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舒惠
“落日樓頭,斷鴻聲里,江南游子,把吳鉤看了,欄桿拍遍,無人會,登臨意?!秉S燦碩大的落日高掛,辛公緩步登上矗立的危樓,將自身寄于孤獨之境,放眼遠眺,心中積郁的愁思旋即翻涌而來,拍遍欄桿排遣心中的激憤之情——時間流逝的惋惜、知音難覓的慨嘆、壯志難酬的悲憤,以及對國家未來命運的擔憂。從小我到大我,種種情思交織雜糅,盡揉進拍遍的欄桿中。
詞人是以何種姿態(tài)和神態(tài)拍遍欄桿呢?
重拍加激昂的長嘆?吾不以為然。詞人此時的情緒郁積而涌,但內(nèi)心的洶涌澎湃絕非如泉噴涌而出,一瀉千里。究其心境,應為往事不斷浮現(xiàn)于眼前,于心上,纏綿不絕,似悠悠江水,永流不盡。
難道是連續(xù)的富有節(jié)奏的輕拍?否焉。連續(xù)的富有節(jié)奏的輕拍乃是人遇棘手之事毫無頭緒、焦頭爛額、急躁萬分的外在表現(xiàn),怎能與詞人彼時彼刻郁結仇怨、沉重苦悶的內(nèi)心相比呢?
依我看,一次處于重輕間或的痛拍,幾分靜默與沉思,幾聲哀嘆,幾縷掌紋與粗礪欄桿間的摩挲足矣。反復的摩挲中或許會勾起詞人對當年縱橫沙場、拍刀催馬、戰(zhàn)場英武特寫鏡頭的追憶,或許是念及自己“艱辛做就,悲辛滋味,總是辛酸辛苦”。辛酸人生后倍感落寞與惆悵,抑或是痛殺賊寇、收復失地的執(zhí)著信念仍未曾真正地放下。
痛拍欄桿,脈搏的跳動,熱血的涌流,呼吸的時驟時緩悉數(shù)烙下印記。一顆熾熱的報國心是詞人生活下去的一絲希冀,也是他終身抱憾的緣由。
縱覽渺遠的歷史長河,除了“把吳鉤看了,欄桿拍遍,無人會登臨意”,亦應有“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
南唐后主李煜在被囚宋都期間作下了《浪淘沙令》,成為他化君為奴時的代表作。“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薄蔼殹睂懗隽嗽~人置身于浩渺時空的孤獨滄桑之感?!澳钡莱隽嗽~人心中對憑欄遠眺由衷的抵觸和不愿。我私以為,這欄也許只有在孤靜環(huán)境中觸碰才會生出蘊藏心中的情愫,倘若此情此景為人聲嘈雜的街市一角,為兵荒馬亂、馬革裹尸的硝煙戰(zhàn)場,為皇宮雕梁畫棟中刻有精美花紋的欄桿,或許這個情感流露的機關暫不能被觸碰,只能深沉地壓在心底。
憑欄遠望,悲喜交織后,歷經(jīng)跌宕起伏后,才從欄的粗礪感中摩挲出亡國之悲、故國之思,以及不同于李商隱“相見時難別亦難”的別易見難中蘊含的自己荒淫誤國的悔恨。
這欄是情感的承載物,是詞人不同時期內(nèi)心感受放大、延長的運轉器。一“欄”道出萬種嘆與情。
時至今日,站在遼闊的中華大地上,回眸遠眺,回望歷史車輪碾過的痕跡。種種歷史的更迭變遷似“滾滾長江水,東流不復存”。而浸在詩詞里的多情、多感、多悟,卻不曾流逝,與今天的我們在內(nèi)心靜謐處產(chǎn)生情感的共鳴。郁熱的盛夏時節(jié),游賞日本。烈日如炎,許是納涼避熱的緣故,走進仍留有中國古代榫卯結構遺風的寺廟建筑。于此處,手扶欄,憑欄遠眺,目之所及,遼遠的與天相接處浮現(xiàn)一片古時光景:一批批日本遣唐使、留學僧攜大量典藏書籍歸國的情景;鑒真東渡,弘揚佛法,傳播中華文化;盛唐的富庶繁華以及廣博的國際影響力。這欄,蘊藏了歷史的積淀與寶貴的回憶。
校園中,那欄舊貌已逝。金屬制的護欄已鍍上了一層銀白色富有光澤的漆。往日的滄桑粗礪感在如今的锃亮順滑中悄無聲息地隱去。這陽光下散發(fā)耀光的欄,或許記錄了欄旁的聲聲誦讀,或許記住了閑逸時光中倚欄沉思的身影,或許記載了時光流逝的印記。在平凡如水的歲月里,欄是生活中不可分割的參與者與見證者。
放眼于云霧繚繞的綿延群山中,拄杖攀登,陡峭的登山路旁木制欄桿則是生死兩隔的界限。
由此看來,欄并未隨歷史大潮消逝,而于今時今日今刻仍以不同的樣式存在于大千世界,在不同領域發(fā)揮獨到的效用。
觀歷史橫流,一“欄”道出萬種嘆與情,婉轉纏綿流傳千世引共鳴。
(作者系深圳實驗學校高一〈11〉班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