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濤
摘? 要: 圍繞武威文廟匾額研究存在的問題,首次運用歷史人類學研究方法,在全球史視野下深入研究,從中發(fā)現武威匾額見證了東西方文明交流,在安定邊疆、中華民族形成上發(fā)揮了積極的歷史作用。由此為新時期武威文廟匾額研究提供新的研究路徑。
關鍵詞: 武威文廟匾額;歷史情境;全球史視野
中圖分類號: K878? ? ? ?文獻標識碼: A? ? ? ?文章編號: 2096-8264(2020)02-0093-04
目前,學術界關于武威文廟匾額歷史文化研究已取得一些成果,對后學研究多有啟示。但是,卻長期停留在文字的剖析層面,對匾額的認識停留在王朝歷史認識范疇,如就清朝論清朝,就民國論民國,未圍繞武威歷史地理,從全球史出發(fā),審視武威文廟匾額的文化意涵。武威文廟匾額的由來、立匾群體、立匾原因、掛匾儀式、匾額內容與區(qū)域社會關系均未論述。程梟翀《武威文廟建筑研究》一文忽視明代衛(wèi)所軍戶因素,未能揭示文本記載背后的歷史情境。楊瑞《武威文廟及其保護開發(fā)研究》一文,誤將康熙五十七年(1718年)武威文廟題匾“萬世文宗”視為武威文廟匾額之始,未全面、深入研究武威文廟匾額的立匾群體。
基于武威文廟匾額的重要歷史文化價值尚未彰顯,活化武威文廟匾額迫在眉睫,本文將圍繞武威文廟匾額,搜集文集、地方志、碑銘,在全球史視野下,揭示文本記載背后的歷史情境,重新書寫武威文廟匾額的歷史,還原武威文廟匾額應有的歷史地位。
一、揭示武威文廟匾額的由來
(一)武威文廟的文脈探究
據楊榮《涼州儒學記》記載:“國朝洪武中設衛(wèi)置戍,而戍者多南士謫至子弟,相承讀書習禮,而巡導張子受命教育之,儒風為之勃然。歲滿還京,而未有繼者?!敝敝列鞎劇岸脤⑿W拥芏嗝餍愫脤W”“乃于農隙令軍士取材陶甓而經營之”。涼州在洪武“九年,始置衛(wèi)”。楊榮來自南方,又深知北方,所載較為中肯。衛(wèi)所子弟在來自南方謫戍長輩言傳身教的影響下,希望通過力學參加科舉考試以提高社會地位。直到正統丁巳(1437年),徐晞出鎮(zhèn)涼州,出于滿足軍戶需求、安定軍心,為之奏請朝廷,在屯田之余的農閑空隙時間,命令軍士參與建設。
楊榮所載“文昌神像”在其時得以與“先圣”同塑,應從軍戶來源南方歷史文化出發(fā)深入探索,很可能與南方崇拜偶像的習俗有關。此外,明王朝也希望通過通俗易懂的偶像崇拜促使王化深入人心,以安定邊陲謫戍之士,維護邊疆穩(wěn)定。其時應已有題匾,只是未能保存至今,此為論述武威匾額的前提。
乾隆《武威縣志》稱“武威左番,右彝”,是少數民族聚居區(qū),“山陜客此者恒家焉”,漢族百姓基本來自山西、陜西黃河流域一帶。與上述來自南方的明代衛(wèi)所軍戶融合發(fā)展,參與題匾。從“順治五年,逆回丁國棟亂”來看,回民丁姓曾于此活動,雖未見題匾,但多次出現在立匾人中。如道光元年(1821年)題匾“云漢天章”,內有立匾人“丁應祥”。民國三年(1914年)題匾“輔元開化”,又有兩名丁姓立匾人。民國二十八年(1939年)題匾“文教開化”,也有丁姓。
武威文廟的文昌信仰早在建設之初就超越南、北之分、族群之別,具有“潤物細無聲”的涵化作用。武威文廟匾額見證了中華民族命運共同體的形成。乾隆《武威縣志》所載:“他地之螺蜆治痹,橘秞破氣,檳榔治瘴者自不乏。誰謂西北瑯玕不敵南方箭竹哉”,按此食療物產源自南方,文昌信仰于此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通過凝聚,促進了南北交流,成為民族融合的產物。
(二)武威文脈的傳承歷程
武威“地燥風寒,無業(yè)者眾。前道憲沈公、蘇公遞呈吁免者,為生民計久遠也”,按“道憲”指西寧道,沈、蘇二公分別指沈加顯,“河南河內人,甲戌進士,順治五年任,入名宦祠”;蘇銑,“直隸交河人,丙戌進士,順治十二年任,入名宦祠”。
沈、蘇二人來自北方,與武威百姓自然親切。沈加顯是崇禎七年甲戌(1634年)進士,與徐晞同是明朝進士,其“民籍”出身,又與武威百姓關系密切。蘇銑在清軍入關之際的順治三年丙戌(1646年)考中進士,又起到繼往開來的作用。其進士出身以及學而優(yōu)則仕成為名宦的事跡,對武威學子產生了積極影響,文昌信仰得以不因明清鼎革而中止,促進了武威文脈的傳承。
(三)武威文廟匾額的歷史作用
從武威文廟匾額的立匾姓氏來看,可與冠以王、陳、劉、曾、張、趙、李等姓的堡寨,“蓋堡外新舊墩,昔為夷人出沒之區(qū)”,文昌信仰在周邊生活的少數民族的環(huán)境中起到了促進宗族整合、推動了單姓堡寨聚落形態(tài)的形成,有利于社會安定的作用。
根據武威的明清進士李、蘇、孫、王等姓,相關姓氏的題匾者有王惇典在乾隆四十八年(1783年)題匾“光聯奎璧”,王三益在道光乙未(1835年)題匾“人文化成”,李宗昉在道光十六年(1836年)題匾“桂箓垂青”。以往“光聯奎璧”匾僅稱“癸卯科舉人”,未就其“癸卯科”考證即“乾隆四十八年”,王惇典在是年考取該科舉人,以新科舉人的身份為之題匾,實則流露出王惇典希望考取聯捷進士的期盼。此外,從“人文化成”題匾的7名立匾者均是李姓,其來自科舉世家李氏宗族,由此可見,武威文廟的文昌信仰于此發(fā)揮了推動參加科舉文化傳家的歷史作用。
促進子承父業(yè)習儒的形成,通過言傳身教傳承文脈,如王安棟父子乾隆癸卯(1783年)所立天象人文匾,歷來僅提及其“偕男”立匾,卻未對具體的五男深入研究,揭示王安棟為何偕男立匾;立匾后,其子是否出現科甲聯翩的成就。
二、還原武威文廟匾額的歷史地位
(一)武威文廟匾額見證了東西方文明的交流
據乾隆《甘肅通志》記載:涼州府儒學為“大學士楊榮記”,《涼州儒學記》作者楊榮,來自朱熹閩學勝地福建建寧府(今屬福建省三明市),其以進士出身、曾任內閣首輔、少師的身份為之作記,猶如當年朱熹以閩學“過化”八閩一樣,也“過化”涼州。徐晞“走書京師”向楊榮請記,為地處華夏邊緣的武威學子溝通明朝統治中心北京這一當時華夏中心牽線搭橋,從一開始就成為華夏文明的代表。楊榮曾建議明宣宗放棄交趾,可見其具有國際視野,對西域重要節(jié)點的武威自然有一定影響。
劉大懿在嘉慶十一年(1806年)題匾“聚精揚紀”,歷來論者停留在劉大懿時任“甘肅按察使司按察使、前分守甘涼兵備道”的官職,未發(fā)現劉大懿此前曾任臺灣道,在任上遭中傷罷官歸里,直到出任涼州由此東山再起,從東南海疆到西北邊陲,均具國際考量。
牛鑒在道光十九年(1839年)九月題匾“天下文明”,其時應以其自署“兵部侍郎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撫河南等處,兼理提督軍務、前翰林院編修、國史館纂修”為是,并非以往簡介武威文廟匾額強調的“兩江總督”,其擔任兩江總督實則出現在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期間。牛鑒以“前翰林院編修、國史館纂修”,是其從文昌信仰出發(fā)的有意提及,激發(fā)武威學子學而優(yōu)則仕。以往未提牛鑒于此“沐手敬書”之舉,實則體現了其對文昌信仰的尊崇,其時已為帝師的牛鑒通過儀式對武威學子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牛鑒出生在武威商賈之家,自然會與歷史上西域絲綢之路相聯系,在其時“閉關鎖國”的清王朝,其“天下”觀既有儒家文明在“普天之下”中具有普世真理的一面,又有地處西域邊陲放眼認識世界的一面。牛鑒來自華夏邊陲,以帝師身份出任河南巡撫,在華夏文明傳統中心黃河流域的中原河南做父母官,由此堅定了其弘揚華夏文明的信念。牛鑒在河南巡撫任上很大程度上應受到了此武威題匾的影響,以此激勵其奮發(fā)圖強,由此成為一代名宦。此匾得以流傳至今又是武威在王朝歷史中、全球史大背景下的反映,是中華民族思想演變的歷史見證。當前關于牛鑒題匾“天下”所指“整個世界或者一個國家、文明”,“文明”所謂“人類社會進步狀態(tài)”的解讀,存在未置身歷史情境的問題。
王步瀛在宣統建元己酉年(1909年)題匾“文以載道”,以往論者研究武威文廟匾額闕載王步瀛的“知涼州府事郿縣”官職與籍貫,未圍繞王步瀛此前在庚子國變之際(1900年)隨扈慈禧西行。隨后,針對喪權辱國的《辛丑條約》連上80余道奏狀,奮不顧身致力于勵精圖治,從而遭到打壓,外放江南。繼而又觸怒權貴,再貶涼州。這一生平事跡尤為重要,只要全面了解其這段經歷,方能更好地理解其思想,深入發(fā)掘武威文廟匾額的歷史文化底蘊,提升武威文廟匾額的歷史文化內涵。王步瀛對“文以載道”中的“載道”之“文”,具有其獨到的見解,是王步瀛心懷國家、放眼世界的體現。其在黃河流域題寫這樣的內容,正是黃河文明與中華民族文明淵源的反映,具有重要的研究價值。
(二)武威文廟匾額見證了地方社會的歷史變遷
武威文廟“舊為涼州衛(wèi)儒學”,“清雍正三年改衛(wèi)為府,立為府學”,康熙五十七年(1718)題匾“萬世文宗”、康熙五十八年(1719)題匾“化峻天樞”、雍正元年(1723年)題匾“彩徹樞衡”,其時已是涼州衛(wèi)學時期?!坝赫隁q次癸卯圣壽前一日”立、“乾隆二十二年丁丑日重刊并繪”的題匾“陽春一曲”則是涼州衛(wèi)學到涼州府學變遷的見證,也是武威文脈傳承的體現。
涼州在明代先屬陜西,后屬甘肅。涼州衛(wèi)學定位停留在“隴右學宮之冠”,既未置身甘肅加以比較,也未揭示其與曲阜文廟、云南建水文廟相比之下的獨特之處。
根據乾隆《甘肅通志》所載府級文廟,置身明代歷史情境,揭示武威匾額在清代的歷史地位。
臨洮學宮雖早在“洪武二十五年”重建,重建者卻僅是“教授”,臨洮又非衛(wèi)學。平涼學宮,雖早在“明洪武四年同知高正建”,卻僅是同知身份。慶陽學宮,雖早在“明洪武間”始建,卻僅同知所建。甘州學宮,“正統中巡撫馬昂重修”,查楊榮《涼州府儒學記》:“巡按監(jiān)察御史馬君昂”“與凡士庶共成之”,可知馬昂在參與創(chuàng)建涼州衛(wèi)學后重修甘州府學,應得益于涼州衛(wèi)學的熏陶。寧夏府儒學,雖早在“明永樂元年”奏建,然其僅是“鎮(zhèn)人”。西寧府儒學,雖早在“明宣德三年”由“都督史昭”創(chuàng)建,卻未有楊榮一類名人為之作記。蘭州學宮,雖早在“洪武八年”重修,卻是“知縣”主持。
涼州文廟地處西域絲綢之路重要節(jié)點,在安定邊疆上方面與曲阜文廟不同,其兼具衛(wèi)學功能又與建水文廟不同。
(三)武威文廟文昌信仰的信眾組織變遷
明代衛(wèi)學軍戶是武威文廟的文昌信仰最初信眾。雍正九年(1731年)題匾“德盛化神”,其時該匾始載“文昌會眾姓信士弟子”,所列名錄有45名。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有題匾“學宗衍圣”,有文昌會成員80名。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有題匾“瑞預化成”,已出現拔貢生馬開泰應“文昌”“惜字紙會”之請參與題匾,隨后再次應邀題匾“先天炳蔚”。
民國四年(1915年)有“經理齋社長”立匾“神有鑒衡”,有“社長”14名,李、王二姓應來自明清時期武威的科舉世家李氏宗族、王氏宗族。民國六年(1917年)“武邑學款管理所”立匾文明以正,有成員7名。民國二十一年(1932年)“武威學款保管委員會”立匾“為斯文宰”。民國二十八年(1939年)“教育經費保管委員會”立匾“文教開宗”,有委員16名,其中段、趙、李、劉等姓應來自武威歷史上的科舉世家。
馬姓是回民,先后參與文昌會、經理齋、武邑學款管理所,與參與教育經費保管委員會的武威丁姓一道見證了少數民族接受華夏文明涵化的歷史進程,反映了地處黃河流域的武威深受黃河文明影響的特點。
三、活化武威文廟匾額資源優(yōu)勢
(一)深化武威文廟的名匾研究
“書城不夜”匾,其簡介僅載“清嘉慶戊辰年春三月,鄉(xiāng)國學弟子叩”,既未摘錄完整,如“三月”后綴“谷旦”,對12名立匾者也未加以考證,其中李、王、張、趙、劉等姓可結合武威科舉世家系統研究。
應從繪制歷史情境連環(huán)畫切入,拍攝微電影,研發(fā)文創(chuàng)精品。如突出武威山海物產元素,作為伴手禮。
(二)研發(fā)武威文廟匾額歷史文化資源的特色民俗活動
基于旅游淡旺季因素,圍繞當前大多對武威文廟匾額的立匾月份未有深入研究,其資源優(yōu)勢未有轉化。
根據現存武威文廟的匾額,按照農歷月份,整理分析如下:
正月,有“聚精揚紀”題匾;正月又稱“陬月”,有題匾“牖啟人文”。
二月,有“化峻天樞”“掌仙桂籍” “司文章命”“綱維名教”等題匾;二月是文昌帝君的生日,稱之為“圣壽”,“圣壽前一日”題匾“陽春一曲”;二月又稱“仲春”,其時題匾“人文化成”。
四月,有“為斯文宰”匾。
五月,有“云漢天章”匾;五月又名“蒲月”,題匾“文昌帝君贊”。
六月,有“輔元開化匾”,榴月題匾“斡旋文運”。
七月,即“瓜月”,其時有題匾“彩徹樞衡”;七月又是“孟秋”,其時有題匾“神有鑒衡”。
八月,其時有“文教開宗”題匾;八月又名“桂月”,其時有題匾“瑞預化成”;八月又稱“中秋月”,其時有題匾“桂箓垂青”;八月即“仲秋月”,其時有題匾“輝增西垣”“孝友文章”。
九月,有題匾“天下文明”;九月又稱“重陽月”,有題匾“經天緯地”;九月又是“季秋”,有題匾“文以載道”。
十月,又稱“孟冬”,有題匾“陰鷙下民”“輝聯梯峰”;十月又名“陽月”,有題匾“貴相太?!薄?/p>
十一月,又名“黃鐘月”,有題匾“光聯奎璧”。
上述農歷各月融入春、夏、秋、冬四季主題活動,將文昌誕辰盛會申報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在武威文廟的古戲臺上組織制匾、題匾、掛匾儀式互動體驗。
(三)注意武威文廟匾額的細節(jié)問題
1.解讀避免出現歧義
在乾隆十一年(1746年)題匾“文明長晝”的考釋中,忽視“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典故。應從武威文廟祈求文昌實則反映文昌帝君庇佑的科舉考試成就,突出明初歷史名人楊榮作為朱子后學“過化”涼州這一視角深入解讀。
2.揭示匾額之間的聯系
除了上述馬開泰先后參與為武威文廟題匾活動外,又有涼州知府鄭松齡在乾隆四年(1739年)為武威文廟題匾“掌仙桂籍”之際,武威知縣王守晉、信士潘榮桂為武威文廟題匾“司文章命”,可見地方官員與當地士紳于此互動。
康伯臣在乾隆二十二年(1747年)為武威文廟先后題匾“陰鷙下民”“帝德廣運”,對此二方匾額的其他題匾者、立匾者,以往論者均缺乏應有的研究。
3.積極轉化武威文廟匾額歷史文化底蘊研究成果
在轉化武威文廟匾額歷史文化名人資源優(yōu)勢方面,提出主題情景互動體驗、特色木偶戲展演應再現歷史名人題匾、立匾的情境。再現武威歷史名人張美如的書法及其與張澍的詩文唱和場景,活化武威歷史上的名宦鄭松齡、范仕佳等事跡。
四、結語
綜上所述,得出以下三點結論。
第一,武威文廟匾額對中華民族形成產生了積極的作用,見證了東西方交流,具有思想演變的研究價值。
第二,應將武威文廟匾額均視為文化遺產,研發(fā)非物質文化遺產特色民俗活動,推動武威文廟匾額活化進程,以達到異軍突起的目的。武威文廟匾額的深入研究在充分挖掘題匾群體、立匾群體的基礎上,豐富武威文廟匾額的歷史文化內涵。
第三,新時期武威文廟匾額研究應置身匾額背后的歷史情境,在全球史視野下,跳出匾額、所屬朝代、行政區(qū)劃范疇,參考、借鑒環(huán)境史、民族學人類學等多學科研究成果深入探索。
參考文獻:
[1]程梟翀.武威文廟建筑研究[D].天津大學,2012.
[2]楊瑞.武威文廟及其保護開發(fā)研究[D].西北師范大學,2014,43-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