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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短篇)

2020-08-03 01:59徐保國
鴨綠江 2020年6期
關鍵詞:獄友老叔鋼梁

徐保國

唐皇村的張老六從北京回到了屯子里,除了肩上一個鼓囊背兜,手里拎著的是兩瓶北京二鍋頭。自家土草房就在眼前,他卻打怵走進去。因為活閻王一樣的爹,一見面就罵得他狗血噴頭。十幾年如此。如今他老了,打不動了,但罵的勁兒有增無減。

對張老六來說,這次回來不比以往。他有錢了,好歹也算富人還鄉(xiāng)。興奮伴隨著緊張,不覺間,他已邁進家門。

陽光透過窗上的破塑料布,屋里有些朦朧。一股發(fā)霉的味道刺鼻嗆眼,幾只深秋的蒼蠅活力十足地撞著他的臉。他的眼神落到七十二歲的爹——張寶庫身上,愈發(fā)覺得爹老了,須發(fā)灰白,面呈土色。

張寶庫枕著破被卷,身體蜷縮在露著土的人造革炕面上。十幾年來,因丟人現(xiàn)眼的兒子,他感到沒臉見人。老六他媽離世早,家里冷清,加之年紀大沒有經濟收入,生活的艱困也潦倒著他的精氣。終日里,他除了做口飯?zhí)钪瞧ぃ仙礁顜桌Σ窕瓞F(xiàn)用外,其他時間很少出門。

老六用力干咳幾聲,遞個動靜,意思是我回來了。張寶庫抬頭,見是老六,神情一驚,第一反應就是開罵,你這個喪門星怎么又回來了,在外面準是坑人了!老六迎著爹的眼神,揚了揚手中的酒,說爹我給你買的。這倔老頭根本不領情,繼續(xù)開罵,你個王八犢子又回來干什么?等警察來抓你吧,還讓你蹲大牢!這家讓你禍害苦了,你媽都讓你給氣死了,現(xiàn)在我就差出去要飯了,你快挨槍子兒吧!

這樣的罵,老六習以為常了。他沒頂嘴,也沒搭茬,把酒墩到炕上,轉身出門。

出了憋屈的屋子,老六長長地喘了口粗氣,少頃,抖擻了一下肩膀,踱步往村西遛去。幾年沒回村,屯里變化大,腳下的路都鋪著柏油,一碼烏黑,宛若進了城。天氣已進秋,路兩邊整齊的白楊樹依然枝繁葉茂,蔥綠還不舍遠去。青瓦紅磚砌就的院落,落趟成行,家家顯得整潔富足。一抬眼,他見劉倔子家雕梁畫棟的二層小樓下,劉倔子正與汪景仁、王矬子等幾個人說笑。他忙湊了過去。

老六少肉的臉上堆著笑,插話問哥兒幾個談什么國家大事呢。眾人見到老六,一愣。老六吹噓一通,你們是嘮找活兒的事吧,我能包到工程,你們跟我干唄。汪景仁撇著眼睛,抬腳踢飛一塊土坷垃,走了。王矬子猛上前,把老六的胳膊抓住,你他媽的騙走我九百斤苞米,今天你得給我錢!劉倔子見要打架,急忙招呼旁人把王矬子連拉帶勸地給推走了,還不忘補一槍,你生氣干什么,向他要錢,那是瞎子點燈——白費蠟!

劉倔子回過頭,上下掃了眼老六,你個六畜生!哪塊石頭沒壓住讓你蹦出來了,你能包個狗卵子工程,你先把自家房子“工程”了吧,別把你爹砸死!老六賠著笑,剛想解釋,劉倔子又說,你爹都快穿不上褲子了,你還滿嘴跑火車?你還想兔子吃窩邊草?咱堡子讓你禍害得夠嗆了!四十多歲的人了,能干點人事不!說罷一甩袖子,回屋了。

人都走了,晾老六一人,他備感無趣,內心憤憤道,有種你們不理我?,F(xiàn)在,我老六不比你們差什么!過不了幾個月,看你們怎么巴結我!這樣一想,老六不惱了,反倒向劉倔子的背影鞠了一躬。

一番自我安慰,老六繼續(xù)往村西頭溜達。他有念想,寡婦馬翠住那邊。對于馬翠,他一廂情愿好幾年了。想起馬翠,老六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馬翠家大門開著,老六猶豫了下,還是矜持地踱了進去。幾只母雞見有生人進院,有的跑了,有的撲棱棱飛到木柵欄樁上,警覺地瞪著小眼兒,驚恐地抖動著翅膀。

屋里,馬翠和兒子正在往大缸里壓大白菜,準備腌制過冬的酸菜,沒注意老六進來。兩年不見,老六眼前的馬翠,更有少婦風韻了。鶯哥綠的短衫,藕荷色的褲子,纖細腰肢扎著白底紅花圍裙,身材輪廓凹凸分明。鄉(xiāng)下粗糙的生活并沒有毀掉這個美人坯子。老六強迫自己鎮(zhèn)定,這次他沒有滿嘴溜黃調戲婦女,而是大伯子逗兄弟媳婦——沒話找話,馬翠,腌酸菜呢,幫忙用不?馬翠抬頭看見老六,臉頓時氣得煞白,用你幫忙?見你一面都倒八輩子血霉,哪只腳沒踩住讓你冒出來了?快點滾出去!老六一副被冤枉的樣子,看你說得多難聽,兩三年沒見了,你不能總是扒著門縫瞧人!我也有露臉的時候!說著從大衣兜里掏出一沓人民幣,在左手掌上拍打著。馬翠兒子手上正端著一瓢涼水,馬翠一把抓過來,毫不猶豫地沖老六潑過去。

老六一閃,躲過了這瓢涼水。他退到門口,出門前還沖著馬翠鞠了一躬。

到處挨白眼,可老六卻不氣餒。多日以后,無論村里還是外頭,老六逢人便講,我在北京有關系,有個大款獄友,實力不凡路子野,靠他可以掙到大錢,我馬上就要發(fā)家致富,等等。他還突顯闊綽,穿著也上了檔次。什么費米路的上衣、科特迪蘭的褲子、波尼仕皮鞋,腋下還夾著卡梵蒂皮包,一水名牌??墒菫貘f披著孔雀毛,怎么看還是老鴰樣,村里人還當老六是個二流子。從前這個抽老旱煙都斷頓的主兒,現(xiàn)在叼上紅色的軟中華了,見熟人還熱情地舉給人家一根,就勢顯擺顯擺。如此,老六把村里的三老四少弄得云里霧里,倒猜不出他是怎么一夜暴富的。遠敬衣服、近敬財?shù)氖拦市睦碚剂松巷L,有些人還真讓老六給弄糊涂了。

起底老六,唐皇村人沒誰不知道的,他打小就偷摸拐騙,不務正業(yè),三鄰五村被他坑害的人不少,找他算賬索賠的人哪兒哪兒都有。就這么一個主兒,怎么能發(fā)財呢?

其實,老六跟村里人們說的話還真不假。他是遇到個好獄友,獄友出手相助,不但給了他現(xiàn)金幾萬,還答應給他工程干,只需找二三十個人,組成個工程隊,就能掙到錢??衫狭锇肃l(xiāng)臭名遠揚,誰敢和他搭扯?

老六馬不停蹄地忙活倆月,連個人影都沒雇著,知道他底細的人都以為,他又在騙人呢。時間一天天過去,老六一天比一天著急。

發(fā)財?shù)膲艏钪狭?,他總在想,有了北京韋老板這個大靠山,我是籠里的畫眉變成了鳳,車轍里的泥鰍變成了龍,不過一年我也是老板了。等我有了一捆捆錢時,看哪個耷拉孫子還敢橫豎瞧不起我、找我麻煩。你個汪死仁,我不就是把你光棍三爺?shù)膲灲o挖了嗎?摳了四顆金牙我蹲了兩年監(jiān)獄,你解恨了吧?你個馬寡婦,等我成了老板時,你就是拎著乳房貼我臉,老子眼睛都不睜!你個王矬鳥,不就把你的苞米賣了沒給你錢嗎?我不是也沒有錢嗎?有錢誰騙你干什么?三百塊錢算事嗎?還有,我那個該死的爹也不會天天罵我造孽了!造什么孽?不就是老進監(jiān)獄嗎?誰愿意混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從今往后,我是土豆翻身變土豪了,到時候你就能跟我享清福了!

時間又過去一個多月,老六當老板的夢想還沒實現(xiàn),仍是雇人困難。

這天下午,老六無精打采地回到村里,村部前遇見自己老叔。老叔頭發(fā)蓬亂胡子拉碴,穿著破秋衣,正清理村道邊的泄水溝。老六突然眼前一亮,老叔不也行嗎?他雖然頭腦一根筋,但身體好能干活兒,還是光棍。老六馬上笑臉搭訕,老叔,這活累不?老叔一鍬土差點揚到他身上,沒抬眼瞧老六,繼續(xù)干活兒。畢竟是親老叔,老六知道他的軟肋,繼續(xù)說道,老叔要媳婦不?老叔手都沒停就回答,要。老六讓老叔把鍬收了,幫他撣了撣渾身的土,領他奔向縣城。

老叔平生第一次到縣城,平生第一次做了足療,平生第一次被女人按了摩。雖然沒解決啥實際問題,但他仿佛感受到了有媳婦的滋味。

搞定老叔,老六可開了竅。不管人什么熊樣,能干活兒就行啦。于是,他想到本鄉(xiāng)兵營村的獄友,外號叫二王爺?shù)摹?/p>

見面后老六沒含糊,直接掏出五百塊錢,掖二王爺手上,鐵子,幫我找?guī)讉€人,能干活兒的就行,這錢算給你的中介費,哥們兒敞亮不?二王爺馬上拍了胸脯,敞亮,夠意思,六哥!沒過月余,二王爺就帶話給老六,定了兩個人。

接著老六又找到鄰鄉(xiāng)友愛村的獄友婁遠。婁遠本要競選村主任,正前后忙活。婁遠聽了老六的來意,知道老六底子,本不想答應,但礙于面子,就只好推薦了一個人,說你得自己去雇。這人叫王才,外號木頭,語言遲鈍,如果沒人與他搭訕,可以幾天不說話,木訥得就像一根木頭多了一掛心肝,不認字,三十多歲還從沒走出過友愛村呢。

屋子里燈光明亮,吃過飯的木頭和老婆正坐炕上哄孩子。老六一進屋,讓兩口子吃了一驚。老六連忙說我是婁遠的朋友,唐皇村的張老六,婁遠讓我來的,我想找力工,聽人說你們家挺困難,現(xiàn)在看不是假的,我這人有錢就想幫人。他掏出一千元錢放在炕上,這錢你們先拿著花,等木頭掙錢了再還我。

老實厚道的木頭兩口子,聽了老六的介紹,看著面前擺著的錢,也就沒多想,連聲道謝。老六感到火候到了,就對木頭媳婦說,你讓木頭跟我去打工,工錢到月就發(fā),可準成了,一年最少能拿回兩萬多塊。如果跟我拿不回來錢,這錢你們就不用還了,算保錢了!木頭媳婦張大嘴,被老六說的錢給鎮(zhèn)住了。這兩口子哪見過這樣的好人和能人呢,心有所動。雖然媳婦擔憂丈夫遠離家門,可家里實在太窮了,最后,還是答應木頭跟老六干活兒去。

一晃兒春節(jié)已過。農歷二月初三早上,老六租了臺“面的”來接木頭。老叔已在車里,倚著裝著被子的塑料編織袋。木頭拎著媳婦為他備好的行李上車,臨窗而坐。看著車窗厚厚的結霜,木頭憋足一口氣,使勁吹上去,透過圓圓的小孔,沖外面的媳婦不停地揮手。車子終于啟動了,媳婦的影子越來越遠,木頭有點緊張,抑或是激動,口中“嗯啊”的,紅漲著臉。

老六坐在副駕駛位置,往后視鏡一瞥,木頭媳婦正恭恭敬敬沖他的方向深鞠一躬。那一刻,老六心一震,拿著煙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煙灰掉下來,掉在他褲線扭曲的西褲上。老六忙伸手去撣,車身恰好一震,他的手杵到膝蓋,整支煙掉到腳下。老六忽地感到心慌慌的,說不上來是怎么回事。

車行駛到半路,又上來一個啞巴,身穿破舊的軍棉襖,散發(fā)著羊糞氣味,想來之前應該是放羊的。車走走停停,最后上來兩個二十多歲的人,一個頭上生有斑禿,穿著一件羽絨服,褲腳露著棉花;另一個干脆嘴漏風,淌著哈喇子。他倆是二王爺給找的人,連鋪蓋卷都沒帶。

人齊了,車奔向了火車站。買票,買方便面和火腿腸,買蘋果,老六還買了一大塑料袋罐裝的雪花啤酒。一聲汽笛,載著老六和他這五個雇工去了遠方。沉悶的大綠皮車,前行在無盡頭的鐵軌上。但在老六看來,大綠皮是那么可愛,哐哧哐哧的節(jié)奏就像幸福的音樂

大綠皮奔馳了三天三夜,外面掠過的景致也越來越綠,老六等幾個人身上的棉襖也脫成了短衫。他們又換乘客車,最后來到了云南麗江市郊的玉龍雪山腳下,在一片松林邊的一處簡易房前停了。這房是護林用的,屋里除了通長的一床板鋪和幾樣鍋、碗、盆外,連一只蚊子都沒有。幾人把東西扔到鋪上,舟車勞頓太困乏,沒一會兒就橫七豎八地睡著了。

翌日七點剛過,老六領來一位做飯的彝族婦女,緊接著有個叫老鄔的工頭來給他們派活兒——挖樹坑。老鄔看老六帶來的幾人,有些擔憂。他親身示范挖了個半米深、半米寬的樹坑給幾人看。老六一看活兒簡單,告訴老鄔,我這幾人行不行的咱活兒上見。轉頭又拋出韋總名號給老鄔聽。老鄔表情馬上鄭重了,說,韋總介紹來的,肯定讓人放心。

老六嘴上的韋總,即他的獄友,以前是搞綠化工程的大老板,因替朋友擔保承包綠化工程,被坑沒了錢,還受牽連被判了五年,與犯事的老六同在一個監(jiān)獄服刑。同監(jiān)舍的一名犯人經常欺負老韋。一次,那人往老韋飯盒里撒尿,老六看不下去了,打抱不平,上前把那家伙胖揍了一頓,結果被加刑一年。為了這件事,老韋認了老六這個朋友。也為了這件事,老六知道老韋原先是個老板,大老板。

老韋被釋放了,又做回了韋總。韋總不忘誓言,捎帶提攜了老六,給了錢,給了活兒。老六也正巴望著走一條發(fā)家致富的路,順手把木頭這些人攢到一塊。

挖樹坑,屬體力活兒。第一天上工到收工,木頭和啞巴都挖了十六個,老叔挖十三個,二賴挖十個。工錢他們分一,老六拿四。從此,老六每天抽成收入不少于一千,木頭幾人每天收入不少于一百三五十元。老六每月有了三萬多的收入,他們幾人也有了三千多元收入,所有人都感到從沒如此有模有樣地活過,干勁更足了。

老六一輩子也沒見過這么多錢啊。錢多得高興,也多得心慌。他們幾個不知道老六掙多少,干活兒的時候還總謙讓著他呢。

老六想象著未來的美好,認真帶著幾個人揮汗如雨地干著。時間一轉就是仨月,唐皇村人聽說出去的木頭等人都往家郵錢了——上萬塊哪,都十分驚訝。老六也往家里寄錢,給該死的爹寄錢,同時把汪死仁他光棍三爺?shù)乃念w金牙錢還了,把王矬鳥的三百塊苞米錢還了。他還讓爹給馬翠家送兩箱牛奶。他說要送高檔的,純牛奶,特侖蘇。

老六接了村里不少人電話,都要來,還有一個是馬翠的哥哥大慶。老六興奮,告訴大慶要是能把馬翠帶來,工錢翻倍。大慶兩眼冒光,但知道妹子看不上老六,也不好和馬翠開口。大慶媳婦不管那個,直接找馬翠,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老六已不是過去的老六。馬翠遲疑著,說自己去了那邊能做什么。大慶媳婦說做飯,他們那幫子人吃不慣當?shù)鼗锸?,做飯是俏活兒,你要不去我就去了。馬翠難免有些心動。大慶媳婦電話里告訴老六,老六讓馬翠聽下電話。

你趕緊來吧!老六在電話里說,我學好啦,這不正帶領大伙發(fā)財致富嗎?你要是不嫌棄我,我下彩禮,擺酒席,明媒正娶過日子。你要是看不上我,算我沒福,但我們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我也不會騙你,這個活兒你應該干。

電話里沒動靜。老六說,我掙錢,都交給你!

電話里還是沒動靜,老六又說,我拿你兒子當我兒子,對他好。

這回,電話里傳來了嚶嚶的哭聲。

當晚,老六擺了一桌,上了一瓶五百多塊錢的白酒。他嘴上說犒勞大家一下,心里說,今天我訂婚啦,慶祝一下。

老鄔知道老六還能招人來,心中甚喜,正愁手里還有個工程要做,正缺勞力呢。他告訴老六,那就宜早不宜遲。不過,人來了,住的地方得先安置好,現(xiàn)在木頭他們住的簡易房待不下這么多人,簡易房需要擴建。老鄔安排下面人購買建房材料,還讓老六那伙人搭手,跟著一塊干。

沒到盛夏,就已驕陽似火,南方和北方的差異天氣最先知。木頭、老叔們知道還有村里人來,心里激動,干活兒老有勁了,房子蓋得飛快,眼瞅房梁將上。這日,大吊車用了兩個小時,把十九架鋼梁固定,還差最后一架梁固定、上蓋,簡易房就算竣工了。

老六站在吊車后面,看著三十多米長的吊臂倔強地舉上了天空,那一刻,感覺像是自己伸出的翅膀,心里別提多美了。吊鉤上的鋼索繩來來回回,蕩來蕩去,像從天上飄下來的蛇一樣,觸到地上。兩個工人將鋼索系到梁的頂角,隨著工長一聲哨響,吊輪收縮著鋼繩,鋼梁如秋千一樣,又緩緩地起到半空,而后一百八十度旋轉,房梁就要停妥。老六興起,剛要鼓掌,忽然看見木頭立于吊臂下,他老婆來電話,木頭只顧一勁兒嗯嗯嗯著,根本沒注意到腦頂鋼梁吊起的高度不夠,吊臂轉動時,鋼梁被卡在一棵離地六十多米高的樹杈上,任憑吊臂怎樣左右、上下牽拉,鋼梁就是抽不出來。老六見狀,急得沖木頭直喊躲開躲開,木頭徑自看著老六揮舞的手,無動于衷,仍舊嗯嗯的。另一端樹枝已被壓得嘎吱吱作響,在吊臂又一次試圖將鋼梁起高時,系梁的一根鋼索嘎嘣一聲斷了,剩下那根鋼索在嘣嘣響著。就在鋼梁要從樹上掉下砸到木頭的那刻,老六一個箭步沖了過去,一把將木頭推出幾米遠,千斤重的鋼梁從樹上掉下,正砸在沒來得及躲開的老六身上。

老六還不知怎么回事,一個囫圇個,把他摑到邊上的一個深坑里。

耀眼的強光直射下來,投到老六身上。他只覺得天旋地轉,身子仿佛穿行在云端。他躺在坑底,看著藍天、白云和樹梢,接著看見一群身影來到了坑邊。他已經聽不見他們在嚷什么了。他覺得這些人是在坑邊鞠躬,老叔、木頭、啞巴、二賴,還有馬翠和她的兒子,還有木頭媳婦。他滿足地笑了。

【責任編輯】 陳昌平

作者簡介:

徐寶國,男,20世紀60年代生于撫順,從事公安工作,現(xiàn)任遼寧省撫順市東洲區(qū)公安局某派出所所長。曾在國內報刊發(fā)表小說、詩歌、散文等作品二十多萬字。系遼寧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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