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武把五點半的鬧鈴聲設(shè)成了雞叫——高亢、熱烈、有血性的那種，讓人聽了滿身的勁兒。

雞叫三遍，張小武咔吧睜開了眼，夢還留在童年——不是在姥姥家嗎？手麻，鼻塞，張小武一連打了五個噴嚏。她坐起來后的第一件事是把空調(diào)關(guān)了——頭天貼三伏貼時，醫(yī)生還說勿吹空調(diào)啊。

張小武起來的第二件事是把女兒小元耷拉到床下的小腿翻到床上，再將“蛤蟆趴”的兒子大元，掀了個四腳朝天。

回身窗外已是明晃晃的一片。

又是新的一天。

張小武的每一天都是新的——每天的會計師考試模擬題也都是新的。張小武把自己像小學(xué)生一樣安放到書桌前，一板一眼地做著試題，直到六點半的雞叫聲再次響起。

洗漱、梳頭，張小武突然愣住了——從一堆黑發(fā)里揪出一根白發(fā)，叫你白！

小武撒眸了一眼婆婆的臥室，拐到廚房做早餐。擱以前婆婆五點鐘就開始踢踢踏踏叮當(dāng)響，今天倒沒了動靜，估摸是昨晚廣場舞跳得累，睡過頭了——總不會像公公那樣在睡夢里溘然長逝了吧？張小武馬上呸走了這個念頭。

做什么飯呢？張小武一時找不到靈感。之前遇到這種情況，張小武都會選擇去附近的菜市場，溜達一圈，心中便有了“藍圖”。但現(xiàn)在不行，一來一回需要三十分鐘，她還得擠時間復(fù)習(xí)試題呢。

電鍋煮粥，烤箱熱餅，煤氣灶燒菜，張小武已經(jīng)學(xué)會了統(tǒng)籌方法的精髓，能把家里的鍋灶同時用上。西紅柿、油麥菜、木耳、黃花菜、粉條……張小武的菜廚借鑒了中藥鋪的特點，大抽屜里分小抽屜，一碼一碼清清楚楚。張小武翻找著腦子里的菜譜，迅速拼好了四菜一湯：西紅柿土豆絲、蒜蓉油麥菜、燒排骨、洋蔥木耳、胡辣湯。開火！張小武在廚房里用裹著油煙的嗓子喊：大元、小元早讀啦！小元穿著睡衣坐在沙發(fā)上發(fā)呆，大元沒有動靜。

張小武關(guān)了火，到臥室門口喝了一聲。床上的那只“蛙”蠕動了一下，抬起懵懂的臉，說了一句，困！又埋頭睡了。張小武照屁股就是一巴掌——昨兒怎么說來著？

大元撅著嘴，蔫蔫地拎著英語書。張小武惱著說，聲音呢？

于是大元的聲音咕嚕咕嚕冒出來，張小武轉(zhuǎn)頭看小元，你呢？

小元也拿著書，開始背“春對夏，秋對冬，古柏對蒼公”，張小武杏眼一瞪。小元趕緊改成“古柏對蒼松”。小武這才撤回目光——誰背過誰吃飯，這是張小武家不成文的規(guī)矩。

一陣敲門聲。小元的同學(xué)來喊她上幼升小補習(xí)班。這就是張小武早早做飯的原因——小元搭乘鄰居的順風(fēng)車，得早點去。

七點十分的鬧鈴雞又叫了。張小武看著小元小心翼翼地夾起兩根土豆絲，送到嘴里，又嘟起嘴唇吹氣，慢條斯理地喝粥。急得催著說，快點快點。

送走小元，張小武納悶地看著婆婆的臥室，直犯嘀咕，也不好說什么，就打開電腦，繼續(xù)做會計考試題——如果順利，一個月后她就可以拿證，而后就選擇跳槽，再也不用看老板那張見人閑著就如喪考妣的臉。

大元的聲音又聽不到了。張小武著急，說單詞記了沒？

答說：背的課文。

你單詞都會了？

大元說，又要記。昨天都寫過了，天天寫，煩！我就背課文。而張小武認為，單詞都記不準(zhǔn)，就好比壘墻根基沒打牢，怎么能先背課文呢。于是，圍繞是先記單詞還是先背課文，倆人爭起來。

張小武退一步，那你拿著手機APP跟讀。

大元嘀咕著說，整天拿著手機，我都沒有時間聽。張小武轉(zhuǎn)過身來，臉上放出一道閃電，說我用手機是在工作，哪像那個誰閑得看螞蟻上樹，一回來就打游戲——你，看看時間都幾點了？有這工夫單詞早記會了。

我就背課文，怎么著？

張小武，舉起了巴掌，而腳早已踹了出去——張小武年輕時練過跆拳道。大元知道底細，拿書捂著頭就跑。婆婆的屋門突然大開，敷著面膜的婆婆穿著日式睡衣出來了，咋？這不是假期嘛，來讓奶奶瞅瞅。

一見到護犢子的，張小武有些來氣，索性一腳真落下去，結(jié)結(jié)實實踢到了大元屁股上。婆婆伸手拽住張小武，撕掉面膜，眼珠子翻出白光——多大事！大元漲紅了臉，氣呼呼地摔門而出，丟下一句硬邦邦的話——我走！再也不回來了。張小五的婆婆急急追出去，元元，回來?。∧棠淘谀?！

張小武愣住了——十三歲的大元竟然敢出走？造反啦。

張小武一個人坐在餐桌邊上看著金黃的土豆絲兒、焦酥的手抓餅、棕紅色的排骨、飄著熱氣的胡辣湯，一點兒胃口都沒有。看書，字老是往外跳。

她心灰意冷地給大元他爸打電話，那頭拒絕了，回了幾個字：正跟客戶吃飯，稍等。她知道，他永遠是忙的——她的家早已是“母系氏族社會”了。

她匆匆喝了點粥，又訂正幾道錯題，起身收拾東西。

洗面奶、補水液、精華液、BB霜、防曬霜、口紅……張小武必須把自己收拾得精精神神地去工作。

婆婆扯著大元回來了，他并沒有走遠，躲在了電梯對面的人行樓梯口。他們彼此看了一眼，大元低下了頭，婆婆絮絮叨叨地催著先吃飯。

張小武只說了一句話，自己看著辦！戴上太陽帽，穿上防曬衣，下樓騎著電動車出發(fā)了。她必須在八點之前趕到“學(xué)而優(yōu)”培訓(xùn)機構(gòu)，而且要滿臉堆笑地和同事打招呼，然后笑容可掬地走進教室，在那里她將一整天面對一群大元那個年齡的少年。

【作者簡介】李學(xué)志，中國詩歌學(xué)會會員。作品散見《中國藝術(shù)報》《解放軍報》《軍嫂》等報刊，出版詩集《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