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勇
2018年10月27日,《探索與爭鳴》主編葉祝弟給我發(fā)來這樣一條微信:“趙老師,今年受三聯(lián)書店委托,我負責主編一套‘一個人的四十年隨筆文叢,主要是邀請了海內(nèi)外名家就40年改革進程中的某一段心路歷程撰寫隨筆,給時代留一份思想檔案。這個集子內(nèi)容比較寬泛,可以懷人,可以述懷。童先生是40年中國文藝學的建設者和推動者,我們很想收錄紀念他的文章,字數(shù)在8000-10000字。因為三聯(lián)書店那邊要得比較緊,需要今年出版。您寫童先生的文章手頭不少,可否給我一篇?我知道童先生對自己的學術道路多有反省,可否這方面的?已經(jīng)發(fā)表的也可?!?/p>
小葉的來信讓我感動。大約10年前我與他有了交往后,就覺得他做雜志很用心,把刊物做得風生水起,而他對我的導師童慶炳先生也非常敬重。記得2014年5月他來京出差,特意以北師大為主場,請校內(nèi)校外的一幫學界朋友吃飯。我以為他喊的都是我這個年齡上下的閑雜人等,這樣便于酒至酣處,放言無忌。但沒想到的是,他把童老師這種級別的人物也請來了。有童老師在場,我們怎敢“能喝八兩喝一斤”?所以,那天在飯桌上,童老師成了主講人。他講北師大中文系老師的掌故,繪聲繪色;眾看官聽得津津有味,茶呆呆發(fā)愣,結果忘了吃喝,省了好多酒水。
一年之后,童老師溘然長逝,我也寫起了有關童老師的各種文章。葉祝弟是個有心人,他既要把關于童老師的文章收到他主編的這本書里,又記得我寫過童老師的多篇文章。我除了感動,便是欣然從命。我在那些文章中翻閱一番,最終選了篇《鄉(xiāng)愁、懷舊與物以情觀——童慶炳先生散文寫作的一個主題》。但發(fā)給小葉后,他馬上便說:“趙老師,這篇文章發(fā)過了嗎?文章本身很好。只是我們收入其中的為數(shù)不多的幾位學問大家,無論是王元化還是蔣孔陽,基本是談學問人生,而且晚年都對自己的學術有一個自覺反思甚至焦慮的心路歷程。今天在澳門碰到趙憲章老師,他也提及童先生晚年也有這方面的自覺的思考,您親歷見證了這個思考,好像在編輯他的文集的時候作為后記寫進去了,可否收入那篇?”他連我寫的那個后記都知道,果然厲害,于是我立刻換成了《在生命的終止處——〈童慶炳文集〉后記》。此后記將近7000字,也算是對童老師的學術人生有所梳理和簡單交代。小葉審閱后又說:“趙老師,因為這篇文章將和紀念其他先生的文章放在一起,為了保持風格的一致,可否請您稍微做一些修訂,刪去一些對出版社致謝的話,增補一些關于童先生晚年的內(nèi)容。當然這只是一個建議,一切聽您安排。”但我一是犯懶,二是覺得增補一些東西也不太好操作,于是就跟小葉說:“就那樣如何?因為是后記,加一些致謝的話也是必要的?!毙∪~照顧我面子,立刻就同意了。這就是我寫童老師的文章為什么能收入這本書中的由來。
我從這里談起,一方面是向學界朋友交代情況,爭取坦白從寬,因為全書只有我這個東西是篇“后記”;另一方面也是想指出,小葉能主編出這本大書,既意義非凡,也著實不易?!兑粋€人的四十年:共和國學人回憶錄》分上、下兩卷,將近1000頁,收錄了人文社會科學界的很多重量級學者。他給我派活兒,我手頭又有存貨,這件事情做起來便相對容易。但我看到,這本書里有許多學者應該是應小葉之約新寫的,還有一些老學者已進入仗朝之年,有的甚至已臥病在床,顯然無法執(zhí)筆寫作,這時候小葉便親赴學者家中,做訪談,聊學問。像高放、樊錦詩、濮之珍、樂黛云等先生的文章,就是以“口述歷史”的方式完成的。小葉在這本書的后記中說:“當大多數(shù)同輩淪為‘化外之民時,樊先生、濮先生、樂先生這一代學者依然不斷學習,不停追趕時代潮流,靠著頑強的毅力,以及始終保持好奇心和對這塊土地的癡迷,堅定走下去,及至晚年,真正達至人生的圓融之境。他們特殊的成長經(jīng)歷鑄就了身上濃濃的家國情懷,雖為一介書生不敢忘國,世事洞明卻無怨無悔,無論是順境還是逆境,始終對生命抱有敬意,對他人抱有愛心,恪盡職守,知人善任,提攜后進,經(jīng)歷了世事滄桑后,依然保有風骨和通達,始終不喪失對未來的信心。如今這樣的先生一位位離我們遠去,以至于空谷足音,漸漸成為絕響?!盵1]983像這樣的感悟,我覺得很大程度上就是得益于他的訪談。因為做訪談不但可以獲得珍貴的口述資料,而且可近距離觀察這些學者的言談話語,一笑一顰,觸摸其心聲心畫,感受其紙面溫度和紙背心情。而所有這些,有時僅靠讀文章是不容易獲得的。因為童老師,去年有段時間,我也對文藝理論界的幾位資深學者做了做訪談。也正是在那時我才意識到,口述史是進入學者學術世界和心靈世界的另一通道。許多在中規(guī)中矩的文章中無法呈現(xiàn)或不打算呈現(xiàn)的東西,卻能通過口述史順理成章地呈現(xiàn)出來。因此,當我看到小葉做的那幾個訪談時,忽然就有了“于我心有戚戚焉”的感受。
于是,從濮之珍先生的《比翼雙飛——我和孔陽》這篇訪談說起,也就有了充分理由。濮先生說:“《德國古典美學》里面講的都是歌德、黑格爾這些人,都是哲學的東西,不大好懂的。但蔣孔陽有個本領,這樣難的東西他能夠深入淺出,再難的問題,能夠交代得清清楚楚的。這一點是蠻厲害的。所以他的這本書就很受歡迎,還得了獎?!盵1]339我便想起,蔣先生的這本書是1986年9月我從太原的一家書店購得的。那時我大學剛畢業(yè)一年,正思謀著考研走出娘子關,大概這是我讀此書的動因之一。而這本書我讀起來順風順水,顯然與蔣先生的深入淺出有關?!昂诟駹柕囊簧?,雖然比康德多跑了幾個地方,多轉換過幾個職業(yè),但基本上仍然是讀書、教書和寫書。這差不多是資產(chǎn)階級學者一般共同的經(jīng)歷,他們離不開書,而離得開的卻是生活、實際和斗爭。”——這就是蔣先生的表達。[2]206如今我打開這本書,一眼就看到這一處被我用紅筆畫住了。這是不是意味著30多年前,我就對“讀書、教書和寫書”的生活產(chǎn)生了濃厚興趣?
一年之后,我隨李衍柱先生攻讀碩士學位。讓我驚奇的是,蔣先生的名字總是被他掛在嘴邊,而他的《馬克思主義典型學說史綱》便是由蔣先生寫的序。許多年之后,李老師在他的《學術人生自述》中說:“在選擇治學道路的過程中,我非常贊賞蔣孔陽先生的學術品格……蔣孔陽先生的那種孜孜不倦地在浩瀚的美學、文藝學海洋中去探索真理、追求真理、‘讓真理占有我的精神;他的那種虛懷若谷、有容乃大、無欲則剛、兼收并蓄的治學品格,令我感動。幾十年我接觸過的著名美學家、文藝理論家中,最令我服膺的是宗白華和蔣孔陽先生。”[3]11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今年李老師已是一位87歲的老人了。去年夏天我做口述史時,他便是我的訪談對象之一。而這番話由李老師說出,我覺得還是蠻有分量的。
對于蔣孔陽先生,如果說李老師是服膺,那么童老師就應該是敬佩了。童老師與蔣先生的學術友情我略知一二,而后來能了解得更詳細一些,還是多虧了朱立元先生的披露。小葉主編的這本書中收有朱先生的《我為什么走向實踐存在論美學?》,那是他對自己學術之路的清理;而恰好去年夏天,我也在上海對朱先生做了一個訪談。訪談中我問道:“您在懷念童老師的文章中特別談到了童老師與您的導師蔣孔陽先生的交往,您知道他們是從什么時候因為什么事情開始交往的嗎”?童老師的說法是:他準備在陜西人民出版社出版《文學活動的美學闡釋》(1989)一書,“當時我并不認識蔣孔陽先生,我把書稿給蔣孔陽先生寄去,希望他能夠給我看看,如果可能的話能給我寫個序。蔣孔陽先生接到以后非常認真地閱讀,然后寫了一篇序。這是我的著作當中唯一的一個學者給我寫的序,別的學者我都沒有請過,就請蔣孔陽先生,當時你并不認識的這樣一位厚道長者來寫序言。他的序給我那部著作很高的評價,給我很大的鼓勵和鞭策,讓我學習到了許許多多東西,獲得了極大的教學和研究動力,至今銘刻于心”。[4]288可見這篇序言給童老師帶來了極大的鼓勵。朱先生告訴我,可能童老師記憶有誤。實際上,蔣先生在1989年之前就去過一趟北京,應邀參加過北師大文藝學專業(yè)的一場博士答辯,可能那時童老師就認識了蔣先生,但只是一面之交,還談不上熟悉。如果沒見過面,貿(mào)然寄書稿讓其寫序會顯得唐突。
以上問題中,我引用的便是朱先生文中的童老師發(fā)言。童老師去世后,我約朱先生寫了一篇懷念文章。朱先生在文章說,2013年11月,他們主辦了“當前中國美學文藝學理論建設暨紀念蔣孔陽先生誕辰90周年學術研討會”,當時他想邀請童老師參加,又有些矛盾。他覺得童老師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太好,讓他千里迢迢來復旦開會實在是不好意思;“但是他對蔣先生感情這么深,不邀請他又對不起他”。沒想到,一打電話,童老師不僅一口應承下來,而且希望在會上做15分鐘發(fā)言。而這個發(fā)言也成為開幕式上的一個高潮,不但贏得了長時間的熱烈掌聲,“而且使90高齡的師母濮之珍先生也感動得熱淚盈眶,使親臨大會的楊玉良校長也連連點頭”。[4]288為什么童老師的發(fā)言如此出彩?因為他對蔣先生學術人生的概括精準到位。他說:“蔣先生在道德和文章這兩個高臺上都是站得最高的人。在道德上,我給他四個字的定義:厚道長者?!谖恼路矫?,他的研究主要就是美學和文學理論,我給他四個字的評價:純正學者?!盵4]287—288而為了說明這個“純正學者”,童老師總結了四點:一、他維護了學術尊嚴,二、他愛真理勝過一切,三、他是一個沉思型的學者,四、他是一個總結型的學者。童老師說:蔣先生不會跟人家吵吵嚷嚷,不會走后門、拉關系,而是把自己關在書房里,著書立說寫文章?!拔矣X得我們現(xiàn)在的某些學者——不是說所有的,過分浮躁,過分看重關系。我覺得學者要拿自己的文章說話,要拿自己的書、著作來說話,這才是最重要的。而蔣孔陽先生在這一點上給我們樹立起了楷模,是我們學習的榜樣?!盵4]289學者可不就是要拿自己的著作文章說話嗎?有些人靠歪門邪道,虛頭巴腦,雖也能在學術江湖上混得人五人六,但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更何況學術群眾人人火眼金睛,哪個是盞省油的燈?記得我當年讀到這里時很受震動,覺得童老師借助于蔣先生,已經(jīng)把這個道理說透說死,說到了山窮水盡全無路的地步。又想到因蔣先生走得早,我雖無緣親耳聆聽其教誨,但我的兩位老師卻恰好與他交情不淺,對他的道德文章評價甚高。通過我的老師,我似乎也從蔣先生那里獲得了些許學人治學的浩然之氣。
小葉的這本書中還收有南帆教授的《純粹的知識分子——記我的老師徐中玉先生》和楊揚教授的《教了一輩子書的人——悼我的老師錢谷融先生》,這兩篇文章我也讀得仔細。因為童老師與錢先生、徐先生都有交往,尤其是與徐先生,在我這個能喝二兩小酒的人看來,那關系簡直就是“感情深,一口悶”。錢先生帶著楊揚等人讀書時,曾披露過一個治學經(jīng)驗:看書寫文章之外,口頭表達很重要:“只有講清楚才能寫得清楚,一定要鍛煉自己的口頭表達能力,不要照本宣科,不要念稿子,一定要脫稿講?!盵1]234我記得童老師對我們也有類似教誨。錢先生還說:“大都市的好處是人多,茫茫人海,誰也不認識誰。他走在上海的街頭,沒有人知道他是什么分子。他可以放下思想包袱,帶著家人,在南京路上的餐館,一家一家地吃過去?!盵1]237-238這個說法讓我想到了本雅明,想到了“人群中的人”。也就是說,當錢先生的《論“文學是人學”》遭到大批判,他也因此變成一個“分子”時,他就是靠隱入“人群”之中,開始自己的精神自救的。而南帆教授講出來的一個細節(jié),也讀得我心里不是滋味。他說:“最近一次拜見徐先生是今年的5月。入室坐定,談笑甚歡,過了一會兒,徐先生對我說,你的臉很熟悉的,但想不起來是誰,能不能把名字寫一下呢?我怔了一下,連忙寫出名字。徐先生呵呵一笑:剛剛電話約好了,正想著怎么還沒有到,原來就是你了。于是起身,熱絡地握手,重新入座——這時我終于意識到,坐在面前的是一個百歲長者了?!盵1]231-232
這個細節(jié)讓我想起2010年9月我陪童老師去華東師大參加“‘當下文藝理論熱點學術研討會暨《文藝理論研究》創(chuàng)刊30年紀念座談會”的情景。那天坐動車去上海,到達華東師大時已臨近午夜,朱國華教授便帶我們到校門外的一家飯館用餐。國華兄好客,一下子給我們要了三大海碗面條。同時他的忽悠功夫也很是了得,在他的不斷逗引下,童老師上套了。于是他講起北師大往事,甚至連我們這里兩位老師當年打架誰先動手、前因后果的故事也被他講述一遍,仿佛是講文學概論。于是我便想到,國華給我們上三大碗面條其實是有點講究的,他是想讓童老師慢慢吃,從容講。但那時的童老師已做過胃切除手術,他吃得不多,講得卻委實不少。第二天上午開會,我見到了徐先生和錢先生。而在開幕式開始之前,我見徐先生與童老師相談甚歡,便趕忙取出新買的相機頻頻抓拍。午飯時,徐先生和錢先生比肩而坐,眾學者覺得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便排著隊,挨個兒與兩位老壽星合影留念。兩位老先生則笑呵呵地配合著,充當?shù)谰?。那時的徐先生還耳聰目明,思路清晰,但沒想到的是,三四年之后,他就認不出人了。
去年我去上海做訪談,第一站便是徐先生那里,但那時的他已住醫(yī)院達一年之久,每日處于昏睡狀態(tài)。于是第二站到張德林先生家中,我便問起童老師與徐、錢二先生交往的細節(jié)。而從上海回來不久,徐先生便仙逝了。童老師如何評價徐先生,我本來不甚了了,但徐先生辭世不久,國華兄就傳來一份珍貴的打印稿,那是童老師在徐先生百歲華誕慶祝會上的發(fā)言。談及徐先生的為人時,童老師說:“徐先生為人樸實、誠懇、友善、謙虛、謹慎、大度、包容。他是一位學者,但他是學者中的組織者、活動家,在這組織、活動過程中,徐先生為人的修養(yǎng)、境界總是會在不知不覺中流露出來?!弊詈笏f:“百歲老人的徐中玉,在為人上站住了,在為學上也站住了。他有三個高臺:生命,為人,治學。三個高臺都那么平穩(wěn)、那樣美好?!盵5],我不知道童老師的這個發(fā)言是不是像他在蔣先生90誕辰紀念會上那樣,贏得了長時間的熱烈掌聲,但我能感覺到他對徐先生的深情綿邈,對其為人治學概括時的高屋建瓴和切中肯綮。這正是童老師的厲害之處。國華兄單選童老師這篇作為特稿刊發(fā),可謂獨具慧眼,亦可見其主編已當出了風格,當出了水平。作為童老師的學生,我要借這個機會向他鄭重致謝!
蘭云女士的那篇《如父、如師、如友,歲月悠悠憶元化先生》,也讀得我感慨頗多,它讓我知道了王元化先生的另一面。蘭云說:本來她喜歡李白的浪漫,但先生卻讓她多讀杜甫,因為杜甫的詩作更為深刻?!八麕е乙黄鹱x‘三吏‘三別,還告訴我他最喜歡的是杜甫寫諸葛亮的那首悼亡詩:‘長星昨夜墜前營,訃報先生此日傾?;げ宦勊咎柫?,麟臺惟顯著勛名??沼嚅T下三千客,辜負胸中十萬兵。好看綠陰清晝里,于今無復雅歌聲?!盵1]329于是我便想到,童老師喜歡杜甫亦勝過李白。他晚年經(jīng)常舉的例子是杜甫的《羌村三首,其三》——“群雞正亂叫,客至雞斗爭?!倍蠋熍c王先生,也有一個非常值得講述的故事,這個故事涉及20世紀80年代后期一場著名的博士論文答辯。童老師在世時,我曾勸他把這個故事寫出來,并把王先生寫給他的那封重要回信保管好。然而,估計他還沒來得及寫,就突然去世了。而據(jù)我所知,因幾次搬家,王先生的那封信也終于不知所終,成為一個永遠的遺憾。
那就別講了,說點別的吧。在小葉主編的這本書中,雖然我還讀了樂黛云的《理想、熱情與全民文化訴求:憶中國文化書院》、劉東的《沿著80年代的心力所向》、楊迎平的《與施蟄存先生相遇》、葛紅兵的《好老師,是學生的精神故鄉(xiāng)——懷念我的導師許志英先生》、吳福輝的《我怎樣開始研究海派文學》、鄭克魯?shù)摹段遗c法國詩歌的姻緣》、王寧的《四十周年過去:彈指一揮間》,張法的《哈佛大學:人生偶感與學路變點》、張福貴的《改革開放就是人的解放》等,但一方面,這些文章與我這篇小文的選題有些錯位;另一方面,我已用超了給我的篇幅。我就借助張福貴教授的話,發(fā)點感慨,草草收尾。張教授的《改革開放就是人的解放》情真意切,氣盛言宜,確實是篇好文章。記得當時《探索與爭鳴》的公眾號推出此文時,我就讀過一遍。如今再讀,依然讀得心潮澎湃,感慨萬千。可以說,通過此文,福貴教授已把50后學者40年的學術追求和精神向往呈現(xiàn)得淋漓盡致。他說:“回想起80年代讓我們雙淚長流?!盵1]709作為60后學人,我又何嘗不是如此?也就是說,若要撫今追昔,我們不得不說,在這改革開放的40年中,20世紀80年代依然是一個黃金時代。福貴教授還說:“如果沒有魯迅,我們不會言說;如果沒有魯迅,我們不能言說。魯迅給我們深刻,魯迅給我們熱度。我們需要疾惡如仇的魯迅蕩滌社會的污泥濁水,如果有一天我們這個社會不再需要‘活著的魯迅了,或者魯迅只是作為一種歷史人物和知識修養(yǎng)存在于人們的生活之中,就說明這個社會已經(jīng)趨于完善了?!?[1]714
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需要“活著”的魯迅了嗎?非也。我怎么覺得,今天我們更需要魯迅“活著”?這是怎么回事?皮褲套棉褲,必定有緣故,不是棉褲太薄,就是皮褲沒毛。盤點一下,王元化、徐中玉、蔣孔陽、錢谷融這代學者已經(jīng)作古,童慶炳、王富仁這代學者也在逐漸向我們揮手告別。我在想,當我們這代人也活到七老八十之時,該怎樣追憶自己的逝水年華?該如何總結自己的學術之旅?如果那時候已成老葉的小葉再來主編一套《一個人的五十年》或《一個人的六十年》,我們是否能不再像童老師說的那樣“總覺得所做的太少,留下的遺憾太多”(第397頁)?而不留遺憾有許多前提,但大前提首先應該是,我們不再需要“活著”的魯迅了。我期待著這一天的到來,而且我相信,這也是小葉的期待。這樣,他再來編這種書,就有了更充足的動力,也有了更充分的理由。
注釋
[1]葉祝弟,一個人的四十年:共和國學人回憶錄[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9.
[2]蔣孔陽,德國古典美學[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
[3]李衍柱,文學典型論[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
[4]朱立元,回憶童慶炳先生,木鋒千里童心永在:童慶炳先生追思錄[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6.
[5]童慶炳,徐中玉先生的“三個高臺”[J].文藝理論研究.2019 (6).
作者單位: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
(責任編輯 陳琰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