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新 王梓煜

一、作為服飾的蕾絲簡史

蕾絲（lace）是一種具有鏤空結構，極具裝飾效果的精美面料，可以呈現(xiàn)透明柔軟、繁復厚重、硬挺粗糙等不同效果。隨著社會的進步、經(jīng)濟的發(fā)展，制作工藝從煩瑣的手工藝發(fā)展到便利的機器織造，蕾絲也從最初貴族的專屬、舞臺的中央，走向平民百姓，走向街頭。

蕾絲最早誕生于14世紀歐洲大陸商業(yè)中心——弗蘭德斯。當時，蕾絲以金屬絲編織而成；又因為復雜的做工，只是出現(xiàn)在少數(shù)名門貴族特別服飾的局部當中。16世紀，歐洲商業(yè)中心從弗蘭德斯轉(zhuǎn)到地中海沿岸的意大利，蕾絲也隨之傳入那里并得到進一步發(fā)展。相傳修女們?yōu)榱讼r光，相互學習蕾絲的編織技術。同時，她們也可以因此得到一份額外的收入。就這樣，蕾絲首先在修道院風靡起來。蕾絲由于精美和珍貴，受到王室貴族的推崇。法國國王路易十四，在位72年，好大喜功，追求高貴堂皇奢華的生活方式。在他的影響下，17世紀的法國掀起了一股風靡歐洲的奢華之風，追求熱鬧盛大的排場以及優(yōu)雅精致的時裝，也由此奠定了法國在歐洲時尚和品位方面的權威。當時的法國服裝突破了古典服裝式樣，在活潑、新奇、富麗的審美時尚中，大量運用華麗的金銀線刺繡、綢帶與蕾絲花邊。據(jù)資料顯示，路易十四曾在國內(nèi)搞織坊工廠專門生產(chǎn)蕾絲，使得法國出口的蕾絲遠銷海外各地，帶動了國家經(jīng)濟發(fā)展。此后一段時期，隨著歐洲各國之間頻繁的貿(mào)易往來，蕾絲被作為一種特殊的鏤空材質(zhì)得以進一步推廣。

因當時蕾絲是手工制作，較為昂貴，所以開始僅出現(xiàn)在貴族階層的服飾中，其用途也主要用于點綴服飾的領口、袖口、下擺等局部。法國國王路易十五的情婦蓬皮杜夫人，是18世紀歐洲沙龍女王。蕾絲曾出現(xiàn)在這位夫人長裙的V型領和袖口上。后來，法國王后瑪麗除了喜歡將蕾絲點綴于身上的多處細節(jié)之外，還喜歡戴著蕾絲面具參加舞會，使自己成為整個舞池的焦點。女王伊麗莎白同樣對蕾絲有著喜愛和追求。她將蕾絲纏裹在僅有43厘米的纖細腰身上，令全歐洲的目光駐留在她的腰身上，以至于被爭相模仿?？偟膩碚f，過去，因為蕾絲稀少昂貴，它的使用范圍受到局限，只是流行于貴族之間，特別受女王們的青睞，也使之成為女性身份和地位的象征。但是，隨著社會的發(fā)展、生產(chǎn)工藝的改進，蕾絲也走下神壇，走向百姓平凡生活之中?，F(xiàn)代社會，蕾絲已屬于所有女性。不過，梳理蕾絲的服飾史還必須提一個人——麥當娜。2001年4月的一次拍賣會上，麥當娜一件黑色蕾絲胸罩被高價拍賣，標志著蕾絲成為一種商業(yè)文化的符號。

每個時代的蕾絲，它的發(fā)展都與時代、與社會有著密切的關系。早期的蕾絲因為產(chǎn)生于哥特式流行的時代，蕾絲的紋路與教堂絢麗的花窗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那時的蕾絲是復雜的、神秘的象征。盛行時期的蕾絲不斷受王室貴婦人的推崇，成為高貴的象征。伊麗莎白女王創(chuàng)新設計，將蕾絲作為拉夫領，使柔軟的蕾絲變得堅挺，并大量地運用于英格蘭宮廷的女服上，凸顯了蕾絲的優(yōu)雅與華麗，也是理想、浪漫的象征。蓬皮杜夫人將蕾絲的細節(jié)發(fā)揮到極致。而她那得以超越國王的智慧也給其身著的蕾絲賦予了特別的意義。女權符號也從這里來，因此蕾絲也是女性權利的服飾符號。

二、走進藝術世界的蕾絲

藝術創(chuàng)作與時代、社會、民族有著密切的關系。正因為如此，美術史也才呈現(xiàn)豐富多樣的圖像形態(tài)。這些不同的圖像形態(tài)一方面是通過不同的藝術語言與表現(xiàn)方式來呈現(xiàn)；另一方面，從圖像學的角度來看，環(huán)境、場所、物品、服飾等元素是畫面呈現(xiàn)時代、社會，乃至人物身份屬性的重要信息。不管是再現(xiàn)的圖像，還是象征性圖像，對于人物畫來說，這些元素甚至比人物肖似本身更具有特定的意義。自文藝復興始，藝術逐漸擺脫為宗教服務、歌頌神靈的范式，轉(zhuǎn)向?qū)θ诵缘馁澝?。不過，隨著中央集權在法國的興盛和北方地區(qū)資產(chǎn)階級的興起，繪畫題材在一段時期還是以宮廷、貴族生活為主，就像巴洛克藝術和洛可可藝術一樣。蕾絲既然在很長時間內(nèi)成為貴族階層身份的表征，自然也通過藝術對貴族階層生活的再現(xiàn)走進藝術、走進歷史，也讓我們今天得以從傳統(tǒng)藝術的圖像中領會到蕾絲的精美與主人的身份。作為藝術符號的蕾絲，也為作品平添了幾分典雅與華麗，彰顯了時代氣息。

魯本斯（Peter Paul Rubens，1577—1640）是17世紀最偉大也是最具有影響力的肖像畫家之一，是歐洲巴洛克藝術風格的代表性人物。由于所處的上流社會的環(huán)境，魯本斯迎合貴族的審美要求，極力用畫筆記錄貴族贊助人的財富和名望，表現(xiàn)他們追求享樂和驕奢淫逸的生活情趣，也造就了富麗堂皇的畫面感覺。魯本斯于1606年畫了一幅華麗恢宏的肖像畫《布里吉達·斯賓諾拉·多里婭侯爵夫人》（圖1）。畫中人物是熱那亞的銀行家家族的一個成員。這幅作品可能是為女主人公的婚禮而作。作品接近3米高。畫中與真人大小一般的侯爵夫人，正大步走下她住所的月臺。人物身著華麗的白色緞裙，披著一塊與衣服搭配的披肩，戴著一條點綴著縞瑪瑙和紅寶石的金繩。圍住她脖子的多層蕾絲縐領是她那個時代和她所屬階層所特有的裝飾——通過這種夸張與做作，顯示主人的身份。

圖1 彼得?保羅?魯本斯 布里吉達?斯賓諾拉?多里婭侯爵夫人 152.2×98.7cm 1606年

早在16世紀，隨著人們思想的不斷開闊和蕾絲質(zhì)地的特殊性，金屬支撐蕾絲作為拉夫領的架構漸漸退出歷史舞臺，將蕾絲平展于胸前成為主流。沒有了金屬挺立的輪廓，蕾絲在肩膀上平展開來，化成優(yōu)雅的符號，表達貴婦們的浪漫情懷。倫勃朗（Rembrandt Harmenszoon van Rijn，1606—1669）的《一個女人的肖像》（圖2、3）中，不難看出畫中的對象是生活在上流社會的人物，刻畫細膩精致的白色蕾絲令人驚嘆，每一根織物的穿插、每一個細節(jié)的縫紉，都令蕾絲如同光環(huán)一般閃耀在貴族名流小姐的身上，為她的氣質(zhì)平添光彩。倫勃朗擅長通過燈光的集中控制，在畫面中形成較為深邃的黑白對比、聚焦中心與虛化邊緣的節(jié)奏控制，而這幅畫中，白色的蕾絲也被他作為“光照”之處，在黑色背景中尤為明亮、純潔，加之精美的細節(jié)，提升了畫面的氣質(zhì)。

圖2 倫勃朗 一個女人的肖像 107×82cm 板面油畫 1639年

圖3 倫勃朗 一個女人的肖像（局部）

圖5 杜克洛 拿著豎琴的自畫像（局部）

洛可可時期代表性藝術家羅斯-阿德萊德·杜克洛（Rose-Adéla?de Ducreux）1761年出生于巴黎，是畫家和音樂家。這一特點在她的作品《拿著豎琴的自畫像》（圖4、5）中得以集中體現(xiàn)。畫中人物身著有條紋蕾絲的“華托服”，正在彈奏豎琴。這種“華托服”在洛可可時期可謂是女服的典型代表其中的蕾絲花邊蔓延至腰段處，以蝴蝶結的形式收尾，在長垂拖地的厚重裙擺的上面顯得輕盈靈巧與明滅閃爍。蕾絲在這里顯示出它柔美、妖冶的一面。

圖4 杜克洛 拿著豎琴的自畫像 193×128.9cm 布面油畫 1791年

在傳統(tǒng)藝術中，蕾絲作為畫面中人物的服飾進入藝術圈，更多的是映襯人物身份地位，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不同的時代信息與不同時期的藝術特色，還為傳統(tǒng)藝術增添幾了分經(jīng)典氣息。

三、當代藝術中蕾絲的重新建構

如果說傳統(tǒng)藝術中蕾絲是由于生活中的蕾絲昂貴，所以成為貴族階層的身份表征，并隨著西方傳統(tǒng)藝術對生活的再現(xiàn)而被動進入藝術史中，那么，在蕾絲很普及的當下，在以觀念為表征的當代藝術中，蕾絲則是被藝術家自覺建構。初步梳理，蕾絲在當代藝術中的運用，體現(xiàn)不同的符號象征性。

（一）消費與欲望

興起于20世紀二三十年代，“二戰(zhàn)”以后在西方迅速得以蔓延的一種消費主義文化思潮，極力追求炫耀性與奢侈性消費，追求無節(jié)制的物質(zhì)享受，并以此作為生活的目的和人生的價值所在。消費不只在消費本身，消費的不是商品的功能屬性，而是社會屬性，即符號價值。出生于1964年的法國當代藝術家海爾德·巴蒂斯塔（Helder Batista），通過雕塑與裝置等藝術形式，集中探索消費文化時代的“過度消費”等方面的主題，以批判的眼光反思當下的社會現(xiàn)實問題。這幅名為“Laced”的藝術作品（圖6、7）完成于2016年，以樹脂為材料，制作被一層半透明的蕾絲包裹著的美元“$”符號，諷喻人們對金錢的過度欲望，表達對過度消費，以及其帶來的眾多不和諧的社會現(xiàn)象的不滿。

圖6 海爾德?巴蒂斯塔 Laced 樹脂雕塑 38×24×8cm 2016年

（二）迷情與偷窺

馬爾科姆·T. 利普克（Malcolm T. Liepke）1953年生于美國。他是自學成才的藝術家。他的繪畫風格綜合了約翰·辛格·薩金特（John Singer Sargent）、埃德加·德加（Edgar Degas）、亨利·德·圖盧茲·勞特里克（Henri de Toulouse-Lautrec）、迭戈·貝拉斯克斯（Diego Velazquez）和詹姆斯·麥克尼爾·惠斯勒（James McNeill Whistler）等大師的作品手法。利普克的作品以年輕女性為畫面主體，通過一個現(xiàn)實的而不是色情的鏡頭來制造偷窺性的裸體，松散的筆觸和灰蒙蒙的皮膚色調(diào)使他的主題充滿肉感，黑色的蕾絲面罩、額頭的花紋，以及稍顯凌亂的頭發(fā)有一種迷情之氣息，加上撲朔迷離的眼神，以及其他看似簡單而有意味的動作，使整幅畫面充滿了誘惑。利普克的繪畫經(jīng)常關注感官愉悅和內(nèi)省的親密時刻，總有讓人進了女生閨房的感覺，滿足了人們曖昧的偷窺心理。其創(chuàng)作的肖像畫既有視覺上的熟悉，也有完全獨特的風格（圖8）。

圖7 海爾德?巴蒂斯塔 Laced 樹脂雕塑 38×24×8cm 2016年

圖8 馬爾科姆?T. 利普克 少女的蕾絲肖像 布面油畫 尺寸、年代不詳

（三）脆弱與消逝

馬尼拉紙藝藝術家帕特里克·卡布拉爾（Patrick Cabral）喜歡將數(shù)字設計與蕾絲元素結合進行創(chuàng)作。她利用MDF（中密度纖維板）制作出了各種瀕危動物的3D紙藝雕塑。她堅持使用紙張材料，不加修飾地將其作為現(xiàn)成材料，用這些材料與蕾絲聯(lián)系在一起，創(chuàng)新藝術的形式，從視覺沖擊上表現(xiàn)作品想要表達的文化精神和藝術價值。名為“Relief”的系列作品（圖9—12）是以世界各地的瀕危動物為題材。這些動物已經(jīng)被偷獵者逼迫至死亡邊緣?？ú祭瓲柕淖髌凡扇【碌睦俳z元素作為紋樣，在三維空間中有著層層疊疊的深淺變化和美感，復雜與抽象匯聚在每一件作品上。也正是因為蕾絲的出身昂貴，美麗但易碎，卡布拉爾用蕾絲的珍貴隱喻野生動物的稀有。脆弱的蕾絲紙張就如同雪豹、穿山甲、白犀牛等11個物種危險的命運，如若不小心呵護，隨時都可能走向毀滅。卡布拉爾將該系列的創(chuàng)作視為支持瀕臨滅絕動物的一種方式，并且他將每件作品的一半收益捐贈給了菲律賓世界自然基金會。

圖9 帕特里克?卡布拉爾 “Relief”系列之雪豹 紙藝 2017年

卡布拉爾認為人類的自私和貪婪會毀滅動物及大自然的生態(tài)系統(tǒng)，他能做的只是警示人類，我們需要的是合理的生態(tài)系統(tǒng)。

藝術家丹尼·比佐（Denice Bizot），他將鐵質(zhì)材料雕刻為蕾絲形成了藝術品。這些材料基本都是布滿鐵銹、無法使用的廢品。但在比佐手中，它們煥發(fā)出新的生命，變成了一件件雕刻作品。他的作品也常被人們冠以一個名字——“殘骸藝術”。比佐認為，殘骸本身所產(chǎn)生的視覺震撼比任何人為出來的東西強烈得多。而諸如那種銹蝕的鐵斑又是一種人們熟悉的物質(zhì)，他選擇以蕾絲為元素，將精致、高貴與正在銹蝕的殘骸結合起來（圖13），在這種對比的張力中表達自己的觀念。

圖10 帕特里克?卡布拉爾 “Relief”系列之穿山甲 紙藝 2017年

圖11 帕特里克?卡布拉爾 “Relief”系列之白犀牛 紙藝 2017年

圖12 帕特里克?卡布拉爾 “Relief”系列之鯨魚 紙藝 2017年

圖13 丹尼?比佐 林冠下 鐵藝 101.6×101.6×7.6 cm 2015年

四、結語

蕾絲繁復、迷人、性感、美麗，或柔軟或堅挺，或高貴或通俗。它作為一種服飾裝飾在不同的時代呈現(xiàn)出不同的價值取向，產(chǎn)生不同的效果。同樣，蕾絲作為一種藝術元素，不同時期、不同的藝術家也賦予其不同的象征意義。在傳統(tǒng)藝術中，蕾絲更多是隨著貴族肖像進入畫面并成為人物身份地位的象征；而在當代藝術中，蕾絲被附會諸如消費與欲望、迷情與偷窺、脆弱與消逝等不同的意義，借以表達藝術家的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