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韓理洲先生主持輯校的《全北魏東魏西魏文補遺》以人系文,按類集結(jié),標注出處、補遺年表,編排得當(dāng),校勘精審,檢索方便,后出轉(zhuǎn)精,不僅彌補了史書之失載失誤,還能呈現(xiàn)后魏民族融合、佛教傳播、文學(xué)演變的生動畫卷和演變軌跡,對保存和利用我國豐富的文獻典籍,弘揚優(yōu)秀的民族傳統(tǒng)文化具有重大意義。
【關(guān)? 鍵? 詞】繼逸發(fā)微;嘉惠學(xué)林;《全北魏東魏西魏文補遺》
【作者單位】孫小梅,山西大同大學(xué)。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xué)研究規(guī)劃基金項目“北魏平城時期文學(xué)研究”(15YJA751001)成果;山西省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規(guī)劃課題“北魏平城時期文學(xué)胡漢交融特質(zhì)及當(dāng)代啟示研究”(2018B134)成果;山西省社科聯(lián)重點課題研究項目“胡漢交融:北魏平城時期散文特質(zhì)研究”(SSKLZDKT2017117)成果。
【中圖分類號】G09【文獻標識碼】A 【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20.18.029
《舊唐書·經(jīng)籍志》亦云:“《易》曰:‘關(guān)乎人文以化成天下。禮曰:‘君子如欲化民成俗,其必由學(xué)乎!學(xué)者非他,方策之謂也。”[1]可見典籍有教化之大用。但由于年代久遠、戰(zhàn)亂頻仍、自然災(zāi)害等原因,典籍不斷散佚。為拯救和保存典籍,后世古籍整理著述良多,如《隋書·經(jīng)籍志》《兩唐志》《郡齋讀書志》《直齋書錄解題》等書志,《全唐文》《全唐詩》《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等總集。然而,隨著出土文獻、檔案文書、域外文獻的不斷涌現(xiàn),對前修古籍進行補遺和深入整理勢在必行。隨著學(xué)術(shù)的發(fā)展,那些曾經(jīng)整理過的重要典籍也需要有后出轉(zhuǎn)精的新本。在此背景下,《全北魏東魏西魏文補遺》(以下簡稱《補遺》)在接續(xù)前輩學(xué)者學(xué)術(shù)傳統(tǒng)的基礎(chǔ)上,充分利用新發(fā)現(xiàn)的文獻??毖a遺,結(jié)集成冊,實乃嘉惠學(xué)林、澤被后世之舉。
一、窮搜博采,窮文獻之大觀
《補遺》主持輯校者韓理洲先生在本書的前言中說:“在輯錄中,我們重新審查了嚴氏所用的古代文獻,查閱了嚴氏身后發(fā)現(xiàn)和出刊的文獻和石刻資料,如敦煌文書、吐魯番文書、羅國威《日藏弘仁本文館詞林校證》、趙萬里的《漢魏南北朝墓志集釋》、趙超的《漢魏南北朝墓志匯編》《新中國出土墓志》《北京圖書館藏中國歷代石刻拓本匯編》等,還查找了2006年以前的主要考古類期刊,如《文物》《考古》《文物春秋》《考古與文物》等載錄的石刻文獻,以及查閱了大量方志,如《山東通志》《增修登州府志》《重修滑縣志》《聞喜縣志》等,從中輯補了部分錄文。”[2]由此可見,《補遺》所輯錄之資料,從古時嚴氏所用文獻到今天的各類新發(fā)現(xiàn),從國內(nèi)資料到國外文獻,從文書、方志到石刻文獻,可謂古今中外窮搜博采,窮文獻之大觀。
《補遺》在窮搜博采的基礎(chǔ)上繼逸發(fā)微,終集大成。“對北魏及東、西魏時期的文章進行輯補,共輯入單篇散文一千五百四十七篇,其中有作者可考的八十九篇,可確定作時的一千余篇?!盵2]比清人嚴可均輯錄的《全后魏文》收錄的北魏及東、西魏文章還要多出185篇。嚴氏所輯《全后魏文》內(nèi)容詳盡,文獻豐富,一直被視為后魏歷史文化研究的重要資料?!堆a遺》把一篇篇后魏時期的佚文輯錄整理出來,讓被淹沒的珍貴歷史文獻重見天日,彌補了《全后魏文》之缺失,使該時期文獻更加完備,也使研究者獲得更全面系統(tǒng)有效的資料。
二、后出轉(zhuǎn)精,補前修之缺憾
《補遺》據(jù)清人嚴可均《全后魏文》體例加以修正,后出轉(zhuǎn)精,既符合所輯補的內(nèi)容,也符合當(dāng)代研究者的閱讀習(xí)慣,為同類書籍的體例編排提供了范例。
1.以人系文,按類集結(jié)
《補遺》“根據(jù)有無作者署名,分為以人系文和按類集結(jié)兩類。同一作者之文,以作時先后為序,系于其名下。作者之間除皇帝之外,以生年先后排列;生年不詳者,則列于有生年可考者之后,并以作時年、月先后為序。作者無考者,則分為碑、墓志、造像記及雜著四類,各類之中則以作時年、月先后為序,有年無月者列于該年之末,作年不詳者列于同類之末?!盵2]以人系文部分輯補了孝文帝等39人之文,每人名下列出作品,條目清晰,一目了然。按類集結(jié)部分分為碑、墓志、造像記及雜著四類,每類按北魏、東魏、西魏排序,類目分明,時序清晰,將那些來自不同時間和空間的資料整理、熔化,使之成為整齊劃一的文體,以嶄新的面貌出現(xiàn)[3]。
此外,《補遺》收錄的墓志均由編者擬題標明墓主姓名,并在正文第一行照錄原石刻的標題。這樣既便于檢核,又保持了墓志原貌,為同類書籍的編寫提供了新思路。
2.標注出處,補遺年表
《補遺》“收錄之文,均于文后注明輯錄出處,凡有多個出處者亦一并列出,以便讀者檢索。如不同出處文字互有出入者,則相互??保⒊鲂S?。若無參校本,而原文有明顯錯訛者,編者亦于文后注明?!盵2]標明出處不僅可以為讀者查證所引文獻提供明確線索,還可以增強文獻的可信度;多個出處一并列出,便于讀者比對、勘正,擇優(yōu)選用;列出不同出處異文,相互???,并出校記,能反映不同系統(tǒng)版本面貌,并保存有價值的異文,以供讀者甄辨參考。
《補遺》“對可考得作時之文,均于每篇后引據(jù)文獻申陳編年理由。文獻記載不一者,則諸說并錄,若有取舍,則申陳所據(jù)。為方便讀者,書后附有《〈全后魏文〉補遺年表》?!盵2]引據(jù)文獻申陳編年理由,實為考據(jù)辨?zhèn)危饬x尤為重大:“一分真?zhèn)?,而古書去其半”[4] 。補遺年表是文獻整理的重要工作,以年代為線索系統(tǒng)排比資料,可以對后魏作品有一個整體把握,進一步呈現(xiàn)后魏不同時期作品數(shù)量、題材和體裁的演變軌跡,可謂益處良多。
三、嘉惠學(xué)林,呈后魏之大全
《補遺》不僅具有諸多文獻學(xué)意義,而且對研究后魏政治、軍事、經(jīng)濟、外交、文化以及民族、宗教、文學(xué)等也同樣具有重要價值。
1.彌補史書之不足
《補遺》所收大量碑志、墓志、造像記和雜著為研究后魏歷史文化提供了重要的原始文獻,可補史書之疏漏。如《魏書》宗室諸王傳是研究北魏皇室成員構(gòu)成及宗族關(guān)系的主要文本依據(jù),但是由于所見材料有限以及流傳中散佚等原因,記載多有疏漏,而《補遺》所輯大量墓志可補史書之缺失。又如,北魏元飏是王室嫡裔,但《魏書》中沒有他的傳記,《補遺》所輯《元飏墓志》則成為記載其生平的唯一史料,彌補了《魏書》之缺失。再如,《補遺》所輯《宋紹祖墓志》,除可補《魏書》《北史》等史籍對墓主宋紹祖的失載外,還可以補充北魏墓葬方面的資料。墓志中關(guān)于宋紹祖陵墓的修建有這樣的記載:“太和元年五十人用公三千、鹽豉卅斛?!盵2]這是已見北魏惟一一條關(guān)于北魏墓葬工程量和工期的記載,由此可知修建這樣一個墓有多少工程量,進而對其他墓葬的工程量進行推算。《補遺》所輯文獻對史書的補充遠不止于此,窺一斑而知全豹,足見其補史之功績。
此外,《補遺》所輯文獻還可以勘正史書之訛誤,如北魏神龜三年(五二O)《元暉墓志》,《魏書》以元暉為鎮(zhèn)西將軍元忠之子,《北史》則以為忠弟德之子。據(jù)墓志可知,《北史》為是[2]。《魏書》所記元暉、房悅卒年之誤,也可據(jù)《元暉墓志》《房悅墓志》進行勘正?!堆a遺》所輯墓志為研究者??笔芳峁┝藴蚀_有效的文獻資料。
2.反映后魏民族融合
北魏中期孝文帝推行全面漢化改革,促進了后魏歷史上的民族大融合。《補遺》所輯錄大量墓志,也從不同側(cè)面反映了這種民族大融合。
首先,《補遺》所輯墓志反映了對華夏族的民族認同。如“北魏正始四年(五O七)《奚智墓志》稱其氏族為‘恒州樊氏人也,始與大魏同先,仆膾可汗之后裔。中古遷移,分領(lǐng)部眾,遂因所居,改為達奚氏焉。逮皇業(yè)徙嵩,更新道制,敕姓奚氏。而正光四年(五二三)的《奚真墓志》稱‘河陰中練里人也。其先蓋肇傒軒轅,作蕃幽都?!盵2]父子兩代的墓志對地望與始祖的追述差異頗大:父奚智墓志追述其地望為“恒州樊氏人也”,而恒州是孝文帝遷都洛陽后舊都平城的司州,始祖為“仆膾可汗之后裔”,仆膾可汗即拓跋儈,魏道武帝拓跋珪所追尊的早期始祖。對地望與始祖的追述,反映了時人對執(zhí)政的鮮卑族拓跋氏的認同。子奚真墓志追述其地望與始祖為“河陰中練里人也。其先蓋肇傒軒轅?!焙雨帉儆谛露悸尻柕貐^(qū),軒轅為華夏始祖,反映了時人對華夏族的民族認同。兩篇墓志都作于孝文帝漢化改革之后,但子奚真墓志較其父奚智墓志晚16年。從墓志對地望和始祖的不同追認,可以非常明顯地看出漢化進程的快速推進與民族融合的不斷深入。
其次,《補遺》所輯墓志反映了以拓跋宗室為代表的胡人勛貴的漢化情形,表現(xiàn)了他們知識素養(yǎng)和文化價值取向的全新特征:“儒釋兼綜、禮玄雙修、文史薈萃是普遍存在的現(xiàn)象?!盵5]如《元祐墓志》記載:“高宗文成皇帝之孫?!J志儒門,游心文苑,訪道忘食,徙義遺憂。”[2]既傾心向往儒學(xué),又不懈追求道風(fēng),還不忘鐘情于文苑。還有《元叉墓志》:“道武皇帝之玄孫?!瓕W(xué)綜墳籍,儒士攸宗?!俸命S老,尤精釋義?!盵2]也是博綜經(jīng)史,精通儒道。此外,元毓、元襲、元子邃、元略等皆是如此,不勝枚舉。細讀《補遺》,逐一考校,能有更全面深入的體會。
《補遺》所輯墓志還呈現(xiàn)了拓跋宗室等胡人勛貴在生活旨趣和個性氣質(zhì)方面的漢化情形。如作于北魏永安元年(公元528年)的《元欽墓志》,對元欽有這樣的描述“秋臺引月,春帳來風(fēng),琴吐新聲,觴流芳味,高談天人之初,清言萬物之際,雖林下七子,不足稱奇”。[2] 從這段描述中我們可以看出元欽深受江左玄學(xué)影響,游園賞月,撫琴宴飲,清談玄遠,超然灑脫,一如竹林七賢,仿佛江左名士。元欽是恭宗景穆皇帝之孫,是嫡傳的北魏宗室,由元欽的超然灑脫、任誕虛玄可以看出孝文帝全面漢化后宗室階層漢化進程的加速,以及民族融合的全面和深入。元欽所作的《元飏墓志》也可以作為宗室階層全面漢化的旁證,生動描述了墓主人元飏崇尚老莊,傾慕嵇康、阮籍,任心自放,不為時羈的情形:“君高枕華軒之下,安情琴書之室,命賢友,賦篇章,引淥酒,奏清弦,追嵇阮以為儔,望異代而同侶。”[2]
3.反映后魏佛教傳播
《補遺》輯錄全后魏造像記791件,為研究后魏政治、經(jīng)濟、社會、宗教等提供了大量的原始文獻,反映了佛教在后魏傳播過程中與中國本土文化的融合。如北魏永平四年(公元511年)《萬福榮造像記》記載:“上?;实蹏量祵帲晷菹?。并愿一切兄弟、妻子、眷屬安善。仰賴三寶永隆,國祚延長,五谷豐登,人民樂業(yè)。普及眾生,同享斯慶?!盵2]從這篇發(fā)愿文來看,祈求內(nèi)容除了“仰賴三寶永隆”一句帶有佛教色彩,其余大到國家安寧、國運久長、五谷豐登、人民樂業(yè),小到兄弟、妻子、眷屬安善,都體現(xiàn)了非常明顯的本土文化特征。由此可見后魏佛教在傳播過程中與中國本土文化的融合。又如,北魏神龜二年(公元519年)《敬羽高衡造像記》也有“愿以建立之功,使津通之益,仰為家國、己身眷屬,永斷苦因,常與佛會”[2]的記載,同樣體現(xiàn)了后魏佛教本土化的特征。總之,《補遺》輯錄的大量造像記為后魏佛教本土化研究提供了豐富的資料,反映了佛教本土化的進程。
4.反映后魏文學(xué)演變
《補遺》輯錄全后魏墓志共計483方,從文學(xué)發(fā)展史角度來看,完整地反映了墓志這一文體從北魏初期的簡短質(zhì)樸到太和以后趨于完備華麗的發(fā)展演變過程。如作于太和元年(公元477年)的《宋紹祖墓志》記載:“大代太和元年歲次丁巳。幽州刺史、敦煌公、敦煌郡宋紹祖之柩。太和元年五十人用公三千、鹽豉卅斛?!盵2]墓志僅記年代、官職、爵位、籍貫和墓主人的姓名及修墓簡況,而未記世系和生平,行文簡短樸素,無任何渲染夸飾,展現(xiàn)了墓志這一文體北魏初期簡短質(zhì)樸的特征。其余北魏初期墓志,如皇興二年(公元468年)的《張略墓志》、延興四年(公元474年)的《欽文姬辰墓銘》等皆具有上述特征。
太和末期,墓志這種文體開始由簡樸向完備與華麗轉(zhuǎn)變,如作于太和二十三年(公元499年)的《元彬墓志》不僅記官職,而且記世系、生平;不僅記卒年,而且記下葬日期,增加了悼詞,體制漸趨完備。從文學(xué)角度看,形式也漸趨華美。如墓志敘述元彬生平時寫道:“龜玉流彖,冕黻暉文。弱而好惠,長則騰芬?!盵2]句式整飭,辭藻華美,音韻和諧,對偶工穩(wěn),與北魏初期墓志相比,無論是體制的完備還是形式的華美都大大向前推進了一步。
北魏后期墓志除體制完備外,篇幅明顯加長,形式也更為華麗。如作于孝昌二年(公元526年)的《元叉墓志》與太和二十三年(公元499年)的《元彬墓志》相比,不僅篇幅增加了4倍多,而且采用鋪敘、夸飾、對偶、用典等手法,對墓主人極盡贊美之能事。如寫品德人格,用對偶“派道天河,分峰日觀,川岳合而為靈,辰昴散而成德”[2];寫學(xué)問才情,用鋪敘夸飾“思極來往,學(xué)貫隱深,奇文異制,雕龍未爽,樞機暫吐,詎越談天”[2];寫輔國理政,用典故“類公旦之相周,等霍侯之輔漢,妙識屠龍之道,深體亨鮮之術(shù)?!盵2]總之,遍檢北魏后期墓志,均可見體制完備、形式華美的特色。
綜上所述,《補遺》是一部博采古今中外學(xué)術(shù)成果的集大成之作,也是一部編排得當(dāng)、??本珜?、檢索方便、后出轉(zhuǎn)精的補遺精品,不僅彌補了史書之失載失誤,還呈現(xiàn)了后魏民族融合、佛教傳播、文學(xué)演變的生動畫卷和演變軌跡,為往圣繼絕學(xué),對保存和利用我國豐富的文獻典籍,弘揚優(yōu)秀的民族傳統(tǒng)文化具有重大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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