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惠 琳 陳 華 興

提 要：自馬克思提出異化勞動后，“異化”就成為了理論界研究的熱點。不同學者或流派試圖解決當代社會存在的各種異化問題，對社會各領域異化的發(fā)展變化及其表現(xiàn)形態(tài)作出了深入的分析，這其中既有相通之處，也有各自復雜的內涵。

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以下簡稱《手稿》）中，馬克思試圖憑借異化勞動分析出勞動和私有制之間存在的關系，從而批判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資本家剝削工人的社會現(xiàn)實。馬克思闡釋了異化勞動的四重規(guī)定，即勞動者同自己的勞動產品相異化，勞動產品是作為一種同勞動者相對立的異己存在物，勞動產品是人類對象化的結果，工人生產出越多的勞動產品，他所能消費的產品越少，也就是說，工人自身價值與他所創(chuàng)造出來的價值成反比；勞動者同自己的勞動過程相異化，工人的勞動并非自己的，而是別人的，并非自愿的，而是受強迫的；勞動者同自己的類本質相異化，勞動變成了維持工人肉體生存的手段，工人在生產過程中毫無自由可言，工人自身的類本質在勞動過程中并沒有得以實現(xiàn)；人同人之間相異化，“人同自己的勞動產品、自己的生命活動、自己的類本質相異化這一事實所造成的直接結果就是人同人相異化。”①《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四十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97-98頁。

自從馬克思在《手稿》中討論了異化勞動后，“異化”就成為了學術界研究的一個熱點。由于現(xiàn)實的人存在著多種多樣的需求，人的活動及生產或消費的產品也各不相同，異化在不同的政治、經濟和文化等多種條件下所表現(xiàn)出的基本形式、內容、存在的主要領域也有所不同。馬克思對異化的分析集中在勞動領域，盧卡奇在馬克思的基礎上提出人受制于物的物化理論，哈貝馬斯主要研究的是交往異化，列斐伏爾研究異化主要是日常生活領域，馬爾庫塞所提出的“單向度的人”是指在技術理性的統(tǒng)治下和技術異化的社會中人的異化，霍克海默和阿多諾在《啟蒙辯證法》中已經將異化的研究擴展到文化工業(yè)上，鮑德里亞認為消費已經取代過去生產在整個社會所占的地位等等。西方馬克思主義各流派對當代社會中不同領域的異化表現(xiàn)形態(tài)進行了分析，并闡述了各自復雜的內涵。

（一）交往異化。馬克思在闡述異化勞動的四重規(guī)定時已經涉及到了交往異化，馬克思通過分析異化勞動揭示人與人之間扭曲的關系。按照《穆勒評注》，交往異化有以下幾層含義，“（ 1）私人所有的外化就是交往的異化；（2）貨幣本身就是交往的異化；（3）交往本身就是交往的異化。”①韓立新：《〈穆勒評注〉中的交往異化:馬克思的轉折點——馬克思〈詹姆斯·穆勒〈政治經濟學原理〉一書摘要〉研究》，《現(xiàn)代哲學》，2007年第5期。交往異化逐漸凸顯出來，是因為便利的交通與通訊，使得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活動日趨頻繁也無法避免，但現(xiàn)代人的交往愈加以利益為中心，人與人之間感情逐漸淡漠疏離，交往由于私有制的存在變得復雜化，交往異化是資本主義社會異化的一種表現(xiàn)形式。

“交往”就是人與人之間的來往，這種來往不僅僅指衣、食、住、行等物質上的來往，還包括人與人之間精神上、情感上的溝通與交流。但是，“私有制條件下的交往卻異化為單純的商品交換，交往的目的也由人本質的實現(xiàn)異化為對物質財富的無盡追求。”②張巖冰：《附錄中的思想遺珠——解讀馬克思〈穆勒評注〉中的交往異化》，《理論月刊》，2020第1期。在交往異化的條件下，一個人的價值是他所擁有的物的價值，“一個人本身對另一個人來說是某種沒有價值的東西 ”③《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四十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7頁。。

現(xiàn)代社會的交往早就擺脫了過去種種障礙，突破了血緣、地緣、時空等限制，交通工具的革新、通訊工具的發(fā)展不斷擴大每個人的交往范圍，這為人與人之間進行自由平等交往提供了物質條件。但隨著商品經濟的發(fā)展，交往雙方把對方僅僅看作是工具，而不是自由平等的人，或者正在交往的一方是被動地與他人互相來往，或者交往雙方并不注重情感上的溝通交流，只是單純的金錢來往等。哈貝馬斯認識到了人們交往行為的異化，提出了交往行為理論，他認為言語行為在社會中發(fā)揮越來越重要的作用。哈貝馬斯認為，生活世界被金錢和權力所蠶食，這造成了人與人之間無法理解、無法共享。哈貝馬斯強調言語、精神上的溝通、交流和理解，他認為言語是交往行為的基礎，要利用言語建立平等自由的交往關系。

雖然現(xiàn)代社會中人與人之間溝通與交流更加方便，但人們相互來往的信任感逐漸缺失。在商品交換的過程中，為了獲得更多的物質財富，交往雙方會掩蓋、壓抑、偽裝自身的真情實感，也可能為了攫取、爭奪更大的利益，雙方之間的交往過程中一方欺瞞、欺詐、利用另一方的現(xiàn)象層出不窮，這些都會使得之后的交往主體間的信任感降低。在雙方溝通交流時，人不再感受到自由，取而代之的反而是焦慮，隨著享樂主義和利己主義逐漸滲透到交往的方方面面，交往異化逐漸擾亂了社會秩序，不利于社會健康地發(fā)展。

（二）日常生活異化?！叭粘Ｉ钜话闶侵概c維持人的生命延續(xù)、生命的生產和再生產相關聯(lián)的活動，包括吃、住、娛樂、休閑等?！雹芎簦骸墩擇R克思的日常生活批判理論》，《湖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5期。人在日常生活中不僅可以進行社會活動、發(fā)展社會關系，還可以參加豐富的經濟生活和政治生活。

列斐伏爾指出，異化是一個重要的概念，但隨著具體情況的變化，異化的概念也應該跟隨著社會變化變得更加具體。在列斐伏爾看來，“‘日常生活’是每一個人的事，就是我們的具體的生活本身?！雹俸笃剑骸段鞣今R克思主義哲學概論》，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167頁。列斐伏爾把日常生活概念和異化概念聯(lián)系在一起，異化概念就不那么抽象了，同時他發(fā)現(xiàn)異化充斥在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日常生活異化指的就是人的社會活動被分割成不同的部分，個人的衣食住行、家庭婚姻、勞動娛樂等領域逐漸分離，人在日常生活中逐漸迷失了自我。列斐伏爾想知道為什么屬于人的東西反而與人對立，甚至最后會成為統(tǒng)治人的力量。在列斐伏爾看來，人們的日常生活已經被資產階級所控制，無論是做多么瑣碎的一件小事情，都是被操控著進行。現(xiàn)代社會的人已經成為日常生活異化下的木偶，他們并沒有很好地了解自身的生活。在資本主義社會中，列斐伏爾呼吁“改造生活”，人的日常生活已經無可避免地出現(xiàn)了異化現(xiàn)象，人的日常生活愈加支離破碎，精神世界愈加痛苦不安。

哈貝馬斯認為，“整個社會是由系統(tǒng)和生活世界兩個部分構成的。生活世界是人們在日常生活交往中達成相互理解所必須的共同的背景知識, 它內在地指導日常生活, 代表著同一文化群體的生活方式。系統(tǒng)則是指同一文化群體從事物質再生產以維持日常生活與生存的能力機制?！雹趨窃啡A：《生活世界:從殖民化走向合理化——西方馬克思主義生活世界觀概析》，《云南社會科學》，2007年第4期。在哈貝馬斯看來，在資本主義社會中，出現(xiàn)了生活世界殖民化的現(xiàn)象。生活世界殖民化是指貨幣和權力取代言語溝通方式成為交流之間媒介，人們不斷追求物質利益造成政治系統(tǒng)和經濟系統(tǒng)入侵了人們的生活世界中。原本屬于人的經濟生活的自主性，卻受消費欲望控制；原本屬于人的政治生活的自主性，卻受政府權力影響。本應為大家服務的市場和權力卻使人喪失了自由，操控了人的生活，人不再追求生活的意義，陷入了對貨幣和權力的瘋狂崇拜與追求中。雖然人在追求物質欲望的過程中，物質財富可能會增多，卻忽視了自身精神世界的建設，自我意識世界會感覺更加寂寞、空虛?！吧钍澜绲闹趁窕刮幕?、社會和個性陷入困境?！雹蹍菍帯⒃S慧：《哈貝馬斯生活世界理論及其對我國現(xiàn)實的啟示》，《理論月刊》，2015年第3期。在文化方面，生活世界殖民化會使大眾文化隨著商品經濟的發(fā)展變得更加單一、功利、庸俗；在社會方面，人們對貨幣和權力過分追求與崇拜會促使人不惜一切代價去獲得自己想要的，貨幣和權力的擁有者也會利用自己所掌握的資源打破之前的規(guī)則秩序，破壞社會的公平正義；在個性方面，區(qū)域之間貧富差距不斷擴大，各地方社會資源分配不均等問題逐漸顯露出來。

現(xiàn)今的科技發(fā)展之快可謂日新月異，人們忽視了發(fā)展對社會生活環(huán)境所造成的影響，科技革命給每個人的日常生活帶來了巨大的改變。人們享受著科技產品應用帶來的便利，但隨著科技創(chuàng)新帶來的影響越發(fā)深入到人的日常生活中時，通過各種電影、電視、電腦等以符號和影像為核心傳播媒介入侵人們的日常生活中，控制和引導每個人、每個家庭的日常生活，物逐漸成為日常生活的核心，人們深陷于日常生活異化中卻無一絲反抗之心。人在日常生活中所進行的各種社會活動，包括生產、消費、交換、分配等，在這些活動中人由于被控制，自身的自主選擇權逐漸喪失，在各個領域多種異化形式通過日常生活作用于人，于是造成了日常生活異化。但是，人絲毫沒有察覺到日常生活異化，人逐漸淪為受日常生活異化控制的行尸走肉，人的勞動變得單一化、固定化和標準化，自身也失去個性、能動性和創(chuàng)造性。

日常生活中的休閑娛樂時間本應該是自由的，但在休閑娛樂時間也產生了異化現(xiàn)象，因為休閑娛樂時間并沒有被合理利用。當人在勞動過程中受到資本家的操控和奴役時，當人有限的購買能力無法滿足無限的消費欲望時，人都會感到焦躁、痛苦、郁悶，為了使自己擺脫這些不開心的情緒，就希冀通過休閑娛樂活動使自己得到解脫。但是，看似自由的休閑娛樂活動其實也被商品化了，失去了原有的自由和創(chuàng)造。其實，無論是勞動、消費，還是休閑娛樂，人都失去了控制權。人不能自由支配自身的時間，因為娛樂工業(yè)已經決定了人在休閑娛樂時間所消費的商品。在異化狀態(tài)下的休閑娛樂方式，使人的內心始終感覺到空虛，使人無法擺脫自身的壞情緒，人只能繼續(xù)活在壓抑、痛苦的世界里。

在現(xiàn)代生活中，人所期待的自由自在的生活并沒有到來，在享受現(xiàn)代生活帶來便利的同時，精神壓力日益增大，焦慮、不安、憂郁、緊張、寂寞等感覺常伴隨在人的思想意識中。列斐伏爾認為，現(xiàn)代社會中人的日常生活比以往要幸福、快樂得多，卻也難過、痛苦得多。列斐伏爾指出，要通過經濟、政治、文化、日常生活等多個領域克服異化，僅僅只是消除一個方面的異化是遠遠不夠的，要全面地分析異化，才能從真正意義上消除異化。

（三）科技異化。經過第三次科技革命的發(fā)展，科學技術的革新對于人的日常生產生活愈加影響深遠，哈貝馬斯覺得科學技術的發(fā)展帶來了兩方面的影響，“一方面，科學技術成為第一位的生產力，對社會經濟的發(fā)展起著巨大的推動作用；另一方面，科學技術卻成為一種‘意識形態(tài)’，作為一種新的統(tǒng)治力量而存在?！雹亳R新穎：《異化與解放：西方馬克思主義的現(xiàn)代性批判理論研究》，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14年版，第96頁?？萍茧m成為推動社會生產力發(fā)展的強大動力，但科技異化問題也給人的生存和生活造成了潛在的威脅?！八^科技異化,簡言之,是指科技這種人的創(chuàng)造物變成了統(tǒng)治人、壓抑人的一種異己性力量:它不但不是‘為我’的,反而是‘反我’的?！雹诶罟鸹ǎ骸犊萍籍惢c科技人化》，《哲學研究》，2004年第1期。

科學技術本是社會歷史發(fā)展的產物，提高科技水平的目的也是為了增強人認識和改造世界的能力，使整個社會更適于人的生存和生活。人們在現(xiàn)代社會之前并沒有過多關注科技本身，因為過去社會生產力水平不高，科技對人的生存和生活影響甚微。但是，自從進入現(xiàn)代社會以后，科技的快速發(fā)展給人的生活帶來了巨大的影響。馬爾庫塞指出，“科學技術在現(xiàn)代工業(yè)社會中是一種起著決定性作用的力量，同時它又履行著意識形態(tài)的職能?！雹劾罟鸹?、張媛媛：《超越單向度的人——論馬爾庫塞的科技異化批判理論》，《社會科學戰(zhàn)線》，2012年第7期。技術發(fā)展及應用的積極影響很容易被大眾認識到，但消極影響則需要經過一段時間才逐漸顯露出來。在現(xiàn)代社會中，大機器的應用極大加快了現(xiàn)代化的進程，這不僅提高了勞動生產率，還降低了工人的勞動強度。隨著科學技術的發(fā)展，科技逐漸操控人、統(tǒng)治人、管理人，使人逐步喪失了能動性和創(chuàng)造性，沒有了自我判斷能力，僅僅只服從科技的奴役與控制。我們通過科學技術所能認識的世界總是有限的，由于我們并不能完全認識世界，科技的發(fā)展可能會帶來出人意料的消極后果。最初，可能由于技術產品應用的范圍窄、規(guī)模小，后果不是十分明顯，隨著時間的推移，科技發(fā)展所造成的消極后果有時會嚴重威脅人的生產、生活。比如，科技被國家利用來開發(fā)核武器、生化武器等，科技成為了反對人自身的外在力量，當國家把高科技產品應用于戰(zhàn)爭中，這些科技產品的應用會帶給人毀滅性的災難，人無時無刻地生活在科技異化的世界里，人的生活被恐懼的陰霾所籠罩。

科技的發(fā)展不僅影響著自然環(huán)境，也在影響著人的生存環(huán)境。自然為人的存在和發(fā)展提供資源，但自然所能提供的資源始終是有限的，人的需求和欲望卻是無限的。在原始社會，人對自然始終抱有一種敬畏之情，“但在科學技術快速發(fā)展的今天，由于技術的發(fā)展而使得人們的支配力量加強，人們開始認識到自己在自然面前不再是渺小而卑微的，而是強大的存在?！雹亳R新穎：《異化與解放：西方馬克思主義的現(xiàn)代性批判理論研究》，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14年版，第100頁。技術的應用不斷提高人對自然資源的利用效率，但效率的提高不僅沒有減少對自然資源的需求，反而刺激人不斷擴大生產規(guī)模。于是，人為了滿足自身的需求，對自然資源的索取愈加變本加厲。人們無視自然規(guī)律，過度開采、使用自然資源，結果破壞了生態(tài)平衡，導致了生態(tài)危機。科技的發(fā)展是導致生態(tài)危機的重要因素，由于人為了擴大生產規(guī)模更加殘酷地掠奪自然資源，自然資源面臨枯竭的危險。

技術理性會導致“單向度的人”產生。隨著科技的發(fā)展，工人的物質生活條件得到極大改善，整個社會逐漸失去超越自我的內在動力，在受技術理性統(tǒng)治的社會中，工人逐漸喪失對資產階級的反抗力量，工人不再作為單獨的社會力量，本來作為富有自由性和創(chuàng)造性的人所擁有的批判意識和否定意識都不復存在，在技術社會中的人最終會成為單向度的人。同時大機器的應用出現(xiàn)了機器排擠工人的情況，把工人固定于一個特定的分工角色，每天進行重復的工作，使工人變成機器的一部分，讓工人日復一日地進行著枯燥、單調、機械的勞動。

要真正認識到科技異化現(xiàn)象的存在，才能著力去解決科技異化。正視社會中存在的問題，只有圍繞著人的自由與解放、人的生存與生活、人的現(xiàn)在與未來進行科學技術的創(chuàng)新，使科技真正變成屬于人的科技，才能讓未來的新科技適用于人的生活。

（四）消費異化。人創(chuàng)造出先進的機器應用于日常的生產、生活中，這不僅提高了社會生產力，增加了物質財富，還刺激了社會消費，消費者成為了生產和消費的機器。在異化狀態(tài)下，消費已經不是簡單地滿足人們的需要，人們被操控著購買商品，人們過于重視物質消費，過度攫取物質財富，享樂主義至上，沉浸在消費所帶來的感官和心理上的快感中，進行漫無目的非理性消費。

消費異化之所以產生，首先與社會制度和生產方式有關。在資本主義社會中，由于科技的發(fā)展，加上資本家為追求利益的最大化，用盡全力提高產品性能和美化產品樣式，力求增加自身售賣產品的銷量，以此積累資本。于是，市場上出現(xiàn)更加豐富多樣的商品可供消費者篩選購買。總的來說，豐富的物質生活是消費的基礎，資本家為了獲得更多的剩余價值也會利用不同的方式不斷刺激消費。

其次，商家通過各種渠道進行宣傳也刺激了消費異化的產生。資本家為了追求剩余價值最大化，為了調動人的消費欲望，會拍攝發(fā)布各種廣告誘導鼓勵人進行消費。當某種商品的廣告出現(xiàn)在大街小巷，多數(shù)人便對這種商品有了好奇心進而產生購買欲望，這種方法會快速增加這種商品的銷量。經過長時間狂轟濫炸的廣告宣傳，消費者的欲望、需求和情感成為資本家可以控制和操縱的對象。

再次，消費主義的流行也造成了消費異化。由于生產效率的提高加快了商品生產和消費的過程，社會物質財富增加，人們覺得可以肆意消耗財富，消費主義逐漸在全球流行起來。消費主義盛行所帶來的影響是，每個人的消費欲望逐漸膨脹，個人享樂主義和功利主義逐漸被人認可接受。人們并不是根據自身的現(xiàn)實條件去追求物質上的享受，而是從滿足自身的虛榮心、攀比心、嫉妒心出發(fā)，在社會生活中不斷地重復消費這一行為?！吧莩藓拓毟F一樣都是巨大的負擔，甚至奢侈比貧窮可怕（奢侈是指多余的富足），這種奢侈最終將導致貧窮和痛苦?！雹汆囍緜ィ骸陡ヂ迥穼οM異化的倫理批判》，《消費經濟》，2005年第4期。在消費主義盛行的社會中，商品不是為了人的需求而生產，而是為了被人消費而存在，人生的意義和價值只有經過消費才能體現(xiàn)出來。但是，無論原本的生活多么富裕，面對無限的消費欲望，也有些捉襟見肘，同時消費也不能找尋到人生真正的意義和價值。

最后，社會中的人想要通過消費獲得自由和快樂也導致了消費異化。雖然科技的發(fā)展減輕了勞動強度，改善了勞動環(huán)境，但社會分工的細化使得工人只能進行枯燥乏味的、機械式的勞動，工人感覺到自己的個性和自由被資本家控制。當人在生產領域中受到限制，就想要在消費領域中尋求自由，順便逃避現(xiàn)實生活中的苦難與悲慘。在消費領域中，只要擁有充足的金錢，就可以不受限制地購買任何一種商品。于是，人在消費時仿佛是自由的存在，為了獲取一時的滿足感，不斷地進行消費活動，好似自己擁有可以不受限制的消費自由。在這種虛假的自由中，工人的消費欲望不斷擴大，直至債臺高筑，再也無法進行消費。人在消費領域不僅想要獲得自由，也想要擺脫寂寞。隨著社會的進步，異己力量的增強，人越加感覺孤獨寂寞，只有通過消費才能擺脫克服這種疏離感、寂寞感。人們在短暫的消費時間里不再感到寂寞，取而代之的是快樂，但這種快樂是短暫的，在消費過后孤獨、寂寞的感覺再一次回來了，人們無法割舍這種快樂的感覺，于是，又開始進行新一輪的消費，社會中的人就這樣陷入了重復消費的死循環(huán)中。消費異化并不會使人從消費中獲得真正的快樂和滿足，真正的消費應該是滿足人具體的實際需求，是有情感、有創(chuàng)造力的。

在社會上存在的消費異化現(xiàn)象不知凡幾。首先，現(xiàn)代社會中的人更注重商品的價值，認為金錢至上，金錢是萬能的，包括愛情、親情、友情這些情感都是商品，都可以通過金錢去購買，只要有錢就可以不廢吹灰之力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金錢是衡量一切的標準，人盲目地購買著各種商品，只為滿足自己的物質需求，卻忘卻了作為人生活的意義；其次，人購買商品的時候考慮的不再是它的使用價值，而是自我虛榮心作祟，以前無力購買的奢侈品現(xiàn)在反而變成了生活必需品，購買一些昂貴易損的奢侈品的時候考慮的并不是它的實際效用，單單只是為了滿足自身的購買欲，也是為了彰顯自身的社會地位和權利，消費者以為購買了這種商品就相當于擁有了與之相匹配的權利和地位，以為會得到他人的認可和崇拜，其實不然。人受各式各樣的商品所迷惑，變成了沒有任何思想意識只為消費各種商品而活著的人；最后，人在消費中處于被動地位，是麻木、盲目地購買商品，無法自主能動地進行消費，得不到自身實際需求被滿足后的實在的快樂。

消費異化會導致人失去了自主性，“不是商品為了滿足人的需求而生產,而是人為了消費商品而存在,人成了商品的奴隸。”②蔡陳聰：《西方馬克思主義消費異化理論的啟示》，《東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6期。消費異化使人失去了思想意識，在消費的過程中，人本以為是自己隨心所欲地選擇自己想要的商品，其實這種隨意購買商品的自由是被一層虛假的面紗所掩蓋?，F(xiàn)代社會中，商家和消費者之間缺少情感上的交流，只是單純的利益關系，商家的商品失去消費者的消費就無法獲得收益，消費者是商家利用的對象，也稱之為賺錢的工具。消費者是在商家提供的商品中進行選擇，從表面上看，消費者是可以在各式各樣的商品中進行自由選擇，但實際情況是消費者受商家控制，在商家規(guī)定的選擇中作出決定。

消費異化破壞了人與他人、人與社會之間的關系，破壞社會和諧穩(wěn)定等?，F(xiàn)實情況是，人把自己當作一種商品，市場上職位的高低、薪水的多少都是人的價值的表現(xiàn)形式，社會根據這些外在因素評價一個人。通過消費可以顯示出一個人的地位、品味、身份等，每個階層的人消費的商品是不同的。在消費領域，雖提倡人人平等，但在很大程度上是虛假的表象，雖有足夠的金錢就可以購買任意一種商品，但薪資的高低決定了每個人消費水平不同，每個人只能選擇自己所能承受的范圍內進行消費，于是，便有了不同層次的消費者。由于資源是有限的，收入高的人能夠消費越多，收入低的人只能消費越少，貧富矛盾加劇，這就破壞了社會的和諧穩(wěn)定。

（五）大眾文化異化。大眾文化也就是被大眾普遍接受的文化，現(xiàn)代社會中的大眾文化成為統(tǒng)治和操控人思想意識的一種手段。傳播媒介的發(fā)展使得更多宣傳輿論充斥在人的生產、生活范圍內，這些宣傳輿論在一定程度上引導著人對政府政策的支持或反對。資產階級通過文化操控著人的思想意識，用更隱晦的方式實現(xiàn)對人和社會的統(tǒng)治。

大眾文化異化表現(xiàn)為文化產品商品化、標準化、同一化，使其喪失了原本具有的創(chuàng)造性和批判性，人不能自由地、快樂地消費文化產品，庸俗的文化產品逐漸操控人的精神世界。在現(xiàn)代社會，雖然看似鼓勵個性發(fā)展，但是“個性化的每一次進步，都是以犧牲個性為代價的”①[德]馬克斯·霍克海默、西奧多·阿道爾諾：《啟蒙辯證法：哲學片斷》，梁敬東、曹衛(wèi)東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73、175、186頁。，文化產品失去了個性和創(chuàng)造性。現(xiàn)代的藝術家需要根據消費者的需求去創(chuàng)作自己的作品，但這里所指代的消費者就是在大眾文化市場喪失了個性的、擁有相同需求的人。這就使得在大眾文化異化的背景下，文化產品在內容、風格、樣式等各方面逐漸趨同，喪失了自身的內涵和意義，其實只是作為一件商品去等待顧客的選購，“藝術品拋棄了自己的自主性，反而因為自己變成消費品而感到無比自豪?！雹赱德]馬克斯·霍克海默、西奧多·阿道爾諾：《啟蒙辯證法：哲學片斷》，梁敬東、曹衛(wèi)東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73、175、186頁。隨著工業(yè)的發(fā)展，利用機器可以生產大批量、標準化的廉價藝術品，但單純依靠技術設備創(chuàng)造出的產品相比之前較為粗糙，喪失了其原本所具有的文化價值，也失去了原本所具有的批判功能。隨著科技的發(fā)展，社會上出現(xiàn)大量復制的、商業(yè)化的、失去創(chuàng)造性的、失去想象力的文化產品，藝術家的創(chuàng)作性、能動性逐漸流失，贗品在社會上輕而易舉就可以得到，流水線的文化創(chuàng)作限制了文化產業(yè)的發(fā)展。

當文化被盲目地使用后所造成的后果就是文化與廣告的混同，各種傳播媒介包括電視、電影、報紙、廣播等發(fā)布的廣告宣傳也存在欺騙、控制人的現(xiàn)象?！霸谖幕I(yè)中，廣告已經取得了勝利：即便消費者已經看穿了它們，也不得不去購買和使用它們所推銷的產品?！雹踇德]馬克斯·霍克海默、西奧多·阿道爾諾：《啟蒙辯證法：哲學片斷》，梁敬東、曹衛(wèi)東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73、175、186頁。人在廣告宣傳的誘導下不斷購買各種產品，在受到偶像明星的思維方式和行為方式影響時，人獨立思考的能力逐漸喪失，失去了對事件的自我判斷能力，人逐漸由主動消費者演變?yōu)楸粍酉M者。人無論是在工作時間還是休閑時間，無論選擇做什么，都會受到一定的廣告推銷的影響。其實是商品在選擇消費者，而不是消費者在選擇商品。資本主義社會中的狂熱消費者們會緊隨著“主流”文化，他們會被“限量”“專屬”“定制”這些花哨的宣傳詞匯深深吸引并無法自拔，他們會將自身的言談舉止和衣食住行都偽造成時下最時髦的模樣，現(xiàn)代社會中的人就是借用這用方式體現(xiàn)自我存在感。

霍克海默和阿多諾指出，文化工業(yè)的發(fā)展，其實就是社會倒退的標志，表面上是人在創(chuàng)造大眾文化，現(xiàn)實是大眾文化在塑造人。文化工業(yè)的發(fā)展使得所有的藝術品都是無聊乏味的，藝術家無法通過作品表達自己的內心情感和個人意識。對于整個社會來說，文化如何發(fā)展對社會中存在的人影響范圍頗為廣泛。大眾文化異化在一定程度上促使人的類本質異化進一步加深，揚棄人的類本質異化就必須從人的生存生活方式入手，使人能夠進行自由自覺的活動。

上述社會各領域異化的發(fā)展變化及其表現(xiàn)形態(tài)是西方馬克思主義汲取馬克思異化理論后，根據當時社會現(xiàn)實所提出的，所以，從一定意義上講，西方馬克思主義所提出的關于不同領域的異化表現(xiàn)形態(tài)也是馬克思異化理論在后世發(fā)展的延續(xù)。異化問題在現(xiàn)實社會各領域中也還是客觀存在的，因此，厘清不同異化表現(xiàn)形態(tài)的內涵具有一定的理論意義和實踐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