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 軍

白雪是那種極容易讓人產(chǎn)生幻想的女子，倒不是因為她長得有多么出眾、迷人，不過她的煽情和活泛的確很是讓我留戀。和她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我過得愜意而舒暢，所以許多包裹在大腦深處的情景時不時就會流淌出來，像一縷陽光一樣彌漫開來，把我從寂寞中解救出來。那天在電話里再次聽到她那泛著嬌氣、充滿磁性的聲音后，那張笑容可掬、輕靈水秀的臉也再度在我眼前跳躍、生長起來，漸漸地枝繁葉茂了。我的心漸漸從冰封的冬季蘇醒過來，回到了那浪漫、溫馨的一夜。

最近一段，我的生活幾經(jīng)起落，心緒當然也很不穩(wěn)定，剛剛嘗到些許快樂對未來有了一些美麗的憧憬，不曾想頃刻又跌入到傷楚的深淵，這都是那個木頭一樣的馬麗麗給攪和的。本來我們的關(guān)系已發(fā)展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雙方父母也樂呵呵地為我們的婚事忙活開了，家里一片喜氣?？伤驮谶@時考上個脫產(chǎn)大學，說要我等她兩年，并提出把結(jié)婚的費用先拿出來供她上大學。按理說她這樣上進，我應該高興，支持、鼓勵她才對，可我們畢竟都年齡不小了，父母也早就盼著抱孫子了，我覺著再滿足不了他們的心愿就有點不孝了。家里也有人擔心她這一去萬一變了心怎么辦，那我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嗎？他們說得很有道理，我開始有些懷疑她對我的感情到底有多深了。

馬麗麗長得倒是挺白凈苗條的，可是沒有一點浪漫的情調(diào)，總是沉默寡言，靜得像早晨的湖水，我從她身上看不到一點女性的嬌柔、溫情，而且她倔強得很，認準了一條道八頭牛都拉不回來，就說這次上學的事吧，任憑我磨破了嘴皮哀求她暫緩一下學業(yè)先結(jié)了婚再說，她先是瞪著眼睛盯著我看了半天，然后怒吼著說什么不完成學業(yè)絕不結(jié)婚甩袖而去了?，F(xiàn)如今她正收拾行囊準備上路呢。有什么了不起呢？就是畢業(yè)回來了還不一樣是個鄉(xiāng)村教師嗎？現(xiàn)在的我可不像原來那樣狼狽了，剛剛考上了村官，是正兒八經(jīng)的國家干部了，怎么說也配上她一個鄉(xiāng)村教師了吧。人常說女人的心六月的天，說得真是對，你別想摸清她們到底想干什么，我憋著一肚子的委屈和怒火。

我正為一根筋的馬麗麗煩惱的時候，白雪來電話了。她黏黏糊糊地說想我想得憋不住了，就從北京跑回來了。我一下子就念起了她的爽朗和乖巧，埋藏在記憶深處的那份牽掛不禁又熊熊燃燒起來。

我和白雪是在北京的一次同鄉(xiāng)會上認識的。

大學畢業(yè)后，我和幾個要好的同學去北京闖蕩謀生。本以為憑著過硬的專業(yè)知識找一份滿意的工作不是大問題。不曾想肚子里這點墨水根本不值錢，因為一時找不上對口的工作。就勉強干了幾份賣體力、工資又低的活兒，由于缺乏經(jīng)驗力氣又小，總是跟不上機器的節(jié)拍，經(jīng)常被老板呵斥，干得很不順心。這時，一個同學的哥哥告訴了我們開同鄉(xiāng)會的消息，哥幾個商量了后決定去碰碰運氣，指望著有哪個發(fā)達的老鄉(xiāng)能念著鄉(xiāng)情介紹一份好點的工作。

到場的同鄉(xiāng)還真是不少，從穿著、舉止上看成功人士也大有人在。可人家好像不太看中我們這些乳臭未干的窮學生，我又不擅長交際，只好孤單地躲在角落里一杯接一杯地喝著辛辣的汾酒。他們有的開懷地聊著、笑著，有的跟著激烈的音樂狂歡著，我不由地想起暴曬在烈日下鋤草間苗、對自己充滿殷切希望的父母，想著渺茫的未來，無聊、失望、自責、痛楚一齊涌上心頭，胃里的東西一陣上涌，先是翻江倒海地難受，然后就有些飄飄欲仙親臨蟠桃盛會的感覺了。

音樂停了的時候，一個穿著粉紅短裙、長發(fā)披肩的姑娘丟下舞伴滿臉堆著笑徑直向我走來，說邀請我跳一曲?？粗呛隽锪锏?、幾欲開口說話的大眼睛和那搞不清楚是想捉弄還是出于真誠的笑臉，我愣怔了半天還是有些反應不過來。她重新用家鄉(xiāng)土話自我介紹，然后伸出蓮藕般光潔的手臂示意我離席。不知是酒的作用還是真的被她性感、煽情的眼神打動了，我嘴里連連說著不會跳，身子卻像給孫悟空點中一樣不由自主地跟著站了起來。說也奇怪，上大學時也曾幾次三番地張羅著學跳舞，可總是找不著感覺跟不上音樂節(jié)奏。從白雪那張?zhí)一ò憔`開的臉頰上，我似乎讀懂了女人的千般嫵媚、萬種風情，身體也一下子變得靈動起來，很輕松地進入了狀態(tài)，很快便跳得有模有樣了。

后來那幾個同學都說我原來很深沉，有些身藏不露，每每和馬麗麗有了芥蒂，我就會想起這一段，而今那久違了的、甜膩膩的聲音沖入耳鼓的瞬間，我又回到了美麗的昨天。

既然現(xiàn)在馬麗麗這樣無情，我還有什么留戀的呢，何況人家白雪有這番情意，我可不能隨便放棄了這大好機會，辜負了她。

白雪自小在城里長大，中專畢業(yè)后出來打工。我去北京時，她已經(jīng)在一家私人印刷廠呆了快兩年了。她搞的是通聯(lián)工作的，因為人機靈、乖巧，人緣特好，也深受老板器重。憑借她這兩年建立起來的關(guān)系網(wǎng)，輕而易舉就把我安排在了采編部。這工作對這個新聞專業(yè)畢業(yè)的我還是很適合的，我干得挺順手，只是我不善逢迎、交流，廠子里也就她這么一個朋友。

白雪很關(guān)心我，我寂寞失落、暗自神傷的時候，她總會適時出現(xiàn)，用她那裝滿溫情和笑容的眼睛照耀我，溫暖我，然后邀我去吃飯、跳舞。漸漸地我們越來越親密了。我的膽子也開始大了起來，喝多了就和她靠在一起抱著話筒唱 《夫妻雙雙把家還》，她一點害羞的樣子也沒有，很動情地配合著，仿佛我們就真是一對幸福的小夫妻。有一次從飯店回到宿舍，她突然勾住我的脖子吻了我，一股淡淡的幽香和柔情傳便了全身。說實話，我還從沒有和女人這樣地親近，心里充滿了甜蜜，情不自禁地摟緊了她，我們不知不覺地滾到床上，我解了她的衣扣，她氣喘吁吁低聲地呻吟配合著，一切都是那樣水到渠成……

我覺著幸福而開心，連著好幾天浮想聯(lián)翩，盯著文稿發(fā)呆。白雪見了我還是那樣自然、爽朗，沒有一絲羞澀，好像什么也沒有發(fā)生似的，還和業(yè)務主管嬌嗔著，像沒我這個人存在似的。白雪的交際圈子很廣，許多客戶也請她出去吃飯，她倒是來者不拒，經(jīng)常喝得酩酊大醉，好幾次打電話叫我到飯館接她回來。是的，像白雪這種活潑、開朗的姑娘，無論在那里都是很受男人們關(guān)注的。廠子里的這幫家伙像一群饑餓的蜜蜂見了醇香的蜂漿似的緊緊地盯著她。業(yè)務主管是個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南方人，似乎和她也很近。正當我胡思亂想的時候，業(yè)務主管過來了，說我工作不專心，我莫名其妙地給他訓了一頓。這家伙肯定是乘機修理我的，他們都知道我和白雪走得很近。

我猛然想起那夜沒有看見白雪那個，原來她已經(jīng)不是女兒身了。我只知道和她在一起很快活、放松，可她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女孩呢？又有些說不上來。我?guī)状蜗胝宜務?，可見了面不知如何說起，畢竟我們還八字沒一撇呢。

這時父親肺氣腫住了院，我不得不趕回家探望。等到父親基本康復出院已是春節(jié)了。節(jié)后打電話過去，白雪說老板已另聘請了人，我很傷懷，可一切都是天意，我只好作罷。父親身體不好，母親看樣子也不想讓我出去了，一個親戚幫著找了一份代課教師的工作，為了免除他們的擔心，我只好悶悶不樂地去了。

放下電話，我的思緒又定格在了北京，定格在白雪那蕩滿青春的臉上。其實我早就想給她打電話過去了，可過去一直覺得自己一個鄉(xiāng)下代課教師，人家在北京混得那樣滋潤早把我從大腦里刪除了?？涩F(xiàn)在我已是正式國家干部，終于可以揚眉吐氣了，村里人對我也是刮目相看了，而馬麗麗又這樣不在乎我們的事。馬麗麗既然這樣固執(zhí)，那就她走她的陽關(guān)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吧。白雪這樣惦記著我，我不能來而不報失去這大好機會。反正明天正好休息，我說啥也得見見她。我給白雪回電話說了自己的意思，聽得出她也很激動，說一定去汽車站接我，不見不散。我恨不得馬上就見到她，夜竟然變得這樣漫長。

天蒙蒙亮，我就坐了進城的班車。一路上我思潮翻滾，和白雪兩年多沒見面了，她會變成什么樣子呢？是不是出落得更有風韻了，是不是像電話里說的真的那樣惦記著我呢？

經(jīng)過近一個小時的顛簸車終于進了城。

剛下車，白雪就興沖沖地喊叫著跑了過來。她的身姿在酒紅色的緊身過膝羽絨衣襯托下顯得更加苗條了，黑色的緊身褲，一雙白色的短靴，優(yōu)雅而現(xiàn)代。眉毛像一輪彎彎的新月，睫毛長長的。我記得以前她的眉毛沒有這樣烏黑、閃亮，睫毛也好像沒有這樣柔長，肯定是特別修理過了，這使得那雙會說話的眼睛又增添了一份靈動和嬌氣，如果不是事先約好了在這兒見面，我是斷然不敢相認的。

天有些陰沉沉的，可絲毫沒有影響我的興奮之情。我的心劇烈地燃燒著，眼睛不夠使喚地看著婀娜的白雪發(fā)著呆。不知不覺中她那溫柔的手已和我的手緊緊黏到了一起。她揚起略施粉黛的臉在我發(fā)燙的臉頰上飛快地親了一下。一陣幽香撲鼻，那種久違了的感覺奔襲而來，我有些眩暈了。環(huán)顧四下，周圍許多人正回頭盯著我倆看，他們一定以為我們是熱戀的情侶。我不禁羞紅了臉低下了頭，她倒是若無其事地挽起我的胳膊穿過了人流。說實在的，馬麗麗從來也沒有給過我這樣的驕傲，偶爾進城逛一次也是躲得遠遠的，生怕我吃了她。每每我看著一對對熱戀的情人親密地依偎在一起進進出出就會充滿了醋意，她還是木頭一樣無動于衷?，F(xiàn)在有白雪依偎在肩頭，我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在北京的那美好的回憶里。白雪肯定沒有忘記我們的過去，那令人消魂的一夜。那重新點燃的愛火又占據(jù)了我整個大腦，且四處飄揚開來。

我不由地緊緊把她擁入懷中。

白雪四顧無人地大聲撒著嬌，說我忘了她，我心里更是美極了，想不到她這樣牽掛我，說起了那纏綿的一夜，她倒不羞澀，她笑著說記不清了。我連忙說些肉麻的話連連給她賠不是，她這才作罷。接著她說好久沒回家了，要我陪她到處轉(zhuǎn)轉(zhuǎn)。

我們很自然地進了商場。說實在的，我最厭煩的就是和女人逛商店買衣服，在我的意識里，這個時候她們有著無窮的精力，不管商場有多大，她們都不嫌困倦地要走遍每一個角落，看上眼的東西也是左挑右挑，不厭其煩地和人家砍價，到頭來也不一定買。我媽媽就是這樣，上大學時那幫女生也這樣。馬麗麗也不例外，我和她逛了幾次商店，每一次都是這樣，到后來我實在是走不動了，就干脆坐在過道的長凳上等她。后來她就說我沒有耐性，不和我一起進城逛了，我真是樂壞了。幾次下來，她自己什么也沒買，倒是給我買了好幾套衣服，還一副洋洋得意、蠻有收獲的樣子。

和白雪呢，我們好像還沒一起逛過商場，在北京時盡是在飯桌上嘻嘻哈哈了?？杉热粊砹耍簿筒荒苷f什么了。白雪小鳥依人地挽著我，說這兒商場的衣服樣式似乎比北京的還全、還新潮，價格也不高，她試了一套淡粉色套裙，問我怎么樣，我說不出什么，只是覺得和她的膚色挺搭配，就說挺好了，她說那就買了。我雖然掙不了幾個錢，可在女人面前是不能露出窮樣兒的，所以早有準備，把剛拿到手的一個月工資都帶上了。正當我強裝出很紳士的樣子拿出錢夾準備到柜臺去結(jié)賬時，她回眸一笑，說我知道你這兩年沒掙多少錢。說著，她很隨便地從坤包里抽了幾張百圓大鈔叫我去收銀臺。我臉羞得通紅，可在這么多人面前也不好多辯解什么，只好奉命行事了。就這樣我們轉(zhuǎn)了好幾家商場她也試穿了好多衣服，只要我說好她就買。一口氣下來，她就買了五、六身衣服。我跟在后面，兩手提溜著這些衣服袋子，就像是她的跟班或保鏢，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可又不好多說些什么，任由她高興地侃著?？礃幼铀@兩年真是沒少掙呀。

然后我簡單地說了兩年來的經(jīng)歷，不過我知道萬萬不能提馬麗麗。

我原來代課的那個村子叫石嘴溝，離我們村有二十多里，路坑坑洼洼的很難走，我不得不住校。我不是個安于現(xiàn)狀的人，每天和一群孩子混在一起沒一點新鮮的感覺，過得很乏味，同事又是三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子，極沒有生氣。課余我就一個人躲在宿舍里看小說、電視打發(fā)時光。這里只有馬麗麗一個女教師。她是本村人，長得蠻端莊的，可惜太不愛說話，衣服也很老土，讓人一看就知道是村里姑娘。她老是不聲不響地來了走了，很難找到說話的機會。我想畢竟都是年輕人應該有共同語言的，要么這日子也太單調(diào)了，就很想和她溝通一下?？擅看慰吹剿o若止水的樣子，到了嘴邊的話又直溜溜回到肚子里，她也欲言又止的樣子，不好意思地朝我莞爾一笑匆匆而過。

馬麗麗對學生倒是很上心，我站在外邊偷聽過她講課，聲音很悅耳，很有味道。下課了，她也躲在教室里不出來，經(jīng)常抱著一些大學的自讀課本。她是師范畢業(yè)，看樣子挺上進的。有一天她竟然出人意料地跑到宿舍問了我一些很深奧的古漢語方面的問題，我一時答不上來，覺得很沒有面子。后來我下功夫查閱了一些資料，又專門去找她解釋清楚，我們的交往就從這一問一答開始了。我也沒多想什么，人家好賴是個正式教師，自己是個不值錢的代課教師，我對當孩子王教書真的沒多大興趣，可日子總得過吧，總得做點事吧，就又捧起了大學的那些課本幫著她解決了一個個難題，以此來打發(fā)時光。

一個星期一的早上，我急匆匆趕到學校準備洗衣服，發(fā)現(xiàn)胡亂堆在炕角的幾件臟衣服已干干凈凈、整整齊齊地疊放好了，而且散發(fā)著清爽的肥皂香。我正納悶呢，同住的老楊笑瞇瞇的，說你小子有點本事，不聲不響就博取了姑娘的芳心。我一下子反應過來，這肯定是馬麗麗干的?？伤娏宋乙膊宦晱垼皇俏⑽⒁恍?。還別說，這笑容還別有一番味道的，可惜她不太愛打扮，要不然也是亭亭玉立的美女。

再后來她就開始默默地把一些小說放在我的案頭，甚至悄悄地把做好的紅燒肉放在宿舍里，我很有自知之明，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把這些當成她對我?guī)退鉀Q難題的感謝。同住的老楊沾光吃了幾回紅燒肉，就點化著我，說女兒家這樣對你必是有意于你呀。我這才如夢方醒，就有意走近她，找出各種理由讓她帶我上附近的山上轉(zhuǎn)悠。她還是不聲不響地點頭答應，上了山也是遠遠地躲在后面。為了打破沉悶，我就給她講些北京的新鮮事，也包括白雪。她看樣子很愛聽，沒有一絲一毫醋意，頂多是說一句以后有機會也要到北京逛逛的話。

后來就說她父母想見我，我去了，二老很實誠，給我夾菜、倒酒，我就有了一種回家的感覺。等他們把女兒相中我的話說了，我很激動，不由偷偷地看麗麗，她頭低低的，看不清什么表情。就這樣我們漸漸走近了，可我總覺得和她在一起是平淡的，沒有激情。

在馬麗麗的鼓勵下，我報考了村官，竟然以優(yōu)異的成績通過了筆試。面試前，我和她進市里轉(zhuǎn)了一趟，中午我說請她到飯館吃飯，她不同意，非要在路邊的小飯攤吃刀削面。在商店里轉(zhuǎn)了一整天，她自己什么也沒買，硬是要拿自己的代課工資給我買一身像樣的衣服，說面試時一定要給考官一個好印象。我很激動，要吻她，她羞得臉通紅，邊躲邊說大庭廣眾的讓人家笑話。后來我又順利通過了面試。張榜公布那天，在宿舍里她一上午忙著做飯，她的廚藝還真是不錯，我多喝了幾杯，馬麗麗也很高興，在我的強烈要求下，也呷了幾小口，臉上現(xiàn)出紅撲撲的酒暈，楚楚動人。因為天熱她穿著緊身的粉紅襯衣，胸部那塊肌骨晶瑩，情意一點點從里面滲透出來，我有些迷離，漸漸地握了她溫熱、柔軟的手，她手心已滲出了汗，我把唇重重壓在她唇上，很熱烈，她沒有躲避。這一下我得到了鼓勵，手忙腳亂地去解她的扣子，她清醒過來，臉漲得通紅，怒目而視，給了我一個耳光，奪門而去。

考中村官后，村里的人對我刮目相看了，也有好多人上門說媒，我發(fā)揮所長，寫了關(guān)于村務制度的改革和河道濫采亂挖鐵礦的危害等幾篇文章，發(fā)表后反響很大，縣里領(lǐng)導也接見了我。家里催我和麗麗結(jié)婚，我想著和她平平淡淡的交往有些遲疑了。我父母對馬麗麗很滿意，說一看就是個穩(wěn)重的姑娘，且門當戶對。我很不愿聽這句話，總覺得那是小農(nóng)思想。馬麗麗也太放不開了，比林黛玉還林黛玉，像一池靜止的湖水，很沒有生氣。然后她考上了大學要去省城讀書。她和我較著勁兒，我更煩心，誰也不理誰了。

白雪說她父母想見我，我事先沒想到，有些猶豫。打心里說，我很不習慣城市人的那些客客套套的所謂 “禮貌”，生怕說錯了話，在北京的那段日子就很為這個傷腦筋，經(jīng)理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原因?qū)ξ也惶珴M意，所以雖然夸了幾次我的工作，可一直沒重用我?？杉热贿@樣惦記著人家的女兒，只好硬著頭皮去吧，就像是趕著鴨子上架了。

白雪家是一幢二層小樓，裝潢得相當雅致，她父母的客套比我想象的還要繁瑣，令人無所適從。他們看我的目光就像見了南極的企鵝一樣好奇、認真，我在這種目光下忐忑不安，像受審的囚犯一樣木木地應對著他們的盤問。然后他們進廚房嘀嘀咕咕，再出來就不像剛才那么熱情了。我就更木訥了，不知說些什么，傻傻地坐著，像當初在北京的同鄉(xiāng)會上一樣。氣氛就顯得很緊張。還是白雪機靈，打著圓場，一個勁兒地和她媽說我的優(yōu)點，比如很內(nèi)秀，很有文字功底等等。

飯菜很快就上來了，看樣子他們還是很重視這次見面的。菜很豐盛，清燉鯉魚、土豆燉牛肉、扒雞、五花肉、西紅柿蛋湯，平時若趕上這樣的美味我一定是饞蟲大起，會席卷如云的，可今天卻沒有一點胃口了。來的路上，白雪說她父母都是有文化的人，父親退休前是一個小學校長，母親在文化局工作，我本就很拘謹，現(xiàn)在不知為啥兩人都不說話了，很顯然是對我剛才的回答不滿，比如家在農(nóng)村，父母都是沒文化的農(nóng)民，這一點我已從他們的眼神中發(fā)現(xiàn)了一些倪端。白雪也只顧吃了，不怎么搭理我，空氣就顯得更緊張了，簡直要凝固了一般。和人吃飯大概有兩種結(jié)果，一種是拉近關(guān)系，親近了、融洽了，再就是應酬，就很無聊。現(xiàn)在就是這樣，因為在飯桌上二老都變得無聲無息，飯當然就吃得相當尷尬了。雖然上的是五糧液，可人家老頭子不喝，我覺得很沒有意思，也沒一點兒興致了，只禮貌地呷了幾小口。這使我不由想起在馬麗麗家里吃那豬肉燉粉條、喝二鍋頭的場面。我邊敞開了肚子痛快地吃，邊和她父親說起村子里退耕還林、玉米補貼呀那些事，那個舒爽、帶勁兒是沒得說了。麗麗的媽媽對我也是那樣親切，酒還沒喝完就又倒?jié)M了，我就如同跟自己的父母在一起一樣隨便、自然。

白雪倒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也不照顧我的情緒不幫著解圍了，她吃飽后就把她媽拉到臥室看她新買的衣服去了。老頭子也說困了，上樓到自己的臥室休息去了。

我被冷冷地晾在了客廳，只好安慰自己，只要白雪看重我，別人的意見左右不了大局，我胡亂地想著。

很長時間過去了，我有些煩亂，進了客廳旁的那間臥室。我一眼看見了床頭柜上的那張合影，白雪和一個男人緊緊地依偎在一起，兩人都是滿臉陽光，這男的很面熟，又一時想不起來是誰。

一旁的手機響了，我喊白雪，她正在樓上的衛(wèi)生間里，喊著叫我接電話。

喂，雪兒，回家過得好嗎……還生我的氣嗎……錢不夠花我再給你匯些過去……我好想你……

一個響亮的吻。

我漸漸冷靜下來，這聲音我怎么這樣熟悉。

我猛然拍拍腦門，對，他就是照片里那個男人，北京那家印刷廠的業(yè)務主管，和白雪一直很火的那家伙。我愣怔在那里，一團怒火從丹田里升騰起來，頃刻擴散到全身。我的心里像被誰咬了一口似的難受至極，我想我那一刻的樣子一定比見了鬼魅還要恐怖。

屋子里靜得讓人害怕。我突然記起，今天是馬麗麗到省城上大學的日子，我的幻想頃刻間煙消云散了。理智告訴我不能再傻傻地呆在這里浪費時間了。

白雪不知什么時候已站在了眼前，一臉茫然地看著我。我不知和她說了些什么，像一只驚慌的大鳥飛出了這幢小樓。

白雪追了出來，可我沒有回頭。

外面不知什么時候飄起了雪花，一片片輕輕地飄落，飄到我的手上、臉上，涼嗖嗖的，一直涼到我的心里。我沒有回頭，沖進這白茫茫的世界中。

一家商店門口的音響開得很高，王志文動情地唱著：

想說愛你并不是很容易的事，那需要太多的勇氣。想說忘記你，也不是很容易的事，我只有佇立在風中，想你……

我一任淚水滂沱而下，在風雪中飛速地凝結(jié)，我的臉一片冰涼，像無數(shù)的箭射中一樣，木木地疼。可我顧不上這些了，我要立刻趕到火車站去，遲了就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