塔里木河。瓦罕走廊這300 千米的河谷,窄處僅10 多千米,寬處卻有70 多千米,頗可容納一些小國。
唐朝時玄奘從印度回國,即經(jīng)由今阿富汗的昆都士進入山區(qū),走瓦罕走廊向東到達塔里木盆地。他一路記錄了上述所涉的大夏五翖侯國,此處不一一贅記,只引與貴霜相關(guān)的,是“達摩悉鐵帝國”:“達摩悉鐵帝國在兩山間,覩貨邏國故地也。東西千五六百余里,南北廣四五里,狹則不踰一里。臨縛芻河(按即阿姆河),盤紆曲折,堆阜高下,沙石流漫,寒風(fēng)凄烈……昏馱多城,國之都也?!盵7]這一句中“東西千五六百里”指的是達摩悉鐵帝國所據(jù)山谷長千五六百里,即指瓦罕走廊。說明達摩悉鐵帝處于瓦罕走廊的最西端。據(jù)中外學(xué)者探考,《魏書》中的鉗敦國都城護澡城,即玄奘所記達摩悉鐵帝的都城昏馱多城。這個貴霜翖侯所在的鉗敦國,應(yīng)就是今阿富汗的伊什卡什姆,它正處在瓦罕走廊的最西端[8]。
1915 年,英國探險家斯坦因第三次中亞探險,從中國的喀什噶爾向西進入瓦罕走廊,9 月到達了伊什卡什姆。他寫道:“從山谷下去,于是到了小小的伊什克興(Ishkashm,按即伊什卡什姆)地方,以一連串的巖谷和護密(按即瓦罕,亦即大夏五翖侯部的休密)分開,在玄奘和馬哥孛羅的書中都以此為一有名的部落。在這里我有機會去測量美麗的那馬得果特(Namadgut)村附近稱為克克堡的遺址中一座偉大的古壘殘跡。用土磚造的雄偉的城墻,有時厚至三十呎,雄踞于相距很近的兩座山頭。西頭的上面還建有一座城池。由堡壘的規(guī)模也可以看出那時的人口和財富遠比現(xiàn)在為盛?!盵9]他給友人艾倫的信更明確說:“在伊什卡什姆不慌不忙地詳細勘查了這條通向阿姆河大河灣的山谷。整天整天地踏勘,沿著陡峭的巖壁爬上爬下,終于弄清了這些遺址源自伊斯蘭教時代以前,最大的那個可能屬于印度—斯基泰時期(公元前1 世紀)。由于瓦罕從來就是巴克特里亞與中國領(lǐng)地之間的大通道,玄奘和馬可·波羅時期的情況也都是如此,因而不難完成對文物的鑒別。”[10]
從這種地理形勢來看,大月氏在媯水河北蘇爾漢河谷站穩(wěn)腳跟后,顯然就跨過了媯水,占據(jù)了大夏西部最富庶的興都庫什山北麓丘陵低地。這就是《后漢書》說的“大月氏國居藍氏城,西接安息”的意義。而原大夏的一些部落酋長,則被月氏以任命五翖侯的方式,帶領(lǐng)部眾遷到東部山區(qū)去了。說得客氣些是安置到東部,立為自治區(qū);說得準確些就是擠壓,甚至驅(qū)趕到山區(qū)去了。
但是,如《后漢書》記述,歷經(jīng)“百余歲”,大約在公元前1 世紀的晚期,第某代貴霜翖侯丘就卻強大起來,先是陸續(xù)吞滅同去山區(qū)的其他四翖侯,統(tǒng)一了大夏各部,并統(tǒng)稱為貴霜。由于貴霜翖侯的強大,占據(jù)了原巴克特里亞的整個東半部,使月氏實際僅據(jù)有西部興都庫什北麓低地,即《漢書》所舉的“濮達”。濮達,即原巴克特里亞都城巴克特拉,也即《史記》中的藍市城、《漢書》中的監(jiān)氏城、《后漢書》中的藍氏城,原為亞歷山大占領(lǐng)巴克特里亞后所建的亞歷山大城,位于今巴爾赫河畔的巴爾赫市附近。大概因為國土被貴霜擠壓,僅剩東部一隅,大月氏被稱為濮達,以此成為國名了?!稘h書》中的高附即興都庫什山南的喀布爾,沿喀布爾河到下游即是罽賓。貴霜占據(jù)山南,又滅了濮達,月氏已不復(fù)存在。丘就卻遂正式稱王建國,國名貴霜。
瓦罕走廊西部的伊什卡什姆。前景平坦的地面似是蘇軍當(dāng)年入侵時所建的飛機場,系鋼板鋪就,處理為迷彩色。(采自google earth)
話到這里,本文本應(yīng)打住。但是因為不同古文獻的敘述的差異,又生出枝節(jié)?!逗鬂h書·西域傳》在敘述了貴霜的建國后,又說:“漢本其故號,言大月氏云?!边@個意思在《漢書》作者是很明顯的:這里是貴霜,因為此前原來是由大月氏占領(lǐng),所以大漢依舊按其地稱之為大月氏。此后的各種中國史料,也往往貴霜、大月氏并用、混用,所指都是貴霜,而原大月氏人,則和巴克特里亞的原住民、希臘人、大夏人融合,都成為了貴霜人。西方史家(也包括一些東洋的史家)往往不明這一點,見中國史料稱大月氏,就真看作大月氏。譬如在原大夏之地,也即貴霜王國之地發(fā)現(xiàn)的一些Pseigacharis 和Heraios(又作Miaos)錢幣,明明已經(jīng)大致斷代為公元前1 世紀晚期至公元初年,卻稱之為大月氏錢,而大月氏(濮達)其時已基本被丘就卻推翻了。如果所斷年代可從,則這一類錢幣或許是貴霜擴張建國過程中某些部落首長所為,或是頂多可看作“先貴霜幣”,即貴霜王國立國前鑄幣。但這種說法也還缺乏進一步的證據(jù),臆說而已。
注釋:
[1][古羅馬]波利比烏斯:《通史》XI.34.5。轉(zhuǎn)引自《中亞文明史》第二卷第七章,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2002 年。
[2]李鐵匠:《古代伊朗史料選輯》“安息時期伊朗各地情況”,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92 年。
[3]余太山:《塞種史研究》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92 年;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2 年。
[4](唐)玄奘《大唐西域記》卷第一。
[5]西北大學(xué)中亞考古隊、烏茲別克斯坦科學(xué)院考古研究所:《烏茲別克斯坦拜松市拉巴特墓地2017 年發(fā)掘簡報》,《文物》2018 年第7 期。
[6]余太山:《塞種史研究》“烏弋山離”。
[7](唐)玄奘:《大唐西域記》卷十二。
[8]余太山:《塞種史研究》《貴霜史研究》;周連寬:《〈大唐西域記〉史地研究叢稿》,北京,中華書局,1984 年。
[9]向達譯:《斯坦因西域考古記》第二十章“沿媯水上游紀行”,北京,中華書局、上海書店根據(jù)1936 年版復(fù)印,1987 年。
[10][英]珍妮特·米斯基:《斯坦因—考古與探險》第四編“第三次中亞探險”,新疆美術(shù)攝影出版社,1992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