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國清
每年陰歷四月十八西遷節(jié),太平寺廟會香火沒斷,那是乾隆年間為抵御新疆邊境強敵派出去的能征慣戰(zhàn)的錫伯族精兵強將回家祭主燒香。
今年的廟會很有看頭,有人在太平寺門前的北市場摔跤撂地兒。半個奉天城的人都過來湊熱鬧,來晚了擠不上地方。
摔跤手是奉天城的跤王,另一位是北平天橋來的高手,表面上兩個人是切磋、以武會友,但這樣的會友都是在心里較勁呢。
兩人一招一式,抬腿使絆、橫腿迎人,十分好看。不懂的人目瞪口呆,內(nèi)行人心領神會,那陣勢:“眼似流星手如箭,腰如盤蛇腿似鉆。”
天橋來的高手在這撂地兒有幾天了,但這個場子以前是安鎖的。安鎖從小在太平寺長大,他的師父以前是善撲營的教頭。從小馬步、涮腰、皮條,長大舉石擔、拋石鎖,練就萬般的技巧和鋼鐵的筋骨,是奉天城無人能敵的摔跤手。
安鎖的師父是在打坐時圓寂的,安詳、沉寂。
安鎖安頓好師父后走出太平寺,門前的那塊地兒另有了新人。他不動聲色地走近,人們看安鎖來了,自然就讓出一條道,那人似乎覺察到什么,對他拱手作揖說:在下初來乍到想在這兒討碗飯吃,不知道這里的規(guī)矩。安鎖打量那人一眼,拱手回敬說:誰能把這里的樁站住,誰就可以在這里撂地兒,改天我們把褡褳穿上。
沒有撂地兒就沒有打錢的,人要吃飯,吃飯就得有規(guī)矩,這里的茶館、飯館、戲院,以前也是從撂地兒成規(guī)模的,奉天城的人仗義,靠本事吃飯。
安鎖吃了兩大碗高粱米飯和一碟鹽黃豆,動動肩膀,渾身有了力氣。
安鎖和那壯漢一搭手,此人手如鋼鉗,腰如盤根,腿腳扎進地里,穩(wěn)如泰山,安鎖試探性地來個上踢,那人一躲,安鎖抓住機會上前一步涮腰進身使出一個尥鉤,但那人力大無窮順勢把他雙肩死死抓住,猛然將他拔起,使出全身的力氣把安鎖掄了出去,安鎖在空中來一個三百六十度空翻,穩(wěn)穩(wěn)落地,那人卻用力過猛踉蹌著膝蓋著地,輸了一局。
第二局兩人弓步、扭腰僵持不下,冷不防那人用神力來個“抱腿”,安鎖身體離開地面就沒了根。
第三局安鎖小心翼翼,左右試探。靈活轉(zhuǎn)動跤步找對方的破綻,突然,他巧妙地用“手別子”使對方站立不穩(wěn),轟然倒地。
安鎖心中明了,對方并沒使出全力,如果全力以赴,他未必能贏。
那人拿起褡褳抬腿時,安鎖把他拽住,請到寺廟里。兩人在關公像前插了香,成了兄弟。
此時的奉天城,在九一八事變后被日本人占領。
擠在人群中的高橋,被這兩個中國人剛柔相濟、變幻莫測的絕妙武功所震撼。他從國內(nèi)選派柔道、相撲高手來到這里,暗中找中國人較量其中的技巧和力量,但均以失敗告終。
高橋在屋里抽出軍刀,用手指尖輕試著鋒利的刀鋒,一滴鮮血在刀刃上形成一滴圓潤的血珠從寒冷的刀尖上滾落。
廟會上來了一隊馬戲團,最引人注目的是那籠子里的大狗熊,張牙舞爪,淌著哈喇子,在籠子里東闖西撞。
如果人和兇殘的野獸較量該是怎樣呢?
馬戲團是高橋使錢雇的,狗熊是在長白山捕來的。
撂地兒被馬戲團占了,狗熊在籠子里猛烈地撞著鐵欄桿,它已餓了很久。安鎖看見自己的場子放著這個大籠子,手緊緊地揉攥著褡褳。
高橋走過來說:都是為了口飯吃,咱們按撂地兒的規(guī)矩辦。
圍觀的人看得明白,這是挑釁,是破壞規(guī)矩,大伙氣憤地、異口同聲地轟他。
高橋沉著臉,一動沒動,狗熊在籠子里撕咬著鋼筋。
安鎖把褡褳穿好,緊了緊腰帶說:你把籠子打開。
有人攔他,安鎖推開眾人。
長白山里論兇猛是:一豬、二熊、三老虎。
狗熊見進來一個人,饑不擇食猛撲過來,安鎖巧妙地躲開,飛起一腳踢向它的肚皮。狗熊用力過猛腦袋撞在鐵欄桿上,肚子又狠狠地挨上一腳,疼得它齜牙咧嘴,回過身來用掌橫劈下來,安鎖躲閃不及,一下子被拍個踉蹌,覺得胸口一股熱氣,嘴角流出鮮血。
高橋暗自得意,嘴角露出不易覺察的暗笑。
安鎖吃力地躲閃,狗熊看似笨拙,此時卻是無比地兇殘和靈敏。狗熊睜著血紅的眼睛,揮舞著熊掌,要撕下他的膀子,可又落空了。它氣急敗壞地張開血盆大口,咬向安鎖的前胸,安鎖強健的胸肌和褡褳的前襟一同被撕住,血汩汩流淌,滴落在地上。安鎖順著狗熊的蠻力身子一撮蹲,雙手狠狠抓住熊掌,用腰抵住狗熊的身體,雙手往下用力一帶,用臀部猛力向上頂去,使個“大背”把狗熊拋向天空,那狗熊被狠狠地摔下,頭猛然磕到地面,“撲通”一聲,四腳朝天,口吐白沫,半天沒起來。一會兒,狗熊咽氣了。
安鎖從籠子里走出來,血肉模糊,瞳仁放光。
高橋倒退著離開,身上的汗液令他打個冷戰(zhàn)。
他要拆除太平寺的想法灰飛煙滅。
年輕人把狗熊摔死的場面,令他不寒而栗。
太平寺的香火很旺,跤王在撂地兒摔死狗熊的事,奉天城里家喻戶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