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中篇小說《地下室手記》，是作家思想轉(zhuǎn)型之作，是其最難懂、爭議最多的一部作品。小說塑造了文學史上一個新的典型——地下室人，他是陀氏筆下的第一個思想者的形象。本文從“地下室”的內(nèi)涵、“地下室人”的矛盾性格及其吶喊角度入手分析，旨在揭示自我存在的價值。

關(guān)鍵詞：《地下室手記》;地下室;地下室人

作者簡介：岑槿曦（1996-），女，漢，浙江慈溪人，在讀碩士，研究方向：俄羅斯文學。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23--02

《地下室手記》全篇只是一個類似精神分裂的瘋子式敘事者顛三倒四、自賤自虐的獨白與爭論。小說的第一部分“地下室”，先是地下室人的自我介紹，他現(xiàn)年四十，曾在官署供職，是一名八品文官，因厭煩官場生活，所以在繼承了其一房遠親的遺產(chǎn)后，便離職賦閑，蝸居在彼得堡某個角落的一間破房子里;在講述了自己與世為敵的秉性及原因后，地下室人便以論戰(zhàn)式的口吻，通過與假想敵的辯論，有力地抨擊了社會主流的文化觀念和道德理性，最后又申明這是他百無聊賴中自我解悶和慰藉的“手記”。第二部分“雨雪霏霏”，是地下室人回憶自己二十四歲時因老同學聚會心情憤懣而卑鄙地傷害一個真心地愛著他的善良姑娘麗莎的一段往事，其實是為他“地下室人”生存方式的由來作具體的說明。作品至此可以告一個段落，但事實上“這位奇談怪論者的《手記》寫到這里沒寫完。他忍不住繼續(xù)秉筆直書。”小說敘事人的這種“未完成”式的開放式結(jié)尾，也暗示了陀氏對這個“地下室人”未來可能有“后代”的事，已有所預(yù)見，如他后期的五部長篇小說《罪與罰》中的拉斯科里尼科夫、《白癡》中的梅詩金公爵、《群魔》中的斯塔夫羅金和基里洛夫、《少年》中的阿爾卡季、《卡拉馬佐夫兄弟》中的阿廖沙、伊凡·卡拉馬佐夫。

一、“地下室”的內(nèi)涵

關(guān)于《地下室手記》，首先要說明的是“地下室人”的誕生地——地下室。

“‘地下室（подполье）一詞來自普希金的戲劇《吝嗇的騎士》”，在第一幕的結(jié)尾說話人阿爾別爾抱怨父親對自己的態(tài)度，希望父親把自己當兒子來對待，而不要像對待地下室里出生的耗子一樣。

第三幕的整個情節(jié)發(fā)生的地點也在地下室，人物身上的吝嗇、卑劣的性格都是在地下室這個地方被表現(xiàn)出來的。在《地下室手記》第一部分第三章中，地下室人通篇將自己比作耗子，一只具有強烈意識的耗子。“地下室”是思想發(fā)達、善于思辨但心靈扭曲的主人公的安身立命之所，是對沮喪的生活、殘酷的社會現(xiàn)實的個性發(fā)表議論的地方，是坐落于彼得堡郊區(qū)的一間破舊的房子。

作為小說的關(guān)鍵概念，“地下室”一詞一方面具有代表處所的現(xiàn)實意義和一定的地理特征，另一方面它還具有象征意義：“地下室”的象征意義可以從道德層面和哲學層面上分析。道德層面上的“地下室”象征違背傳統(tǒng)道德規(guī)范和行為準則，脫離了社會主流意識，反對一切傳統(tǒng)的，被一般大眾所接受、認可的觀念和行為，從而跌入了道德的“地下室”，可稱為墮落。而哲學意義上的“地下室”則象征缺乏個性、自我意志，忽略人的意識、存在，盲目從眾，可視為沉淪。人在道德的地下室中墮落，就意味著避免在形而上學的地下室沉淪。當被人選擇了的個性、人格和個人意志，逐漸上升為無限自由，失去界限，那時就不可避免地導致道德墮落，變成為所欲為、卑鄙無恥、扭曲的靈魂。在《地下室手記》的“地下室人”中，“地下室”的這兩種截然相反的意義得到了高度融合。它不但將“地下室人”與現(xiàn)實社會隔絕，使他沉陷在自我意識和無窮的思想之中，而且將他保護起來，避免其墮入更深的深淵?！暗叵率胰恕睍r而用“地下室萬歲！”這樣的言辭來贊頌他的“地下室”，時而又極其激烈地詛咒“讓地下室見鬼去吧！”正是這些贊美和詛咒表現(xiàn)他對擺脫沉淪的慶幸，以及對不可遏制的墮落的無奈和憤怒?！暗叵率胰恕毙愿裰械拿芤卜从吃诘赖碌摹暗叵率摇迸c哲學的“地下室”的對立中。

二、“地下室人”矛盾性格

“地下室人”將自己與現(xiàn)實社會隔絕，以對理性社會和大眾常人的思維方式進行質(zhì)疑、批評為樂趣。雖然表面上他始終生活在封閉的自我世界里，但其實他的生活從來就沒擺脫過外在世界所投射進來的巨大陰影?！暗叵率胰恕钡乃邢才范际窃谂c外界交流之后產(chǎn)生的。在說話人的通篇自白中，每當他的自白時講到重要的地方，他無一例外都要竭力去揣度別人會怎么說他、評價他，極其細心地猜想他人的想法，試圖與他人溝通?！暗叵率胰恕边^度的意識敏感充分展現(xiàn)了其自尊和自虐兩種傾向并存的矛盾人格。

“地下室人”因不想失去個性、自我意志，盲目從眾，為了維護尊嚴，他必須批判理性，反對傳統(tǒng)價值觀，否定自然規(guī)律，甚至不惜以傷害他人、踐踏他人的尊嚴為代價。而實際上，“地下室人”缺乏將自己的思維想法付諸行動的勇氣，想試圖報復(fù)忽視自己存在的軍官、老同學，但最后都因怯懦膽小沒有成功，還給自己找了許多借口為懦弱辯白?！暗叵率胰恕笨释玫阶鹬兀释谌氲?主流社會中去，但這些渴望統(tǒng)統(tǒng)沒有實現(xiàn)。那些他渴望而無法得到的東西使他不能沉淪，只能選擇墮落。正是由于他膨脹的自尊心、虛榮心與他擁有的社會地位、財富不成正比，才使得他嫉妒，渴望超越他人，最后演變成精神上、道德上的破罐破摔。“地下室人”否定理性，否定傳統(tǒng)道德規(guī)范，否定他人，否定一切，都是他精神制勝法的一部分。他用意識上的超越和先進性來掩飾自卑、懦弱，同時也順理成章地擺脫了哲學上的沉淪。

三、“地下室人”的吶喊

1.對“自己”的吶喊

“地下室人”在和自己老同學們聚會中，受到了種種的輕蔑、羞辱，為了找回自己的自尊心，他乘雪橇趕去妓院，企圖給茲韋爾科夫一記耳光找回自己的自尊。但他在抵達妓院的時候，他的老同學們已經(jīng)不在了，他遇上了一個不一樣的姑娘麗莎。姑娘的眼神讓“地下室人”似乎找到了自己最初的模樣，并對麗莎進行說教。其實，“地下室人”對麗莎的說教都是他自己反復(fù)思考過的那些珍藏心底的想法，是試圖喚起自己本真的想法：對自己不幸的可憐，對自己一生的可惜?！斑@說明，也許，她方才打量我的時候，她的腦海里也閃過同樣的念頭？這表明她也已經(jīng)會想某些問題了？……‘他媽的，這倒有意思，這可是‘英雄所見略同呀?！薄暗叵率胰恕痹邴惿砩险业搅俗约旱挠白?，試圖喚醒她，讓她的意識得到覺醒。在“地下室人”的說教中，不難發(fā)現(xiàn)，他渴望得到幸福、愛情，渴望正常生活，渴望在社會中獲得自己的存在價值，但是由于社會的壓迫讓他不得不孤獨地蟄居在地下室里?！暗叵率胰恕钡膼?，“地下室人”的卑劣，不是出于他的本性，而是因為那個萬惡的社會。他的過錯只是同流合污，無法自拔?！八麄儾蛔屛摇覜]法做一個……好人！”這是一個多么令人心痛的哀嚎 ?。?/p>

人為了掙脫理性的束縛，追求非理性的自由而將自己與世隔絕，仇視外部社會的人和事，以至于 越過道德的底線，走向苦難，走向墮落。但人甚至能從這種痛苦、屈辱中咀嚼出樂趣，愿意承受所有磨難，哪怕是萬劫不復(fù)，也要肆意妄為，只為感受到自我的存在，只為掌握自己的命運，獲得自由選擇的權(quán)利。

2.對“社會主流思想”的吶喊

“但是人是如此偏愛建立體系和偏愛抽象結(jié)論，因此寧可蓄意歪曲真相，寧可裝聾作啞，視而不見，主要能夠證明自己的邏輯就成?！薄霸僬堉T位環(huán)視一下四周：血流成河，而且大家還十分開心，倒像這是香檳酒似的。再請諸位看看巴克爾所生活的我們的十九世紀。再請諸位看看拿破侖——那個偉人以及現(xiàn)在的這一個。再請諸位看看北美——這個永恒的聯(lián)盟。最后還要請諸位看看那個鬧劇般的石勒蘇益格—荷爾斯泰因，……這文明到底使我們的什么東西變溫和了呢？文明只是培養(yǎng)了人的感覺的多樣性……除此之外，別無其他。正是由于培養(yǎng)了這種感覺的多樣性，人大概才會發(fā)展到在流血中尋找快樂。”在地下室人眼中，現(xiàn)實社會的價值觀念和科學理性，暴露了它本質(zhì)的“非正常性”，所謂“美與崇高”的價值觀念、“自然規(guī)律”的科學理性、被稱為“水晶宮”的未來理想，甚至整個人類文明，在“地下室人”的譫妄囈語中，都顯露出猙獰的面目：手段最為巧妙的屠夫正是那些最文明的大人先生們，最殘忍的暴君幾乎個個是最文明的君子?！暗叵率胰恕蓖ㄟ^對社會文化的抗拒與批判，始終保持著與社會的對立性，從而穿越了遮蔽著存在的社會傳統(tǒng)理性之“墻”，達到了對自身存在的認知與領(lǐng)悟。

陀思妥耶夫斯基借“地下室人”的自我對話揭示了人在理性文明下走向異化的現(xiàn)象。在自然規(guī)律、科學結(jié)論等理性文明之下，人開始走向分裂，人變成非完整意義上的人，個人則成為理性下的不協(xié)調(diào)的銷釘、鋼琴鍵，個人成為整體中的部分，會導致個人的異化。此時，惡的作用便開始發(fā)揮作用，此時“二二得四”便是死亡的開始。這體現(xiàn)了深刻的反思意識，“地下室人”發(fā)出警示：那些被宣揚為偉大的和當代的歷史中，血腥的暴力卻隨處可見，更有甚者，還是打著正義、公理的旗幟來進行。所以作為歷史絕對動力的理性不足以把握生活的全部，人的存在始終需要被放在首要的位置。

結(jié)論：

《地下室手記》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創(chuàng)作中的里程碑，是他步入創(chuàng)作巔峰時期的定鼎之作，是一部承前啟后的宣言式的中篇小說，也可以說，是他后期的五部長篇小說《罪與罰》、《白癡》、《群魔》、《少年》、《卡拉馬佐夫兄弟》的總序。其哲理之深刻，思想之深邃，剖析之深入精準，結(jié)構(gòu)之奇特，可以說是絕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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