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收，落生絲綢古道驛站，成人西部荒原。有《西上天山的女人》《鎮(zhèn)邊將軍張仲瀚》《藍月亮》《西長城》《珠穆朗瑪的眸子》《童話青格里》《還是那輪天山月》《駱駝峰》等問世。獲天山文藝獎、國家五個一工程獎、徐遲文學獎、中國報告文學獎、魯迅文學獎等獎項。

沿天山北坡一路西行，走過冰藍色的賽里木湖，就進入伊犁河谷的門戶果子溝。

傳說，果子溝為成吉思汗西征大軍鐵蹄踏鑿。與其說果子溝是西進伊犁的第一道關隘，不如說是青山迭翠山花爛漫的一路風景。

穿越果子溝，就是誕生了那首已傳唱一個甲子，經久不衰的著名歌曲《草原之夜》的可克達拉草原。

美麗的夜色多沉靜

草原上只留下我的琴聲

想給遠方的姑娘寫封信

可惜沒有郵遞員來傳情

……

源自天山汗騰格里冰峰的伊犁河，一路扯綠牽花，逶迤纏綿，漫過昭蘇高原，油菜花扯出春的裙衫，金燦燦暖了天地;穿行特克斯山谷，桃花兒紅了山坡，杏花兒白了河谷;流經可克達拉時，已是河面寬闊，波平浪靜，一派大境天成的氣象——

一條河流就是一部歷史。

這顆蔚藍色星球上的哪一條河流，不是孕育生命哺育文明的老保姆？幼發(fā)拉底河底格里斯河，孕育了輝煌燦爛的兩河文明波斯文明;恒河哺育出古印度文明;印第安土著眼中“月亮的眼淚”——尼羅河，滋養(yǎng)了古埃及文明。如果沒有黃河長江，古老的華夏文明的根基源頭又在哪兒？

還記得《靜靜的頓河》卷首的古歌嗎？

哎呀，靜靜的頓河，你是我們的父親！

包括察合臺在內，成吉思汗的后裔對流水的崇拜一直持續(xù)了很久很久，直到今天。

“逐水草而居”，草原民族的生存寫照。古往今來，農耕文明又何嘗不是溯河而生？

伊犁河，一部多元混血地域的宏闊長卷。

那時候，成吉思汗上帝之鞭橫掃歐亞大陸，兩河文明的源頭波斯灣成為蒙元帝國的伊爾汗國;遼闊的俄羅斯大地也只是蒙古大汗的金帳汗國，蒙古鐵蹄雷霆萬鈞震撼莫斯科城，沙皇君臣驚呼：沒有人知道他們是哪個部落！不知道他們從哪里來！只有上帝知道他們是什么人！“

上帝之鞭輕輕抖動鞭梢，順帶著抹去了已殘破不堪的南宋王朝因襲日久的陰晦，古老的華夏大地被動接受了一次游牧文化的血腥洗禮。

遼闊的西域大地是蒙元帝國的察合臺汗國。行走西域大地你會發(fā)現，那些重要的地理名稱，幾乎全是蒙語命名：“喀納斯”，傳說是大汗叫出的“美麗湖泊”。環(huán)繞高山湖泊的草原是成吉思汗的軍馬場，蒙古鐵蹄就是從這里開始，鑿通伊犁河谷，橫掃歐亞大平原。養(yǎng)馬人的后裔，圖瓦人部落至今還在喀納斯游牧四季?！鞍柼┥健?，漢譯“金山”。賽里木湖畔，北天山與阿拉套山環(huán)繞逐漸展開喇叭狀的谷地平原“博爾塔拉”——“青色的草原”。

俄羅斯境內，舊日的金帳汗國，“克利米亞”“喀山”……都是蒙語地名。

——成吉思汗的鐵蹄已深深楔入天山鋪開的大地深處，楔入西征大軍馳騁過的大地山川。雖然，歷史的日月星辰已走得太遠太遠，大地的記載卻歷久彌新，隨一年一度春草萌生鮮活如初。

定都伊犁河谷阿力麻里的察合臺汗國，幾乎囊括了中亞最重要的農牧區(qū)：塔里木盆地周緣綠洲;錫爾河、阿姆河富饒的河中平原;中亞最遼闊的草原;巴爾喀什湖以東以南草原;準噶爾盆地……

此后數百年間，草原絲綢之路亞歐樞紐阿力麻里逐漸成為中亞政治、經濟、文化中心?！爸衼喌谝怀恰保爸衼啒穲@”，“金蘋果”，聲名遠播。

不錯，“阿里馬”，突厥語“蘋果”，“土人呼果為阿里馬。蓋多果樹，以是名其城”（《長春真人西游記》），阿力麻里，蘋果樹下的都城。

野生蘋果已經有2000多萬年的歷史，由于天山山脈獨特的地理構架，分布我國新疆、哈薩克斯坦的野蘋果，躲過了第四紀冰川期，是寶貴的蘋果基因庫。

上蒼厚愛伊犁河谷。地處高緯度西風帶的伊犁河谷，南、北、東三面環(huán)山，只向西敞開了胸襟，等待挾裹著暖濕氣流的大西洋擁吻。因此造就了有“西域濕島”之稱的世外桃源。

面對浩瀚的古爾班通古特沙漠，“濕島”這一形象真是浪漫得讓人浮想聯翩！遠望，汗騰格里巍峨的雪峰猶如熠熠生輝的王冠！

新疆野蘋果，學名也叫塞威士蘋果。

新疆野蘋果經由草原絲綢之路向西傳入歐洲各地，學界較為認同。

西方有關蘋果栽培最早的記載，出現在公元前4世紀、亞里士多德的學生狄奧弗拉斯圖《植物問考》一書中，作者特別指出他所記載的蘋果是栽培品種。

蘋果，可能是故事最多的水果。

古希臘神話中，引發(fā)了十年的特洛伊戰(zhàn)爭的金蘋果，第一次露面是在宙斯與赫拉的婚禮上。諸神都送了結婚禮物，宙斯的祖母該亞的禮物是一棵結滿了金蘋果的樹。

最為著名的蘋果故事，當數亞當、夏娃在蛇的誘惑下偷吃“智慧果”被趕出伊甸園。美國的“蛇果”，讓人聯想到夏娃、蘋果和蛇的故事。

天山記載的，當然就是蘋果樹下的阿力麻里。

察合臺闖進伊犁河谷時，游牧伊犁河流域的是哈薩克杜格拉特部落。早在漢代，哈薩克族先祖烏孫已在豐饒的伊犁河流域駐牧。

杜格拉特部落貴族依靠自己部落眾多人口和力量，掌握了蒙兀爾斯坦的政權，經常隨心所欲地從察合臺的后裔中任命和撤換地方上的可汗。 （俄·伊凡諾夫《中亞史綱》）

成吉思汗征服了哈薩克人的草原;馬背上的哈薩克游牧民眾包圍了舍棄馬蹬，換乘12輦夫挽拉帝輦的蒙古統(tǒng)治者。風云變幻的歷史進程中，或金戈鐵馬，或“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察合臺汗國亦如黃綠交替的草原，自然而然混血多元地演變著。

“你知不知道……”多年前，好友喬隆巴特告訴我，“可克達拉”，“可克”哈語，“綠色”的意思;“達拉”，蒙語，“原野”的意思，可克達拉，綠色的原野，伊犁河谷最美的草原。

“喬隆巴爺爺的爺爺的爺爺，跟上渥巴錫大汗，從俄羅斯的伏爾加河來呢……沿伊犁河走呢，一走就走到了尼勒克……”喬隆巴特的妻子努爾珠瑪，牛奶馬奶牛肉羊肉，胖得一笑倆酒窩就掉進肉里了，“他嘛，王爺的種子留下的……”

哎呀，長長的伊犁河

你是我們的母親

你豐沛的乳汁

哺育遼闊大地

你不倦的水流

譜寫混血多元的歷史長卷

……

得天獨厚的“濕島”實實在在成就了一方沉甸甸的歷史文明。

歷史上，伊犁河谷最是繁盛還數乾隆年間。

格登山一役定新疆，天山南北結束了長達百年戰(zhàn)亂割據。乾隆御筆《平定準噶爾勒銘格登山之碑》，盤龍碑額，正面勒石“皇清”，背面“萬古”，滿、漢、蒙、藏4通文字勒石銘文平定準噶爾部叛亂經過，平叛戰(zhàn)績。

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設“總統(tǒng)伊犁等處將軍”，伊犁河北岸筑惠遠城置將軍府，“惠遠”，“皇恩浩蕩，惠及遠方”，頌圣之辭。

伊犁將軍為新疆最高軍政長官，轄統(tǒng)疆域遠抵巴爾喀什湖以東以南。

乾隆統(tǒng)一新疆后近一個世紀，除1865年烏什起義，新疆境內沒有發(fā)生大的動蕩，農牧經濟有了發(fā)展空間。水土光熱資源得天獨厚的伊犁河谷，地廣糧豐的屯田點就有八九十處之多，“村落連屬，煙火相望，巷陌間羊馬成群，皮角氈褐之所出，商賈輻輳，百貨駢闐”，每年進入伊犁的茶葉就有幾十萬斤。伊犁河兩岸陸續(xù)新建寧遠、綏定、惠寧、塔勒奇、瞻德、廣仁、拱宸、熙春城，與惠遠合稱“伊犁九城”。人口逾10萬，是當時中國最大的城市集群之一。

陽春三月?；葸h古城農家屋后園子，蘋果樹萌葉打苞。

鐘鼓樓飛檐斗拱，畫棟雕梁;將軍府石獅威武、古樹參天，歷史從歲月深處款款走來。貫通東西南北的景仁，說澤，宣闿，來安四門，讓你想見有“小北京”之稱的惠遠城“牛羊十萬鞭驅至，三月城西路不開”的繁盛……

踏春惠遠古城，一定會想到兩個人……

這時節(jié)，湖南湘陰柳莊已然柳絲如織，桃紅點染。那位喊出“伊犁我之疆索，尺寸不可讓人”輿梓親征，驅逐阿古柏;坐鎮(zhèn)哈密力挺談判桌前與沙俄唇槍舌劍的曾紀澤，收復伊犁的千古儒將左宗棠，恍若穿越時光隧道，踱步柳莊，遙望天山……

還有一位，虎門焚煙震爍古今的林則徐。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林則徐流放伊犁。

伊犁建有林則徐紀念館，林則徐率領百姓修筑皇渠的群雕，令人高山仰止，肅然起敬。215公里長的皇渠，至今仍惠澤伊寧縣、霍城縣一方百姓。當地百姓也把皇渠叫“林公渠”。

年近六旬的林則徐，以“罪臣”之身踏勘南疆墾地，“烽車遍八城”，行程2萬里，得墾地近70萬畝。西域屯田史前所未有的壯舉，功垂千古。

“才子半流人”。黑龍江寧古塔，新疆伊犁，最為有名的流放地。山高水遠，常年冰封，罕有人跡的邊陲不毛之地，皇上震怒的重罰。于流放者，高天闊地沒有屋頂的囚牢充滿生機，荒山野嶺間寄寓家國情懷，冰天雪地里釋放智慧能量。

林則徐前后，乾隆進士，最早關注人口膨脹對一個國家的危害，有警世之作“治平篇”，留詩5500首的洪亮吉，在伊犁河谷獲得人生第二春，詠唱天山的名句“地脈至此斷，天山已包天”，石破天驚氣貫長虹，再無出其右者。乾隆進士，32歲官居國史館纂修的祁韻士，譴戍伊犁后，踏遍伊犁方圓，窮查細考典籍，“信今而證古”，完成了西北史地系列著作。流放伊犁的湖南學政徐松，行程萬里，踏遍天山南北，嘔心瀝血，為后世留存資料翔實，圖文并茂的鴻篇巨制《西域水道記》（五卷本）。徐松的《西域水道記》《新疆識略》與祁韻士的《西域釋地》《伊犁總統(tǒng)事略》奠基了中國西北史地學研究，享譽史地學界。

話說到這兒，就不能不提起一代封疆大吏、接手保寧的伊犁將軍松筠。如果沒有手握權杖的伊犁將軍支持，一個帶罪謫譴的流放犯，即使再有才智，也難想其情何堪，更不說會有什么建樹?？陀^說，識才、惜才、用才的松筠成全了我國西北史地學的開創(chuàng)者祁韻士和徐松。為官一地，造福一方，不僅指施政、經濟有所成就，同時在文化層面有惠及后世的建樹，才是真名吏。終清一代，松筠的這一建樹在諸多伊犁將軍中絕無僅有。

自1762年首任伊犁將軍明瑞走馬上任，至辛亥革命，計有60人次赴任伊犁將軍。新疆百多年無大事，與幾十位伊犁將軍的努力分不開。這赴邊地的封疆大吏，素質人品治邊方略能力水平雖說高低不一，守土護邊的家國情懷一脈相承。像松筠一樣有所作為的好官居多。松筠兩度任伊犁將軍，在任10多年間，興修水利，借鑒錫伯營屯墾經驗，開滿營旗屯之先河，為新疆經濟發(fā)展邊防鞏固作出了重大貢獻。松筠前任保寧也是先后兩次任伊犁將軍，保寧主政伊犁面臨的最大問題是如何有效解決伊犁駐軍生活給養(yǎng)，乾隆二十八年始，大批駐軍移民，僅滿營駐兵就達4000人。保寧最大的貢獻在任12年間，增開兵屯，大力發(fā)展屯田基地，穩(wěn)定軍心，發(fā)展當地經濟。首任伊犁將軍明瑞乾隆年間治疆重臣。萬事開頭難，自錫伯營屯墾肇始，明瑞不斷改進兵屯、民屯舉措，攜眷屯駐即從明瑞治疆始，不僅為后任奠定了經濟基礎，更是提供了成熟的經驗。任職伊犁將軍時間最長者，當數伊勒圖，先后四任，長達15年?？偨Y以往兵屯利弊，伊勒圖加強駐防兵營攜眷移駐，發(fā)展屯墾的力度。同時，首開政府資助內地農民移民新疆發(fā)展屯墾先河，穩(wěn)定了屯墾隊伍，實現駐防將士糧食自給。乾隆五十年七月，伊勒圖卒于伊犁將軍任上，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足跡踏遍天山南北，躬身新疆30多年，排除偏見，支持林則徐大興屯政的布彥泰，國人耳熟能詳。布彥泰走馬上任時，正值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中國割地賠款，清王朝逐步走向衰落。新疆每年200余萬兩白銀的協(xié)餉失去保障，加之內地移民不斷涌入，新疆人口快速增長，布彥泰替朝廷分憂，為百姓著想，大興屯政，攜手林則徐在新疆掀起又一波屯墾高潮。

夕陽晚照里最后一抹亮色——長庚。長庚兩任伊犁將軍，大力倡導、支持引進現代工業(yè)文明?；葸h相繼引進了電燈、電話、電報、照相……汽車穿行惠遠古城城門。地處邊陲的惠遠，成為吸收現代文明，促進新疆社會進步的一扇窗口。

“治道無奇特，本知黎庶苦”，松筠說得好，執(zhí)政為官并不復雜，民生當是第一要務，凡以百姓為念的人，百姓也會記住他。

長庚卸任伊犁將軍3年后，大清王朝壽終正寢。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斜陽草樹，尋常巷陌……

辛亥革命，趕走了皇帝。失去皇權至上的華夏神州陷于烽煙四起軍閥割據。更不堪繼兩次鴉片戰(zhàn)爭西方列強入侵，日本公然發(fā)動侵略戰(zhàn)爭。

關山阻隔，孤懸塞外的新疆一葉飄萍……

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中國人民贏得抗日戰(zhàn)爭勝利。舉國歡慶之時，自伊犁引燃的“三區(qū)革命”爆發(fā)，戰(zhàn)火迅速蔓延天山南北，生靈涂炭，田野荒蕪……

百年風云，彈指一揮間……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

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第一個春天，伊犁河谷的輕風微雨綠了可克達拉草原時，青瓦衰草裹身的惠遠古城敞開銹跡斑斑的城門，多年不見列隊成陣的軍人穿過城門，走向大野荒漠。

穿過抗日戰(zhàn)爭的槍林彈雨，走過解放戰(zhàn)爭的炮火硝煙，征塵未洗，一路西進;還有部隊西行途中不斷加入隊列的青年學生、農民牧人，扎寨安營山口風區(qū)，落腳可克達拉荒漠沼澤。

胼手胝足，焚膏繼晷;匍匐大地，上下求索;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以天下為己任以奉獻為使命;滄海桑田，鳳凰涅槃——

伊犁河谷，開拓者放飛夢想的地方。

等到千里雪消融

等到草原上送來春風

可克達拉改變了模樣

姑娘就會來伴我的琴聲

……

一首歌與一座城的傳奇開篇了……

多情的湘女子喲，颯爽英姿的山東姑娘喲……為了愛情汗騰格里不嫌遠，追尋《草原之夜》的天籟之音，西出陽關，尋找那個揮灑青春汗水，一天天改變著可克達拉模樣的小伙兒，相伴他情深意長的琴聲——

一起扶起“二牛抬杠”的犁鏵，一起拉動繃直的犁繩。最有生機的，是睫毛結著冰碴鼻孔噴著熱氣的戰(zhàn)士和他們的戰(zhàn)馬;最有活力的是地窩子攀升出的炊煙，是一聲聲鮮亮如旭日初升的嬰孩啼鳴！

——處女地的故事在可克達拉流傳……

2018年4月12日一個溫馨的春日傍晚，盯著電視畫面的老人王文傳淚流滿面。電視畫面上，海上閱兵正在進行：戰(zhàn)艦、戰(zhàn)機……中國海軍官兵組成的海上戰(zhàn)斗群，空中梯隊……航母編隊，新型核潛艇……精彩亮相。

“五十多年了，心里還是舍不下海軍……”那一年，風華正茂的王文傳和南海艦隊、東海艦隊、北海艦隊……5000多戰(zhàn)友告別藍色海洋，來到瀚海中的可克達拉。掘穴棲身，燒荒屯田……

一頭銀絲的老伴遞給雪染雙鬢的王文傳面巾紙，“城美了，俺們也老了……”

《草原之夜》婉轉抒情的旋律陪伴幾代人走過人生四季，草原也養(yǎng)精蓄銳厚積薄發(fā)孕育了可克達拉新城。雖說，新城血肉尚不豐滿，挺拔、俊朗的骨架已初現輪廓。

王文傳老人轉過身，握住老伴已難以伸直的手……

有你在身旁心就不再流浪

有你的地方那里就是天堂

……

遠在阿力麻里——蘋果城之前，伊犁河谷就有了“城”：烏孫古國夏都胘靁。

《漢書·西域傳·烏孫國》記：張騫通西域，漢武帝封漢家宗室江都王劉建之女細君為公主，和親烏孫，胘靁屯田、起城。

國與國或政治利益集團間，借助“聯姻”緩和、釋解沖突、戰(zhàn)爭的“和親”，在中華文明“春耕秋收”“騎馬射雕”的征伐、融合歷史進程中，屢見不鮮?！罢丫鋈薄拔某杉薏亍保矣鲬魰?。

滿面胡沙滿鬢風

眉梢殘黛臉銷紅

愁苦辛勤憔悴盡

如今卻似畫圖中

……

——說的是王昭君。

鹵簿山川暗

琵琶道路長

回瞻父母國

日出在東方

——言說文成公主之后嫁藏的金城公主，告別故土、雙親的離愁別緒。

海風細雨，鷗鳥斜飛，眼前幻化出碧波帆影——

泉州古渡后渚鋪碼頭?！笆ト艘运暮榧摇保雷婧霰亓宜烷熼熣婀鞯谴h航，和親遙遠的波斯王國。

至元二十六年（1289年），三位波斯男爵奉波斯伊爾汗國王阿魯渾之命，遠行蒙元帝國求親。伊爾汗國是忽必烈的弟弟旭烈兀的封地。已經一統(tǒng)天下締造了大元皇朝的忽必烈祈望天下太平，欣然應允波斯使節(jié)懇請，選定年方十七的闊闊真公主遠嫁波斯。

三聲禮炮，鼓樂齊作。一騎白馬，鳳冠紫袍，腳踏云靴如祥云飄落。公主身后是三位波斯男爵，還有金發(fā)碧眼的意大利旅行家馬可·波羅和他的父親、叔父。馬可·波羅寫出了人類史上西方人感知東方的第一部著作《馬可·波羅游記》，向歐洲緩緩打開了神秘的東方之窗，也記錄了闊闊真公主遠嫁……

闊闊真公主不負忽必烈大汗教誨，“圣人以四海為家”，扶佐夫君合贊成為萬眾敬仰的波斯王，公主成為聰慧、賢德的波斯王后——

絲路帆影潮依然

回眸一笑越千年

后人的歷史演義，字里行間總會感到有意無意渲染和親公主的人格魅力，她們博大的胸懷、高尚的情操，如何贏得了百姓的擁戴，甚或政治謀略、手段……卻罔顧歷史真實。公主和親的運途，除了其個人的智慧、能力，更多地取決于母國的實力，而非個人魅力。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

遠托異國兮烏孫王

穹廬為室兮氈為墻

以肉為食兮酪為漿

居常土思兮心內傷

愿為黃鵠兮歸故鄉(xiāng)

細君公主悲秋思鄉(xiāng)之苦猶在耳邊。和親烏孫臨行前，武帝賜細君琵琶：“為馬上樂，以慰其鄉(xiāng)國之思”，郁郁寡歡的細君公主終還是青春早逝。

細君之前，自高祖劉邦到武帝劉徹，漢王朝先后有九位宗室之女以公主名份西出塞外和親匈奴。細君和親烏孫時，漢王朝對匈奴戰(zhàn)爭已經取得了決定性勝利。遠征大宛也取得了汗血馬一戰(zhàn)的勝利。但是，烏孫王室細君為右夫人，同時和親烏孫的匈奴為左夫人。烏孫從匈奴習俗，以左為尊。從這一細節(jié)能想見，細君公主早逝還不僅僅是“肉為食”“酪為漿”的生活不適，思鄉(xiāng)難歸之苦……

細君之后，解憂公主接續(xù)遠嫁烏孫，“奉獻社稷”。解憂一生經歷漢武帝、昭帝、宣帝三朝，在烏孫生活了半個世紀，先后下嫁兩任烏孫王，生養(yǎng)了三男兩女，活躍在西域政治舞臺，鞏固、強化烏孫國政偏重漢王朝，遏制匈奴再生戰(zhàn)亂。漢宣帝甘露三年（前51年），對漢王朝西域戰(zhàn)略功不可沒，已是古稀之年的“烏孫公主”解憂終于得以葉落歸根。

解憂之后，又有相夫公主和親烏孫——

伊犁河哺育的可克達拉草原與黃河養(yǎng)育的中原大地可謂血脈相通，源遠流長。

湘江邊長大的蔡佩菲一身戎裝火車汽車終于走進新疆首府迪化（今烏魯木齊），又幸運地走進軍人創(chuàng)辦的八一農學院（今新疆農業(yè)大學）接受農業(yè)專業(yè)教育。4年后蔡佩菲走出新疆第一所農業(yè)高等院校大門，毅然決然追隨同班同學汪德樞西行伊犁河谷。湖南瀏陽同鄉(xiāng)王震將軍不得不收回“蔡佩菲留任新疆農科院研究員”的手令。

60年光陰，“為了愛情汗騰格里不嫌遠”已羽化為傳奇流傳伊犁河谷，優(yōu)質玉米良種“佩菲黃”春種秋收，也已子孫繁衍，廣播伊犁河谷，大面積玉米單產連創(chuàng)全國紀錄。比翼齊飛的一雙鳥兒飛啊飛，也飛累了， 靜悄悄魂歸可克達拉草原。

和蔡佩菲一起進疆的小姐妹王惠，先結婚后戀愛。軟磨硬抗拖了三年，又一度“佩菲黃”點金伊犁河谷，蘋果也紅了臉蛋兒，還是接受了組織安排的戰(zhàn)斗英雄陳才德。組織對她說，王惠呀，陳才德！那可是和王司令戰(zhàn)場合影的大英雄??！他看上你，那是你的福氣！

流著淚走進洞房的小湘妹，還真是好福氣！英雄愛美人，幸福和諧，兒女雙全。遺憾的是她的“才德”過早地離她遠行。“他倒是走得利索，丟下我守孤獨……”

留給黃詠玲的記憶，“美麗的夜色”是月亮又圓又亮。明亮的月夜割麥子，七月流火。老家湖南婁底的鐮刀小小的，月牙一樣?？煽诉_拉的鐮刀可比家里的鐮刀大多了！刀刃立起來有她一半高了，揮動大鐮刀從右往左掃過去，一片麥子順勢倒在地上。哎呀！手怎么碰到了呢……這時，那個戰(zhàn)場上刀劈鬼子的老革命悄然來到她身邊……

這之后的日子，黃詠玲想起后怕。有了頭生子，還是割麥子收苞谷。背著兒子干活，兒子睡著了，地頭鋪上麥秸，脫下上衣墊上，就是兒子的搖籃。中午顧不上吃飯，趕緊跑去抱兒子。媽呀！一條細長細長的青蛇盤在兒子胸口，小青蛇與睡得正香的兒子相安無事，謝天謝地謝青蛇。從此以后，黃詠玲再也不敢把兒子撂在莊稼地了。老大剛蹣跚學步，老二又迎著可克達拉的日出降生了。

一向寵她依她的老革命要她離職在家?guī)鹤?。正逢三年經濟困難，國家動員女職工“勤儉持家”。已經是農場副政委的老革命堅決響應組織號召，從自己做起。

“你是老革命，大道理講得好”，霸蠻的湘妹子哪里是老革命一句話就好哄的，“我參軍當兵離家千里萬里，可不是來給你生娃娃續(xù)香火的。你心疼兒子，那我建議，你響應國家號召，建議團黨委，我們女兵主外搞生產，你們男兵年齡大了，在家?guī)尥?，大家比賽！新中國，男女平等……”搞得老革命哭笑不得。結果，麥子苞谷年年豐收，伊犁河谷不虛“糧倉”盛名;男娃女娃一天天長大，延續(xù)了香火壯大了隊伍。只是累了苦了家里地里陀螺轉一天天比打仗還緊張的女兵。

先是湘水西流，山東女兵、四川姑娘、湖北河北江蘇浙江……支邊青年接踵而至，最為有名的是浦江西涌——10萬上海知青西進新疆。

在“戈壁灘上蓋花園“的歷史變遷中，《草原之夜》婉轉抒情的旋律與可克達拉相伴而行。

從蝸居的地窩子搬進泥坯土屋，從泥坯土屋搬進紅磚排房……

——在搬遷的過程中，在鍋碗瓢盆起伏喧鬧的交響聲里，喝伊犁河水的第二代第三代長大成人。

“姑娘來伴我的琴聲”，那是革命浪漫主義！“可克達拉改變了模樣”倒是一天天眼見著。多少艱辛磨難，已被歲月過濾稀釋，記住的，全是些霧里看花云中望月的美好……

碧波蓮花——

“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夏日朱雀湖，湖光瀲滟。更有荷葉鋪綠，芙蓉玉立，雙雙飛燕越蒲草斜斜剪過，荷動絮飛，心兒也就帶去了日月推開的遠方……

“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追隨《草原之夜》的旋律西行伊犁河谷的小女兵，豐富的想象力堪比賦辭《離騷》的屈原。雖沒有荷葉裁衣，也無芙蓉做裳，卻不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愛美之心。辛苦勞作一天，巧手竹針，絨線鉤織衣領，一雙雙翩飛的黃蝴蝶粉蝴蝶舞之蹈之。這一日，彩蝶飛舞間，脖子又新添絨線編織的紅圍巾！冰清玉潔一點紅，聚焦了多少盼望姑娘相伴琴聲的眼睛，又燃起多少“可克達拉改變模樣”的激情！

可克達拉，天地山川為道場的蓮花。

水潤新城——

一座城只要有了水，就多了幾分靈性神韻。西湖之于杭州，浦江之于上海，北海之于北京，孔雀河之于庫爾勒……可克達拉不僅有一支美妙的旋律一路相伴，還有伊犁河襟懷難舍，你說它幸運不幸運！

夕陽西下。地平線托起的遠山近水很快就把烈焰盡斂的太陽拉入自己的懷抱。寶藍色天幕鑲嵌的星光和人間燈火追逐著在河面撒了一層幻境般的璀璨。

眼看著日頭西下

自然而然就想起過去的年月

和丟下我們的先人

……

——錫伯族詩人阿蘇說唱著昨天，也說唱著今天。

哎呀我的可克達拉，你頭頂的月光還能認出當年對你一見鐘情的小湘妹嗎？哎呀我的母親河，你柔情的水流還能從銀亮的發(fā)絲中分辨出當年清純如水嬌艷如花的容顏嗎？

夜幕下，一陣陣淡雅的花香隨河風彌漫河谷。來過可克達拉的朋友都知道，大片大片雪青藍的薰衣草小小穗狀花序釋放芳馨。別名“靈香草”的嬌客來自阿爾卑斯山南麓。上世紀五十年代，我國在廣東廣西河南河北海南島……廣泛引種。最終，得天獨厚的伊犁河谷留住了天之嬌客：與地中海沿岸薰衣草生長區(qū)同一緯度，逆溫層造就的“濕島”。

薰衣草花香彌漫河谷的夜晚，自然而然就會想起有“薰衣草之父”譽稱的上海人徐春棠和與他并肩前行的農工兄弟、維吾爾族朋友。1963年徐春棠走出上海輕工學校落腳可克達拉的第二年，從青海西寧植物園引種青海剛從法國普羅旺斯引進的薰衣草。一年年酷暑嚴寒，一天天摸爬滾打，往往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此婆既唬瑢崉t是一次次竭盡心智努力后的攻壘破壁。如今，“中國薰衣草之鄉(xiāng)”伊犁河谷已是與法國普羅旺斯、日本北海道齊名的薰衣草種植基地。

偉大的母親伊犁河

日月伴你緩緩流過

千百年滋養(yǎng)茫茫草原

留下多少英雄傳說

……

尼勒克草原走出的蒙古騎手喬隆巴特，胸腔深處淌出扯人的蒙古長調。

你知道蒙古人的長調有多長？喬隆巴特碰了一下酒杯，它和一個人的一生一樣長。

走出坐落黃浦江畔的上海輕工學院，上海人徐春棠在可克達拉走完了一生，把心血、全部的愛留給了草原。雪青藍的晶瑩已融入群星，閃爍在寶藍色的夜空。

“等著我，我愛你”，薰衣草花語迴蕩流淌河谷、草原……

時代不斷釋放巨大能量，回應《草原之夜》的抒情：公元2015年，春風又綠草原時，伊犁河畔年輕的新城“可克達拉”誕生了。

新城西接霍爾果斯口岸，古老的絲綢之路枯木逢春。

1992年那個熾熱的夏天，國務院批準霍爾果斯口岸開啟邊民互市。先覺者冒險口岸，“淘金者”搏殺戈壁。

霍爾果斯，這一清代乾隆年間的尼堪卡倫演變、發(fā)展而來的口岸，在國際政治、經濟、外交潮汐夾縫中飄搖了142年。在改革開放40年里，經1983年恢復通關、上世紀九十年代邊境易貨貿易、千禧年保稅區(qū)和之后的“注冊經濟”，一批批來了，一撥撥走了，潮起潮落，前赴后繼。如今，這一備受冒險者青睞的樂園，正發(fā)生一輪“虛實轉換”的鳳凰涅槃。

穿越千載時空，粹聚天地精華，可克達拉以其伊犁河畔新城的容顏，科技先行的定位，亮相登場。

伊犁河以它的永恒和不朽，為這一方生靈確立了未來的尺度。

就在2015年春風染綠可克達拉的那個季節(jié)，一位退休多年的女教師把自家小院里17棵國槐移植新城公共綠地。春陽里，歲月漂白了的青絲泛著銀輝，別有一番韻致?！靶Q吐絲的時候，沒有想到會吐出一條絲綢之路”，正值芳華的她們栽下一株株白楊、山楂時，可曾想到自己種下的是一座新城的根苗？

天邊有一棵大樹

那是我心中的綠蔭

遠方有一座高山

那是你博大的胸襟

潑綠入畫的濕地公園，裝扮新城的幾萬棵果木全是可克達拉的新市民——當年拓荒的老兵和“來伴我的琴聲”的姑娘——耗盡了青春的老人無償捐贈。

伊犁河谷落了今年入冬第一場雪，遠眺汗騰格里，又是一個童話世界。

容顏老去心還茁壯

五十年的別離

不是結局

戈壁告別荒蕪

我們的芳華

在邊疆扎根開花

這個冬天不太冷

別離的距離

隨冰雪消融

不曾刻意尋找

不曾心懷等待

這是溫暖回憶的家園

邂逅童話的地方

韶華易逝情還濃郁

五十年的重逢

不是奇跡

滄海已是桑田

我們的情懷

在邊疆深情綻放

這個冬天不太冷

重逢的淚水

伴細雪紛飛

不曾刻意尋找

不曾心懷等待

這是溫暖回憶的家園

邂逅童話的地方

這個冬天不太冷

……

（根據《西長城》其中一個片斷改編的電影《這個冬天不太冷》主題曲）

???????? 責任編輯 王 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