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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跡

2020-11-12 03:57
鴨綠江 2020年24期
關(guān)鍵詞:屯里狍子麻子

楸 立

漫天的大雪剛剛停下,大煙炮就頂著腦門兒嗚嗚地刮起來,風(fēng)卷起大團大團的雪末,吹得林子里的松樟發(fā)出餓狗絕望般的嗚咽聲,隔著關(guān)著賊嚴的樟木木門,竄進滿屋人耳朵里,讓人聽著心里發(fā)瘆。雪粒子一鼓勁兒向木屋里涌,卻被三寸厚的門板擋在外面,不大會兒,木墻底下就堆起了半尺高的雪。

三間大木屋里大葉子煙的味道嗆鼻熏眼,角落里擠滿了屯子里的男女老少,或站或坐圍攏在火盆周圍,個個一言不發(fā)表情凝重。

里屋火炕東角,奎子爺?shù)你~鍋大煙袋吧嗒吧嗒地嘬成了一個點,像是夏季房屋漏雨的聲響。人們你瞅我一眼,我瞅你一眼,嘴唇都抿得結(jié)實,生怕自己的目光和表情帶出什么來,更多的人悶著頭。屯子里那個叫拴柱的后生,挪動了一下棉靰鞡,嗓子干咳了一聲,張嘴想說句什么,抬眼看到對面正揣著手瞄著他的自家娘們兒,瞪著個虎眼瞅著他,他心里一個寒噤,話到嘴邊,又生咽了回去。

咣當一聲,門被撞開了,冷風(fēng)推進來兩個渾身披雪的屯里人,屋里的人目光齊刷刷地聚過去,奎子爺和幾個屯里人幾乎異口同聲:“怎么樣?怎么樣?”

進來的兩個人在地上用力跺了跺腳上的雪,前頭的那個解掉頭上的狗皮帽子,腦袋頂上頓時冒起騰騰的熱氣。他搖晃了搖晃腦袋沒有言語,蔫頭耷拉腦地蹲到了一旁。

“咋辦呢?”拴柱終于還是沒有忍住,冒出一句。

屋里所有人把眼光重新盯著老奎爺身上??訝斝笨吭诨鹋鲏ι?,微閉著雙眼,最后一撥巡山人也沒有帶回一絲消息,澆滅了他心中的最后一點希望,他從木板凳上坐了起來。

“這個東西南北該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大家再想想還有哪個旮旯咱們沒有走到?”奎子爺用眼撒搭了下可屋的人,屋里人又被他的眼光掃矮了一層。

炕頭上。麻子嬸的眼淚嘩嘩地掉:“他爹呀,你這是在哪里呀?你說你死我也得給你找到尸首哇?!蔽輧?nèi)其他幾個婦女有陪著掉淚的,也有人不住地解勸。

女人們唉聲嘆氣男人們無可奈何,這茫茫的興安嶺,這山高林密的雪原,加上這個鬼天氣,撒進頭黑熊都找不到蹤跡,上哪里尋個人去呢?

外面的風(fēng)折騰了會兒,也開始懂世故似的安靜了不少。屋里人開始七嘴八舌,這一句那一句,有的帶著牢騷和埋怨,埋怨老天,也埋怨找不到人影的孫麻子,干什么都是獨來獨往不和群。

炕上偎在被摞上熟睡的憨妮醒了,她瞅了瞅屋里滿滿的人,從早上到現(xiàn)在,這些人都在自家窩棚憋著,人這么多,覺得好有趣,同時又感到與己無關(guān)。她又拿起她的玩具:一盒洋火柴。將一大把長火柴棍兒握在手里,然后從手里抽出,一、二、三、四、五……不停地呢喃著,數(shù)完一根就重新放到火柴盒去。

人們無處可放的目光都落在這個弱智女孩的身上,麻子嬸和幾個當家子女人臉上有些尷尬。年輕的堂嫂推了憨妮一下,瞪了一眼:“妮,別數(shù)了,沒看都急著嗎?”

憨妮倚在麻子嬸后背上,白了堂嫂一眼,又十、十一、十二、十三……繼續(xù)數(shù)自己的。麻子嬸嚎嗓了一段,挪了一下屁股,那個憨妮身子仍舊依歪在她的背后,麻子嬸止住聲,轉(zhuǎn)過身來,“啪”地把憨妮的火柴打落到炕上?!皵?shù),數(shù),天天數(shù),你大回不來,你連飯都吃不上了?!?/p>

憨妮顯然不曾提防,瞅著散落滿炕的火柴,干呵呵幾聲,像是笑又像是受了委屈,她呆了會兒,翻了翻單眼皮,然后下意識地用襖袖子擦了嘴上的哈喇子。

“大,大,回不來了?”她問了大娘,卻沒人理她?!按?,大,會回來的,會回來的,會給妮弄狍子吃的?!?/p>

“你大,快兩天沒回了,給你弄狍子肉,甭想了。”麻子嬸沒地方撒氣,把話全潑給了屁事不懂的憨妮。屋里人聽著心里滾燙滾燙地難受。有人扭過頭去,有人發(fā)著嘆氣的聲音,有人偷著擦眼淚。

“大,大,哇!”憨妮醒過味來,四肢攤開腿腳亂蹬,扯開喉嚨,嚎嗓起來,這次哭聲是來真的。

奎子爺吼了她一聲:“傻妮,別添膩歪!”

憨妮許是被奎子爺?shù)纳らT唬住,一下子就止了聲,胸口不住地起伏,大粗脖子兩邊扭了又扭,臉上顯現(xiàn)出一副憤憤不平的表情。

“大,我去找大!”憨妮嘴里嘟囔了一句。

“快一旁待著!”奎子爺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躁,吼了一嗓子。

憨妮對奎子爺驚天霹靂的吼聲,沒有一絲懼怕的意思,她有些不痛快,一骨碌蹭下炕來,在火炕下邊找到自己的靰鞡,然后費了好大勁兒才套到腳上,邊提鞋邊說:“我自個兒找大去?!闭f著就向門口跑。

麻子嬸歪頭瞅了眼奎子爺,又撇了下憨妮,滿是疑惑。堂嫂本來就不稀罕這天生憨傻的丫頭,過去拉扯住憨妮的小手爪就往回扽,憨妮使勁掙脫,可顯然不是堂嫂的對手,她不停地反抗,嘴里發(fā)出嗷嗷的叫聲,讓人聽著愈發(fā)心亂。

奎子爺在一旁,仿佛看出點什么名堂,分開身前的兩個人,蹲下身子盯著憨妮:“傻……憨妮,你真知道你大在哪兒?”

憨妮趁機從堂嫂手里解脫出來,眼淚啪嗒地掉了一大顆,對眼前屯子里這位舉足輕重的人物重重地點了點頭。

奎子爺臉上露出異樣的光彩,抬手,招呼旁人:“來,給憨妮捂巴好了,跟著她。”

麻子嬸找出一頂皮棉帽子扣在憨妮頭上,又把一條厚毛巾給她圍在臉上,憨妮就著麻子嬸忙活的機會從炕上劃拉劃拉一大把火柴棍,塞進口袋里。

門外西北風(fēng)停了,微弱的陽光從陰霾的云層里挺出來,天放晴了??訝敽?,柱子你背著憨妮。拴柱俯下身子,憨妮推了柱子后背一下,搖了下頭,邁了一步子,小嘴囔囔地叨嘮著,一,又邁了一步,二、三、四……人們跟在她的身后,排成了一縱長隊,向山里走去。憨妮數(shù)到了一百步時候,從右邊口袋里拿出一個火柴棍放到右口袋里,然后又一、二、三、四……

一溜人走出屯子,走過了大柳子河,曲里拐彎就進了莽莽山林,嗬!這北方最廣袤的林海雪原呀,無垠的蒼茫世界。

憨妮走路的樣子又滑稽又相當吃力,有幾次險些出溜倒,奎子爺在一旁,時不時地推著拽著她走上一段路。隊伍一大長溜緩緩登上了一道高岡,人們站立一排,奎子爺面朝皚皚白雪和黑山密林跪了下來,人們跟著他跪了下去,密匝匝排滿了整個山頭。

奎子爺挺起腰板,雙手作揖,向著遠方的山林喊著:“山神爺,你給俺們指條路呀,都是你的骨肉血親。山神爺!你發(fā)發(fā)慈悲,都是喝你的奶水在你身上打滾親人哪。”

隨后,男人女人們跟著奎子爺唱了起來:“山神爺,你醒醒神,

白山黑水哺育你的苦難子孫。

山神爺,你亮亮眼。

溝深林密保佑你的血脈族民

……”

2

麻子是在大雪封山前一天下午進的山,他在收音匣子里聽到要變天的消息,便想抓緊進山再打點活物存起來。他背著獵槍出家門的時候,麻子嬸剜著他耳朵叮囑:“馬上變天了,轉(zhuǎn)幾遭就回來?!?/p>

麻子嘴里應(yīng)承著,看了眼炕上玩火柴的憨妮一眼,說了聲:“妮子,晚上大給你弄狍子肉來,等著啊?!焙┠莘畔禄鸩?,嘿嘿笑了笑幾聲,嘴里“哦”地應(yīng)了一聲,麻子轉(zhuǎn)身背上砂子槍出了村子進了山。

麻子運氣真還不錯,半天時間打了五只稚雞。麻子歡喜,大年根底了,到集市上賣點錢,換點年貨給自己和憨妮添置點新衣裳。

一想到憨妮,麻子就想到了自己的二兄弟,本來日子好當當?shù)模趺淳蜕诉@么個先天智障的孩子,唉,麻子想想都是愁腸,索性就不去思想了。

麻子每回進山都不空手而歸,屯里人都羨慕麻子的運氣,便有好事的人想套出麻子個究竟。孫麻子肥水不流外人田,別人問,嘴上吞吞吐吐指東說西,話說得不順溜,滿臉的麻子也愈發(fā)紅。屯里人罵一句孫麻子,孫麻子就觍著臉笑笑,別人也沒有辦法。幸虧麻子心獨手上不獨,總會將榛蘑雉雞那些不太值錢卻能堵人嘴的山貨拿出來與屯子里的鄉(xiāng)親們分享,屯里人也就不好和他計較了。

麻子抬頭見太陽被大塊黑云擋起來的時候,抓緊向回走,可在這時候,前面一陣聲響,情況就出現(xiàn)了,在前面巖壁上站立著一只半大不小的狍子,它仿佛在眺望遠方,又好像是在等待著什么。麻子心中一陣悸動,比如山狍皮子可以給憨妮做個小皮褥子,比如叫上奎子叔、拴柱架上篝火好好地烤上一頓美餐,比如狍子湯是多么汁濃味鮮……麻子貓腰將打的獵物輕輕放到地上,手中的獵槍穩(wěn)穩(wěn)地端成水平狀態(tài)??蛇@時兒,那只山狍感覺出什么似的,閃到一塊巨石的另一面。麻子也移動方位,緊緊地盯住它,他的食指已經(jīng)搭在了扳機上,隨時可以摟火。那只狍子仍然沒有一絲逃跑的跡象,它又稍稍扭動了下身子,正對著麻子這邊,兩只黑亮的雙眼直視著麻子的槍口。狍子明亮的目光中充滿著似曾相識的那種感覺,麻子心口仿佛被什么東西尖尖地刺了一下,他腦海閃現(xiàn)出許許多多的內(nèi)容,哎呀,他腳下猛然一空,腦袋天旋地轉(zhuǎn),身子墜了下去。

3

孫麻子的二弟是當兵退伍落戶在綏芬河的。孫家兄弟三個,老二能留在城市工廠成了公家人,孫家自是歡喜得不得了,麻子在屯里逢人就說:“敬山吃城里飯了,老二光宗耀祖了?!?/p>

孫家老二沒過幾年就娶了綏芬河的女人,模樣好看,也有文化,臉上戴個眼鏡挺文氣,結(jié)婚頭一年,孫敬山帶著媳婦回來在屯子?xùn)|頭西頭地一轉(zhuǎn),更讓老孫家門楣上添了光彩。麻子帶著兄弟、弟媳婦見著村里人大呼小叫,這咱奎子嬸,那是你東旺大爺,老二當兵的時候,你東旺大爺套著棗紅馬送到縣里的。

一年后,麻子接到了老二寫來的一封信,信里說想讓大哥大嫂去城里住幾天。孫麻子看完信心里樂開了花,拿著信和媳婦說:“你看老二非得讓我和你去城里住住,這大忙忙的能去嗎?”

老娘們兒終是心細,撅著腚正在灶鍋上貼餅子,她眨了眨眼睛,思忖了一會兒:“這也不過年不過節(jié)的,干嗎想起來讓咱去城里待幾天?”

“嗨,咱們屯子忙,人家城里那日子該怎么著還怎么著唄。”

“我看不像是讓咱們?nèi)ハ硎苋?,老二家里頭那是什么人呀,識字多,心眼小氣得沒法,過年回來都不帶捎點腥活兒的,能讓咱去白吃白????!?/p>

麻子沒吱聲,心里一盤算,這娘們兒說得還是有些道理,就把信重新塞好放在炕席下面了。

本來麻子沒上心里去,可沒過幾天,老二的電報又到了。

孫麻子和媳婦兒把家里的事兒和老三交派好后,大包袱小包裹地上了路,先是奎子爺?shù)鸟R車,再搭了鄉(xiāng)里的一輛拉貨的嘎斯,再到了克拉新旗站上了綠皮火車,這火車坐了個暈頭轉(zhuǎn)向,咣當咣當了一整天才到了綏芬河。 倆人走出車站后,這花花綠綠高樓大廈東西南北都分不清,兩口子正犯著蒙,聽前面人群里有人喊:“大哥,大嫂。”才看到孫敬山在對面推著個自行車接他們來了。

三個人走了多半個小時,才到了老二家兩間半的小屋。麻子一看,這哪是人家呀,還不如自己的窩棚寬敞。再一看老二媳婦懷里的孩子就明白了一半,原來老二家生了。

麻子媳婦問:“多會兒生的呀?”說完就想過去抱抱。

老二家臉上一紅,往后直躲,弄得大嫂扎著雙手挺不得勁兒。敬山忙過來說:“大嫂,大哥,先吃飯先吃飯,吃完飯我再給你們說叨?!?/p>

麻子和媳婦沒滋沒味地扒拉著飯,弄不清怎么回事兒。吃完飯后,老二把哥嫂讓進了里屋,四個人,不對,是五個人。老二和老二媳婦,還有老二媳婦懷里的孩子。

“大哥,大嫂,是這么回事,這孩子生了仨月了,是個丫頭,本來覺得為咱老孫家添了個人口,可是我和你弟媳婦吧,怎么看著孩子都不對。”

麻子媳婦心里早起疑了:“咋的啦?”

老二媳婦這次挺主動,給大嫂抱了過去,大嫂,你端詳端詳。

大嫂將孩子接過去,麻子也歪頭湊了過來,孩子臉上紅撲撲的,麻子沒看出什么,大嫂倒是非常懂行,解開襁褓,把孩子的手拿出來,兩只手仔仔細細地看。

“哎呀,”媳婦嚷了一嗓子,把麻子嚇了一跳,“怎么咱家也攤上這事兒呢?!?/p>

麻子還是沒看出來,狐疑地瞅著媳婦,說:“這孩子不很正常嗎?”

“你懂屁!”媳婦說。

麻子扭過頭看著自己的兄弟,老二低了下頭:“哥,這孩子有毛病,是天佬兒?!?/p>

“天佬兒?咱家祖上也沒出過這樣的人兒呀!”麻子也知道“天佬”怎么回事兒,他說完也有些后悔。

“大哥,就是染色體綜合癥,不屬于遺傳?!毙值芟眿D怕大哥大嫂想的多了,也是為自己分辨。

麻子媳婦面色凝重,說:“老二家里呀,是不是懷孕的時候吃了什么藥?或者是吃了什么好吧三的東西?二道溝子牛大白活的媳婦就是懷孕時候不注意,吃了不好的東西,那娘們兒人才不濟呢,就是好吃?!?/p>

“沒有,沒有?!崩隙眿D急得眼淚快出來了。

麻子瞪了媳婦一眼:“別瞎掰了,孩子現(xiàn)在這樣了,老二倆人叫咱們來,肯定有事商量?!甭樽踊仡^問對面那倆人:“大醫(yī)院有法子不?”

老二在膝蓋上摩挲了兩下手:“現(xiàn)在世界上還沒有治愈的先例。”

麻子一聽說是“世界上”三字都出來了,就清楚孩子這病到哪兒都沒法子了,這老二家本來挺鮮亮的日子,攤上這孩子真麻煩了。

老大媳婦懷里的孩子這時候睡醒了,眨了眨眼睛,麻子抻著脖著實看了看,這一細看就覺得確實與平常的嬰兒哪哪都不一樣了。老大媳婦說:“這孩子倒是挺聽說的?!?/p>

孫敬山瞅了媳婦一眼,嗚嗚囔囔地說:“大哥,我和你弟媳婦這么想的,這孩子在城里也不好養(yǎng)活,你弟媳婦還得上班,她爹媽又上點年紀帶不了,孩子這情況真還不能打了撒手,我這不想和你商量商量,這孩子就是討咱家債來的,讓我給攤上了?!?/p>

麻子和媳婦聽著老二的話兒,不明白老二怎么個意思,倆人就低頭聽老二下文。

老二咳嗽了一聲,清了下嗓子,欠起身,對麻子說:“大哥,你出來說?!?/p>

麻子抬屁股就起身跟著出來,他回頭瞧了瞧家里頭,麻子媳婦眼睛狠狠向他眨了眨,嘴角又撇了又撇,麻子也弄不清她這表情是幾個意思。

到了外屋,老二湊近了麻子跟前:“大哥,我想把孩子扔了?!?/p>

扔了?麻子腦瓜皮發(fā)奓,他沒想到老二嘴里能吐出這么兇狠的話來。

老二滿臉的苦大仇深:“我咨詢?nèi)思掖蠓蛄?,這樣的孩子怎么也活不長,早晚也得坑咱,與其養(yǎng)大了難受,還不如現(xiàn)在……”

麻子腦袋嗡嗡的,臉上的麻子在暗黃的燈光下顯得更重了。

麻子和媳婦兒晚上擠在老二家的小南屋里,思前想后。媳婦咬著他耳朵不停地叨叨叨。

“這老二家真是沒安什么好心,你扔就扔唄,干嗎把咱千里迢迢叫過來,告訴你,老二再怎么嘚嘚你,你也別拿主意,聽了沒?你聽了沒?”

麻子心里煩著,自己這個大哥也算是一家之主,怎么拿這個主意呢?真把孩子扔了?那也是條性命呀!不扔,養(yǎng)個十年八年再糟踐了也是白養(yǎng)活了,這小戶人家誰經(jīng)得起這么折騰?

麻子見媳婦還在耳朵邊吵吵,用屁股頂了一下娘們兒的身子:“沒完了是不?我是大哥,老二把咱叫來也是理當?shù)氖聝海阏f誰家遇到這個能不鬧心呀!”

“你聽著,再怎么也不能扔了這孩子,這個主意你別拿,要扔讓老二自己扔去,坑財害命遭老天報應(yīng),再怎么說也是一條性命,虧他兩口子想得出來?!毕眿D兒說了一句,氣囊囊地轉(zhuǎn)過身去,給了麻子一個大后背,不再搭理麻子。

麻子沒吭聲,在心底深深地嘆了口氣。

麻子和媳婦抱著孩子回了屯子。老二媳婦拼命似的給大嫂包袱里塞著以前不穿的各種款式的舊衣服,大嫂大嫂叫個沒頭。

麻子媳婦臉上起著黑霧,嘴里有一句沒一句的。麻子抱著孩子低著頭不敢抬,敬山說:“大哥,每月我給你郵三十塊孩子的生活費去?!?/p>

麻子“嗯,嗯”隨口應(yīng)著,像做了虧心事兒似的,這沒和自己的娘們商量,自個兒就擅自做了主,回到屯里就是個麻煩。但自己這個大哥到這里了,真看著老二倆人作難也不好受,孩子回屯里養(yǎng)著無非多添了張吃飯的嘴,能養(yǎng)到哪兒算哪兒,總不能像老二說的那樣扔了呀!

火車走了多一半的路程,麻子媳婦都沒搭理麻子,其間麻子上廁所想讓媳婦抱抱孩子,娘們兒嘴里不干不凈,滾一邊去,當著火車上的好多人給了麻子滿臉的不露臉。

麻子沒轍,他清楚這是剛剛開始,讓媳婦轉(zhuǎn)過彎來需要過程,麻子瞅著懷里的孩子,想,我說妮子呀,我上輩子哪位先人做了什么孽障事兒呢,你來到我們這窮主真是枉來一場,讓我這輩給攤上了。得,尿再憋會兒吧。

又過了會兒,孩子好像是餓了,在襁褓里扭動,麻子尿憋得也夠勁兒了,孩子這一鬧,也沒法子,擺弄孩子還得靠女人。麻子用胳膊肘碰了碰媳婦,說:“他媽,過來看看,過來看看。”媳婦倔驢一樣尥了個蹶子,嘴上迸出一句話:“你自己招惹的,你自己管。”

麻子的汗下來了,噘嘴瞪眼著急還帶央求,可媳婦就是無動于衷,害得周圍坐車的人都過來看麻子兩口子。

氣氛有些滑稽又壓抑,孩子“哇”的一聲哭出來了。麻子女人氣勢洶洶地扭過身來,一把搶過孩子,去尿你的泡去。

4

憨妮三歲的時候還不會說話,只會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大,娘,哥,姐,從不多出一個字。麻子女人嘴里埋怨這個埋怨那個,可對孩子不馬虎,該管還管該疼還疼,按她的話說,當個小貓小狗養(yǎng)活吧!

老二頭一年還不錯,到月頭上給大哥打點生活費,或者郵寄點孩子穿的衣裳,往后越來越?jīng)]動靜。麻子女人就和麻子叨叨,不行給老二送回去,在咱家什么事兒,孩子成咱家的了,他們兩口子在城里吃香喝辣的,弄個累贅給咱了。麻子沒辦法,清楚自己的兄弟辦事兒是不地道,屯里雖然花銷小,但進項也少,大兒子在錦州上技校,丫頭上初中了,這都是錢呀!女人縫完憨妮的小褂,讓憨妮鉆了被窩睡著。女人說:“等換了單衣裳給老二家送過去。”

麻子說:“怎么送?”

“怎么來的怎么送?!?/p>

“你送?!?/p>

“去你王八操的,你弄的你給我送過去。”麻子女人口氣能宰人。

麻子就又不敢吱聲了。麻子女人兀自咒罵著老二家不是人,老二媳婦前輩子做了坑人害人的事兒了。

麻子第二天徒步去了鎮(zhèn)上找了個電話亭,給老二打電話,打了好幾回,老二那頭才接電話。麻子說:“敬山,你這段工作行么?”

老二說:“大哥,我忙得很呢,單位要改制了,媳婦又懷上了馬上就要生了,生完我告訴你?!闭f完嘩啦就掛了。

麻子舉著電話好半天沒反應(yīng)過來。

麻子接著又打,嘟嘟嘟,這次是敬山媳婦接的,老二家說話聲音很輕:“大哥呀,大嫂好唄?我正在做飯,前一段去錦州老二去看了小輩(小輩就是麻子的兒子),小輩長得高了,我給小輩買了不少吃的東西,小輩……我有些肚子疼……哎,就這樣大哥……”電話嘩啦又掛了。

麻子這個堵心,倆人故意不提憨妮的事兒。麻子生氣了,麻子心說,這倆沒安好心的玩意兒,我真得就給你送回去,瞧你們怎么辦!

麻子嘴上說,可仍然沒有付諸行動,這又堅持了一年多,轉(zhuǎn)眼又快忙秋的時候,麻子終于打定主意送憨妮回家。走的那天,麻子領(lǐng)著憨妮上了馬車,憨妮說:“大?!绷亮恋拇笱壑橐粍硬粍拥爻蛑樽?,麻子不敢看,悶頭抱起憨妮就上了馬車。憨妮坐好,回頭望了眼麻子女人,娘,娘,大眼又忽閃忽閃。麻子女人站在門口被憨妮這一喊,身子晃悠了一下,鼻子一酸,捂著臉進了屋。憨妮看到姐還在門口,喊,姐,姐。姐抿了抿嘴唇,幾步跑到憨妮近前?!澳?,別想姐姐,給你火柴,繼續(xù)數(shù),數(shù)到一百告訴姐?!焙┠荽笱酆鲩W忽閃,表情挺糊涂又像特明白。

麻子到了鎮(zhèn)上等了半小時的客車,上車前給憨妮買了顆棒棒糖,憨妮新鮮得要命,用舌頭時不時地舔一下,舔一下自己就憨憨地笑幾聲,惹來周圍乘客都看過來。麻子摸了憨妮的后腦一下:“別笑了?!焙┠菥筒桓倚α?。

到了旗上又轉(zhuǎn)坐了火車,這時已經(jīng)過了晌午的飯食,麻子的肚子癟得開始叫喚了,腳下的憨妮瞅著小吃攤不錯眼珠,清楚孩子也餓了。麻子給憨妮買了幾個包子,自己就吃了一個,等憨妮吃飽了,麻子又抱著憨妮到了車站的電話亭,掏出五毛錢給老二家打電話。

這次是老二家接的,麻子說:“他嬸,我在車站呢,再過半個鐘頭就坐上火車了,帶著憨妮來的,孩子不小了……”

麻子后面的話就是說,孩子不小了,你們也該自己養(yǎng)著了,老家的日子也不好過,這憨妮一年到頭生病鬧災(zāi)的也是不少的花銷,我這日子也艱難著呢。麻子的這些臺詞在肚子里骨碌了好幾天了,可還沒朗讀完,那頭兄弟媳婦就吼起來了。

“什么,你帶孩子來的,你怎么著?你怎么著吧?”電話那頭兄弟媳婦歇斯底里地喊叫著。

“我們都和你說了,我現(xiàn)在帶著二的,什么都做不了,你兄弟那邊掙個錢給領(lǐng)導(dǎo)低頭哈腰看人臉色,忙得跟鬼一樣,你說有你們這個當哥當嫂這么干的嗎?你們成家時候,老的怎么管的?敬山不就是自己給自己娶媳婦置房子置地,我們有了這個傻孩子,讓你管著,就這么兩年日子緊張沒給你郵錢去,你們就這么狠心把孩子給我送回來。你們送吧,你甭來,來了我們也不要,你們最好把孩子扔了,扔山里去,扔車站上,讓你們老孫家孩子快點死得了?!?/p>

老二家炒料豆似的電話里說了這一大套,本就笨嘴嗑舌的孫麻子在電話里一點插不上嘴,那頭一見停歇,麻子說:“他嬸……”倆字還沒說干凈,電話啪地就掛了。

麻子拿著電話愣了半天,公用電話亭里的小老板一臉漠然,一塊。麻子醒過味來了,不是五毛嗎?時間超了,一塊。

既然兄弟媳婦拿著不是當理說,麻子心一橫,掰開臉了我照樣給你們送回去,你家的孩子你不要誰要?城里人真冷血。麻子后悔兄弟娶了個城里的女人做媳婦,就應(yīng)該娶個厚道的屯里人。

孫麻子領(lǐng)著孩子上了火車,剛找到座,憨妮就嚷嚷:“大,大,水?!?/p>

麻子正鬧心,沖憨妮就嚷了一句:“水,水,水什么你,就知道要吃要喝,現(xiàn)在都沒人要你了,討債鬼!”

憨妮被麻子發(fā)火的樣子嚇住了,咧咧嘴想號,麻子從提包里拿出裝滿水的大玻璃瓶子,倒在茶缸里,憨妮捧著,咕咚咕咚地喝了幾口。喝完,憨妮喘了口長氣,討好似的喊了聲,大。

火車又顛簸了六七個小時,終于到達了目的地,麻子抱著憨妮走下火車的時候,西邊的太陽正在沉下山頭,一長條灰色的云鑲嵌了一層釉色金邊,煞是好看,而山腳下的城市卻很呆板。麻子瞇起眼睛端詳著眼前的景致,心想,屯里人在這種地方待著,連個腳印都留不下!

他背起憨妮,又給自己下了下狠心,邁步向前方走去。

麻子好不容易找到老二家,胡同的路燈都已經(jīng)亮了,家里的門上了鎖,麻子就坐在門口的臺階上等,憨妮坐了大半天的車也累了,偎在麻子懷里就睡著了。麻子坐在那里等呀等呀,不見老二家回來人,又等了兩個時辰了,旁邊出來個鄰居,想來和老二家挺熟,問,你們哪兒的?

“老家的?!?/p>

“噢,他家兩口子下午就出去了,看樣子不回來了?!?/p>

“是么?”麻子說老二家真行,故意躲著,真做得出來。

“你們快點找個旅店住吧,孩子別沾涼?!编従诱f完就進院子插門了。

麻子望著懷里的憨妮有些無奈,更多的是難過,這孩子才沒福呢,你說要是好生生的,在城里一待,上幼兒園,上學(xué),得多享福呀!

孫麻子再一想,敬山兩口子也真歹毒,這是狼心狗肺呀,你不是不要孩子嗎?我給你放著,看你要不要。

麻子打定主意,抱起睡得正酣的憨妮,輕輕把憨妮放在了老二家的門口,將衣裳包袱枕在孩子頭下。麻子做完,一咬牙,扭頭就蹽。麻子跑得飛快,他擔心憨妮醒來叫他,喊他大,孫麻子對自己說:“別回頭,這孩子不是我的,和我沒關(guān)系,是老二家的,是孫敬山的,他就得養(yǎng)著,老二的孩子……老二的孩子……”

麻子跑到了車站,他感覺口干舌燥,找個廁所在自來水管里喝了幾口涼水,又用涼水抹了幾把臉??尚目谶€是七上八下地跳個不停,他找個空座倚上去就動不了勁兒,他閉上眼睛想靜一會兒,可一閉上眼睛就是憨妮,睜開眼睛車站外面黑夜里也是憨妮的影子,“大,大,大……”

麻子捂住雙耳,抱著腦袋,他感覺自己的腦袋快要爆炸,憨妮的聲音如芒如刺扎他的腦漿子,他蜷縮在椅子下,身體不住地發(fā)抖。旁邊過來一個穿鐵路制服的人,彎腰扒拉他一下,問:“咋的啦?”

麻子抬頭說:“沒事,沒事?!?/p>

“生病啦,不行去醫(yī)院看看?!边@人挺熱心。

麻子抱著頭,痛苦不堪。

丟錢了?旁邊有人過來插言。

麻子在地上喘了會兒粗氣,最后再也控制不住,他跳起身來,沖出了車站闖進了黑得透頂?shù)某鞘欣?。當他再次跑到老二家門口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一個人沒有,麻子急得腦袋發(fā)暈,他大聲喊著,憨妮,憨妮,麻子四下里呼喊。

喊了一小會兒,就聽不遠處有人小聲回,大,大……

憨妮,麻子順著聲音追過去,在前面昏黃的路燈下,憨妮屁股下面坐著包袱,手里拿著一把火柴棒,身底下散落了許多火柴棍,應(yīng)該是數(shù)了一段時間了。孫麻子過去一把抱住憨妮,緊緊摟在懷里,嗚嗚地哭了起來,憨妮大眼睛眨了一下,自言自語地說,九十九……

5

麻子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掉進了一個山洞里,有六七米深,洞口齜牙咧嘴地敞著,外面好像起了風(fēng),麻子晃動下腦袋,感覺頭沒什么問題。他雙手撐地想爬起身來,左腿發(fā)出鉆心的疼痛,他定睛一看,褲子血淋淋的,擼開褲腿見小腿破了道口子,血已經(jīng)凝住。他試了試抬了抬腿,疼得鉆心,腿折了。他望了下洞口的天色,估摸自己昏過去了一晚。他強坐起身子,然后將內(nèi)衣撕成條將傷口簡單做了包扎。做完這些,疼了麻子一身白毛汗,他站不起來,對著洞口“喲,喲”喊了兩聲,聲音到了洞口就被風(fēng)刮沒了。現(xiàn)在只能盼望有人來了,他首先要堅持下去,槍沒有在身邊,洞里幸好還有些柴草棍子。他半趴著身子,將樹枝草棍扒拉成一堆,從口袋里掏出火柴,不錯,幾根火柴下去,火堆燃起來,麻子身上一暖,心里就舒服多了。他現(xiàn)在只有等了,等屯子里來救他的人。

天空陰沉沉的,他仰頭從洞口向外望去,大雪下來了,大片大片的雪花飄了下來,不一會兒外面什么都看不出來,到處是白茫茫的雪和黑滾滾的天。

四十三、四十四、四十五……憨妮自顧自地數(shù)著走著,已經(jīng)翻過了三四個山嶺,屯里人走得累了,問:“憨妮,往哪兒走呀?”

憨妮不理他,用嘴哈了哈手,拿了根火柴繼續(xù)放到另一個口袋里,走,走,讓背著他的拴柱繼續(xù)向前。栓住喘著粗氣對奎子爺說:“憨妮的話咱也信?這不帶著大伙蹚山玩嗎?”

奎子爺擦了把汗,喊:“都別問了,沒好主意,大家都四下看著點,有什么痕跡沒有,走,走,跟著走?!?/p>

又走了個把鐘頭,憨妮說,我得吃餑餑,麻子女人早知道這孩子胃口沒底,嘴離不開吃。她拿出半張餅遞給憨妮,憨妮找個被風(fēng)的地方蹲下來就大口大口地嚼,人們嚌嚌嘈嘈說著什么。

憨妮才不管人們對她的議論,她嚼完最后幾口大餅,從背風(fēng)處走了出來,像個小大人似的,爬到山岡上,四下張望。然后踮著腳,嘴里“喲,喲”喊起來。屯里人都瞅著她,誰也不清楚傻丫頭想干什么,有人心說,就這小嗓子,十五米都傳不出去。憨妮喊了幾聲,就蹲下來,皺著個眉,堂嫂過來拉她,她仰脖子說:“大,睡著了?!?/p>

堂嫂不耐煩地撥拉她一下:“快起來吧!”

憨妮說:“走?!?/p>

拴柱過來蹲下身子,憨妮推開了他,大家又跟著走。沒走幾步憨妮忽然停了,奎子爺問:“又咋啦?”

“我要拉屎?!?/p>

麻子身上越來越冷,腿上疼痛倒是減輕了不少,麻子清楚腿上不疼不見得是好事,洞里的柴草逐漸燒干凈,麻子眼里注視著面前漸弱的火團,又不時瞅瞅丈高的洞口。

麻子頭腦昏昏沉沉的,麻子囑咐自己別睡過去,他腦子不停地思想,想事兒,想家里頭,想兄弟,想起了憨妮……

那年頭伏,麻子女人回娘家了,家里就剩下麻子與憨妮倆人,麻子早晨給憨妮熬了鍋山藥粥。憨妮吃了兩碗打了個飽嗝,麻子說:“妮,今天跟大去山里怎么樣?”

憨妮高興壞了,嗯,嗯,行,行。

麻子第一次帶著憨妮進了山,憨妮九歲了,給麻子拎著水瓶,跟在麻子后面屁顛屁顛的。麻子也想讓憨妮見識見識山里的風(fēng)景,山里人不見見山哪行。

爺倆一前一后就上了路。憨妮手里攥著火柴:一、二、三……

麻子問:“妮,你數(shù)那個火柴干嗎?”

“姐說了,數(shù)過一百就換別的數(shù)?!?/p>

“那你數(shù)過一百了沒?”

“數(shù)過了?!焙┠萁器锏匦α诵ΓR上又有些不好意思,說,“沒有?!?/p>

爺倆沒話拉話地向山里走去。

麻子在山里轉(zhuǎn)了好半天也沒遇到什么獵物,麻子有些沮喪,憨妮倒是扽個花摘個蘑菇的挺開心。

麻子找了個石頭,坐在上面擦了把汗:“今天點氣不好,連個野雞都沒遇到,這個地方以前野兔山雞多得很,現(xiàn)在是越來越少了,妮,看來晚上山雞肉是吃不上了。”

憨妮手里拿著兩朵蘑菇正在比當。聽完麻子說完,嘴里冒出一句,能吃。

憨吧,麻子搖了搖頭,勉強笑了笑。

憨妮扔掉蘑菇,走到麻子近前,用手一指山的一邊:“大,聽,雞,雞叫。”說罷,憨妮用手就拽麻子。麻子順著她的手指方向看過去,那是遠在三四里外兩山溝結(jié)合處。麻子以為憨妮在亂說,便去擺弄他的老獵筒。憨妮見麻子不動地方,嘟嘟著小嘴又說:“雞,咕咕叫呢,雞好多,走,大,走,大。”

麻子見時間還早,又見憨妮興致很高,到那邊瞧瞧也行,就當帶她玩呢。憨妮前面帶路走得很急,往樹棵子叢里鉆,麻子拽都拽不住。走了好大的一段山坷垃路,憨妮止住步子,喘了會兒,用手指了指前面。麻子正尋思孩子又犯了什么傻勁兒,用手摘了摘身上的樹刺,不經(jīng)意地順著憨妮的手里瞧過去,我的個山神爺爺呀!麻子情不自禁地喊出聲來。

那次麻子打了四只山雞兩只野兔,把麻子興奮的不得了,麻子心里直犯玄,問憨妮:“妮子,你是咋知道那邊有活物呢?”

憨妮一手一只血淋淋的山雞,只顧咯咯地笑著,瞬時眼眉一緊:“大,我要拉屎?!?/p>

“去,去,到那邊去。這孩子,吃飽就拉拉完就吃?!?/p>

麻子裝好槍藥,把地上的山雞放進帆布袋,拄著槍等憨妮解完手出來。

過了一小會兒,旁邊樹枝呼啦一響,麻子以為憨妮出來了,他扭頭一瞧吃了一驚,從草棵叢中鉆出個東西來,鼻端黑黑的,下頜發(fā)著淡淡的黃,兩只耳朵支楞著-----狍子。

狍子突然出現(xiàn),讓麻子有些手足無措,距離太近了。

那只小山狍子抬頭看了下他,隨即又扭動了身子,整個身體側(cè)面正對著麻子,麻子小心翼翼地端起了獵槍,心說,正好,一槍就能打倒。

這時,憨妮出現(xiàn)在槍口的那頭,她提著褲腰帶,看著旁邊一動不動的狍子,又瞅了眼前面的麻子,大眼睛眨了眨,喊了聲:大。

狍子先是被憨妮的叫聲嚇了一個激靈,兀自站在那里不敢挪動。憨妮放下褲子用手抱住狍子的脖子,臉摩挲著狍子的臉,咯咯笑個不停。麻子被這一幕驚呆了,他緩緩放下槍,注視著眼前奇特的一幕。憨妮開心極了,不大會兒,狍子掙脫開憨妮的雙手,醒過味來似的奪路逃走。憨妮瞅著狍子奔跑的樣子,笑得前仰后合。

6

麻子面前的火光已經(jīng)完全消失,那一團灰燼還散發(fā)著濃煙。洞底已經(jīng)被雪覆蓋了厚厚的一層,麻子又冷又餓,他抬了抬腿,撐起身子,看到洞口上方天有些藍了,麻子喲嗬嗬喊了幾聲,喘了口氣,又喊,喲嗬嗬。

麻子在心里禱告,山神爺,你保佑我,救我一命,山神爺,我麻子沒做過虧心事,我死了,家里咋辦呢,我以后再也不動山里的活物,喲嗬嗬,喲嗬嗬……

拴柱滾山溝里去了,老奎爺急得夠嗆,招呼小伙子們下去救人,費了好大勁兒,拴柱被人們弄了上來,還好,沒有傷著骨頭,只是破了皮肉。拴柱大哥不干了,說不能再這么瞎轉(zhuǎn)了,為了一個人再把屯里其他人搭上不值,有幾個人隨聲附和,說是呢,這要拴柱有個好歹怎么說呢。栓柱大哥和幾個后生就嚷嚷著回屯里??訝敿绷?,掄了煙袋,說愿意走的都走,我這老骨頭不想破了山里人的規(guī)矩,我這條老命不值錢,我自個兒去找孫金山。

屯里人不敢吱聲了。

憨妮又帶著人們在山里轉(zhuǎn)悠了好久,連麻子的頭發(fā)都沒找到。孫家屯的人終于忍不住了,好幾個人都停住了腳步說什么也不向前走了,奎子爺也按捺不住,薅住憨妮:“妮子,你大在哪兒你知還是不知呢?”

憨妮小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搖了搖頭。

旁邊人氣得直拍大腿,這半天合著陪著小丫頭練腿呢,都回都回吧,沒準麻子叔回家了。

大家氣囔囔地坐在地上或依靠在樹上,奎子爺嘆了口氣,瞅了一眼憨妮,拿出煙袋吧嗒吧嗒地嘬。

堂嫂過去就用手揪憨妮的小辮子:“死丫頭,胡謅白咧,你看大家讓你折騰的?!?/p>

憨妮“呸”地啐了堂嫂一下,然后倆手在身上兩邊口袋里翻弄,不一會兒把火柴都攥到手里,旁若無人地又數(shù)開了火柴棍。

奎子爺開始招呼幾個腿腳麻利的后生,讓他們先返回堡子,看有什么消息沒。

憨妮數(shù)完了,站起來,用手推了小嫂子一把,走到奎子爺身邊,口齒不清地說:“褲(奎)爺?;鸩瘢瑢?,火柴對?!笨訝敹紱]瞅她,說:“對什么對?”

憨妮一指被雪覆蓋的灌木叢:“我在這里拉屎?!比缓笫钟忠恢噶硪贿叄骸按?,在那兒抓雞,還有一個火柴,大就出來了?!?/p>

奎子爺和周圍人都被憨妮一席話給說得迷迷糊糊。麻子媳婦揣著手過來:“妮,你和你大來過這兒?”

憨妮使勁點了點頭:“還有一個火柴大就出來了?!?/p>

麻子女人恍然大悟:“奎叔有火柴棍沒,誰有火柴棍?”

旁邊有幾個男人都翻口袋,其中一個掏出一盒火柴,遞給憨妮,憨妮憨憨地笑了笑,把火柴撿到手中,一、二、三……隨后邁步走上了一個山岡,像個小指揮官一樣,面向前方,她嘴里突然咯咯地發(fā)出笑來,笑得大家渾身發(fā)毛,以為這丫頭又冒憨氣,麻子女人拍給了憨妮一個脖摑:“又憨?!?/p>

憨妮止住笑聲,喲嗬嗬,喲嗬嗬……喊了起來。麻子媳婦問憨妮:“你瞎喊什么?”

憨妮說:“娘,大,在喊我呢。”

麻子女人兒支楞著耳朵聽了聽,什么都沒有,耳邊只有呼呼的山風(fēng)刮過的聲響。

“發(fā)浪憨?!甭樽优苏f。

憨妮噘著小嘴:“大,喲嗬嗬,喲嗬嗬呢,就在那邊,就在那邊?!甭樽优隧樦傅姆较颍裁炊紱]看到。

屯里人登上山岡,順著憨妮的目光向前看,就是山和山,嶺挨嶺,茂密山林,什么蹤跡都瞅不見。憨妮才不管他們,小嘴說得特有勁:“大,就在那邊兒,在,喲嗬嗬。”

奎子爺上了火頭,一把就將憨妮從山坡上揪了下來:“小毛丫頭子,別給我胡扯,一屯子人讓你耍把了。”

憨妮滿臉視死如歸相,抄起一把雪就摔到奎子爺身上:“大,在地里,喲嗬嗬,喲嗬嗬。你放的屁真臭,撲撲的!”

屯里人沒有一個敢和奎子爺犟嘴說貧氣話兒的,那是大不敬。這憨妮真不知好歹輕重,麻子女人過來想摑憨妮。奎子愣在當?shù)?,對麻子女人揚了揚手,驚奇地注視著憨妮:“你剛聽到我放屁了?”

憨妮蹲在地上,點了點頭。

奎子爺一拍大腿,跳起多高:“妮子,能聽到我放屁,我的個山神爺爺顯圣啦!”

麻子咬了口雪,心里就往壞里想,想自己這一輩子,想以往的事兒,爹娘在自己剛成家的時候就走了,把倆兄弟囑托給自己,老二自己成家,雖說因為憨妮和自己斷了道,但他城里算是享受幸福了,過得舒坦就行了,老三孫仰山家兒女也都成全了,自己這邊,女人身體沒毛病,兒女也能顧自己,就憨妮是個牽掛。人走到哪兒算哪兒吧,孩子養(yǎng)這么大了,我這個當大的也盡了義務(wù)。想起憨妮,麻子仍舊怪自己的兄弟,又一想敬山生活也不易,又轉(zhuǎn)回來怪自己,當大哥的沒帶好頭,這設(shè)身處地想了好多好多,再瞅瞅頭上的洞口,麻子徹底絕望。

他頭腦暈眩視線越來越模糊,他昏沉沉的,像是做了個夢,掛在天上的洞頂探出一個山狍的頭來?是自己剛才要打的那只嗎,還是那年和憨妮碰到的那只?

麻子渾身沒有一絲氣力,那只狍子在喊他:“大!大!大……”

“麻子,孫金山,麻子大,大爺……”怎么那么多人的聲音??!孫金山忽然萬般輕松,仿佛自己的靈魂出了身軀,輕飄飄飛到了天上,雪好大呀!從沒見過這么大的雪呀,怎么地上這么多的屯里人望著他,他聽到他們都在喊他。

麻子看到了憨妮、自己的女人、奎子爺、三兄弟、侄子、侄女、侄媳婦、二狗、劉滿、拴柱……屯子人都來了,麻子想笑卻哭出聲來。

夜色蔓延下來,天上又飄起大片大片的雪花,后生們用擔架抬著孫金山向屯子的方向走著,人們紛紛尋找來時的足跡,又像是尋找著生命中那個原來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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