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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宋代以唐人小說入詞

2020-11-17 10:46:49張振謙
文藝理論研究 2020年4期
關鍵詞:唐人宋詞小說

張振謙

破體為文是宋代文學創(chuàng)作的普遍現象,宋詞在發(fā)展過程中出現的“以詩為詞”和“以文為詞”均是其重要表現,學界對此研究頗詳。其實,看似隔膜較大的小說與詞體之間也存在相當密切的關聯(lián)。吳世昌較早指出周邦彥名作《瑞龍吟》(章臺路)“頗似現代短篇小說”(27)。一些學者曾對宋詞與小說的關系作過個案研究,但他們多論及“遠傳統(tǒng)”的唐前小說,對與宋詞時間更近的唐人小說則缺乏應有的關注。①事實上,唐人小說對宋詞的影響頗大,筆者據《全宋詞》統(tǒng)計,從唐人小說中取材的宋詞至少有800首以上,以詞人論,吳文英、賀鑄、蘇軾、辛棄疾、劉克莊、周邦彥等位居前列。就引入的唐人小說次數而言,排名靠前的有: 《傳奇·裴航》《鶯鶯傳》《枕中記》《南部煙花錄》《南柯太守傳》《傳書燕》《柳氏傳》《霍小玉傳》《李牟吹笛記》《周秦行紀》《梅妃傳》《李娃傳》。②大致來說,由于受小令體制所限③和宋初詞壇沉寂,唐人小說入詞至北宋中期才成為一種常見且重要的文學現象;又因主題接近,唐人愛情題材小說和宋代婉約詞成為二者融攝借資的主體。本文擬對這一文學現象及其意義進行較為全面而深入的探討,以期加深對詩詞與小說互動相關文學現象和規(guī)律的認識。

一、 宋詞文本與唐人小說之關聯(lián)

就文本構成而言,宋詞涉及并涵蓋詞調、詞題、詞序和正文四部分,這四個部分均存在借鑒和取材于唐人小說的現象。

首先是某些詞調源自唐人小說。早期的詞調名多是因事而生,與詞的內容聯(lián)系密切?!疤圃~多緣題所賦,《臨江仙》則言仙事,《女冠子》則述道情,《河瀆神》則詠祠廟,大概不失本題之意。”(黃昇32)唐宋詞中也存在因唐人小說而得名的詞調,如《一斛珠》源自晚唐曹鄴《梅妃傳》。據傳唐玄宗在花萼樓命使者將一斛珍珠秘密地賜給梅妃,結果梅妃不受,以詩付使者:“柳葉雙眉久不描,殘妝和淚濕紅綃。長門自是無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上覽詩,悵然不樂。令樂府以新聲度之,號《一斛珠》,曲名始此也。”(李時人1761)《凌波神》則源自中唐盧肇的軼事小說《逸史》: 開元初,唐明皇晝寢,夢見凌波池中洞曉鈞天之樂的龍女,“上于夢中為鼓胡琴,拾新舊之聲,為凌波曲,龍女再拜而去。及覺,盡記之。因命禁樂與琵琶習而翻之”(李昉3421)?!而x鴦語》源自裴铏《傳奇·元柳二公》: 唐元和年間,元徹、柳實于海島遇女仙南溟夫人,贈以玉壺,并題詩,有“若到人間扣玉壺,鴛鴦自解分明語”句,二人扣壺,遂聞鴛鴦語,有求必應。④《翠羽吟》取用柳宗元《龍城錄》趙師雄羅浮夢仙事(后引)?!督庹Z花》源自王仁裕《開元天寶遺事》:“明皇秋八月,太液池有千葉白蓮,數枝盛開。帝與貴戚宴賞焉。左右皆嘆羨,久之,帝指貴妃示于左右曰:‘爭如我解語花?’”(《唐五代筆記小說大觀》1737)《章臺柳》源于許堯佐《柳氏傳》中韓翃臨別寄贈柳氏之詩句:“章臺柳,章臺柳,昔日青青今在否?”(李時人767)在宋代,盡管詞調的點題功能下降,但由于這些詞調具有符號意義,我們同樣能捕捉到它傳達的信息及包含的敘事因素。

宋詞中詞題取自唐人小說的現象主要以“轉踏”⑤形式出現,詞調多用《調笑令》。龍榆生早就指出,調笑詞“聯(lián)章以成‘轉踏’,藉以演唱故事”(201)?,F存此類作品大都演唱幾個不相連貫但性質相同的故事,如秦觀有《調笑令》十首,分詠王昭君、樂昌公主、崔徽、無雙、灼灼、盼盼、鶯鶯、采蓮、阿溪、張倩娘十位美人的故事,出自唐人小說的有孟棨《本事詩》、薛調《無雙傳》、元稹《鶯鶯傳》、南卓《煙中怨解》以及陳玄祐《離魂記》。這些詞多以小說名或小說中的女主人公為題目,如秦觀《調笑令·離魂記》:“心素,與誰語?始信別離情最苦。蘭舟欲解春江暮,精爽隨君歸去。異時攜手重來處,夢覺春風庭戶?!?《全宋詞》601)類似的還有北宋詞人毛滂的《調笑·鶯鶯》。

唐人小說影響宋詞文本的另一種表現形式,是詞序取用唐人小說。這類詞序有較完整的情節(jié),寫得趣味橫生,如蘇軾《水龍吟》(古來云海茫茫)序中云:

昔謝自然欲過海求師蓬萊,至海中,或謂自然:“蓬萊隔弱水三十萬里,不可到。天臺有司馬子微,身居赤城,名在絳闕,可往從之?!弊匀荒诉€,受道于子微,白日仙去。子微著《坐忘論》七篇、《樞》一篇。年百余,將終,謂弟子曰:“吾居玉霄峰,東望蓬萊,嘗有真靈降焉,今為東海青童君所召?!蹦讼s蛻而去。⑥

唐代果州南充(今屬四川)女道士謝自然升仙事跡唐人多有記錄,以韓愈《謝自然詩》最著名。但謝自然師事司馬承禎的記載最早見于南唐沈汾《續(xù)仙傳》。對比蘇詞序言和這部仙傳小說,無論是語匯還是情節(jié),二者均頗為相似,蘇詞序言取材于此,確鑿無疑。⑦

宋詞正文部分對唐人小說取用最明顯、最常見的是語典和事典。宋代詞人頗愛化用唐人小說中穿插的詩句,往往采取截取字面、增減詞語,甚至襲用成句的方法將其移植入詞。如晏殊《浣溪沙·青杏園林煮酒香》“為誰消瘦減容光”(《全宋詞》112)、賀鑄《群玉軒·群玉軒中跡已陳》“風月夜,憐取眼前人”(《全宋詞》644)、蘇軾《定風波·感舊》“不信歸來但自看。怕見。為郎憔悴卻羞郎”(《全宋詞》372)均是對《鶯鶯傳》中崔、張互贈情詩相關詩句的化用?!赌喜繜熁ㄤ洝份d隋代宮中秘事,其中詩句也多為詞人化用,如賀鑄《點絳唇》首句“見面無多,坐來百媚生馀態(tài)”(《全宋詞》668)與隋煬帝贈張麗華詩“見面無多事,聞名爾許時。坐來生百媚,實個好相知”(李時人2293);周邦彥《望江南·詠妓》“歌席上,無賴是橫波”(《全宋詞》793)與隋煬帝詩句“個人無賴是橫波”(李時人2292),以及辛棄疾《蝶戀花·送人行》“意態(tài)憨生元自好。學畫鴉兒,舊日遍他巧”(《全宋詞》2456)與虞世南嘲司花女詩句“學畫鴉黃半未成,垂肩亸袖太憨生”(李時人2291)。

宋詞中取用唐人小說之詩句,并非一味簡單照搬,襲用原意,也會根據不同情況而對其進行改造。如蘇軾《訴衷情·送述古迓元素》下闋:

花盡后,葉飛時。雨凄凄。若為情緒,更問新官,向舊官啼。(《全宋詞》398)

熙寧七年(1074年),杭州知州陳襄(字述古)罷任,新任知州楊繪(字元素)正在赴杭途中。時任杭州通判的蘇軾借當前蕭瑟凄涼之秋景,烘托送舊迎新時的難堪之情。結句“若為情緒,更問新官,向舊官啼”典出孟棨《本事詩·樂昌公主》所載南朝陳太子舍人徐德言與樂昌公主破鏡重圓的故事,其中樂昌公主詩云:“此日何遷次,新官對舊官。笑啼俱不敢,方驗作人難?!?李時人2274)“新官”即后夫楊素,“舊官”即前夫徐德言,詞中分別指楊繪和陳襄,將自己比成在新夫與舊夫之間為難的樂昌公主。這里雖運用了破鏡重圓的典故,卻以游戲筆墨方式對此作了質的改造,使原來的離愁別緒變得滑稽風趣,不但詞意豁然開朗,更使人不禁莞爾。

宋人也將唐人小說所載詩句作意義上的改變,或反用詩意入詞。如賀鑄《鴛鴦語》(京江抵)“奈玉壺、難扣鴛鴦語”(《全宋詞》643)反用裴铏《傳奇·元柳二公》南溟夫人詩句“若到人間扣玉壺,鴛鴦自解分明語”(李時人2150)。晁補之《江城子·贈次膺叔家娉娉》“章臺休詠舊青青。惹離情,恨難平”(《全宋詞》741)則反用《柳氏傳》中韓翃的詩句。

詞中運用事典可以使詞句凝煉,產生含蓄、委婉又耐人尋味的藝術效果。劉永濟說:“蓋用事乃文家修辭之技,修辭之要,劉彥和‘以少總多,情貌無遺’八字盡之矣。[……]用事者,取古人往事與作者所欲言者切合之處,以為比附,而此欲言者,或不欲明言,或不敢明言,得此切合之處比附言之,則欲言者已可使人領略,不但精切,而且婉約,能以少字表多意,能以簡語達深情。”(131)典事與今事往往具有相似性。劉勰《文心雕龍·事類》云:“事類者,蓋文章之外,據事以類義,援古以證今者也?!?614)詞中用事的目的也是以古證今,借他人酒杯澆自己心中塊壘。比如,宋代詞人為表達夢中達貴、夢醒成空的重要主題,常常引用作為唐代夢幻小說雙璧的《南柯太守傳》和《枕中記》之“邯鄲夢”“黃粱夢”“南柯夢”“槐安國”等典故。如晁補之屢遭貶謫回到家鄉(xiāng)后,作有十四闋“東皋寓居”詞,其中《過澗歇》云:

歸去。奈故人、尚作青眼相期,未許明時歸去。放懷處。買得東皋數畝,靜愛園林趣。任過客、剝啄相呼晝扃戶。 堪笑兒童事業(yè),華顛向誰語。草堂人悄,圓荷過微雨。都付邯鄲,一枕清風,好夢初覺,砌下槐影方停午。(《全宋詞》714)

晁補之對陶潛膜拜有加,《宋史·晁補之傳》載“葺歸來園,自號歸來子,忘情仕進,慕陶潛為人”(脫脫13112)。該詞開頭便打出陶式“歸去”口號,與蘇軾《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所蘊含的情感相類。但與淵明、東坡不同的是,晁氏“靜愛園林趣”的同時,內心尚存遺憾,故詞結處引《枕中記》盧生夢中美好經歷為典。晁氏后期宦游詞《水龍吟·水晶宮繞千家》“黃粱未熟,紅旌已遠,南柯舊事”(《全宋詞》712)則表現出對世事無常的無可奈何。此類例子還有很多,如陸游《洞庭春色·壯歲文章》“請看邯鄲當日夢,待炊罷黃粱徐欠伸”(《全宋詞》2059),辛棄疾《鷓鴣天·睡起即事》“不知更有槐安國,夢覺南柯日未斜”(《全宋詞》2507),劉克莊《念奴嬌·五和》“丹汞灰飛,黃粱炊熟,跳出槐宮里”(《全宋詞》3324),這些事典源自唐人小說,經過歷史沉淀后,在宋詞中已成為特定文化形態(tài)的價值符號和具有表情達意功能的故事代碼。

二、 以唐人小說之人物和情節(jié)入詞

唐人小說“敘述婉轉,文辭華艷”⑧的特點引起了宋代詞人較為廣泛的關注,他們開始有意識地將唐人小說的某些要素植入詞體之中。

這種關注首先體現為宋代詞人在創(chuàng)作中選取唐人小說的主要人物入詞。宋詞中取用唐代小說人物姓名者頗多,尤其是詠花詞。自古花與美人常作互喻,除以女子外貌比喻花之嬌艷外,加入佳人的情態(tài)和閨思也是詠花詞中的常見做法。宋人沈義父《樂府指迷》云:“作詞與詩不同,縱是花卉之類,亦須略用情意,或要入閨房之意?!?《詞話叢編》281)梅在百花中最受宋人青睞,宋詞中詠梅之作甚眾。⑨清人李調元《雨村詞話》云:“各家梅花詞不下千闋,然皆互用梅花故事綴成?!?《詞話叢編》1403)吳文英《解語花·梅花》便是一例:

門橫皺碧,路入蒼煙,春近江南岸。暮寒如翦。臨溪影、一一半斜清淺。飛霙弄晚。蕩千里、暗香平遠。端正看,瓊樹三枝,總似蘭昌見。 酥瑩云容夜暖。伴蘭翹清瘦,簫鳳柔婉。冷云荒翠,幽棲久、無語暗申春怨。東風半面。料準擬、何郎詞卷。歡未闌、煙雨青黃,宜晝陰庭館。(《全宋詞》3654)

詞調《解語花》源于《開元天寶遺事·解語花》贊楊貴妃語(見前文)。詞中除引用王安石及林逋詩句、梁元帝與徐妃半面妝事、何遜揚州賦梅事四處熟典外,還用了裴铏《傳奇·薛昭傳》: 元和末,平陸尉薛昭因罪被貶,申天師化為山叟,贈予仙藥一粒,薛昭服食后遁去,入蘭昌宮,遇仙女張云容、劉蘭翹、蕭鳳臺,相處甚洽。薛昭作詩:“誤入宮垣漏網人,月華靜洗玉階塵。自疑飛到蓬萊頂,瓊艷三枝半夜春?!?李時人2182)吳氏不僅將三枝梅花幻化為三位仙女,以仙女之姿態(tài)來摹寫梅之特征,而且把薛昭詩句摘錄入詞。小說中的主要人物云容又是楊玉環(huán)的侍兒,與詞調之意協(xié)和勾通。這首詞構思巧妙,用典渾化無跡,兼顧寫景、抒情與敘事,以人喻花,將梅花的形態(tài)婉曲寫出,可謂宋代詠梅詞之佳作。

沈義父又云:“詞中用事使人姓名,須委曲得不用出最好?!?《詞話叢編》281)美人姓名不出現,而是暗含于詞中,此類詠花詞當以史達祖《留春令·金林檎詠》為代表:

秀肌豐靨,韻多香足,綠勻紅注。翦取東風入金盤,斷不買、臨邛賦。 宮錦機中春富裕。勸玉環(huán)休妒。等得明朝酒消時,是閑澹、雍容處。(《全宋詞》3004)

金林檎是深受宋代貴族喜愛的名貴花卉,范成大《吳郡志》卷三十云:“金林檎,以花為貴,此種紹興間有,南京得接頭,至行都禁中接成。其花豐腴艷美,百種皆在下風。”(449)詞中暗用曹鄴《梅妃傳》中失寵的梅妃仿效陳阿嬌請司馬相如代作《長門賦》之事,希望以百金買托詩賦來打動唐玄宗,然而,楊貴妃為阻止梅妃再次受寵而處處設防、百般進讒。從小說結尾玄宗所題梅妃畫像詩句“憶昔嬌妃在紫宸,鉛華不御得天真”(李時人1761)來看,梅妃天真爛漫、雍容淡雅的儀態(tài)才是玄宗心中永遠的牽掛。史氏將兩位美女比擬為兩種頗受時人歡迎的花卉,并糅之于小說,將從宮中接成的“此種”金林檎所具有的高雅華貴品格形象地呈現出來。

當然,宋代詠花詞更多的用例則是詞中點出唐代小說人名。如辛棄疾《生查子·重葉梅》“主人情意深,不管江妃怨”以梅妃(江采蘋)代指重葉梅(《全宋詞》2550),吳文英《瑣窗寒·玉蘭》“紺縷堆云,清腮潤玉,汜人初見”用沈亞之《湘中怨解》主人公水神“汜人”喻蘭花(《全宋詞》3645),楊澤民《玉燭新·梨花》“墻頭月下,似舊日鶯鶯相候”以崔鶯鶯在熱戀中的美人形象,寫梨花在月光下香艷動人(《全宋詞》3817),李處全《菩薩蠻·菊花》“四時皆有司花女,杪秋猶見花如許”則用佚名《南部煙花錄》中司花女袁寶兒的美貌來形容菊花之嬌艷(《全宋詞》2240)。唐人小說中這些美人及其經歷的事跡,形成了詞人詠花之譬喻。

人物是一篇作品的核心,它既是情感抒發(fā)的主體和對象,也是事件的執(zhí)行者。唐人小說中的人物,尤其是女主人公成為宋代詞人夸飾和描寫戀情對象、身旁佳人的重要載體。詞人筆下的美人形象通常承載著男性心中理想女性的典型,而宋詞書寫愛情故事時往往缺乏明確、具名的女主角,唐人小說中大量存在的美艷女子及浪漫情事恰好成為詞人們的絕佳選擇。這為宋詞創(chuàng)作增加了許多鮮活而具體的人物形象,豐富了詞的藝術表現力。

宋詞對唐人小說的取材還表現為以唐人小說之情節(jié)入詞。宋人往往截取唐人小說中最精彩的情節(jié)和典型的生活片段移植詞中。如白行簡《李娃傳》敘述天寶年間常州刺史之子滎陽生赴長安應舉,其間訪友過平康里,見絕色女子立于門旁,于是有了佯裝墜鞭以引她注意之經典情節(jié):“有娃方憑一雙鬟青衣立,妖姿要妙,絕代未有。生忽見之,不覺停驂久之,徘徊不能去。乃詐墜鞭于地,候其從者,敕取之,累眄于娃,娃回眸凝睇,情甚相慕。竟不敢措辭而去?!?李時人772)這一情節(jié)及其蘊含的離別傷感之情貫穿蔡伸《虞美人》:“紅塵匹馬長安道,人與花俱老。緩垂鞭袖過平康,散盡高陽、零落少年場。 朱弦重理相思調,無奈知音少。十年如夢盡堪傷,樂事如今、回首做凄涼。”(《全宋詞》1314)宋詞中詐遺馬鞭的用例很多,暗指年少時的艷遇和情事。如高觀國《生查子》(芙蓉羞粉香)“誰傳側帽情,想解遺鞭意”(《全宋詞》3026—3027),辛棄疾《惜分飛·春思》“翡翠樓前芳草路,寶馬墜鞭曾駐”(《全宋詞》2463)。

秦觀《南歌子》則以元稹《鶯鶯傳》之經典情節(jié)建構全詞:

玉漏迢迢盡,銀潢淡淡橫。夢回宿酒未全醒。已被鄰雞催起、怕天明。

臂上妝猶在,襟間淚尚盈。水邊燈火漸人行。天外一鉤殘月、帶三星。(《全宋詞》603)

作者在蔡州時曾眷戀歌妓陶心兒,臨別之時,作詞為贈。該詞取用《鶯鶯傳》中崔、張交合后依依不舍,張生猶疑夢寐的情節(jié): 一夕,紅娘斂衾攜枕,促成崔、張并枕重衾而去,“天將曉。紅娘促去。崔氏嬌啼宛轉,紅娘又捧之而去,終夕無一言。張生辨色而興,自疑曰:‘豈其夢耶?’及明,睹妝在臂,香在衣,淚光熒熒然,猶瑩于茵席而已”(李時人810)。小說中這一情節(jié)與秦觀詞所繪情狀如出一轍,尤其是天亮后留在男子臂上襟間的盈盈淚珠、點點粉痕,漸漸成為詞人心中女子深情無限的標志。宋詞中對此多有援引,如歐陽修《蝶戀花》起首“幾度蘭房聽禁漏。臂上殘妝,印得香盈袖”(《全宋詞》190),蘇軾《浣溪沙·春情》“香在衣裳妝在臂,水連芳草月連云”(《全宋詞》408),秦觀《臨江仙·髻子偎人嬌不整》“不忍殘紅猶在臂,翻疑夢里相逢”(《全宋詞》603),吳文英《滿江紅·甲辰歲盤門外寓居過重午》“自香消紅臂,舊情都別”(《全宋詞》3649)均化用張、崔幽會事,抒寫對昔日情侶的追懷之思。

《霍小玉傳》寫李益初詣小玉,入門時有鸚鵡驚語下簾之情節(jié):“西北懸一鸚鵡籠,見生入來,即語曰:‘有人入來,急下簾者!’”(李時人897)這一情節(jié)也被詞人采用,如賀鑄《減字浣溪沙》“鸚鵡驚人促下簾。碧紗如霧隔香奩”(《全宋詞》689),周邦彥《荔枝香近·照水殘紅零亂》“何日迎門,小檻朱籠報鸚鵡”(《全宋詞》769)。小說接著便是對二人初見之描繪:“小玉自堂東閣子中而出。生即拜迎。但覺一室之中,若瓊林玉樹,互相照耀,轉盼精彩射人?!?李時人898)“瓊枝玉樹”喻人之風采美艷,多用來追憶與佳人的相識: 如柳永《尉遲杯·寵佳麗》“綢繆鳳枕鴛被。深深處、瓊枝玉樹相倚”(《全宋詞》27),秦觀《虞美人·高城望斷塵如霧》“瓊枝玉樹頻相見。只恨離人遠”(《全宋詞》601),周邦彥《拜星月·夜色催更》“竹檻燈窗,識秋娘庭院。笑相遇,似覺瓊枝玉樹,暖日明霞光爛”(《全宋詞》790)。

此外,一首詞也可由數個小說情節(jié)連綴而成,如蘇軾《蝶戀花·佳人》:

一顆櫻桃樊素口。不愛黃金,只愛人長久。學畫鴉兒猶未就。眉尖已作傷春皺。 撲蝶西園隨伴走?;浠ㄩ_,漸解相思瘦。破鏡重圓人在否。章臺折盡青青柳。(《全宋詞》387)

該詞寫一個佳人的情感故事,連用了《本事詩·情感》白居易歌妓樊素事、《南部煙花錄》袁寶兒事、《本事詩·樂昌公主》徐德言與樂昌公主事、《柳氏傳》韓翃與柳氏事等相關小說情節(jié)鋪敘而成。全詞文辭精絕,敘述宛轉,猶如一篇微型的唐人小說。此外,柳永《尉遲杯·寵佳麗》、袁去華《宴清都·暮雨消煩暑》、劉辰翁《八聲甘州·甚花間兒女笑盈盈》、吳文英《滿江紅·結束蕭仙》、周密《木蘭花慢·平湖秋月》等均由數篇唐人小說的經典情節(jié)綜合而成。

三、 隱括唐人小說為詞

隱括是宋詞的重要創(chuàng)作方式,宋代隱括詞廣被當今學者關注,但他們均認為宋詞的隱括“是將其他詩文剪裁改寫為詞的形式”。⑩而宋詞中隱括小說尚未見學界論及。事實上,宋代存在隱括唐人小說為詞的現象。

裴铏《傳奇·裴航》描述了秀才裴航在藍橋與仙女云英相識并成為夫妻的事跡。中唐長慶年間,裴航落第漫游鄂湘,與國色天香的樊夫人同舟,航以詩誘導之:“同為胡越猶懷想,況遇天仙隔錦屏。倘若玉京朝會去,愿隨鸞鶴入青云。”不料夫人冷淡理會。后又獻珍果,終得夫人召見,屏幃內,只見夫人“云低鬟鬢,月淡修眉,舉止煙霞外人”,但云已有夫婿,留一詩而去:“一飲瓊漿百感生,玄霜搗盡見云英。藍橋便是神仙窟,何必崎嶇上玉清?”航莫能洞達詩旨。后經藍橋,因渴求漿,云英捧瓊液為飲,航見其色美而求婚,此時有一老嫗云:“我今老病,只有此女孫。昨有神仙遺靈丹一刀圭,但須玉杵臼搗之百日,方可就吞,當得后天而老。君約取此女者,得玉杵臼,吾當與之也?!?李時人2166—170)航于虢州買玉杵臼后抵藍橋,又在玉兔幫助下?lián)v藥百日,二人終成眷侶并得道成仙。南宋楊澤民《倒犯·藍橋》將其隱括入詞:

畫舫、并仙舟遠窺,黛眉新掃。芳容襯縞。佳人在、翠簾深窈。逡巡遽贈詩語,因詢屏幃悄。道自有、藍橋美質誠堪表。倩纖纖、捧芳醥。 琴劍度關,望玉京人,迢迢天樣窎。下馬叩靖宇,見仙女、云英小。算冠絕、人間好。飲刀圭、神丹同得道。感向日,夫人指示相垂照。壽齊天后老。(《全宋詞》3817)

詞將男主人公裴航隱含其中,將小說中的主要人物、地點、情節(jié)均移植入詞,并將小說中的詩句裁剪后作為詞言,可謂這一故事的詞體化。無獨有偶,王之望《好事近》“彩艦載娉婷,宛在玉樓瓊宇。人欲御風仙去,覺衣裳飄舉。 玉京咫尺是藍橋,一見已心許。夢解漢皋珠佩,但茫茫煙浦”(《全宋詞》1730)也隱括此小說。

無名氏《傾杯序》則隱括晚唐羅隱小說《中元傳》:

昔有王生,冠世文章,嘗隨舊游江渚。偶爾停舟寓目,遙望江祠,依依陌上閑步。恭詣殿砌,稽首瞻仰,返回歸路。遇老叟,坐于磯石,貌純古。因語□,子非王勃是致,生驚詢之,片餉方悟。子有清才,幸對滕王高閣,可作當年詞賦。汝但上舟,休慮。迢迢仗清風去。到筵中、下筆華麗,如神助。 會俊侶。面如玉。大夫久坐覺生怒。報云: 落霞并飛孤鶩,秋水長天,一色澄素。閻公竦然,復坐華筵,次詩引序。道鳴鸞佩玉,鏘鏘罷歌舞。 棟云飛過南浦。暮簾卷向西山雨。閑云潭影,淡淡悠悠,物換星移,幾度寒暑。閣中帝子,悄悄垂名,在于何處。算長江、儼然自東去。(《全宋詞》4650)

宋人陳元規(guī)《歲時廣記·記滕閣》引羅隱《中元傳》后,接著云“后之人又作《傾杯序》”(649),并盡錄該詞。全詞共三疊,207字,依照故事順序隱括《中元傳》。其隱括特點有: 其一,語言襲用。如第一疊后半部分與小說中“勃詣殿砌瞻仰,稽首返回。歸路遇老叟,年高貌古,骨秀神清,坐于磯上”(李時人1965)幾乎相同,僅詞序和斷句調換而已。其二,詩文改易。主要是對王勃詩文進行改動,但語意不變。如“落霞并飛孤鶩,秋水長天,一色澄素”與《滕王閣序》名句“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王勃231),從“道鳴鸞佩玉”至結尾則明顯是對王勃《滕王閣》詩的完整隱括。其三,刪減情節(jié)。詞人重點描寫“中元水府君”以清風助王勃翌日抵達南昌和速寫《滕王閣序》兩個情節(jié),而刪去閻公為婿吳子章安排寫序事,命人逐一口報王勃寫序進程則以“大夫久坐生怒”帶過。王勃賦詩后的子章慚退、拜謝府君、長蘆焚錢、羅隱作詩等情節(jié)均未入詞。

宋詞中甚至出現了詞調、詞序和正文取材于同一唐人小說的案例。如蔣捷《翠羽吟》來源于柳宗元《龍城錄》“趙師雄醉憩梅花下”條所載羅浮梅花仙子故事:

隋開皇中,趙師雄遷羅浮。一日,天寒日暮,在醉醒間,因憩仆車于松林間酒肆旁舍。見一女子,淡妝素服,出迓師雄。時已昏黑,殘雪對月色微明。師雄喜之,與之語,但覺芳香襲人,語言極清麗。因與之扣酒家門,得數杯,相與飲。少頃,有一綠衣童來,笑歌戲舞,亦自可觀。頃醉寢,師雄亦懵然,但覺風寒相襲。久之,時東方已白。師雄起視,乃在大梅花樹下,上有翠羽啾嘈相顧,月落參橫,但惆悵而已。(《唐五代筆記小說大觀》141)

蔣詞詞序云:“響林王君本示予越調小梅花引,俾以飛仙步虛之意為其辭。余謂泛泛言仙,似乎寡味,越調之曲與梅花宜,羅浮梅花,真仙事也。演而成章,名翠羽吟?!?《全宋詞》4360)《翠羽吟》為蔣捷自度曲,《全宋詞》中僅見此首。詞云:“紺露濃。映素空。樓觀峭玲瓏。粉凍霽英,冷光搖蕩古青松。半規(guī)黃昏淡月,梅氣山影溟濛。有麗人、步依修竹,蕭然態(tài)若游龍。 綃袂微皺水溶溶。仙莖清瀣,凈洗斜紅。勸我浮香桂酒,環(huán)佩暗解,聲飛芳靄中。弄春弱柳垂絲,慢按翠舞嬌童。醉不知何處,驚剪剪、凄緊霜風。夢醒尋痕訪蹤。但留殘星掛穹。梅花未老,翠羽雙吟,一片曉峰。”(《全宋詞》4360)詞寫作者艷遇仙女,與之同飲,酒醒后發(fā)現僅有兩只翠鳥啾啾鳴叫。包含上引小說的大致情節(jié),可謂簡化版的詞體小說。隱括此篇小說的還有張元幹《十月桃·年華催晚》下闋——“有多情多病文園。向雪后尋春,醉里憑闌。獨步群芳,此花風度天然。羅浮淡妝素質,呼翠鳳、飛舞斕斑。參橫月落,留恨醒來,滿地香殘”(《全宋詞》1424),黎廷瑞《秦樓月·梅花十闋》其二——“羅浮暮,青松林下相逢處。相逢處??c衣素袂,沉吟無語。 行云飛入瑤臺路。夢回飄渺香風度。香風度。參橫月落,幾聲翠羽”(《全宋詞》4288)。

如果說一首詞難以承載和重現唐人小說曲折詳盡的故事情節(jié),那么宋詞中的聯(lián)章體則為唐人小說的詞化提供了更加適宜的文本體式。聯(lián)章體詞往往由若干首詞演述一部唐人小說,一定程度上克服了詞體篇幅短小、拙于敘事的先天不足。宋人曾布就以聯(lián)章體形式將沈亞之《馮燕傳》所載故事采入《水調歌頭》組詞。王明清《玉照新志》卷二載:

《馮燕傳》見之《麗情集》,唐賈耽守太原時事也。元祐中,曾文肅帥并門,感嘆其義風,自制《水調歌頭》以亞大曲。(王明清39)

《麗情集》是北宋張君房輯纂的小說集,專收男女風月故事。其中的《馮燕傳》為中唐沈亞之據當時傳聞所寫,其主要情節(jié)為: 唐貞元年間,魏州人馮燕因犯下命案逃至滑州,任職賈耽軍中,后與滑將張嬰妻勾搭成奸。某日于張家茍且之際,遇醉酒的張嬰還家,慌亂間遺頭巾于枕畔,因示意婦人取之,婦竟遞佩刀,馮燕接過刀后沒有砍向張嬰,而是殺婦而逃。酒醒后的張嬰被當作真兇,問以死罪。待斬張嬰時,馮燕忽現身自首。后賈耽愿辭官以贖馮燕之死,德宗也以赦免滑州死囚來褒獎馮燕義舉。曾文肅即曾鞏之弟曾布,其《水調歌頭》七闋接續(xù)不斷地完整演述了這一故事。經由曾詞,馮燕故事“至今樂府歌詠,流入管弦聲”(《水調歌頭》其七)。該組詞依小說情節(jié)發(fā)展有序建構,襲用之跡甚明,如《馮燕傳》義殺淫婦的經典情節(jié)和《水調歌頭》其四:

嬰還,妻開戶納嬰。以裾蔽燕。燕卑蹐步就蔽,轉匿戶扇后,而巾墮枕下,與佩刀近。嬰醉且瞑,燕指巾,令其妻取,妻即刀授燕。燕熟視,斷其妻頸,遂巾而去。(李時人853)

一夕還家醉,開戶起相迎。為郎引裾相庇,低首略潛形。情深無隱。欲郎乘間起佳兵。 授青萍。茫然撫嘆,不忍欺心。爾能負心于彼,于我必無情。熟視花鈿不足,剛腸終不能平。假手迎天意,一揮霜刃。窗間粉頸斷瑤瓊。(《全宋詞》345)

比對二者,詞中雖然略去了轉匿扇后、巾墮枕下等敘事環(huán)節(jié),將“佩刀”美化為寶劍,增加了馮燕殺婦前內心活動的描述和情感抒發(fā),但“熟視”時的心理轉折作為小說的核心情節(jié),詞中照搬取用,這對塑造馮燕為義懲淫、替天行道的義士形象至關重要。曾詞取材小說之處尚有很多,如其一“魏豪有馮燕,年少客幽并。擊毬斗雞為戲,游俠久知名”與小說開頭“馮燕者,魏豪人,父祖無聞名。燕少以意氣任,專為擊毬斗雞戲”,其七“聞斯事,頻嘆賞,封章歸印。請贖馮燕罪,日邊紫泥封詔,闔境赦深刑”與小說末尾“賈公以狀聞,請歸其印,以贖燕死。上誼之,下詔,凡滑城死罪皆免”(李時人853—54)。

北宋趙令畤的聯(lián)章詞《蝶戀花》序中說,將《鶯鶯傳》“略其煩褻,分之為十章。每章之下,屬之以詞。或全摭其文,或止取其意”(《全宋詞》633),由此敷衍而成的十二首詞也屬此類。聯(lián)章詞將若干篇幅短小的詞連綴起來,加以編排,能夠比較直接地體現出一定的敘事過程,比較適合隱括小說。

四、 宋代以唐人小說入詞的原因與意義

為什么宋代文人要將唐人小說相關元素寫入詞中呢?就外部環(huán)境來說,雕版印刷術的普及為小說文本的保存和傳播提供了便利。宋初編撰的類書《太平廣記》以及《青瑣高議》《綠窗新話》等多種小說選本,為宋人提供了較為充足的唐代小說文本?!拔膫浔婓w,可以見史才、詩筆、議論”(趙彥衛(wèi)135)的唐人小說深受他們喜愛,趙令畤《蝶戀花》詞序中提及《鶯鶯傳》時就說:“至今士大夫極談幽玄,訪奇述異,無不舉此以為美話。至于娼優(yōu)女子,皆能調說大略?!?《全宋詞》633)閱讀小說成為文人休閑之樂趣,出現了“臥則讀小說”(歐陽修24)的社會風尚。同時,宋代文壇“破體”習氣的盛行為宋詞取材唐人小說提供了強勁動力。小說和詞體在文體功能設置上是內在契合的,二者均具有通俗化和娛樂性,其目的都是滿足當時市民大眾和文人士子的精神需要與審美追求。唐人小說作意好奇,引人入勝,尤其是其中的愛情和夢幻題材迎合了詞人和市民大眾世俗化的審美理想,將人們喜聞樂見的小說融攝入詞,無疑增強了詞的趣味性、虛構血脈和浪漫氣質,容易為都市生活中的聽眾或讀者接受,有利于詞的傳播,因此,以唐人小說入詞成為宋代詞人的主動追求和寫作習尚。

就文學內部演進規(guī)律而言,它是古代詩歌敘事傳統(tǒng)的延續(xù)。中國文學創(chuàng)作富有敘事傳統(tǒng),尤其是中晚唐時期,敘事歌行異軍突起,且多與傳奇相輔而行,即詩歌與小說同寫某一故事的文學現象大量出現。在這類現象中,大多是小說誕生后,文人又用詩歌形式表現這一故事,如白行簡《李娃傳》和元稹《李娃行》、沈亞之《馮燕傳》和司空圖《馮燕歌》、李公佐《南柯太守傳》和李肇《南柯太守傳贊》、裴铏《傳奇·杜秋娘》與杜牧《杜秋娘詩》等均是詩為詠贊小說而作,這種值得重視的文學演進動向可視為唐代小說對詩歌顯著的影響。此外,中晚唐詩歌中也存在少量歌詠、采用本朝小說的現象。詞體傳承于詩,并與詩共時發(fā)展,交互影響。詞在取材用事上,延續(xù)了中晚唐詩歌這一傳統(tǒng),對唐人小說所載之事,多有運用。但唐五代詞以小令為主,篇幅短小,難以敘事,因此,其中援引唐人小說的現象鮮見。宋初詞人承襲唐五代詞之余緒,且詞作數量不多,詞中用典涉及唐人小說者,亦頗為稀少。北宋前期,晏殊、歐陽修等人的詞作取材唐人小說的方式主要是點化引用其中詩句。以唐人小說入詞的現象直到蘇軾、賀鑄、周邦彥等人手中才蔚為大觀,繼而成為南宋詞壇較為流行的創(chuàng)作習氣。

宋詞與唐人小說展開的跨文體交融不僅促進了彼此的改變,而且孕育了金元時期講唱文學的雛形,具有重要的文學意義,接下來我們分而述之。

以唐人小說入詞增強了詞體的敘事性和故事性。以抒情為主的詞,通常被認為缺少敘事要素,古人有“詞用事最難”(《詞話叢編》261)、“事繁而詞不能敘”(《詞話叢編》4050)的說法。其實,詞為了更好地表現和抒發(fā)情感,“事”的滲透往往不可或缺。詞中紀事不能像小說甚至敘事詩那樣,要求有對事件過程的完整講述,而是有選擇地截取事件片段,通過片段反映整體,形成以點帶面的敘事效果。這些事件片段漸漸形成一種意象符號進入詞體。楊義曾說:“研究中國敘事文學必須把意象、以及意象敘事方式作為基本命題之一,進行正面深入的剖析,才能貼切地發(fā)現中國文學有別于其他民族文學的神采之所在,重要特征之所在。”(267)當一個意象隱喻某事時,它便具有了敘事的意味,不妨稱之為事象。在詞人敘事過程中,事象通過暗示或象征容易使人聯(lián)想相關的整個故事,因此,宋詞中的事象,能夠通過小說來強化詞的敘事性。詞中之情緣事而生,當詞人的遭遇與唐人小說描繪的事件相類時,會引起詞人的同感共鳴,于是濃縮唐人小說的故事情節(jié),轉化成意境敘事或意象敘事,將自我經驗嵌入詞中。如詞人表達對情愛回憶或期待時拈出的“章臺柳”這一事象,不僅能將詞意集中呈現,也帶出了其中的故事性。“在篇幅有限的詞中,詞人如果能利用意境和意象實現潛在或顯在的敘事,無疑會增加詞的故事容量。”(張海鷗159)也就是說,詞中的事象只能再現某個簡單的場景或經典情節(jié),但正因為它們不能完整敘事,反倒能觸發(fā)讀者想象,這也可以說是對詞時空上的延展,擴充了詞的容量。小說中的某一地點或場景由于與重要情節(jié)關聯(lián)也常會形成代替此故事的語碼被運用。如《鶯鶯傳》之“西廂”和《傳奇·裴航》之“藍橋”,詞人利用崔、張的西廂之約,追憶一段過往情緣;當詞人遇到現實中難以實現的情事時,“夢入藍橋”這一夢中佳人再現的文學母題便成為他們對愛情的寄托和補償。詞人借助唐人小說所構建的事象,將其與佳人,尤其是歌妓交往的經歷加以書寫,將“本事”藝術化地挾裹其中,在抒解自己感傷、遺憾等負面情緒的同時,也帶有幾分炫耀的性質。而這種帶有自傳性的風流艷事以及借鏡唐人小說的雅化敘事無疑增強了詞的故事性,加速了詞作的廣泛傳播。

同時,以唐人小說入詞也促進了唐人小說的傳播和經典化進程。唐人小說“作意好奇”的創(chuàng)作理念和言情獵艷的審美心理,使其與時代相近、同為“小道”的宋詞之間呈現出相資為用、彼此借鏡的共生關系。唐代小說跨越文體界限移植入詞體內部,最明顯的表現是隱括詞,而隱括詞的初衷,是為了合樂以歌。隱括小說入詞也主要是為了賦予小說音樂性和抒情性,將小說故事情節(jié)用歌唱的方式重新演繹。趙令畤《商調·蝶戀花》組詞在序言中便明確說明其目的在于“被之以音律”“播之聲樂,形之管弦”(《全宋詞》633)。隱括詞可以借助說唱的方式促進唐代小說的傳播。另外,宋詞取材唐代小說具有選擇性。小說篇目、情節(jié)、人物和場景的篩選、植入及安排往往反映出詞人的經典意識,可視為唐代小說的詞體重寫。如果我們把宋詞中取材于小說的相關篇目集中起來,大致可以管窺宋人心目中唐代小說的經典作品和核心情節(jié)。如《傳奇·裴航》“藍橋遇仙”、《鶯鶯傳》“待月西廂”、《柳氏傳》“章臺問柳”、《南柯太守記》“南柯一夢”、《枕中記》“黃粱夢”、《李娃傳》“詐墜馬鞭”等,這些經常被宋詞取用的小說對象絕大多數在今天仍被視為杰作和經典情節(jié)。由此可知,宋詞創(chuàng)作中的這一現象在唐人小說的經典化進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當然也有例外,如今被奉為唐代小說經典的《柳毅傳》《任氏傳》《虬髯客傳》就極少被宋人采擷入詞。

宋詞融攝唐人小說,以歌唱來敘事,對后世戲曲文學也產生了一定影響。宋代以唐人小說入詞往往通過說唱演繹故事情節(jié),這種敘述方式被此后興起的諸宮調和雜劇等戲劇文體吸取。南宋吳自牧《夢粱錄》載:“說唱諸宮調,昨汴京有孔三傳編成傳奇靈怪,入曲說唱;今杭城有女流熊保保及后輩女童皆效此,說唱亦精,于上鼓板無二也?!?193)諸宮調原為澤州地方說唱藝術,后由當地藝人孔三傳傳入京城而流行開來。王灼《碧雞漫志》卷二云:“熙、豐、元祐間,兗州張山人以詼諧獨步京師,時出一兩解。澤州孔三傳者,首創(chuàng)諸宮調古傳,士大夫皆能誦之?!?27)“諸宮調古傳”當是多種宮調的曲子講唱和敷演唐傳奇故事。諸宮調講唱的材料多由現成的小說而來,如《西廂記諸宮調》的出現,就與趙令畤將《鶯鶯傳》改編成說唱表演藝術,以及所采取的詞與唐傳奇本事相對照的獨特方式有密切聯(lián)系。趙氏詞取材《鶯鶯傳》的過程中,對崔鶯鶯形象的提升和塑造,對“待月西廂”情節(jié)的重視和強化,對小說主題尤物說、善補過說的擯棄和糾正等,均對《西廂記諸宮調》的命名和敘事產生了重要影響,可以說它是西廂故事由唐傳奇到金代諸宮調,再到王實甫《西廂記》的一道重要津梁。清人毛奇齡云:“趙德麟令畤作《商調鼓子詞》,譜西廂傳奇,為雜劇之祖?!?《人間詞話》35)王國維曾言:“趙德麟《商調·蝶戀花》述《會真記》事,凡十闋,并置原文于曲前。又以一闋起,一闋結之。視后世戲曲之格律,幾于具體而微?!?《王國維全集》622)吳梅亦云:“傳奇之名,雖昉于金源,顧宋趙德麟《蝶戀花》詞,以七言韻語,加之微之原文,而按節(jié)彈唱,則已啟傳奇串演之法,惟其名乃成于元耳。”(48)清人無名氏《曲談》也認為曾布《水調歌頭》組詞敘事完整,體制宏大,可以歌唱,略具散曲中之套曲雛形,“雖用詞調,而其字數韻數,均與詞不合,又有平仄通押之處,實已開元曲之先聲”(2)。摻入唐人小說元素的宋詞具有相對完整的敘事鏈,這對雜劇通過歌舞來講演故事有一定影響。正如汪辟疆所說:“唐人小說本事,既已盛傳。始則演為長篇記事之詩歌,繼則演為分段之鼓辭大曲,如宋人趙德麟、曾布所撰是也,終則演為元明后之傳奇雜劇?!笨梢哉f,戲曲演唱兼顧事、情是小說與詞體融合會通的結果。從“唐人小說→宋詞→元曲”的發(fā)展脈絡來考察詞體在抒情文學與敘事文學之間的過渡性特征,為我們厘清不同時代文體演變的發(fā)展規(guī)律提供了一個重要視角。無論是體制上的轉移,還是經典主題的一脈相承,由諸宮調和雜劇這兩種文體來觀察宋代以唐人小說入詞對后世文學產生的影響,都是比較直接和明顯的。

綜之,北宋中期以來形成的以唐人小說入詞的文學創(chuàng)作現象是宋代不同文體間相互影響的典型例證,是兩宋文壇“破體”風尚的鮮明體現。這一現象的出現和興盛對宋詞的發(fā)展和繁榮起到了積極的作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詞拙于敘事的文體缺陷,加強和豐富了詞體的敘事功能與故事性,在拓展唐人小說傳播渠道的同時,對戲曲文學也產生了重要影響。

注釋[Notes]

① 崔海正:“東坡詞與小說”,《中國第十屆蘇軾研討會論文集》(濟南: 齊魯書社,1999年),第333—44頁;王曉驪《唐宋詞與商業(yè)文化關系研究》(北京: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年),第251—85頁;張海鷗、郭幸妮:“稼軒詞與《世說新語》”,《詞學》16(2006): 87—98等。這些研究成果甚少涉及唐人小說。

② 唐圭璋編纂、王仲聞參訂、孔凡禮補輯: 《全宋詞》(北京: 中華書局,1999年)。另,宋詞取用李、楊之事者最多,約140余首,但不易判斷源于《長恨歌》《長恨歌傳》及其他相關軼事。

③ 宋詞引入唐人小說時使用較多的詞調依次是《念奴嬌》《滿江紅》《水調歌頭》《浣溪沙》《減字木蘭花》《水龍吟》《蝶戀花》《賀新郎》《鷓鴣天》《臨江仙》等,這些詞調大部分屬于中調和長調。

④ 裴铏《傳奇》,李時人編校: 《全唐五代小說》(北京: 中華書局,2014年),第2148—151頁。該詞調在《全宋詞》僅見賀鑄《鴛鴦語·七娘子》,其中有“奈玉壺、難扣鴛鴦語”句。

⑤ “轉踏”北宋中期始流行,是一種以歌舞演述故事的藝術形式。王國維云:“其歌舞相兼者,則謂之傳踏,亦謂之轉踏,亦謂之纏達。北宋之轉踏,恒以一曲連續(xù)歌之。每一首詠一事,共若干首則詠若干事。[……]其曲調唯《調笑》一調用之最多?!眳⑼鯂S《宋元戲曲史》(南京: 鳳凰出版社,2010年),第39—40頁。

⑥ 《全宋詞》(第357頁)所錄該詞無序,龍榆生《東坡樂府箋》(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243頁;鄒同慶、王宗堂《蘇軾詞編年校注》(北京: 中華書局,2007年),第556—57頁,均據《蘇長公二妙集》、毛晉汲古閣本《東坡詞》補入,宋人傅干《注坡詞》序文在前半闋注內,上冠“楊元素《本事曲集》載公自序云”十二字。

⑦ 關于謝自然求師司馬承禎事,宋人邵博《邵氏聞見后錄》卷一六曾據二人之生卒時間相差四十三年而明確指出其虛妄?;蛞虼?,明《道藏》本《續(xù)仙傳·司馬承禎》將“謝自然”改為“焦靜真”?!兜啦亍繁尽独m(xù)仙傳·謝自然》仍有求師司馬事,但文簡略,與蘇序異,見《道藏》第五冊(北京: 文物出版社;上海: 上海書店;天津: 天津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92頁、第83頁。又《太平廣記》卷六六《謝自然》引《集仙錄》無師司馬氏事及蘇詞引語(北京: 中華書局,1961年),第408—13頁。而編于宋仁宗天圣三年至七年(1025年—1029年)的道教類書《云笈七簽》所載《續(xù)仙傳》無《謝自然傳》,由此可確證蘇詞序言之源為《云笈七簽》本《續(xù)仙傳·司馬承禎》。

⑧ 魯迅:“唐之傳奇文”,《中國小說史略》(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44頁。

⑨ 《全宋詞》共收詠梅詞1120多首,參見程杰“宋代詠梅文學的盛況及其原因與意義(上)”,《陰山學刊》1(2002):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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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海鷗:“論詞的敘事性”,《中國社會科學》2(2004): 148—61。

[Zhang, Haiou. “On the Narrativity of Poetic Verses.”ChineseSocialSciences2(2004): 148—61.]

趙彥衛(wèi): 《云麓漫鈔》。北京: 中華書局,1996年。

[Zhao, Yanwei.RandomJottingsatYunlu. Beijing: Zhonghua Book Company, 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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