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中經(jīng)》一書是以鬼谷子為代表的縱橫家思想的集大成之作。文章從斗爭之原則、斗爭之對象、斗爭之方法、斗爭之目的四方面闡釋了《中經(jīng)》的斗爭方法論。認為從整體上來講,《中經(jīng)》的斗爭方法論具有樸素辯證法和實用主義的特點,探索到了許多客觀規(guī)律,這在戰(zhàn)國時期無疑是具有先進性的。
【關(guān)鍵詞】 鬼谷子;中經(jīng);斗爭;方法論
鬼谷子是活躍在戰(zhàn)國中期的顯赫人物,是“先秦諸子百家”之一的縱橫家的鼻祖,其主要著作包括《中經(jīng)》、《捭闔策》和《本經(jīng)陰符七術(shù)》等書?!吨薪?jīng)》繼承了《捭闔策》強調(diào)權(quán)謀策略及言談辯論技巧的特點,是后世研究縱橫家哲學思想的珍貴材料?!吨薪?jīng)》創(chuàng)造性地提出了“解仇斗郄”這一概念,擁有一套獨特的斗爭方法論,指導縱橫家們直接或間接地投身到各類政治、軍事、外交斗爭之中。從整體上來講,《中經(jīng)》的斗爭方法論具有樸素辯證法和實用主義的特點,在先秦哲學思想體系中占有特殊的地位。
一、斗爭之原則
任何復雜的系統(tǒng)性工作都需要采取一定的方法,而一定的方法則是由一定的世界觀決定的。一般來說,有什么樣的世界觀,就會有什么樣的方法論。鬼谷子所著《中經(jīng)》一書當然沒能例外,其世界觀受先秦道家的影響頗深。世界的本源及其演化規(guī)律,歷來都是各大思想流派討論的重要課題之一。先秦道家的經(jīng)典著作《道德經(jīng)》中有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盵1]這里所講的“道”是道家思想的精髓,世界上的萬事萬物不僅是由“道”演化產(chǎn)生的,“道”同時也支配一切事物的運動、變化及后續(xù)發(fā)展。鬼谷子所代表的縱橫家思想流派基本繼承了《道德經(jīng)》的宇宙生成模式,即所謂“道生一氣,一氣分為陰陽”,承認“道”是宇宙的本原,是氣、陰陽與萬物的最初起源。《中經(jīng)》也認同“道”是萬事萬物的運行規(guī)律,亦可被稱為“天道法則”,而且還是縱橫家們必須遵循的首要斗爭原則。
除了繼承“道”的思想以外,鬼谷子的學說還進一步繼承和發(fā)展了道家的“陰陽”概念,同時特別強調(diào)和重視“陰陽”之間的相互作用,并將其納入自身獨特的斗爭方法論之中。在縱橫家世界觀之中,萬事萬物都是存在相互聯(lián)系的,“道”衍生出“氣”之后,又產(chǎn)生了“陰”和“陽”這兩種相互矛盾的自然力量?!瓣庩枴毕嗌嗫?,推動宇宙不斷運動,繼而營造出造化萬事萬物的能力。這種矛盾雙方相互依存、轉(zhuǎn)化的思想,就具備了樸素辯證法的特點。
鬼谷子的《中經(jīng)》一書中除了講“道”之外,還多次提到“義”,同時強調(diào)“守義”的重要性。《中經(jīng)》指出:“非賢智,不能守家以義,不能守國以道。”[2]這就是說,不是賢能智慧的人,就不能用“義”來守家,也不能用“道”來治國。由此可見,“義”要比“道”略低一個層級?!暗馈奔热皇怯钪嫒f物的總規(guī)律,那么“義”就可以被視作這個總規(guī)律在政治社會中的一項具體表現(xiàn)。在斗爭的過程中,首先應(yīng)當利用好“道”的作用,正如《中經(jīng)》所講:“故道貴制人,不貴制于人也?!痹诙窢幍倪^程中,貴在去控制其他人,而不是被其他人所控制。其次要“守義”,《中經(jīng)》強調(diào):“守義者,謂守以人義,探心在內(nèi)以合者也。”9在斗爭的過程中,必須探取對方的內(nèi)心,再去迎合對方,最終才能實現(xiàn)“解仇斗郄”之目的。這里提出的“義”,并非是傳統(tǒng)意涵中所講的“合乎正義或公益的道理”,而更具備“適宜”、“應(yīng)當”的意味,與儒家通常提倡的“仁義”概念則相去更遠??梢哉f,《中經(jīng)》提出的“義”思想具有實用主義的特點。西方的實用主義思想家詹姆士就認為“實用主義不代表任何特別的結(jié)果,它不過是一種方法”,“他們把人與人之間的一切交往都看作是謀取個人利益的手段”。[4]《中經(jīng)》提出的“守義”并非只是“守道”的簡單延續(xù),而是一種方法性、工具性色彩鮮明的斗爭原則。
二、斗爭之對象
《中經(jīng)》有云:“解仇斗郄,謂解羸微之仇;斗郄者,斗強也?!盵5]所謂“解仇斗郄”,就是團結(jié)弱者,使強者相互爭斗。而斗爭的對象,就要選擇相對強勢的一方,這就構(gòu)成了鬼谷子《中經(jīng)》斗爭方法論的另一大重要組成部分。鬼谷子在《中經(jīng)》一書中多次表達了對弱者的“同情”之意:“救拘執(zhí)窮者,不忘恩也。能言者,儔善博惠;施德者,依道;而救拘執(zhí)者,養(yǎng)使小人?!盵6]如果救助那些身處困難的人,那么這些被解救的人就不會忘記施救者的恩德。能言善辯之士,多行善事,廣施恩德。施行厚德的人,行為都應(yīng)該符合“道”。而救助困境之中的人,目的就是要豢養(yǎng)他們。由此可見,《中經(jīng)》反復強調(diào)要對弱者施以援手,名義上是有“道”作為行動依據(jù),實際上不過是將此作為“謀取個人利益的手段”。
《中經(jīng)》還講:“蓋士遭世異時危,或當因免闐坑,或當伐害能言,或當破德為雄,或當抑拘成罪,或當戚戚自善,或當敗敗自立。”[7]這段話的實用主義色彩更加濃厚,在危難時刻降臨之時,為了脫離死亡的威脅,暫時身處弱勢地位的縱橫家不但應(yīng)該明哲保身以謀求自立,甚至可以“破德為雄”,即徹底打破仁義道德的束縛,靠崇尚武力而成為一世雄主。這與同時期儒家提倡的“舍生而取義”的價值取向存在著十分尖銳的對立。鬼谷子在《捭闔策》中就曾指出:“圣人無常與,無不與;無所聽,無不聽;成于事而合于計謀,與之為主?!盵8]鬼谷子在《中經(jīng)》里則延續(xù)了這種近乎“無所不為”,一切都以“成于事”為終極目標的實用主義價值觀,并將其運用在斗爭對象的選擇過程之中。
不過,《中經(jīng)》的這種選擇強者作為斗爭對象,選擇弱者施以援手,同時廣泛團結(jié)弱者的思想還是有著相當大的進步意義的。首先,鬼谷子提出了“儔善博惠”的思想,即做到所謂“多行善事,廣施恩德” 。這種思想存在著量變轉(zhuǎn)化為質(zhì)變的辯證關(guān)系。鬼谷子認識到要成大事就應(yīng)從小事入手,“善”和“惠”只有到達了一定的量,縱橫家才可以得到“小人”或“窮者”等救助對象的充分信任,最終能夠利用他們?yōu)樽陨矸?wù)。其次,無論是“強”還是“弱”,在實際的斗爭過程中都不是一成不變的。《中經(jīng)》指出:“弱者聞哀其負,見其傷,則強大力倍,死而是也?!比跽呗牭郊悍娇赡苁?,受到損傷,反而會增強自身的實力,倍增自身的力量,拼死抵抗,斗爭的結(jié)果就會因此發(fā)生改變。這種弱者可以變強并能在斗爭中最終取得勝利的思想,印證了樸素辯證法中的“否定之否定規(guī)律”:矛盾雙方既同一又斗爭,新事物的產(chǎn)生,舊事物的滅亡,一切都在對立統(tǒng)一之中相互轉(zhuǎn)換,從而推動了整個世界不斷進步和發(fā)展。鬼谷子已經(jīng)探索到了這種規(guī)律,這在當時無疑是具有先進性的。
三、斗爭之方法
斗爭的具體方法也是鬼谷子《中經(jīng)》斗爭方法論的重要內(nèi)容之一。鬼谷子更推崇間接參與各種政治、軍事、外交斗爭之中,同時利用好強弱之間的辯證轉(zhuǎn)化規(guī)律,牢牢地掌握住斗爭的主動權(quán)?!吨薪?jīng)》有云:“強郄既斗,稱勝者,高其功,盛其勢。弱者哀其負,傷其卑,污其名,恥其宗。”[9]當一場斗爭初次分出勝負之后,縱橫家們就開始扮演類似“參謀”的角色,對于得勝的一方,就去主動贊揚他的功勞,壯大他的聲勢。而對于失敗的一方,就要為他的失敗感到悲哀,為他的衰落感到憂傷。但僅僅如此還遠遠不夠,之后還應(yīng)該侮辱他的名聲,羞辱他的祖宗,通過這種方式來刺激弱者奮進。需要指出的是,這里也蘊含著類似于“物極必反”的思想,事物的發(fā)展不是一成不變的,事物的發(fā)展到了一定階段可能會向相反的轉(zhuǎn)化,斗爭過程中的“強”和“弱”亦是如此。這種思想也符合樸素辯證法的基本特點。
在斗爭的過程中,鬼谷子對待強者和弱者采用了兩種完全不同的方法,但不管是哪一種斗爭方法,無論是“高其功”、“盛其勢”,還是“哀其負”、“傷其卑”,都強調(diào)“最直接的應(yīng)用”和“最快速的功效”,這些方法和之前的團結(jié)拉攏弱者、威脅挑撥強者、分化瓦解敵方等手段一樣,再次體現(xiàn)了其思想具有實用主義哲學的特點?!吨薪?jīng)》并沒有言盡于此,在簡接參與斗爭之后,還強調(diào):“郄無極大,御無強大,則皆可脅而并?!盵10]無論敵方的勢力和威力有多么強大,己方的防御也會更加強大,皆可以脅迫繼而吞并它。表面上,縱橫家是斗爭過程中的“參謀”,但是在實際上,他們卻要爭當斗爭的“操盤手”,掌握斗爭全過程的主動權(quán)甚至是主導權(quán),挑起雙方的殊死搏斗,直到雙方的實力差不多消耗殆盡,可以被縱橫家自身基本掌控為止,這樣做既能使自身強大,獲得絕對安全,又能將敵方勢力逐步消滅,甚至是為己所用。
值得一提的是,《中經(jīng)》一書雖然反復強調(diào)斗爭,但并非要求縱橫家們處處參與斗爭,也有主動放棄斗爭的時候。例如,在面對“有守之人”時,《中經(jīng)》就判斷此類對象“目不視非,耳不聽邪,言必《詩》、《書》,行不僻淫,以道為形,以德為容,貌莊色溫,不可象貌而得也”。[11]鬼谷子在這里所要表達的大意就是所謂“有守之人”城府很深,無法從外貌形象探知其內(nèi)心世界。因此“有守之人”實屬不好對付之角色,縱橫家們無法在與其斗爭的過程中取得足夠的勝算。如遇此類情況,干脆“隱情塞郄而去之”,主動放棄斗爭,同時盡快隱藏好自己的實情,彌補好言語和行為之中的漏洞,逃之夭夭,以求自保。
四、斗爭之目的
在《中經(jīng)》一書的開篇,鬼谷子就明確表示:“中經(jīng),謂振窮趨急,施之能言厚德之人?!盵12]這句話的含義是:所謂“中經(jīng)”(就單個字義而言,“中”指內(nèi)心,“經(jīng)”指治理),說的就是能夠救助陷入困境或危難之中的弱者,只有能言善辯,且“德性深厚”的人才可以做到。救助他們,就可以使這些人“不忘恩”。接下來又講:“能言者,儔善博惠;施德者,依道?!盵13]能言善辯的人應(yīng)當“多行善事,廣施恩德”,而“德性深厚”且樂于“施德”的人,其行為應(yīng)當符合“道”的要求。由此可見,《中經(jīng)》里面“德”的真實意涵,并非是人的先天道德秉性,而不過是縱橫家們外在的修飾工具之一。即便是“道”和“義”,這兩大斗爭的最重要原則,也需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不應(yīng)被敵方運用。正如前文所述,“有守之人”具備“以道為形”、“以德為容”等特點,站在道義的制高點上,縱橫家們卻不可以與之同謀,而要“隱情塞郄而去之”。所以說,無論是“道”、“義”還是“德”,都不是縱橫家們應(yīng)該追尋的首要目的。
《中經(jīng)》還提出:“故道貴制人,不貴制于人也。” [14]貴在去控制其他人,而不是被其他人所控制,這兩句話可以被視作是鬼谷子在該書里所討論的中心問題之一。其后,鬼谷子繼續(xù)講到:“制人者握權(quán),制于人者失命。”控制別人就意味著掌握斗爭的主動權(quán),而被別人控制則有可能會丟掉性命。相較于“道”、“義”等形而上的概念,鬼谷子明顯更看重生命的珍貴,這與當時的時代背景有著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戰(zhàn)國時代,是中國社會一個大變革大動蕩的特殊時代。為適應(yīng)越來越激烈復雜的兼并戰(zhàn)爭,各個諸侯國也越來越重視人才的培養(yǎng)和引進,由此誕生了一個專門從事政治、軍事、外交斗爭的特殊職業(yè)——縱橫家,鬼谷子的思想就是為這個群體服務(wù)的?!吨薪?jīng)》一書也是以鬼谷子為代表的縱橫家思想的集大成之作。
在《中經(jīng)》一書中,含義為“求生”的話語多次出現(xiàn),如“或當因免闐坑”、“或當敗敗自立”等。最重要的是,在《中經(jīng)》的結(jié)尾部分,鬼谷子還專門指出:“圣人所貴道微妙者,誠以其可以轉(zhuǎn)危為安,救亡使存也。”[15]這里的“轉(zhuǎn)危為安”和“救亡使存”都有著宏觀和微觀兩重含義。首先,從宏觀的角度而言,鬼谷子希望縱橫家通過自身的努力,最終贏得斗爭的勝利,使其所服務(wù)的諸侯國的危機得以化解,生存空間得到進一步擴大,廣大民眾也會免遭戰(zhàn)火的蹂躪。其次,從微觀的角度而言,在斗爭勝利之后,縱橫家的生命安全也因此有了保障,在政治社會中成功立足,繼而才能治理天下,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并最終有可能會成為受到世人稱頌的“圣人”,這就成功實現(xiàn)了自我價值和社會價值的有機統(tǒng)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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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詹姆士.實用主義[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79.275.
【作者簡介】
趙中秋(1993—)男,青海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在讀中國哲學專業(yè)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中國傳統(tǒng)文化與現(xiàn)代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