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建強
摘? 要:賀照田在《人文知識思想再出發(fā)》{1}一書中提出的核心問題,是當下的人文知識思想如何能更有效地回應現(xiàn)實中人們的精神倫理問題。如何理解、在什么程度上理解“精神倫理”問題,是“人文知識思想再出發(fā)”的前提,同時也是撐起 “人文知識思想再出發(fā)”的一個有效支點。精神倫理如何能被確認為問題;精神倫理的實質(zhì)是什么;精神倫理與“人文知識思想再出發(fā)”的關系,這三個相互關聯(lián)的維度可以展現(xiàn)出思想與現(xiàn)實復雜的糾纏互動狀況。
關鍵詞:賀照田;精神倫理;人文知識思想再出發(fā)
在很多時候,面對很多問題,“理解”似乎成了一件困難的事,懷疑和辯駁反倒變得簡單。理解相比懷疑和辯駁需要更多的自我反思能力,很多爭論或許并不是因為論點本身,而是——基于對人或事——不理解、或并非完整的理解。賀照田文章的主旨就是對“歷史—現(xiàn)實”所展開的重新理解、謹慎理解、深度理解、查漏補缺式的理解、往復式和結構式的理解,而“理解(自己、他人和社會)”正是構成“人文價值”和“人文知識思想”的前提條件和基本要求。{2}對精神倫理問題的理解同樣不可避免地包含著誤解和困惑,對這些誤解和困惑本身的再發(fā)現(xiàn)和再闡釋,敞開了一個全面、深度理解作為一個“問題叢結”的當代中國精神倫理復雜性的闡釋空間。
一、“精神倫理”:如何成為“問題”?
稍對時代有敏感的人都會感覺到當代中國社會在價值感、意義感上所出現(xiàn)的某種程度的偏差,但這種曖昧模糊的“感覺”似乎還并不能被上升確立為一個值得研究和思考的“問題”。
如此追問,顯然是因為在當前的時代氛圍下,這樣的問題并不自然而然地為社會大眾和知識分子所共同承認。一方面,在人文價值被實際忽視,經(jīng)濟價值被過度強調(diào)的情況下,“精神倫理”并不能理所當然地成為當下中國所需要特別追問的問題。鑒于所謂的“現(xiàn)代性后果”“后現(xiàn)代性焦慮”等在世界范圍蔓延,很多“精神倫理”問題被診斷為“不獨中國如此”。尤其是在一些重視“社會價值”“經(jīng)濟價值”的經(jīng)濟、制度決定論者那里,這會被認為是一個“偽命題”;另一方面,即便人們勉強認可這大概可算一個當下中國獨有的問題,具有某些“中國特色”,但這個問題沒有那么嚴重,因為精神倫理問題歸根到底是經(jīng)濟發(fā)展問題,隨著經(jīng)濟發(fā)展、個人物質(zhì)享受的富足這個問題會被慢慢替代、消解,不必過分憂慮。
在這樣一些認知感覺和背景下,精神倫理究竟是如何被確立為一個問題的呢?賀照田在《當社會主義遭遇危機……——“潘曉討論”與當代中國大陸虛無主義的歷史與觀念構造》和《當前中國精神倫理困境:一個思想的考察》等文章中,論證了當代中國的精神倫理問題必須被作為嚴肅的知識思想課題來對待,并對之展開了深入的把握。賀照田提出精神倫理問題時的如下角度啟人深思:“為什么在中國這樣一個有兩千年義利之辨?zhèn)鹘y(tǒng),毛澤東時代更高揚精神、理想的社會,如今卻在一般語言表現(xiàn)上極大程度表現(xiàn)為以實利為目的和準繩的社會?”{1}
這一提問包含了兩個前提條件:其一是中國古代和現(xiàn)代有極強的重視精神倫理的歷史傳統(tǒng);其二是當下精神倫理問題已經(jīng)顯現(xiàn)在“一般語言表現(xiàn)”上了。第一個前提表明,沒有歷史前后的對比,這個判斷會大打折扣,繼而使當前的精神倫理淪為與普世主義的現(xiàn)代性倫理后果無異的問題,這顯示出提問者的“歷史感”;第二個前提表明,一般語言上的表現(xiàn)和流露可以作為確證精神倫理狀況的論據(jù),雖然語言只是“一般表現(xiàn)”,并不就代表人們真正是如此想、如此做的。但如果我們無視這樣的“一般表現(xiàn)”可能就意味著無法捕捉到更深層面的問題本身。
這是兩個很容易被人質(zhì)疑的前提。首先,在反對的人看來,“歷史對比”無法說明問題。因為,只有真實經(jīng)歷過的人才能證明,這種前后對比是真實可信的。且不說“義利之辨”的傳統(tǒng)因其久遠而晦暗不彰,難以自證,單是剛剛經(jīng)歷過的社會主義精神史在許多人看來都變得難以接受,遑論理解。這引發(fā)了一個問題——社會主義精神史迫切需要作為一個嚴肅的課題來對待,以及隨之而來的——由誰來談論、如何談論社會主義精神史,更加至關重要。歷史遺留問題固然可以經(jīng)由后來者的“撥亂反正”,但精神史上的撥亂反正卻只能通過歷史在場者的“現(xiàn)身說法”,因為精神問題對歷史時空還原有更高的要求。歷史的倫理經(jīng)驗如果在親歷者及其后繼者那里無法取得共識,淪為一筆糊涂賬,那么在后來者、未來者那里就會名正言順地不被理解,甚且將其“污名化”,最終難見本真。當下中國,無論是同代還是代際,人們所懷有的歷史感和時代感存在著不小的分歧,這直接影響了人們當下的精神信仰抉擇。
對社會主義倫理史、精神史的再理解、再詮釋,對社會主義精神史進行再發(fā)掘、再整理,賀照田的“人文思想再出發(fā)”的研究工作呈現(xiàn)出了雙重意義。第一重意義是對上一代社會主義主體所經(jīng)歷過的理想主義本身的“正名”:確認那些曾經(jīng)存在過的社會主義主體(如雷鋒)所擁有和創(chuàng)造的精神倫理高度是真實而非虛幻的,是真誠無妄而非精致利己的;正視那些身處精神倫理轉(zhuǎn)向中的個體的精神困擾(如“潘曉”)是鮮活迫切的,而非故作姿態(tài)、無事生非的。第二重意義,是對片面理解市場化造成的價值虛無主義傾向的警醒。賀文通過歷史對比傳達出的精神憂患感,對精神史的基于深度分析的溫情了解態(tài)度,打開了知識共同體的精神代際傳承的空間。
其次,賀文極為看重將“一般語言表現(xiàn)”作為探究精神倫理的一個突破口。賀文從現(xiàn)象、感覺、語言、氛圍入手,但最終指向的是精神倫理問題及其更遠更深更隱微的當代精神史深處?,F(xiàn)代學理型研究的合法性建立在具有穩(wěn)定性和確定性的“理性”“概念”的前提上,“語言表現(xiàn)”往往被認為是情緒化的、不可靠的,從“現(xiàn)象、感覺、語言、氛圍”入手,能否合理地將我們引向精神倫理問題。
語言是時代觀念的表征,通過某一時代的語言我們即便不能完全判斷時代觀念的全貌,但也足夠透析出某種苗頭和傾向。賀照田對“語言”有一種特殊的敏感{2},對他而言,對精神、觀念的把握,語言幾乎是最為有效的切入點。在他看來,精神倫理的變遷也是最先從時代道德語言使用的隱顯、更替上展現(xiàn)出來。一方面,共產(chǎn)主義、理想主義精神倫理的消匿首先是從一些道德話語的塵封開始的,諸如 “同志”“革命友誼”“階級兄弟”等這些倫理話語都伴隨著市場化的開展而逐漸從日常生活語言中消失。曾經(jīng)對于人們精神倫理產(chǎn)生極大影響力和號召力的詞匯幾乎是在不經(jīng)意間就湮沒于歷史的塵埃之中;另一方面,經(jīng)濟感覺對時代的主導也是從“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主觀為自己,客觀為別人”等標志性口號開始的。社會主義倫理所賴以依附的語言、話語系統(tǒng)在新的經(jīng)濟話語下常常力有不逮,其后雖通過不斷改換新的倫理話語來跟進,諸如“五講四美三熱愛”“八榮八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等卻仍難以中和和對抗以“實利”、“成功”、“利己”等經(jīng)濟話語為主的社會話語潮流,在這些話語面前,曾經(jīng)具有道德號召力的主流道德話語展現(xiàn)出了捉襟見肘的窘境。賀文從“道德語言表現(xiàn)”入手的分析,彰顯出時代的精神倫理癥候:道德價值作為一種人文價值在當下展現(xiàn)出的虛弱感和無力感,最令人憂心的表現(xiàn)就是道德語言的缺乏和實利話語、經(jīng)濟話語、制度話語、虛無主義話語的過分膨脹。
基于真切的歷史對比和道德語言表征的分析,精神倫理問題被確立為當下時代的一個實際問題。
二、“精神倫理”所指為何?
精神倫理問題既被確立為問題,其具體所指究竟為何?
對于此精神倫理問題,賀文在具體的語境中有不盡相同的表達,如道德精神問題;道德倫理困境;道德精神困境;身心困擾;精神-主體困頓;生命連續(xù)感、生活意義感和身心安定感問題;虛無主義;“主體”“自我”問題;身心意義感;身心意義困擾;主體和意義問題等。多樣的表達都將問題的核心指向個體的身心安頓和意義歸附問題。
從現(xiàn)實表現(xiàn)來看,當經(jīng)濟價值、社會價值成為一切判斷的最終根據(jù)的時候,人們普遍傾向于認為,物質(zhì)的解決、利益的獲取會自然而然地解決其精神問題,至少使之自然地減弱,直到不成為問題。當下很多人在看待“成功”“幸福”“圓滿”這些內(nèi)在的人生倫理概念時,往往在第一感覺上就本能地將其與金錢、地位等外在經(jīng)濟、資源的獲得聯(lián)系起來。再如,人們對社會問題、人生挫折、生活焦慮等根源的回答,也幾乎毫不猶疑地將一切甩給“制度”“社會”“時代”“國家”等諸多大詞,而對自身則展現(xiàn)出尤為寬容、圓融的理解。顯然,基于這種對自我和社會之關系的理解方式、對自我和共同體之關系的認定方式,就不可避免地表現(xiàn)為:一方面將自我從社會、國家中分離出來,將自我獨立化、外在化;另一方面,將社會、國家推到自我的對立面,看作是妨礙自我身心發(fā)展、幸福感受而非助益精神成長、幸福體驗的力量。當經(jīng)濟價值、社會價值想要包攬一切、替代一切的時候,人們對經(jīng)濟價值、社會價值就會抱持過分期待的姿態(tài)和過分執(zhí)拗的幻想,就會更加將身心托付給經(jīng)濟獲得和物質(zhì)享受,以至于彼此都會逐漸成為對方的不可承受之重,習而慣之,自我和社會之間的這種“非結構性”“非有機結合”狀況不僅得不到改善,反而只會愈演愈烈。
因而,精神倫理問題的核心是——“自我”問題,是自我與社會的關系問題。賀照田通過對“潘曉”在精神倫理結構上的“悖論式構造”進行考察后,認為“潘曉”的搖擺式邊緣人格及之后進一步導致的虛無主義并不是必然的。“潘曉”式的那種本具可建設性的、殘留著社會主義主體氣質(zhì)、理想主義訴求的人格,僅僅因為處于暫時的搖擺和困頓,就被輕易地以破壞性的方式誤導向了自私利己、看重物欲的自我認同歧路,“浪費歷史遺留給我們的許多本可為我們直接運用和稍加改造便可轉(zhuǎn)化運用的資源與能量,而且這些能量很可能因此被閑置,被組織到另一種我們不愿看到其產(chǎn)物的生產(chǎn)機制中去”。{1}賀文認為,我們應該以更具建設性的姿態(tài)來順承社會主義的倫理傳統(tǒng),要善待此倫理成果——深具理想主義情懷,對他人、國家、社會深懷情感投入和意義聯(lián)結感的社會主義的主體。
但同時賀文也強調(diào)要面對“主義式倫理構造”{2}自身的問題。王汎森曾對“主義”在近代中國的誕生作了充分說明③。近代以降,由于“三千年未有之變局”,傳統(tǒng)倫理的價值資源和意義供給隨著科舉制的解體和國家民族的衰敗而失效,知識人的意義感、目的感成了問題,因而在近代思想轉(zhuǎn)型中“自我”成為一個重要課題。與傳統(tǒng)的“自我”不同的是,近代思想轉(zhuǎn)型中的自我“不再受傳統(tǒng)禮法道德之限制,其內(nèi)容是開放的、是無限可能的向上主義(possibilism)”{1},因此,“主義”的思潮在當時噴薄而出,蔚為風潮,成為創(chuàng)造意義和供給價值的新鮮之源。而“主義”之所以吸引人,乃在于“它提供了一套藍圖,將個人遭際與國家命運連接起來,將已經(jīng)被打亂了的、無所適從的苦惱與煩悶的人生與日常生活,轉(zhuǎn)化、匯聚成有意義的集體行動。”{2}可見,“主義式倫理構造”從一開始就是基于對傳統(tǒng)倫理失效的應對,是近代歷史變遷中由于自我問題的獨特性和迫切性被“千呼萬喚始出來”的意義歸附方式。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所致力的社會主義的倫理構造方式相對于傳統(tǒng)倫理確乎已經(jīng)是完成了某種“創(chuàng)造性轉(zhuǎn)化”的新的倫理范型,賀照田在其“雷鋒文”中確認了這一點③。以雷鋒為典范人格的中國革命倫理傳統(tǒng),對當時社會、人心具有更強的理解力和調(diào)動力,其之所以能成為“永不生銹的螺絲釘”,乃在于自我和國家之間形成了良性的互動加強關系,不僅個體在此社會主義集體中身心意義更為飽滿,集體也因個體的飽滿而呈現(xiàn)出更團結更有活力的向上、向好局面。雷鋒的革命實踐和道德實踐使得個體和集體形成了正相關關系,不但個體身心更為充實,集體也更有活力和凝聚力。他人、集體、社會、國家在雷鋒那里,都已成為自我充實、成長不可或缺的內(nèi)在結構性因素。雷鋒“在對革命事業(yè)的投入與自我肯定、自我成長的設定間建立了一種良性的互相加強關系”。{4}雷鋒式的社會主義精神倫理構造本身已然算是一個內(nèi)生、自成的“現(xiàn)代性倫理范型”。這種現(xiàn)代性范型,并非曇花一現(xiàn),也非一人、一事、一時之功,而是由“五四”前后的“主義時代”肇始,直至中國廣泛的革命主體的實踐及隨后的社會主義主體實踐,不斷自主性充實、內(nèi)生性擴充而在“現(xiàn)代性”倫理類型中蔚為大觀自成一脈。
但作者并沒有就此止步,而是對這種“現(xiàn)代性倫理范型”的另一維度進行了深入反思:“號召人們?nèi)リP注大問題,去召喚人們的崇高感、使命感,但與此同時,卻常常對人們實在遭際的社會日常生活問題、身心問題等正視不夠”{5}。正視一般日常生活問題、身心問題,并貼合此問題而提出對應性方案,才能真正解決精神倫理問題。一方面,需要承接和轉(zhuǎn)化社會主義倫理構造的積極價值。雷鋒的精神倫理經(jīng)驗表明,社會主義倫理構造已然完成了某種現(xiàn)代性倫理范型,不僅是對儒家血緣、地緣式倫理的超越,而且根本上具備現(xiàn)代性特質(zhì)。社會主義倫理對傳統(tǒng)儒家倫理的某種超越性轉(zhuǎn)化,在自我和他人、社會、國家之間創(chuàng)造了高品質(zhì)的有機聯(lián)結,自我對國家、社會的信仰曾是人民共和國最引以為傲的精神倫理成果,對社會未來的某種充滿活力的期許感,飽滿的人生意義感和社會融入感、集體感,這些新的倫理狀況都是傳統(tǒng)倫理資源所無法完全供給的倫理經(jīng)驗和倫理感受,也都值得再次咀嚼和消化。另一方面,這種倫理范型也必須被轉(zhuǎn)化,不應被不加思考地引向另外一種已被證明深具問題的“西方現(xiàn)代性”倫理上去。賀照田通過對潘曉一代的社會主義主體的“悖論式精神結構”的深切體察,表明將此社會主義倫理范型作轉(zhuǎn)化和承接不是沒有可能。在面對此問題時,我們必須重視的是在潘曉看似決絕的自我中“理想主義仍然有很強的社會心理基礎”⑥。遺憾的是,其中包含著的日常生活的意義問題、身心問題卻被極大程度上過分地還原化、庸俗化、外在化為經(jīng)濟問題了。今天的人們應該運用更完整的知識儲備和更全面的自覺反思,對社會主義倫理資源進行有效的消化和足夠的掌控,進而做出順承、轉(zhuǎn)化的努力:“能夠把對大歷史、大政治課題的關懷,和在日常工作、生活情境中找到具體形式,并從中獲得具體充實感相結合?!眥1}從而使其成為一種有效的新的倫理構造原理,繼續(xù)作為安置主體精神的主要資源依托。
三、從“精神倫理”到“人文知識思想”再出發(fā)
面對社會中的主體安置問題、自我身心問題、自我—社會的聯(lián)結問題諸如此類的精神倫理問題,我們需要足夠的能力儲備和知識儲備,才能對當下精神倫理產(chǎn)生足夠的有效性和對治性的回答。賀照田的“人文思想再出發(fā)”研究可以提供三點啟發(fā):
其一,以問題為核心,穿透既定學科話語、知識壁壘。賀照田在研究中創(chuàng)造了“精神倫理”這樣一個概念來表明自己的問題域,在進行論述時,在學術話語和研究進路方面進行了某種更新,不再襲用我們習以為常的那些解釋詞匯、語言體系,諸如理性、啟蒙、現(xiàn)代性、后現(xiàn)代性等,而是用“感覺”“歷史—觀念”“氛圍”等這些不常被一般學術話語所慣用的詞匯語言。語言表述方式的變化,反映出自覺的問題意識,以問題對治本身為鵠的,以對問題的有效抵達、有力闡發(fā)為鵠的,充分重視問題本身的復雜性、細密性、多面性。這要求研究者具備穿透現(xiàn)代學科壁壘的勇氣與能力。精神倫理作為一個“問題”,不僅是思想史、精神史的問題,更應成為當代中國人文學術的出發(fā)點。
其二,人文知識分子的“自我—社會”聯(lián)結問題。人文知識分子的“自我”建基于何處,從何處出發(fā),歸附于何處,直接影響了其知識生產(chǎn)的品質(zhì),也直接決定了人文知識生產(chǎn)是否對當下精神倫理問題具有有效對治性。如果人文知識分子自身的“自我—社會”聯(lián)結不經(jīng)反思且深具問題,那么“我們就會被既有的對這些經(jīng)驗的解釋帶著走,而極可能墮入——自以為自己在為了社會,其實所謂的‘社會主要是從自己的理解慣性出發(fā)的投射——陷阱,而不自知?!眥2}長期以來,人文知識界對社會主義主體在精神上的缺乏理解和觀照,或者說并未真正進入主體的立場來理解和觀照,不僅誤判了主體,也影響了自我和社會關系的倫理品質(zhì)。賀照田在研究中通過“將自己充分對象化”、將“對象充分主體化”,以及在自我和寫作對象之間反復置換、往復摩蕩的寫作方式,建立起與歷史—現(xiàn)實主體的感覺、觀念、氛圍高度契合的結構性關系,力圖從各個層面穿透對歷史、現(xiàn)實中主體精神結構的深度理解和把握,這種工作方式近乎一種不斷對自我意識進行揉搓塑形的折磨,在最大程度上還原寫作對象的“精神現(xiàn)場”。這比還原“事實現(xiàn)場”要更加困難,不僅要穿透事實敘述的表象,還要穿透人—己感覺的隔膜,才有可能接近歷史、現(xiàn)實中的主體精神倫理狀況。這種寫作經(jīng)驗意味著知識分子要不斷向“自我”發(fā)問:是否從社會脈絡出發(fā)?是否貼近問題本身?這對人文知識分子能否準確解釋和對治把握當下的精神倫理狀況至為重要。
其三,審慎地尋回人文知識思想的“力量感”和“介入感”。經(jīng)濟價值、社會價值在不斷擴張的同時,人文學科、人文知識的力量感和存在感就會成為問題。賀照田的相關論述呈現(xiàn)出人文學術研究的力量感和介入感。人文知識分子的確要尋回那種“力量感”和“介入感”,但這種介入感首先應該反思自身歷史介入感的缺位,應該警醒如何錯失了某些歷史轉(zhuǎn)折點,更為重要的是當研究者重新理解歷史—現(xiàn)實中的主體時,自身是否能做到不重蹈覆轍,是否能更加審慎,經(jīng)過“認真推敲”“細膩體貼”而產(chǎn)生深度有效的認知和理解,進而才能談到介入。
在“政治—經(jīng)濟視角”的解釋之外,自覺彰顯人文價值的視角,并將這種自覺投入到思考和寫作中,找回人文學自身的“力量感”,是應對中國當下精神倫理狀況的有效舉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