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詩秀
01
第一次看見董蓉蓉,我就知道會有故事發(fā)生。
那天她穿了一件粉紅色的高領(lǐng)羊毛衣,腦袋后面的馬尾翹得老高。坐在桌子的那一頭,她笑嘻嘻地說:宋偉,你好。
坐在我身邊的宋偉滿臉通紅,趕緊搭腔:哦,你、你好。
喬蕾給了我一個眼神,那意思是說:這兩個人,有戲。
這是這個月的第四對。自從喬蕾懷孕以后,除了體重增加、飯量變大、粉刺增多以外,還愛上了當(dāng)媒婆。
今晚的這次介紹,我實在不想來??墒牵鲩T前喬蕾拉住我,跟我撒嬌,她說:老公,你忍心讓我一個大肚婆,為社會解決大齡男女的婚戀問題,獨自在外奔波嗎?
我看看她,懷孕五個月了,肚子已經(jīng)很大,以前的纖纖細腰完全不見,臉上的斑也越來越明顯,頭發(fā)油兮兮地貼在頭皮上?,F(xiàn)在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個發(fā)起來的蘿卜。
沒辦法,嘆了口氣,只能跟著來。
誰知道,來了,就見到董蓉蓉。我知道,這一定是天意。
這頓飯其實挺乏味,喬蕾一直不住地向他們介紹對方的好處。整晚我都控制不住自己去看董蓉蓉,瞟一眼,再瞟一眼。她低頭含笑的樣子,她小口抿飲料的樣子,她認真聽話的樣子。
不知道什么時候,董蓉蓉注意到了我的眼神。每當(dāng)我們四目相對,她不回避,而是十分認真地看我一眼,那眼神里分明有內(nèi)容。
飯吃到一半,喬蕾找了個蹩腳的理由,硬拉著我走了。我竟然有點不情愿,走出房間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董蓉蓉也在看我,她對我笑了一下。我感覺我的心突然怦怦直跳。
回家的路上,喬蕾問我:你覺得董蓉蓉怎么樣?我說還不錯。她說:我覺得也是,這個新來單位實習(xí)的小姑娘,年紀(jì)不大,卻挺明白事理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看上宋偉。
宋偉是喬蕾遠房親戚的鄰居,說起來也算是她的半個親戚。去年剛從老家的縣城來這里打工,只比喬蕾小半歲。
回到家,喬蕾說她累了,不刷牙、不洗臉就直接上床睡覺了。夜里,我不住地想起在飯桌上董蓉蓉認真地看我的樣子,胸中一片燥熱。我轉(zhuǎn)過身,在黑暗里摟住喬蕾。她迷迷糊糊地推開我的手說:干什么?。?/p>
我不說話,撥開擋在她臉旁的頭發(fā),開始親她。她不耐煩地把頭扭到一邊:別鬧了。
我說:都有多久了。
喬蕾說:別鬧了,當(dāng)心我的孩子。
我只好作罷。對于喬蕾的拒絕,我竟然已經(jīng)習(xí)慣。我嘆了口氣,去陽臺吸煙。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眼前總是浮現(xiàn)出董蓉蓉的臉。
從陽臺進來,我聽見臥室里喬蕾的聲音。她的體重增加,呼吸也越來越重,睡得沉了,竟然開始打呼嚕。
走進客廳,我從她的包里取出手機,找出董蓉蓉的電話號碼。
我用自己的手機給她發(fā)簡訊:我想見你。
片刻后,她回復(fù):你是誰?
我想了想,回她:你知道。
她發(fā)過來一個笑臉:見了一個晚上,還不夠嗎?
很顯然,她知道我是誰。
我的嘴角浮上一個大大的微笑,我回復(fù)她:遠遠不夠。
02
凌晨的酒店里,董蓉蓉摟著我的脖子說:撇下懷孕的老婆,半夜從家里偷偷地溜出來,你真是個壞人!
我吻了吻她的頭發(fā),說:男人不壞,女人不愛。
她的頭發(fā)又軟又香,感覺好極了。
我問她:你和宋偉怎么樣了?
什么怎么樣?他太老實,沒有你有意思。
她壞笑著,轉(zhuǎn)過身,狠狠地咬了一下我的下嘴唇。
過了一個禮拜,董蓉蓉來家里找喬蕾。她說:喬姊,對不起了,我試著和小宋聯(lián)系了幾次,可是他那個人太悶,我和他合不來。
喬蕾說: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這次不行,還有下次。下次姊姊我再給你找個好的。吃菜、吃菜。喬蕾使勁往她碗里夾菜。
我在一旁笑而不語。
喬蕾這兩天有點不舒服。吃什么東西都沒有胃口,晚上也睡不好。她干脆辭了工作,我又專門請了一個經(jīng)驗豐富的老保姆,在家照顧她。晚上,她和保姆睡在大床上,我去客房睡。
對于我和董蓉蓉的事,她似乎一直沒有察覺。她的心都在肚子里的孩子身上。她去書店買了一大堆胎教的書和CD,還練上了孕婦瑜伽。
我和董蓉蓉一個星期最少見三次。其實我從未想過要和她地久天長,只是喜歡她年輕溫暖的身體。她似乎對我們的現(xiàn)狀也挺滿意,也從來沒有要求我給她什么。這樣的關(guān)系最好,不近不遠,我最沉迷。
可是一個月后,董蓉蓉告訴我,她要回老家一趟。我的心里竟然有點不是滋味。
我說:你非去不可嗎?
她點點頭說:當(dāng)然了。我爸得了急病,我必須回去。
然后她抬起頭問我:我想問你借點錢,可以嗎?
我取出錢包,給她一張卡,說:這里面有五萬塊,密碼是我的生日,你拿著吧!別說什么借不借的話了。
她低著頭,站在那不說話。過了一會,她說:這個……不夠。
我說:那你要多少?
她咬了咬嘴唇,猶豫了好半天才說:二十萬。
我回到家,喬蕾不在,估計是和保姆一起散步去了。我打開電腦,查看我自己的賬戶。從結(jié)婚的第一天開始,我就有個自己的小金庫,是喬蕾不知道的錢,偷偷地攢到現(xiàn)在,總共也就二十來萬。我的設(shè)計公司剛剛起步,現(xiàn)在只是培養(yǎng)客源的階段,真正賺錢的日子還沒到來。
我想了想,從網(wǎng)上轉(zhuǎn)了二十萬塊,到我的另一張銀行卡上。
把卡給董蓉蓉的時候,她驚喜地跳到我的身上,給了我一個大大的吻。她說:親愛的,謝謝你。這是我爸爸的救命錢。我一定會還給你的,我給你寫個借條吧!
從我身上跳下來,她從酒店的抽屜里找出一張紙,寫道:今董蓉蓉向蘇陽借到人民幣貳拾萬圓整。然后一筆一畫地簽上自己的名字。
第二天,我開車送董蓉蓉去了機場。
快登機的時候,董蓉蓉給了我一個大大的飛吻,她說:親愛的,再見!
回家的路上,我看到高速路邊掛著的婦幼保健醫(yī)院的牌子,突然想起喬蕾,我的心里有點淡淡的愧疚。
五年前我們剛認識的時候,我還是一無所有的窮光蛋,可是她一直無怨無悔地跟著我。那會窮,生不起孩子,她去做了三次人工流產(chǎn)。每次從醫(yī)院回來,就只在家躺一天,第二天照樣去單位上班。
現(xiàn)在我們的條件好了,可是她最好的青春卻已經(jīng)不再了。她把自己生命里那些最好的風(fēng)光都給了我。
想到這,我繞道去了一趟粵菜館,喬蕾最喜歡那的素肚湯。我又打包了好幾道菜,一同帶回去。
回到家,敲了半天的門,沒人應(yīng)。我掏出鑰匙,開了門。
屋子很安靜,安靜得有點奇怪,我一下子又說不上來具體奇怪在哪里。客廳里的桌子上,似乎有什么東西。
我走近了一看,白白的信封上,是喬蕾的字跡:離婚協(xié)議書。
我騰出一只手打開一看,頓時渾身冰涼,手里的湯湯水水翻了一地。
離婚協(xié)議書上寫著,因為我對婚姻的不忠,房子歸她、存款歸她、肚子里的孩子歸她,要我凈身出戶。信封里還有好幾張照片,竟然是我和董蓉蓉在酒店里偷情的照片。
喬蕾請的私家偵探技術(shù)很不錯,我的臉被拍得又大、又清楚。倒是董蓉蓉,不是背影就是側(cè)面,沒有一張是正面的。不過,這些照片已經(jīng)足夠證明我的出軌。
照片后面還有一行字:蘇陽,這些照片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如果你有興趣,我這還有你和那賤人更火爆的實況錄像。
最后的一張紙,是老保姆的證詞,證明我在喬蕾懷孕期間對她不聞不問,是個非常不稱職的丈夫。
我一下子癱軟在地上。
我去了喬蕾的娘家,求了喬蕾半個月,甚至還當(dāng)著她父母、兄弟的面給她跪下了??墒牵疾豁斢?,她找了個很不錯的離婚律師,一紙訴狀把我告上法庭。
調(diào)解無效后,法院判決,我是百分之百的過錯方,房子、存款和孩子都歸喬蕾。我每個月支付孩子的撫養(yǎng)費一千塊,直到孩子長到十八歲為止。喬蕾申請離婚成立。
沒辦法,我只好搬進公司里去住。三個月后,喬蕾生了個兒子。我?guī)淼膫μ?,兒子一滿月,她就賣掉了房子,然后帶著兒子搬到另外一個城市去住了。我被允許每個月去看孩子一次。
離婚的事搞得我焦頭爛額,我一直沒有和董蓉蓉聯(lián)系,也不知道她的爸爸怎么樣了。有一天,我突然很想她,打她的手機,沒人接;發(fā)了好幾條簡訊,也不回。過了幾天再打,電話里的女聲說:您撥的是空號。
我干脆拉下臉,去她們單位找她。已經(jīng)這么久了,想必不管怎么樣,她都和單位聯(lián)系過了。
傳達室的王大爺說:你找誰?董蓉蓉?我們這沒這個人,實習(xí)的也沒有??熳甙桑?/p>
我覺得有點不對勁。
半個月后,我去鄰城看兒子,順便送撫養(yǎng)費。按照喬蕾娘家人給我的地址,我找了半天還是沒有找到。打電話給喬蕾,她說:我和兒子都不想見你,你把錢匯到我的賬戶就好。以后也別再給我打電話了。說完就掛了電話。
我的心里一陣悲哀。我去了銀行,往喬蕾的戶頭里存了五千塊錢。然后,我一個人在街上胡亂地走了一下午,到了晚上,我就隨便進了一家酒吧。
酒吧里人聲鼎沸,我找了一張桌子坐下,叫了一大堆啤酒。喝到一半,角落里一張熟悉的臉,讓我眼前一亮。
竟然是董蓉蓉。她不是回了南方老家嗎?
我跌跌撞撞地走過去,拉住她問:蓉蓉,真的是你?
和她一桌喝酒的男人們不樂意了,他們抓住我的手腕說:喂,哥們,你認錯人了吧!她不叫蓉蓉,她叫小寧。
她也從容不迫地把身分證從包里取出來,她說:先生,來,你看好了??!我叫阮小寧。
我拉住她,還想再說些什么的時候,他旁邊的男人一拳打了上來,我眼前一黑。
醒來后,竟然在醫(yī)院。護士小姐遞給我一張紙,說是送我來的小姐留下的。
應(yīng)該是董蓉蓉。
我打開來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字:別怪我,是喬蕾。
雖然只有六個字,可是字體和她曾經(jīng)親手寫下的借條上的字,一模一樣。
我又回到了原來的城市。有一天,一家全國連鎖的婚紗影樓的經(jīng)理來到公司,要我們幫他設(shè)計廣告?zhèn)鲉?。他們剛剛在這個城市開展業(yè)務(wù)。
他把影樓的攝影作品拿給我看,我一頁一頁翻著。他說:我們不光做婚紗,全家福也做的。他指著一張一家三口的照片說:喏,你看,我們走的就是這種幸福溫馨的路線。
我整個人猶如掉進冰窟窿里,我忍不住渾身發(fā)抖。
那人問我:先生,你怎么了?你沒事吧?
照片上,是喬蕾、宋偉,還有一個男孩子。我想起那天夜里,喬蕾說:別鬧了,當(dāng)心我的孩子。
是她的,不是我的。
那孩子小鼻子、小眼,和宋偉長得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