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巖
愛上一個人與喜歡一個人,有什么區(qū)別呢?
打完了電話,艾娜娜腦子里突然冒出一個問題。她不無遺憾地想,為什么今晚約會的,只是喜歡的而不是愛上的呢。
她站在了窗前,透過窗簾,看見樓下的小區(qū)一片繁忙景象。正是人們下班晚歸之時,小區(qū)里最忙亂的時候。下班的人們提著大袋小袋的菜,匆匆忙忙往家趕,從學校里接回了孫子孫女的爺爺婆婆,騎著三輪車,孫子或者孫女坐在三輪車的車廂里,在下班的人流中穿行,真為他們擔心。買涼菜鹵菜,烤紅薯烤玉米,還有烤餅子的,都推著改裝后的架著一個大爐子的三輪車,擁擠在進出小區(qū)的道路旁。還有賣荷花蓮蓬的,賣水果的,也挑著擔子,夾在那些小攤小販中。這片繁忙而零亂的景象,正像此時艾娜娜忙亂的內心。
打過了電話,她一時有些后悔,不該約岳中立今晚見面的。吃飯好說,喝酒也好說,可是飯后酒后怎么辦?不能一吃完,嘴一抹,包一提就走人吧。從岳中立那興奮期待的語氣中,作為一個女人,一個過來人,清楚地知道那興奮勁兒中的意義。她似乎感到那帶著酒味兒的,灼熱又饑渴的兩片嘴唇已經貼了過來。對岳中立,她不反感,可也毫無興奮,正因為如此,一到這親親熱熱的當兒,她就會推開那貼近來的男人身軀。哈,正像一只熱烘烘的鍋爐。里面的水沸騰了,可她,這個燒鍋爐的人,依然不緊不慢地加著煤,燒著火,拿著一支長長的鏟子,遠遠地離著。有時候,她也討厭自己,討厭自己的這種不近人情,近似殘酷,不就是衣服一脫睡睡覺嘛,成家以后,成為女人以來,有多少覺是撐著愛情的傘,是在愛情的被衾下睡的呀,先前跟汪其剛,不也常是他一人在忙乎,自己還在玩著手機嘛。跟汪其剛她能容忍,那時因為有婚姻這層關系,是盡義務,現在義務也不必盡了,一想起自己的身子冷冰冰地跟一個男人做那事,她就反胃,就痙攣,就嘔吐,所以,她才一再拒絕岳中立伸過來的手。
可是今天,拒絕了多次的她能再拒絕?何況,今天這個局是她自己找的呀。岳中立本來是說有事的,要接待一個什么重要客戶,是她堅持,執(zhí)意要與岳中立見面,在岳中立遲遲疑疑,模棱兩可,左右搖擺的時候,她在電話里撒了一個小嬌,及時敞開了一扇窗,送去了一縷陽光,加重了一個砝碼,岳中立一下就倒向她這邊了,答應天大的事也要推開,陪陪她這位“傲慢的公主”。的確,在岳中立的面前,她已經習慣了頤指氣使,習慣了他的順從和附和,習慣了絕對權威的快感和被寵愛的公主般的感覺,這也許是她之所以與岳中立保持若即若離的關系,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明知自己有些殘酷卻一再殘酷下去的原因吧。男人嘛,他寵你,喜歡你,接近你,甚至不遺余力地幫助你,其背后的目的都一樣,無非就是那點兒事兒,占有你,在情欲的沖動下賭天發(fā)誓地說愛你,愛你一輩子,不僅愛你現在飽滿的乳房,還愛你蒼老后臉上的皺紋,如果你感動了,相信了,真的把一切都交給他了,那你就是犯了傻了,過不了幾天,玩厭了的男人就會一把推開你,黃鶴一去不復返了。她的發(fā)小王春莉就是典型,一隔多長時間看不到人,看到了就哭哭啼啼地訴苦,今天罵這個男人不是東西,明天罵那個男人沒有良心,天底下就沒有一個男人是好的,可過一天又在重演轟轟烈烈的愛情,最后呢,無非又是被拋棄的痛哭流涕的結局。她艾娜娜是什么人啊,不標榜是什么貞潔烈婦,也不至于太隨便,隨便哪個看上她的男人都讓爬到身上來吧。她艾娜娜永遠不會那樣,要拋棄,也是她拋棄別人。想到這里,艾娜娜嘴兒一抿,驕傲地,高傲地笑了。那當然是在想象中笑給岳中立看的。岳中立說愛她,喜歡她,一邊從桌上伸過手來,感覺像烏賊似的,不僅握著了她放在桌上的手,幾根手指還裊裊繞繞地像伸展的觸須,纏繞著她,撫摸著她。呵,這個岳中立,看他胖胖的一臉憨厚,沒想到幾根手指卻這么不老實。艾娜娜臉不變色心不跳,不驚也不惱,望了望爬過來的烏賊似的忙碌的手,笑嘻嘻地反問道,是這樣嗎?你對多少女人說過這樣的話呀?那份玩世不恭,那份不冷不熱,讓岳中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這個時候,艾娜娜即便不高興也并沒有急著拋開岳中立撓得人癢癢的,汗津津的手,只是笑眼盯著那張把欲望掩飾成純情的可笑的臉,說,不要這樣,怎么搞得還像個純情少男似的。那只盤在她手上的烏賊就像挨了一棍似的,停止了張牙舞爪,接著就興味索然地縮了回去。岳中立氣呼呼地瞪著她,那眼光恨不得吃了她。可能是喝了酒,火鍋又讓氣溫有些高,剛才的表白又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一陣被調侃的尷尬后,有些胖的岳中立不停地抽著桌上的餐巾紙擦臉上鼻子上的汗。艾娜娜就想再刺他一下,一笑又說,岳總,怎么這么愛流汗,是不是喜歡的女人多了,得了中醫(yī)說的腎虛癥啊?岳中立眉頭一皺,顯得不大高興。好好好,算我沒說!不要兩眼瞪得像不認識似的嘛,來,我再敬我們的岳大老板一杯!
這種貓逗老鼠的游戲,時間長了,艾娜娜也覺得自己太無聊。有一天,她對岳中立說,這樣吧,你實在憋不住了,去找其它女人啊,小姐也行。沒想到,在她面前向來俯首帖耳的岳中立,聽了這句話,一下火了,呼地一下站起來,仿佛受了奇恥大辱: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在你眼里,是那樣的人?艾娜娜見他的臉都氣白了,趕緊賠不是:對不起對不起!我說錯了好不好?算我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說著,夸張地舉起手,做出拍打自己嘴巴的樣子。岳中立這才消了氣,他望著艾娜娜那唇紅齒白的做夢都想親近的嘴兒,悻悻地對艾娜娜說:艾娜娜,我告訴你,我會讓你心甘情愿的!艾娜娜知道他氣消了,也放了心,調皮地一笑,挽起他的胳膊又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態(tài)度:好,我等著!嘻嘻。
再往后一段時間,有時是岳中立約她,有時是她覺得無聊,主動約岳中立,兩人吃吃飯,喝喝酒,完后上卡拉OK唱唱歌。岳中立是真心愛她,真心愛一個人就會尊敬她,珍惜她,不會拂她的意愿輕薄她。除了那一次酒后表白,岳中立甚至連主動拉她的手也幾乎沒有過,這讓艾娜娜很放心,和岳中立在一起也更開心。只是最近的那一次,兩人都喝得有點兒多,酒后嘻嘻哈哈在那卡拉OK廳鬧了一陣,岳中立拉起她跳舞時,也不知怎么的,兩人就靠得很近了,她也突然有一種想依靠想親近的感覺,整個人就偎到了岳中立的懷中。艾娜娜雖然年近四十,可身材保養(yǎng)得很好,該凸的凸,該凹的凹,有一回,岳中立望了一眼艾娜娜的曲線身材,開玩笑說,有人暈車,有人暈船,他是什么都不暈,只暈艾娜娜的……。流氓!艾娜娜打了一下他說??墒悄翘?,她主動靠到流氓的懷里了,投懷送抱了。岳中立就受不住了,兩條胳膊鉗子似的把一個送到嘴邊的食物夾得更緊,一面低下頭去,要吻她。一瞬間,艾娜娜似乎還沒反應過來,還在酒后那飄飄然的真空狀態(tài),當她感覺到被夾緊的窒息,感覺到突然襲來的兩片貪婪的唇,她一下從酒醉中醒來了。她用力一把推開岳中立:我要回去了。
在回家的路上,岳中立開著車,她坐在副駕駛,兩人長時間都沒有說一句話。快到家的時候,艾娜娜主動打破了沉默:對不起——也許以后吧。岳中立那失望和鐵青著的臉才緩和過來,一臉期盼地說:以后是什么時候?
艾娜娜沒有回答,她已經到了,在她住的小區(qū)不遠處,在那叢樹蔭的一只路燈下讓岳中立停下了車。她打開了車門,下了車,對著車里的岳中立擺了擺手,又恢復了那份輕松愉快玩世不恭:拜拜!——直接回家去哦,不要去劫色喲。說罷,高跟鞋在水泥地上踩出一路清脆的嘚嘚聲,一襲白色的衣裙,兩條修長的腿,行走在夜色里如同綻開的一朵白色的花。
有一個多月沒有聯系了,這在以前是沒有的,一般一個星期會在一起吃吃飯見見面的,可這一次,這個岳中立也夠沉得住氣,竟然也沒有給她一個電話。這就讓她慌了,那是一種丟失了什么東西的失落和空虛。
她懷念那種絕對權威和被人寵愛的感覺,她也懷念那種公主般高傲的優(yōu)越,她忍受不了家庭生活整日一成不變的平淡和無聊。她和汪其剛是和平分手,當然主要還是為了姑娘小雅,和平得雙方父母都渾然不覺,他們倆已經在法律上成了陌路人,只是在現實生活中,維持曾經的生活節(jié)奏。當“天天要在單位值班”的汪其剛進門來,要帶她和姑娘回到他父母家過周末,吃那一成不變的吃了多少次的排骨燉藕,忍受那喋喋不休的老太太的嘮叨時,她幾乎脫口而出:不行,我今天不能去,有幾個朋友約好了,今天晚上一起聚聚的。
汪其剛望著她有些意外,一周在孩子爺爺奶奶家聚一回,可是離婚前約定俗成的。
也是剛打的電話——今天一個同學從上?;貋砹恕0饶孺?zhèn)定地望著汪其剛解釋說。說完,她暗自對自己感到詫異,謊話竟然張口就來,而且說得跟真的一樣。
汪其剛帶著小雅一出門,艾娜娜就掏出了手機,給岳中立打電話。當岳中立說今晚有事,要改天見時,她就急了,就使出了平時極少用的殺手锏,那一個小小的殺手锏一撒出去,對方立即骨頭都酥了,期待地問,怎么,今天就是“以后”?好!綠島酒吧,七點見,不見不散!
岳中立興奮期待的語氣,讓她一下回憶起上次分手時,只是安慰一下他的話,沒想到這家伙當真了。她還真不知道怎么去面對,她有些后悔了,幾步走到窗前,望著小區(qū)的樓下,想對汪其剛打電話讓他等等她,說同學聚會取消了改時間了,可當望著樓下,前夫正開著車,帶著女兒小敏穿過那鬧哄哄的人群,駛出了小區(qū)的院門時,拿著手機的她,卻沒有撥出去。
婆婆的那個家,她實在不想去。
她靠在十層樓的窗口,望著那忙亂的小區(qū),心想,為什么約會的只是喜歡的不是愛上的呢?
她有一個自己愛上的人,那個人的名字只要聽別人一說,她的心就會一縮。
那是一種心痛的感覺。是的,心痛;喜歡與愛,似乎是一樣的,但是心會告訴你,那是截然不同的情感。喜歡一個人,只是想起來了,或者需要他的時候,才會感覺到有這么一個人的存在;而愛上的人,卻無時不在想著他,似乎他是長在你身體上的一部分;跟喜歡的人在一起,自己就是中心,做什么,不做什么,全憑自己一時的興趣,自己是主人,他是仆人;而和愛的人在一起,卻處處在為他考慮,他是中心,他是主人,自己是仆人。以前她也沒有這些感受,也沒有分得這么清,直到認識了江小輝——她一把捂住了胸口,這個人提起來就會感到心在收縮,在疼痛的人,才會厘清喜歡與愛的區(qū)別;如果不是江小輝的出現,她也會一直認為她與岳中立,就是愛情,說不定糊里糊涂,就會將自己剩余的人生托付到岳中立的手中。
那是兩個多月前,她參加了一次培訓班,系統(tǒng)內組織的,是新聞宣傳方面的培訓班,她喜歡寫寫畫畫,還在省報上發(fā)表過詩歌,單位就派她去了。培訓班設在離江城不遠的一個郊區(qū),一個叫安樂湖的農家山莊。說是農家山莊,所有的設施都不亞于城里的星級賓館的水平,有山,有水,有亭,更有環(huán)湖小道成片的桂花樹。正是八月,那些桂花樹都開滿了,開得一串串的,遠遠地看,仿佛掛了一樹黃色的果子。她以前看過白色的桂花,開出點點的白色,散在綠葉中,像雪花;而這種黃桂,開出的花卻是一叢叢一串串,頗有氣勢,遠看像掛滿了果實,近嗅花香綿長。她一見就喜歡上了,她本就特別喜歡花花草草的,房里客廳臥室,還有衛(wèi)生間,都是擺的花盆。吃過晚飯,跟幾個培訓班的女同事沿著那條湖散步的時候,望著那些桂花,她前后望了望,對女同事說,不知折了人家說不說,我想折幾枝帶到房間去——房里的氣味太大了。的確,這是一家新開張的農莊,她們這個班大概是接待的第一批客人,裝修過的房間還有很濃的材料味兒,睡覺的時候,窗戶艾娜娜是從來不敢關緊,都要敞開一扇的。她這一提議得到了姐妹們的響應,趁著黃昏的暮色都去折桂花。無奈這些桂花樹太高,那幾枝開得很好的很旺的桂花枝怎么探也夠不著。
來,我來!
站在桂花樹下的艾娜娜聽見身后一個磁音渾厚的男人聲音,她還沒有來得及回過頭,一條高大的胳膊就從她身后伸向前去,啪啪兩聲,她看中的兩枝桂花就被折了下來。她拿著男人遞給她的桂花,這才看清他的臉,這張臉也不是太熟悉,班上有四五十人,她也不可能幾天時間全熟悉。她只記得黃昏的暮色里,桂花樹的背景中,一個男人微笑著,拿著一捧掛花遞給她:來,接著!英俊的臉上,潔白整齊的牙齒正閃著亮光。
有認識的就喊道:
哇,江小輝,在給美女獻花了!
江小輝也是跟一個培訓班的男同事散步散到這里的。聽見有人這樣說,江小輝就大大方方地對那些女同學說,還有誰要?愿意效勞!
我!
我!
……
回到了寢室,找了一只玻璃杯,在盥洗間的籠頭里接了大半杯水,艾娜娜把那幾支桂花插了進去,放在了床頭。同寢室住的一個女同事中途有事離開了培訓班,艾娜娜就樂得一人住一個房間。她嗅了一下杯中的桂花,心滿意足,這下房間就沒有讓人討厭的氣味了,一面打開那份培訓人員名冊,找到了江小輝的名字,知道了他是聊城人,家住另一個市區(qū)。
就在那一天晚上,久不做春夢的艾娜娜竟然做了一個春夢,夢見一個男人騎著一匹馬帶著她飛奔,似在這安樂湖的湖邊小道,又像在一片開滿了鮮花的樹林里,那個男人緊緊抱著她,她感到窒息又快樂。她努力要看清那個男人的面孔,怎么也看不明白,突然她一回頭,就是那張露出潔白的牙齒笑著的桂花樹下英俊的臉。
她從夢中醒來,面色潮紅,臉上發(fā)燙,頭發(fā)都汗?jié)窳?,身子也是濕的。她感到難堪,疲憊卻又暢快。她一把掀開被子,黑暗中一任自己著一件睡衣的高聳的胸脯肆意起伏。她兩眼望著窗外,透露著月色的窗口,傳來夜鳥啁啾的叫聲。
她想,和岳中立相處了好幾年,卻一次也沒夢見他,怎么跟這江小輝才見了一次面,說了不到三句話,就會夢見,而且還是這樣的事兒?如果白天見到了江小輝,自己會不會難堪?
頭一次,這站在窗邊的女人,失眠了。
可是她的擔心是多余的。第二天見到江小輝,是在去吃早餐的路上,她正走進那個餐廳,江小輝已經吃過從餐廳出來了,見了面,江小輝先朝她打招呼:還沒吃?趕快去——今天八點是上大課,要點名的。
那態(tài)度和語氣就像一個老熟人。
她慌亂地點了一下頭,內心里還在害怕他看穿了她昨夜的夢。兩人走過了,她還在后悔自己是不是表現得不夠大方得體,是不是發(fā)黑的眼圈讓他看出了什么破綻——這樣想的時候,一面就下意識地掏出了坤包里隨手帶著的一面鏡子??赡弥R子一照她又后悔了,就是因為她化妝,化得近乎苛刻才耽誤了時間。怎么突然變得這么在意別人的看法?她苦笑著搖了搖頭,內心在嘲笑自己的多情。都半老徐娘了,培訓班上有多少年青的美貌的,人家會看上你嗎?想到這里,心里突然又涌出一股苦澀。那一天早上,向來早餐胃口很好的她,頭一次,半個花卷一個南瓜餅剩在了盤子里。
除了早餐是自助餐,培訓班吃的是桌餐,四五十人分了四五桌,人到了就圍一桌,除了熟悉的三五個人固定在一起,其它的也是輪流換。不知為什么,從那天開始,艾娜娜就特別想跟那個江小輝坐一起。那天中午進了餐廳,坐下吃飯的時候,艾娜娜暗暗地想,如果今天那個江小輝能坐到一桌來,就說明跟他還有些緣分——突然她又覺得好笑,我這是怎么啦?真是!她把隨手帶的坤包放在了旁邊的座位上,眼睛卻在悄悄四下打量。
餐廳里吵吵嚷嚷,陸陸續(xù)續(xù)到來的學員們把桌子都坐滿了,服務員上了一半的菜,大家已經伸出筷子吃起來了,還沒見到江小輝,旁邊的椅子還空著。艾娜娜就有些失落,也低著頭伸出了筷子。她想,人家可能會有事不會來了,有不少學員不參加培訓班吃飯,幾個人坐一個車進城去了,那些人總有不少應酬,有人約過她,可是她不感興趣;再說,自己坐的是靠里面那一桌,即便江小輝來吃飯,也是會就近在門口找一個空座位吧。
江小輝,過來!挨著我們幾個美女坐!
正在恍惚和失落中,突然聽見同桌的一個姐妹朝餐廳門口喊。艾娜娜停止了伸向火鍋的筷子,扭頭一望,江小輝果然抬頭挻胸瀟瀟灑灑來了。艾娜娜就下意識地拿開放在旁邊座位上的包。
你看,我們的艾美女早把幫你把位子搶好啦!那個姐妹又說,桌上便哄然一笑。
瞎說!你們在瞎說什么啊?艾娜娜紅著臉辯駁道。
江小輝已經在她的身邊坐了下來,說,好,愿意為各位美女服務!來,我來給各位美女舀湯。說著,他那修長的胳膊已經伸了出去,拿起了火鍋中的那個湯勺。
如果就這么在一起吃吃飯,也許還不會發(fā)展到什么樣,可就在這個時候,手機響了,艾娜娜慌慌亂亂地沒聽見,自從這個江小輝一坐在她身邊,她就像云里霧里了,吃著的菜也不知是什么味道,還是江小輝提醒了她,你的電話吧?哦,艾娜娜忙拿起放在背后座位上的坤包。
一看來電,是王春莉。怎么,又失戀了?可電話里的聲音興高采烈。
興高采烈的人說了些什么她沒聽清,餐廳的嘈雜聲太大;不過有一句她聽清楚了,王春莉要請她吃飯。
什么?今晚?為什么?
笨蛋!今天是你的生日啊,我約幾個姐妹,今晚兒好好玩玩……王春莉不知她已經出門學習了,每年的生日,都是這個王春莉組織給她過的;平時看起來無心無肺大大咧咧的家伙,偏偏這事兒記得住。我對我的親姐姐都沒這么上心喲。王春莉表白說。正因為如此,多少年來,好多朋友都淡漠了,沒有來往了,唯獨這個王春莉,兩人的交往一直不斷。
不行,那也得給我留著——等我回來!
艾娜娜打完了電話,笑著對一桌人說,對不起——她本應該出餐廳去接的,這樣很不禮貌。
什么事兒啊,看把你高興的?
是朋友接我吃晚飯——下面的話本不想說的,可那天不知怎么了,她突然張口說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哇,真的?!祝你生日快樂!
八項規(guī)定以來,誰都不敢在餐床上擺酒,這次培訓活動更是一樣,飯菜花樣繁多,非常豐富,可是酒是一滴沒有。要想喝,自己去掏錢買。聽說艾娜娜過生日,大家就端起茶水以茶代酒,有的干脆端起碗里的湯跟艾娜娜砸杯,祝她生日快樂!
坐在身邊的江小輝,既沒有給她碰杯,也沒有說一句祝她生日快樂的話,等一桌的人都給艾娜娜表示完了,這才說:
大家知道湖旁邊的山頂上,有一個亭子吧?
知道啊,帥哥有什么打算?
江小輝放下了筷子。這樣,晚上吃了晚飯,去那亭子里為艾娜娜慶祝一下生日如何?吃點兒熟食,喝點兒小酒,跳點兒小舞——江小輝笑著說,一切都由我來準備,大家只要把自己帶上就行!
好?。〈蠹遗钠鸢驼苼?,一餐廳的人都望過來。培訓活動枯燥無味,這個創(chuàng)意新鮮又刺激,說到大家心坎兒上去了。
好,就這樣定了!汪小輝端起茶杯,大家也都端起面前的茶杯或碗來碰:一言為定——
唯有艾娜娜坐在那里沒有動,她臉上發(fā)燙,望著正與大家碰杯的身邊的男人江小輝,心頭涌動著幸福的波浪。
那天晚上,在山亭上慶祝生日的晚會熱鬧又讓人興奮,更讓艾娜娜終生難忘。汪小輝不知從哪兒定了一個生日蛋糕,買了些袋裝的食品,搬了一件罐裝啤酒,女同事們還帶了一些水果,大伙兒圍著那點燃的蠟燭,唱著祝生日快樂的歌曲。蠟燭的亮光映著艾娜娜一張幸福激動的臉寵。當艾娜娜許了愿,吹滅了生日蠟燭,切蛋糕的時候,不知誰拿起了一塊蛋糕,朝身邊的人臉上泥了一下,立刻像傳染似的,相互泥起來,追逐著,躲避著,驚叫著,哈哈地大笑著,望著這些快樂開心的同事們,艾娜娜感慨萬端,即便跟發(fā)小跟王春莉跟同學們在一起,也從沒有這么開心過;這些三四十歲的人,快樂得就跟青少年一樣。艾娜娜的臉上泥的最多,她也朝別人臉上泥了幾下,混亂中也不知對方是誰,山下的管理員聽見山亭上又是唱又是笑的,特意上來把亭子上的燈打開了,山亭一下亮了起來,大伙兒相互一望,笑得更開心了,人人的臉上,頭發(fā)上沾著蛋糕,像化了一下妝的京劇臉。有人用手機放起音樂,大家就跳起舞來。江小輝走到了艾娜娜的面前,做了一個很紳士的邀請,艾娜娜迎了上去,把手送到了那只寬厚溫暖的手掌里。
桂花飄香,音樂如水,面前的人更散發(fā)著讓人迷醉的男子漢的氣息。寬厚,溫暖,仿佛有強大的吸引力。兩人的距離漸漸靠近了,艾娜娜情不自禁輕輕貼了上去,感覺到身心正與這高大溫暖的軀體融為一體。一種從沒有過的讓她有些恍乎的幸福的感覺,隨著音樂在她的身體里起伏。
謝謝你!
艾娜娜在音樂低沉的間歇,在江小輝的耳邊輕聲說道。
江小輝握著她的那只手捏緊了一下她,抱擁著的那只胳膊又輕輕向胸口攬了一下。他聽清了。
那天晚上,艾娜娜喝了不少的啤酒,大家都拿著酒來再次祝她生日快樂,她也毫不推辭快樂地喝下去。鬧到快十一點的時候,大家才散了?;氐椒块g,她突然感到了寂寞,她望著床頭的那部白色的電話,下意識地希望它響起來。
可是那電話一直沉默著。前幾天,還接到過幾個騷擾電話,有人知道她是一個人住一間,半夜打進來,問是誰也不吭聲。如此幾番,她干脆把那電話插線拔了,可是今天,她進了房間,在床頭坐了一會,又彎下腰去插上了那拔掉的電話線。
江小輝也當然知道她是一個人住一間。
那天在飯桌上,不知誰又提起住宿問題,一個姐妹兒話中有話地說,這艾娜娜一個人住一個標準房,完全是浪費了。
坐在同餐桌的江小輝一邊給女士們舀著湯,一邊不緊不慢地說:
如果是我,絕對不會浪費。
不會浪費?那你會怎么樣?大伙兒興奮地兩眼閃光,望著他。
江小輝舀好一碗湯,放到艾娜娜桌前,又端起另外一個女同事的碗去舀。
如果是我,上半夜睡這張床,下半夜睡那張床,保證一張都不空!
哈哈哈,大家都笑起來。
想到這里的時候,獨自坐在房間,望著床頭那部沉默的電話有些落寞的艾娜娜又忍不住笑了。她想,自己是不是太貪婪,太不知足?
正在這時,手機短信響了。她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抓起手機一看,心立刻狂跳起來:是他!
她打開手機短信一看,手機屏上的一行字是:還好吧,沒醉吧?
望著這一行字,她想到了幾種回復。她可以說自己沒事,也可以說自己醉了,還可以更露骨的暗示??墒窍肴ハ雭?,她還是怕江小輝看輕了她。矜持和自重,也是女人自身必要的分量。而且,從這個短信上,也看不出什么,說不定人家只是出于禮貌和他一慣的紳士般的對同事朋友的關心?自己是不是自做多情?想到這里,她又有些傷感。
還好。謝謝!她回了過去。
短信又很快回了過來:明天還要上課,你早點休息吧。再次祝你生日愉快!好夢!
艾娜娜拿著手機想了又想,最終沒有再回短信。
一個女人,總不能太主動。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大伙兒的感情又親近一步,看著學習即將結束,今天我做東去宵宵夜,明天你做東去唱個歌,總之,大家在一起熱鬧又快活。每次活動都少不了江小輝,他是這些活動的主要人物,沒有他,大家就會覺得不熱鬧;同樣也少不了她艾娜娜,有江小輝出現的地方,總有她跟隨的影子,宵夜也多半坐在一起,唱歌也喜歡與他伴舞,可大家也并不覺得他倆有什么異常,只是有一次晚上宵夜的時候,點了一盤油悶大蝦,大家都饒有興味地吃著,只有江小輝不動筷子。
怎么,你不愛吃?她好奇地問。
愛吃啊。
那怎么不吃?說著,艾娜娜給他夾了一只。
江小輝笑著說,我嫌太麻煩。說著,又把那只龍蝦夾給艾娜娜。
很簡單嘛。艾娜娜說著,動手剝起蝦肉來,然后夾到江小輝的碗里。剝完了一只,又剝第二只,有眼尖的就看見了,哇,江小輝好享福喲,有美女服務啊。
江小輝也不掩飾,閃著愉快的眼光,端起酒杯對艾娜娜說,謝謝!謝謝!敬你!
以后只要是坐在他的身邊,只要點有蝦,艾娜娜就會主動給他剝蝦肉。這是他和男人吃飯從沒有過的,不管是老公,是岳中立,其它人更不用說,只有男人給她服務的份,從沒有她服務別人的,除非坐的有自己的姑娘。
那些同事中,也有不太爽快,不太大方的,這個時候,江小輝就要站起來去悄悄付賬。艾娜娜一把拽住了他,悄聲說,你又有多少錢啊,憑什么埋單的都是你?!可江小輝堅持去埋單,說要不了多少錢,大家在一起是個緣分。
有時候,江小輝只在照顧給別人,給別人舀湯,夾菜,剩飯,吃到自己肚里的很少,要喝酒的時候,艾娜娜就會在旁邊給他夾上一道菜,提醒他,不要空腹喝酒,先吃點兒東西。有一次,見他喝得有點兒多了,還專門去買了一盒牛奶,送到他房間,讓他解酒——所有這一切,都是和岳中立在一起不曾有過的,都是岳中立服從她,服侍她,她一不高興,一個臉色,都會讓岳中立誠惶誠恐,手足無措,更不用說還想到怎么要去關心他。岳中立開的公司,說的好聽點兒是食品公司,蔬菜公司,說的不好聽就是販賣販買蔬菜的?,F在的食品安全是大問題,誰也不知道吃進口的是什么化肥農藥和激素,在鄉(xiāng)下收到了正宗的土特產品,雞蛋或者什么農家肥蔬菜,岳中立也會給她送一些去。
在家嘛?
在家。
那我給你放在樓下,門衛(wèi)室?
你給我提上來嘛。我提不動,懶怠下樓來拿。
于是岳中立又要給她送上樓來。岳中立本來就胖,上上下下一折騰,衣衫全汗?jié)窳?,臉上都滾著汗珠,一開門,艾娜娜嘴一努,說,幫我提到廚房去吧。
岳中立提著一個沉重的蛇皮帶子,正要朝廚房走,艾娜娜突然喊道:等等!接著一臉不高興地望著岳中立的腳下說,你這要干什么呀?這么臟!
岳中立看看自己滿是灰塵的鞋,再看看這一塵不染的地板,立即不好意思地一笑:對不起,差點忘了!說著,忙著去換艾娜娜丟過的一雙拖鞋。
如果換了是江小輝,她會這樣對待嗎?
不,不會。站在窗口望著樓下小區(qū)的艾娜娜搖了搖頭。
突然,她感到自己做得太過,有些為岳中立抱不平。她想自己怎么會是這樣一個無情無義的女人呢?毫無惻隱之心?她吃了多少回岳中立的飯,吃了多少岳中立的蝦和螃蟹,每一次,都是岳中立埋單,雖然有一兩回自己一邊拉開包一邊說要去埋單,但那種虛假現在想來自己也感到惡心;又有多少回,岳中立大汗淋漓爬上這十多層的高樓來給自己送菜送特產,自己不僅水都沒倒一杯他喝,不高興時還要斥責他。跟岳中立在一起,她從不心痛他的錢,更不心痛他的人。艾娜娜,你真不是個好人!
在對江小輝的回憶與對比中,艾娜娜感到了羞愧,更為自己自私自利和三心二意感到了不齒。今天與岳中立的約會他必須去,不能再更改,而且,今天這一餐飯她也必須埋單,更重要的是她不能再跟岳中立玩曖昧,必須要跟他說明,只能做做朋友,不可能是情人或什么婚外情。
如果,岳中立從此不理自己了怎么辦?
隨他吧。
艾娜娜自己對自己說。她對著鏡子開始補妝,準備出門。她覺得此時自己很平靜,內心也很強大,再無那些患得患失的感覺。
就在她收拾好,準備出門赴約時,手機短信又響了,以為是岳中立催她的,可一看來信的姓名顯示,平靜的心一下又狂跳起來。
是的,是江小輝。
江小輝說,有事到北京,要在江城逗留一晚,明早九點拿到相關批件再從江城到北京;本不想見面的,可實在忍不住,左思右想之后火車走到半途才給她發(fā)了一個短信。他在短信中說,知道這樣很冒昧,只是特別想她,問她有無時間今晚見見面?
當然有!
艾娜娜一看時間,現在是六點半,江小輝將在一個小時之后到達江城。
可是岳中立的約會怎么辦?
推掉!
艾娜娜毫不猶疑地掏出手機來。
岳中立已經電話告訴她,他已經打電話在酒店訂好了包間點好了菜,特意點了她最愛吃的兩斤洪湖一品大閘蟹,可是——只好可是了;本想今天跟他說清楚他們之間的關系的,也只能改日了。
什么?!艾娜娜,你什么意思嘛,我那么重要的一筆單都推掉了,晚餐也訂了,還有,還有房間也訂了,你怎么——岳中立一聽,馬上在電話中嚷起來。
實在對不起!我本來已經出門了,穿的是你那天說最喜歡看的白色連衣裙,可接到了電話,真的不能來了,改天吧,?。?/p>
這樣一說,岳中立那邊的不滿的語氣就緩和了。是家里的事吧?岳中立在電話中問。兩人曾經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過,約會約定了就不能再更改,上刀山下火海都要赴約,除非家人有事。這也是底線,家人為重,什么時候都不能突破。
艾娜娜愣了一下,接著含含糊糊地應了一句,她自己也不知道說了一句什么。下次我們再約吧!見了面我會給你說的!啪的一聲,關了電話。
好了,岳中立的事情處理好了,接下來,就是安安心心地等候江小輝。
哦,江小輝……一提起這個人,她的心就融化了,幸福的曖流又涌遍了全身。她感到渾身癱軟無力,靠在了窗口邊。
在培訓班結束的那天晚上,江小輝來到了她的房間,開始的時候,倆人還開心地聊著培訓班上的人和事,可是后來說著說著,也不知是誰主動,她站起身來去給茶杯續(xù)水,兩人就擁抱在了一起,兩人站在房間中狂熱地吻起來。那一刻,艾娜娜完全融化了,被那突降的甘霖嘩啦啦地融解了;她變成了火山口的融漿,融化成一股滾燙的冒著火焰的洪流。
可是最后,江小輝慢慢分開了她。她不解地仰起了臉,江小輝望著她說,艾娜娜,我愛你!可是我們不能這樣。如果我未婚你未嫁,我一定會娶你。今晚,雖然我很想,可是不能。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克制自己。我不愿意,我想你也不愿意,看見一個四分五裂的家……
冷靜下來的兩個人坐在房間的兩張床上,中間隔著兩張床之間的距離。艾娜娜感到了心的灼痛,與心愛的人相見卻不能在一起。她感到從沒有過的寂寞和悲傷,望著坐在對面床上的江小輝,無聲地流著淚水。
娜娜,我也很難受……江小輝抓住她的手,躬向前去,讓它貼著自己的額頭,靠在自己的膝頭上。過了一會兒,艾娜娜問,我們還會見面嗎?江小輝說,我也不知道……
培訓班結束以后,兩人都很克制,克制得連一個短信都不敢發(fā),害怕閘不住情感的閘門,頂多在群微信上回復一下留言。沒想到,江小輝今天突然出現,而且要到江城!
當然,江小輝并不知道她現在已經單身。現在想來,她與汪其剛的離婚,或許也有這個男人的原因?
艾娜娜靠著窗口的墻站了一會兒,突然醒來似的一丟手中準備出門的坤包。時間還有,還有將近一個小時,她要洗個頭,洗個澡,打扮得干干凈凈漂漂亮亮地去見她的心上人;洗好了頭,她還要化化妝,穿上上個星期剛買的一件新衣服。自從那次江小輝給她折了桂花后,只要是要見到江小輝,她都會認認真真一絲不茍地打扮一番才出門,有時完全到了苛刻的程度;培訓班結束以后,她才又變得隨便,即便是跟岳中立的約會,她是畫一回不畫一回的,那全看她的心情,因為她清楚那妝不是為岳中立的??墒墙裉?,當她從衛(wèi)生間出來,圍著一條浴巾,頂著一盤還沒有干的頭發(fā),走進臥室,坐到梳妝臺前時,她拿出自從結了婚,就極少用過的那一盒盒昂貴的化妝品。
她坐在梳妝臺前,對著鏡子打扮起來。她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出現在江小輝的面前。她要讓江小輝見到她時目瞪口呆。她想像著江小輝見到她時吃驚的樣子,感到一種從沒有過的愉悅和開心。
放在客廳的手機響起來。那是《化蝶》,是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旋律。她喜歡這個故事,那相愛的兩人雙雙化成蝴蝶的結局,讓她感動得流淚。她和江小輝,會是一雙愛情的蝴蝶嗎?
化蝶的旋律在客廳里響著,音樂的波浪涌進了臥室。忙著化妝的艾娜娜這時哪有時間去接電話啊,還有半個小時,江小輝就要進站了。她已經想好了,兩人就在火車站東站附近找一個餐館吃飯,也可以就在那邊的賓館住,他明天辦事也近,上火車也方便。
可是,那客廳的電話繼續(xù)響,執(zhí)著地響,《化蝶》唱了一遍又一遍。好聽的旋律也變得讓人討厭了。誰啊,老打電話?不可能是自己的爸爸媽媽,因為下午還通過電話,兩位老人都很好。哪還有誰?江小輝絕對不會打電話,這是兩人相處的禁忌;王春莉呢,又失戀了?不會,前天在街上看見了,胳膊挽著一個從沒見過的男人,見了她還快活地心花怒放,迫不及待曬著幸福;岳中立嗎,不會,剛回絕了,他也不會層次低到這個地步。那會是誰?
當手機第三次響起來的時候,艾娜娜才頂著一盤頭發(fā),對著鏡子抿了一下化過妝的美麗性感的嘴唇,從臥室走出來。
來電顯示是老汪,她的前夫汪其剛。
打什么呀打老打,人都還沒出門!一接通電話,艾娜娜就沒有好語氣。
可是,那邊沒有立即回音,停了一會兒,才傳來一個怯生生的一副哭腔的聲音:
媽媽是我——
原來是姑娘小雅。
怎么了?艾娜娜忙問。
聽著聽著,艾娜娜的眉頭皺起來了,好像遇到了什么要選擇的事情。
讓你爸爸接電話!
她對著電話說。
剛才小雅說的,是怎么一回事?
原來,小雅的班主任打來電話,學校要搞國慶節(jié)的校際聯誼活動,讓小雅也準備一個節(jié)目,是一篇作文朗誦,通知的時候把她忘掉了,這時才想起來,讓她準備一下,明天八點到學校去參加活動。作文要求背誦;還要有標準的普通話。
輔導學生的作業(yè),向來是當母親的事兒,她的爸爸汪其剛,不僅從不看孩子作業(yè),更不用說普通話,到現在也還是一口浠水腔,平舌卷舌根本分不清,平時她不在家,作業(yè)都是小雅的姑姑輔導的,今天是周末,小雅的姑姑早被男朋友約出去了。
怎么辦?約會回來,最少也是十點多了,孩子這個時候都已經睡了。不讓小雅參加活動?肯定也不行。小雅的學習成績一般,膽子也小,是她找王春莉,王春莉又找了一個朋友跟學校的老師們打招呼,近來才有機會讓她參加學校的活動的。
她要給小雅找一篇作文,還要輔導她背誦,估計沒一兩個小時是不行的。
你什么時候把小雅送回來?艾娜娜對著電話問江其剛。
一吃完飯就回——七點半吧。
艾娜娜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坐了一會兒。然后她又摁亮手機,時間顯示是晚上七點。再過二十分鐘,江小輝乘坐的火車就要到站了。她到東站,打的只要一刻鐘。
畫好妝的女人沒有出門。她靠在沙發(fā)上,窒息似的無聲地張著嘴巴,度過了一生極其艱難的幾分鐘,然后虛脫似地慢慢抓起沙發(fā)旁的一條毛巾,擦拭掉臉上的濃妝。她拿起手機,發(fā)了一條信息出去。
她知道,錯過這一次,與江小輝真的是再難見一次面了。
她想透透氣,打開了窗子,清涼的夜風吹進來,掀動著藍色的窗簾;窗外,夜色里的江城,是一片燈光的海洋。
她坐在窗口,等著姑娘小雅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