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善
王仰晨先生(1921—2005)是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的資深編輯出版家,先后主持《魯迅全集》《茅盾全集》《瞿秋白全集》(文學(xué)卷)的編輯出版工作,實在了不起。1986年離休后,他又與巴金先生密切合作10余年,共同完成了《巴金全集》和《巴金譯文全集》的編輯工作。當年參加《魯迅全集》書信卷注釋時,我隨人文社魯迅著作編輯室和參加注釋的各地同仁,尊稱他為“王仰”,因此,此文仍以王仰稱呼他老人家。
王仰在《巴金全集》大功告成之后,從1994年開始,又全力投入《巴金譯文全集》的編輯工作。在此之前和之后他和巴老多次書信往還,討論譯文全集的編輯和資料搜集。我最近整理往年來信,檢出三通王仰給我的信,不同程度地與此事有關(guān)。
王仰給我的第一封信寫于1996年6月25日,全信如下:
子善同志:
你好!承贈《私語張愛玲》一冊并附箋收到已多時了,感激無已。復(fù)信遲了,請原諒。
前托代找的書,不知有眉目否,殊念。這事仍懇助以鼎力。上海圖書館正在搬家,或不易借書,不知作協(xié)圖書館或徐家匯圖書館能否覓得。前信曾請轉(zhuǎn)托魏紹昌同志試試,不知他有無辦法??傊萃辛恕L鞜?,以這瑣事相擾,深感疚歉,亦望見諒。
草此不一,祝健好。
仰晨 六.廿五
此信之前王仰一定還有信給我,但一時無法檢出。信開頭所說的《私語張愛玲》是我編的關(guān)于張愛玲的第一本書,書中收入了周瘦鵑、柯靈、林以亮、陳若曦、水晶、鄭樹森等海內(nèi)外作家學(xué)者以及我自己寫張愛玲的文字,1995年11月由浙江文藝出版社出版。王仰顯然對這本小書產(chǎn)生了興趣,來信索閱,故即寄呈。而接下來所說的“前托代找之書”,就與編輯《巴金譯文全集》直接有關(guān)了。
現(xiàn)存巴老致王仰信中,最早提到編輯《巴金譯文全集》大概是在1990年。他在該年7月24日致王仰信中說:“《譯文全集》中要收入‘西班牙問題小叢書(六冊)。那么請你復(fù)制一份寄給我,我明年就開始編這個《全集》?!薄拔靼嘌绬栴}小叢書”是巴老翻譯的,共6種,即《西班牙的斗爭》《戰(zhàn)士杜魯?shù)住贰段靼嘌馈贰兑粋€國際志愿兵的日記》《西班牙的日記》《巴塞洛那的五月事變》,1938年5月至次年4月陸續(xù)由上海平明書店出版,都是不起眼的小冊。想必王仰一時也無法找到這套小叢書,以至巴老最后還是從自己藏書中檢出這套小叢書寄給王仰復(fù)印。
《巴金譯文全集》的編輯工作正式啟動已經(jīng)到了1994年,該年3月22日巴老致王仰信中說得很清楚:關(guān)于譯文集,“現(xiàn)在你愿意搞,來征求我的同意,我當然同意,因為我知道你我不搞,就不會有人搞出來。我們可以搞好這套書,有我們兩個人幾十年的交情作為保證。那么就準備起來吧”。這是巴老再次明確表態(tài),委托王仰編《巴金譯文全集》。但編輯工作開始后,巴老找不到王仰借去復(fù)印后寄還的“西班牙問題小叢書”了,他1994年6月12日致王仰信中說:“‘西班牙問題小叢書,我記起來了,你拿去復(fù)印過,后來寄還了。但我還未找到,不過我還可以借用別人的藏書?!倍跹瞿抢锏倪@套小叢書的復(fù)印件估計也因時間拖得較久而無法找到了。這樣,王仰想到了當時在華東師范大學(xué)圖書館工作的我,才在前信中囑我設(shè)法在上海查找這套小叢書,并在此信中催問和指示查找路徑。
我后來應(yīng)該找到了兩三種“西班牙問題小叢書”(具體哪幾種,已不復(fù)記憶),這可以王仰1997年6月3日給我的第二封信為證:
子善兄:
你好!上次你代我復(fù)制的西班牙小叢書,花了不少力氣,好像我不曾復(fù)信謝你,實在抱歉。那次沒有找到的幾種,后來都輾轉(zhuǎn)找到了。
《巴金譯文全集》(共十卷)已全部編完并付型,如順利的話,第三季度內(nèi)應(yīng)出書了。
見報載,你近編就并已出版《未能忘情》一書,看了簡介,我非常希望能得到一本,因為我極喜歡散文。我老向你要書,很不好意思,這次一定做到“下不為例”了,先在這里謝謝你。
你的勤奮以及收獲累累,令我十分欽佩,也為你高興。見到自立、豫適兄時,請代為致意。
草此,即頌
健好。
仰晨 六.三.
從此信可知,王仰一直在為《巴金譯文全集》操勞,全集終于順利編竣,即將付梓了。而我只不過協(xié)助找到了“西班牙問題小叢書”中的幾種,這本是我作為后輩應(yīng)該做的,他老人家還要在信中特別致謝。
王仰的謙遜好學(xué),在此信中也進一步顯示。他又對拙編《未能忘情:臺港暨海外學(xué)者散文》表示了很大的興趣。此書收入林語堂、臺靜農(nóng)、梁實秋、吳魯芹、夏志清、陳之藩、余光中、梁錫華、林文月、劉紹銘、金耀基、李歐梵、董橋、也斯等五十多位海外作家學(xué)者的散文,1997年3月由上海教育出版社出版。
三封信中的末一封寫于1997年6月28日:
子善兄:
承贈《未能忘情》一冊已收到,十分感謝。
這本書的紙張和印刷裝幀等都很好,頗有賞心悅目之感。你寫的代序已拜讀,覺得有分量也有水平。對你的孜孜努力和每有成果,很欽佩。
《巴金譯文全集》共十卷,剛剛開印,估計出書當在八九月間,囑代購一套事,到時當照辦,請釋念。
香港回歸,大家還是很高興的,因為這也來之不易。多么希望我們的國家日益好起來。
天熱,請多珍重。再次謝謝你。亂涂一通。還請見諒。
祝
好!
仰晨 六.二八
此信是不是王仰寫給我的最后一封信?我不敢確定。但信中告訴我們,《巴金譯文全集》已于1997年6月間付印。巴金這套首次編印的譯文全集出版以后,王仰寄了我一套,至今還在我的書架上。信中還清楚地表達了他作為一位資深編輯出版家的眼光和鑒賞力,他對《未能忘情》的用紙、印刷和裝幀都給予了肯定。
總之,二十多年后重溫這三封信,我仍然深受感動。王仰編輯《巴金譯文全集》竭盡全力,還帶領(lǐng)我做了一點事,王仰對后學(xué)的信任、關(guān)愛與鼓勵,我當牢記在心。
(作者為華東師范大學(xué)中文系教授、上海市文史研究館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