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俊

克拉拉的晚年

在歷經無數(shù)世事后，克拉拉進入

暮年

曾經難以接受的理念、思想和往事

一一消失

在絕對對立的事物間建立的虛擬

邊界

被時間磨損了，化為齏粉

她渴望過的結果一錢不值

過程一錢不值

缺一不可的人里只剩她一個，她

的牙齒落光

肉食堅果一錢不值

克拉拉的精神為何如灰燼般，

紛紛隕落

晚? 餐

暮色中的屋子里，母親端來稀粥

一伸頭就照見往日：

七個人的憂愁水草般鋪開

我們翻來覆去地重復這樣的憂愁

一遍遍描述不如意的生活。哦，

父親

接下來，他用筷子夾取青菜

被他詛咒一生的綠色植物曾

長時間霸占他的

胃——

將它們送入口中，并模擬孩子的

安靜與乖巧

飯后，他坐在對面，一具蒼老的

和另一具逐漸蒼老的形體，變成

雕塑

過程令人難受，我們開始用沉默

交流

以欲言又止消化遼遠的距離

我尾隨他的蒼老，延續(xù)他的寡言

只有在陌生人那里

我才需要商人般兜售幸福的泡沫

最后的情書

這棕黃的紙上，有我給你的親筆信

開頭處的空白，代表我們在無知年代

開啟一段傷感的歷程

你坐在床前，

讀到某段過往中不可忘卻的部分

拿紙的手微微顫抖

關于愛，我一直無法告訴你更多

——至今仍然不能

繼續(xù)向下

流暢的字符遭遇到冷落、焦慮、誤解

被迫停下。你想起寫信者欲言又止

反復敲打著某種情緒也反復刪除

決心全部刪除

讀到這里，下面又是空白

我就不署名了

就這樣吧

兩列火車

大雪紛飛的山峰上

我們互為對方的火車，裝滿波濤

從被荒廢的舊時光

途經郊野或城市

一路嘶吼、鎮(zhèn)壓、轟炸、顛覆

尋找不可實現(xiàn)的安身之所

白白的世界，白白的兩列火車是

投奔新生也滑入深淵的我們

省略了開頭與結尾

一碰撞就粉身碎骨的你我

寂靜的飛雪中

兩節(jié)空蕩蕩的車身一邊安慰著

一邊將對方埋葬

看起來多么悲壯啊

聽起來像唱歌

當我讀到你的詩

我想為我的情人虛擬一個詩人的名字阿米亥

用你的名字構造愛的莊園

以親吻堆壘欲望

用業(yè)余的身體①不斷尋找

靜靜的歡樂

同時成為我的父親

以睿智的靈魂教我成為智者

安然接受幸與不幸，如樹木也如草莖

在一條公園里的長椅上

你將滿頭白發(fā)

輕輕搭在我的肩上

親愛的阿米亥

當我讀到你的詩，我要坐在你身邊

安靜地哭泣

注①：出自阿米亥的《人的一生》：但他的身體始終是業(yè)余的。

交? 換

這是我們所有人的疆域

每個人將腳印落上去

靈魂飄起來，被仰望

坐在雪域之上的神啊

讓我和遠方的浪子交換位置吧

讓他返回溫柔的故里

我要踏上他的遠方

就是這樣

我從未愛過唾手可得的東西

常思念某個短暫的時刻里

意外獲取的

半張面孔，刀刻的棱角

拖鞋行進時帶動的雙腿，肌肉結實

猶如古老的立體雕像

在黑暗中寂靜，發(fā)光

——就是這樣

每隔一段時間，大聲呼叫他們

他會應你

風從沙地上吹過。然后

忘記

我深深愛著唾手可得的一切

不斷忘卻易逝的面容

從密封的時空的

終點，返回他身邊

一個母親，她是什么生物？

當那個孩子暴怒時，她也暴怒

揚起的手掌，幾乎要精準地落下

（有時落下）

隨后力量消失，像沙地上的水流

夜晚，那孩子哭泣著

將自己卷進嬰兒期的薄被里

遮住臉和耳目，沉入睡眠

這位母親，她走過來

伸手摸他的手腳，

柔嫩的臉和鼻子，長久地——

黑暗中端坐著隱匿的勒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