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雷晶晶
何香凝出生于1878年,兄妹中排行第九。受西方思想影響的父親對她重視有加,十幾歲時就讓她管理家庭的收支賬目。母親卻是典型的舊式婦女,強行給她纏足。年幼的何香凝奮起反抗,每夜臨睡前都用剪刀把裹腳布剪開。幾個回合的較量后,父母無奈,只好任其保留了一雙大腳。
廖仲愷出生在美國舊金山,其父廖竹賓是很有影響力的客家華僑。受游學經(jīng)歷和客家女性善勞作、不纏足的風俗影響,廖竹賓在彌留之際叮囑尚未婚配的廖仲愷找個“未纏足、有文化”的賢妻。父親病逝后,廖仲愷跟隨母親回國,就讀于香港皇仁書院。叔父廖竹崗依照兄長留下的遺愿為侄子張羅起婚事來。
何香凝與廖仲愷,一個“行為出格”,一個思想活躍;一個是讀書習畫的知識女性,一個是留洋歸來的學者,在長輩們看來,兩人能結“天作之合”。就這樣,經(jīng)過媒妁之言,廖仲愷與何香凝的婚禮在廣東廖公館舉行。揭開蓋頭的瞬間,這對年輕人好奇地互相打量,廖仲愷滿心歡喜,何香凝卻隱隱失望——原來,何香凝眉清目秀,廖仲愷卻其貌不揚,不是她想象中的翩翩公子。不過,何香凝很快發(fā)現(xiàn),年長1歲的廖仲愷不只眼界寬廣、學問淵博,還愿意搜羅各種新書給她閱讀,悉心幫她學知識、樹理想,是個真正的“佳偶良師”。
何香凝自幼喜歡繪畫,但從未進行專業(yè)訓練。擅長美術評論的廖仲愷常去拜訪畫家伍乙莊,回家遂將自己的收獲與見解教授給妻子,這讓何香凝的繪畫漸入正軌。
剛結婚時,夫妻倆借住在哥哥廖恩燾家的閣樓上。閣樓坐落在西北角的曬臺,是個冬冷夏熱卻安靜有余的斗室。每逢月圓之夜,白色的月亮傾情播灑著清輝,二人吟詩作畫,借景抒懷。有一年中秋佳節(jié),何香凝俯身作畫,抬頭正好迎上廖仲愷深情的目光,不由紅了笑靨,隨手寫下“愿年年此夜,人月雙清”的詩句。她還靈機一動,提議將這間小屋命名為“雙清樓”,就取“人月雙清”的美意。廖仲愷欣然贊同。
戊戌變法失敗后,一些進步人士出國深造探求救國之策,廖仲愷也萌生此意。他謝絕了叔父和哥哥安排其進入官場的好意,決意赴日留學。不過,由于申請不到足夠的官費支持,這個計劃一度“為經(jīng)濟所困,議之再三,迄未果行”。直到1903年,何香凝不顧雙方家人反對,毅然變賣了陪嫁的珠寶首飾、家具等湊足了費用,廖仲愷得以進入東京早稻田大學學習。此后不久,何香凝爭取到娘家的財力幫助,帶著出生不久的女兒廖夢醒去往丈夫身邊研學日語。
早稻田大學附近一處被命名為“覺廬”的普通民房,是他們在日本的臨時落腳處。每天放學回家,廖仲愷和何香凝總會端坐在舊木桌前溫習功課,間或會心一笑。學習之余,他們經(jīng)常參加中國留日青年組織的各種愛國活動與集會,先后結識了趙聲、朱執(zhí)信、蘇曼殊、黎仲實等志同道合的革命朋友。一次聚會時,廖仲愷、何香凝結識了仰慕已久的孫中山先生。此后,他們不僅想方設法在親友中籌集起義經(jīng)費,還省吃儉用將國內家人寄來的錢一并貼補革命事業(yè)。那時,廖仲愷被贊譽為孫中山的“錢袋子”,他們租住的民房成為愛國學生的聯(lián)絡點。同盟會會議前夕,廖仲愷和何香凝又冒險將住所打造成“籌備處”。為了安全起見,地點幾經(jīng)搬遷,并辭退了日本女傭。昔日從未下過廚房的“何家九小姐”,在流離之中摸索著操持家務、煮菜做飯……為了躲避日本警察的懷疑,每次秘密集會,細心的何香凝都在第一時間將與會者脫下的皮鞋、木屐等收納、藏匿。
1905年8月7日晚,經(jīng)孫中山和黎仲實介紹,何香凝成為中國同盟會首位女會員,專門負責會內通訊及勤務工作。聽講演、跑書店、赴會館……她跑前跑后,大家親切地稱她為“何大腳”。入會不久,何香凝寫了一篇《敬告我的同胞姐妹》號召婦女解放,傳入國內后引發(fā)極大轟動。后來,何香凝介紹廖仲愷加入同盟會,同時支持他在課余時間學習軍事、練習槍法,時刻作好斗爭的準備。兒子出生時,廖仲愷為他取名“承志”,與女兒“夢醒”的名字如出一轍,都是希望他們樹立崇高的革命理想。第二年,何香凝聽從丈夫的建議,進入美術學校主攻繪畫。她筆下的山水、花草、鳥獸等從不乏錚錚風骨。她為同盟會繪制的起義軍旗、安民布告花樣、軍用票圖案等美觀且醒目。
廖仲愷回國籌設天津革命機關。臨行前,何香凝胃病發(fā)作,還要照顧一雙幼小的兒女。廖仲愷捧著妻子粗糙的雙手濕了眼眶,但何香凝若無其事地搖搖頭,溫和而堅定地說:“我吃苦,是為中國革命。一想到這里,隨便什么罪,我都甘心忍受,樂之不倦了。”廖仲愷曾三次回國開展工作,何香凝都勸慰他將兒女情長放置一邊。相思難耐時,她填過一首《謁金門》:“回首故人何處?更那堪云山萬里,諳天涯情味?!?/p>
1910年完成學業(yè)后,何香凝回國與丈夫團聚,夫妻倆繼續(xù)追隨孫中山參加革命。1925年2月,孫中山病重,何香凝趕至北京陪護。孫中山逝世時,何香凝作為遺囑見證人在這位革命導師的遺囑上簽字。由于廖仲愷全心全意致力于革命,中外反動勢力都將他視為“眼中釘”。面對隨時可能降臨的迫害,何香凝多次勸丈夫增加衛(wèi)士,注意防備,廖仲愷執(zhí)意不肯。他告訴妻子,“我生平為人作事憑良心,生死由他去,革命我總是不能松懈一步的?!?/p>
1925年8月25日下午,廖仲愷、何香凝一起乘車參加會議。途中,廖仲愷不幸遭到國民黨反動派暗殺,鮮紅的血浸濕了他與妻子的衣襟。何香凝痛不欲生,不過,在她看來,縱然夫妻有長達二三十年的濃情,彼此最痛心和最牽掛的依然是尚須努力的革命事業(yè)。仲愷農工學校(現(xiàn)為仲愷農業(yè)工程學院)建成后,何香凝親任校長15年,期間不斷聘請國內知名學者、專家來壯大學校力量,延續(xù)了廖仲愷生前“扶工助農”的夙愿。
1931年“九·一八事變”爆發(fā),何香凝毅然回上海組織“救濟國難書畫展覽會”,將“積存時賢墨寶,并香凝個人歷年所作畫件”悉數(shù)出售募捐革命。淞滬抗戰(zhàn)時,何香凝不惜頂著炮火慰問前線將士??谷諔?zhàn)爭全面爆發(fā)后,年近花甲的她組織“中國婦女慰勞救護會”,自任主席兼總務組長聲援革命。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她先后主持國家僑務工作、兒童和婦女解放工作,以各種方式承接著丈夫的初衷。
1972年9月1日,何香凝因肺炎與世長辭。六天后,她的靈樞抵達南京紫金山,實現(xiàn)了與廖仲愷“生則同衾,死則同穴”的動人祈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