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永平
《那個星期天》是統(tǒng)編語文教材六年級下冊中的一篇課文,選自史鐵生長篇小說《務(wù)虛筆記》第四章《童年之門》,是課本第三單元“讓真情在筆尖流露”寫作主題的第二篇。課文描寫“我”那個星期天期盼玩樂的心路,細致入微:由滿懷期待、興奮雀躍,到焦急等待,再到傷心失望、憋屈無奈。強烈的思緒牽扯,讓人隱約感覺到作者哀怨之情的流淌,沒有孩童的輕松,只有成人世界的骨感?;貞?yīng)心緒不寧、顯示意識流變的記敘手法非比尋常,給六年級學生的閱讀帶來不小的挑戰(zhàn)。為此,筆者嘗試破除作者意識流的晦澀,還學生記敘文常規(guī)常理的暢達。
一、適度揭示作品意識流的本質(zhì)
揭示《那個星期天》課文意識流的本質(zhì),進而化異為常,是切合學生心智特點、保證教學效果的前提。課文是《童年之門》第30節(jié)原文的第1、第2自然段,改編似乎只是把“禮拜日”變成“星期天”,以弱化宗教意味,體現(xiàn)中國特色與兒童生活。作者史鐵生,個性特征鮮明。他孱弱的身體,激發(fā)精神靈魂的發(fā)育成長,光輝生存的絕望,令其陷入“極限情境”,備感脆弱。史鐵生與普魯斯特一樣,記憶與冥想成為其寫作方式與生存方式,在勉力寫作中尋獲精神慰藉?!坝洃浥c印象”是他的創(chuàng)作源泉,“我是我的印象的一部分,而我的全部印象才是我”。他的作品具有顯著意識流風格。當然,他寫作的格調(diào)前后期迥異,呈現(xiàn)“清新明快”與“深沉凝重”的異趣。從《我的遙遠的清平灣》到《務(wù)虛筆記》,已非篇幅上的懸殊。他的后期作品難掩哀怨與悲涼的底色。1996年面世的《務(wù)虛筆記》,雖可謂中國文學上真正的宗教哲理小說,但在作者本人看來,“人們完全可以把《務(wù)虛筆記》看成自傳體小說。只不過其所傳者主要不是在空間中發(fā)生過的,而是在心魂中發(fā)生著的事件。……就連‘我這個角色也只是我全部印象的一部分,……他們的相互交織、重疊、混淆,才是我的全部,才是我的心魂之所在……”史鐵生因不能從容當下、暢想未來,進而就形“印”相吊,深入掘進大概尚可的印象往事。但這種掘進,可能也因乏“美”可陳,而“我無意追蹤史實”,就帶著當下的心境溯源過往,揭示宿命。《務(wù)虛筆記》反復(fù)發(fā)問“要是你推開的不是這個門而是那個門,……”,投胎與宿命論昭然若揭。把《那個星期天》與史鐵生連線,置于《務(wù)虛筆記》之中,我們就能理解它不一樣甚至是不習慣、不舒服的味道?!赌莻€星期天》寫的是童年生活,有的卻是成人意識中的低回與沉重,正如課文末尾所說:“男孩兒……閉上眼睛不再看太陽,光線正無可挽回地消逝,一派荒涼。”針對有學生提出“‘閉上眼睛不再看太陽,怎么還有‘光線正無可挽回地消逝,一派荒涼的景象”的詰問,我引導(dǎo)說,這景象更多是作者心理上、意識上的而不是真正眼睛中的。特別是,我們應(yīng)當透過這句話,把握全文的思想主題“孩子很豐滿,生活很骨感”,進而揭示全文的凄婉情緒與作者不幸命運之間的線性聯(lián)系。
二、輕松還原人稱、對話、語言表達等常態(tài)
《務(wù)虛筆記》是“思想深邃而又駁雜,意義沉實而又虛飄”的,但其節(jié)選《那個星期天》的敘述,總體而言是足夠清晰而實在的。我們不應(yīng)讓無憂無慮的幸福孩童去承受命運無常之“虛”、靈魂考問之重。課文用語上一定程度的混沌不清、絮絮叨叨,正是作品偏重心理活動、意識流牽引的反映。在教學中,我們應(yīng)注意用常理常情解讀文本。
在人稱上,《那個星期天》無疑是以第一人稱來記敘的。起始句即為“我還記得我的第一次盼望”,且通篇運用記敘主體“我”49個,總體保持了人稱的一致性,符合記敘文寫作的一般要求。但文中有3處該用“我”的地方卻用了第三人稱“男孩兒”“他”,甚至文章結(jié)尾句的人稱都變了:“男孩兒蹲在那個又大又笨的洗衣盆旁,依偎在母親懷里,閉上眼睛不再看太陽……”這種一定程度模糊第一人稱和第三人稱界限的手法是不尋常的,其實反映了作者的視角變換與意識流變,更在本質(zhì)上反映了史鐵生筆下的“我”非純粹的自我、真我。我們當然無須跟學生講解這么多深奧的“所以然”,闡釋人稱混用的合理性,以免其墜入五里云霧。因此,我堅持強調(diào)記敘文寫作中保持人稱一致性的意義,防止引起思維混亂,并引導(dǎo)學生把“男孩兒”“他”換回“我”。這樣并不影響對文本的基本理解。在對話上,全文3處無一用雙引號,也幾無明確人稱:①走嗎?等一會兒,等一會兒再走。②您說了去!等等,買完菜,買完菜就去。買完菜馬上就去嗎?嗯。③還去嗎?去。走吧?洗完衣服。這種舍棄稱呼,消解直接引語與間接引語根本差異的手法,有人認為是“干凈、利落,便于閱讀,也別有一番情趣”,我卻不以為然,認為其有違工具性常規(guī),讀來并不輕松。這種對話像“蹦”出來的生硬寫法,溫情索然,但恰好表現(xiàn)了人物內(nèi)心的局促,折射了作者童年生活的艱難。在教學中,我讓學生嘗試著給母子對話加上稱呼及恰當?shù)臉它c符號,以準確解讀文本,并結(jié)合課文僅有的直接引語句“噢,對不起,噢,對不起……”,鞏固學生有關(guān)直接引語與間接引語的知識。在語言表達上,好的文章都需要對遺詞造句細推敲,做到簡潔、清爽。但《那個星期天》中的用語卻不盡然,如第2、第7自然段中的“那個星期天母親答應(yīng)帶我出去,去哪兒已經(jīng)記不清了”“那個星期天,本該是出去的,去哪兒記不得了”,第6自然段中的“下午吧,母親說,下午,睡醒午覺再去。去,母親說,下午,準去”,明顯有顛來倒去、拖泥帶水的感覺。我們完全可以把第6自然段中的這段話簡練為“下午吧,母親說,睡醒午覺再去,下午準去”。對此,我提醒學生在日常寫作中,除非刻畫主人公心理特性如心神不寧、心煩意亂等需要,否則一定要注意條理清晰、語言精練。
三、清晰把握時間線、情感線的延展與交匯
寫作手法上的怪異,不掩《那個星期天》是記敘文之楷范。文章描寫細膩但不瑣碎,脈絡(luò)、條理清晰,時間線與情感線梯次延展,相互映襯。伴隨一日美好時光的流逝,是天真念想爛漫的幻滅。光線的明暗就是心情的歡悲。
在時間線上,總句一目了然,“從早晨到下午,一直到天色昏暗下去”,然后是久盼而至的星期天全天記憶深刻的鋪陳。早晨,“我”“起床,刷牙,吃飯,那是個春天的早晨”,然后是跑到街口等,藏在門后等;上午,“跳房子”等,蹲院子地上等,翻看畫報等,“追在母親的腿底下”催;中午,“午覺睡過了頭”;下午,蹲在母親身邊,看她洗衣服,看著盆里盆外的衣服,看著日頭的西沉;傍晚,無聲地流淚,依偎在母親懷里,閉上眼睛。從早到晚,文章敘事連貫,描寫細致,情節(jié)感人。在情感線上,景色描寫與情感體驗融為一體,與具體經(jīng)歷相呼應(yīng),如同一天的時光,由日出東方到日落西山,完全是一段情感“過山車”。早晨,“我”滿懷希望,“陽光明媚”,看著云彩走,“焦急又興奮”;上午,“念念叨叨”,急迫而煎熬;下午,一聲不吭,“沉郁”而無奈;傍晚,哀怨而絕望。
《那個星期天》寫的就是六年級學生年齡段的事情,他們感同身受,讀來親切自然。但是,文章所渲染的氣氛并不輕松,我們需要把學生導(dǎo)向生活的真實——有舒暢也有糾結(jié);文章的寫作手法并非常規(guī),我們需要把學生導(dǎo)回寫作的通則。這樣,我們透過深沉的情緒化與意識流,既讀懂文本,領(lǐng)悟精髓,又抱樸守正,免除對規(guī)則的偏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