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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維吾爾副都統(tǒng)白和卓事跡鉤沉*

2020-12-08 13:41王東平
關(guān)鍵詞:八旗里克侍衛(wèi)

王東平

(北京師范大學歷史學院,北京100875)

清朝統(tǒng)一新疆后,同天山南路地區(qū)維吾爾社會建立起密切的聯(lián)系,清廷遷居并妥善安置了一批維吾爾人來京生活,包括一些維吾爾社會中的上層人物,如霍集斯等“居京八爵”,從南路各城遷來的各類匠役,以及因其他各種原因遷居京師的維吾爾人,他們在清代的政治生活中發(fā)揮了各自不同的作用。白和卓是入居京師的維吾爾人群體中的重要人物,他擔任“回人佐領(lǐng)”負責管理編入八旗的維吾爾匠役人等,還在京城多個機構(gòu)中任職,官居八旗副都統(tǒng)。關(guān)于白和卓事跡,由于史料的零散,學術(shù)界對他情況不甚明了,筆者未見有對他的專門研究。本文挖掘清代文獻,特別是檔案資料,對白和卓的活動,尤其是他服役京師的情況進行梳理,不當之處,請方家斧正。

白和卓,清代文獻中又作柏和卓①《欽定八旗通志》卷1《旗分志一》和卷7《旗分志七》中作“柏和卓”。參見《欽定八旗通志》第1冊,李洵、趙德貴、周毓方等點校,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2年,第20頁、第131-132頁。、拜和卓②清高宗敕撰《清朝文獻通考》卷78《職官考二》(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5578頁)、《大清會典則例》卷96《禮部》(載《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622冊,臺北: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3年,第961頁)等文獻中作“拜和卓”。,是吐魯番地方首領(lǐng)莾噶里克之長子③根據(jù)滿文檔案記載,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七月,白和卓代表其父莽噶里克前往京師朝覲前,曾向清朝官員報告說,他兄弟三人,二弟為呢雅斯,三弟為玉素甫。由此可知,白和卓應(yīng)為莽噶里克之長子。見滿文檔案《巴里坤辦事大臣雅爾哈善等奏吐魯番回子莽噶里克之子拜和卓進京請安折(乾隆二十一年七月二十七日)》,載中國邊疆史地研究中心、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清代新疆滿文檔案匯編》第19冊,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382頁。需要補充的是,下文所引文獻中提到了白和卓還有弟弟“托克托納咱爾”。本文所使用滿文檔案為內(nèi)蒙古大學金鑫副教授翻譯,如有錯誤之處由本文作者負責,謹此說明。。

莾噶里克的世系在《欽定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傳》中有一個簡略的記載:“莾噶里克祖曰瑪爾古楚克,父曰圖默爾庫濟,世居吐魯番為總管,莾噶里克嗣稱達爾漢伯克?!保?]日本學者佐口透認為,莾噶里克“在準噶爾統(tǒng)治時任總管之職,有達爾漢伯克的稱號,他的家世,從17世紀末前后起,就屬于吐魯番的統(tǒng)治階級”[2]上冊,25。他指出,莾噶里克與額敏和卓一樣,“從祖父的時候起,就是吐魯番的權(quán)貴”,但他們又有不同,額敏和卓和莾噶里克,“前者是阿訇、阿奇木;后者作為總管,在策妄阿喇布坦的統(tǒng)治時期和清朝進入后,超越其他土著統(tǒng)治階級,成為吐魯番的新統(tǒng)治者”[2]上冊,26。

額敏和卓早在康熙五十九年(1720)就已歸附清朝,雍正十年(1732),因避準噶爾的侵擾,內(nèi)遷河西,受封札薩克輔國公。莾噶里克歸附清朝時間比額敏和卓要晚,根據(jù)史料記載,是在乾隆二十年(1755)。是年,乾隆帝利用準噶爾部動亂之機,分兵兩路進攻伊犁,征討達瓦齊,其中,西路軍由定西將軍永常、定邊右副將軍薩拉勒(亦作“薩喇爾”)統(tǒng)領(lǐng),兵出巴里坤。大軍所過之處,各地宰桑、臺吉紛紛率屬部歸附,莾噶里克正是在這個時候歸屬清朝的。乾隆二十年(1755)春夏之際,薩拉勒向清廷奏報,“遣瓜州札薩克佐領(lǐng)愛特瑪特赍檄招吐魯番,有伯克莾噶里克者,遣使納戶籍四百余。頒賜貂冠、朝珠”[3]。稍后,永常也向清朝報告了莾噶里克的歸附舉動。①參見傅恒等撰《平定準噶爾方略》正編卷10,乾隆二十年四月乙丑,載《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358冊,臺北: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3年,第162頁。莽噶里克歸附后,多次向清朝表達忠誠。乾隆二十年(1755)六月,莽噶里克向清軍進獻羊只、炒面。②參見《定西將軍永常奏準吐魯番伯克莽噶里克給大軍進獻羊只炒面折(乾隆二十年六月初四日)》,載中國邊疆史地研究中心、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清代新疆滿文檔案匯編》第11冊,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210頁。一月,莾噶里克“遣伊子白和卓前來軍營稟稱,情愿派兵効力”,還“將自伊犂脫出之察哈爾兵伊羅勒圖送回軍營”[4]正編卷30,冊358,358。乾隆二十一年(1756)六月,莾噶里克向清軍貢獻馬匹,并懇請“率伊弟額什里木、子呢雅斯同來入覲”[4]正編卷29,冊358,488。乾隆帝處于當時新疆形勢的考量,指令其“暫留部落,約束屬眾,令伊子弟中派出一人入覲”。莾噶里克遂決定,“遣伊子白和卓入覲”[4]正編卷30,冊358,508。同年,莾噶里克向清廷提出,希望“將伊屬眾編次旗分佐領(lǐng)”。乾隆帝同意了莾噶里克的請求,對莽噶里克封授公爵,并“照額敏和卓之例,編次旗分佐領(lǐng)”[4]正編卷30,冊358,514。乾隆二十一年(1756)八月,清朝在吐魯番劃定了額敏和卓和莾噶里克的管轄區(qū)域,還在兩人管轄的區(qū)域設(shè)置臺站。③參見傅恒等撰《平定準噶爾方略》正編卷30,乾隆二十一年八月戊午,載《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358 冊,臺北: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3年,第516頁。這樣,莾噶里克和額敏和卓一樣,成為清廷在吐魯番期望倚重的地方勢力。

清軍征討準噶爾,進展順利。但是清朝平定準噶爾后,原已歸附清朝的阿睦爾撒納發(fā)動叛亂,新疆地區(qū)再次陷入混亂之中,莾噶里克也身陷亂局當中。

乾隆二十一年(1756)十月,綽羅斯汗噶爾藏多爾濟向定邊右副將軍兆惠報告,巴雅爾搶掠洪霍爾拜、扎哈沁等五百余戶,殺傷人眾,劫奪牲只。[4]正編卷33,冊358,554兆惠遂命將軍和起帶兵百名,會同莽噶里克、額敏和卓兩路兵丁,并檄調(diào)厄魯特兵前往擒拿。后據(jù)巴里坤辦事大臣雅爾哈善的奏報,和起駐兵辟展時,尼瑪?shù)人鶐Р剪敼盘?、都爾伯特、扎哈沁兵丁約一千五百余名,操戈相向,莾噶里克也參與了反叛,“莽噶里克之兵,亦遂從后鼓譟,以致和起僅率親隨百余人,徒步轉(zhuǎn)戰(zhàn),身帶重傷”[4]正編卷34,冊358,574-575。

清廷對莾噶里克的反叛極為憤怒,曉諭額敏和卓誘擒莽噶里克,還調(diào)派將軍傅魁帶兵赴援額敏和卓。此時莾噶里克的舉動是令人迷惑的。據(jù)雅爾哈善奏報,“莽噶里克發(fā)兵二百名,往助額敏和卓”。清朝方面判斷,莾噶里克此舉,“或因伊子白和卓未遣歸巢,故有此舉,實則首鼠兩端,難以遽信”[4]正編卷35,冊358,584。額敏和卓向黃廷桂報告了新的情況,“莽噶里克送到噶爾藏多爾濟印文,令與呢嗎等同赴羅克倫商謀叛逆,莽噶里克并未前往”。對于額敏和卓提供的信息,清廷也沒有采信,認為“此不過因伊子白和卓未回,謬為恭順之詞”[4]正編卷35,冊358,589-590。

清帝要求傅魁等,“如擒獲莽噶里克時,務(wù)遣干員押解來京”[4]正編卷36,冊358,599。但是,乾隆二十二年(1757)正月,雅爾哈善向清廷報告,傅魁“帶兵一千名前至鹽池地方,遇莽噶里克三十三賊,盡行剿殺”。乾隆帝十分震怒,判斷傅魁殺莽噶里克,“其中不無別情”,諭令將傅魁及副將丑達分別拿解來京審訊對質(zhì)。④參見傅恒等撰《平定準噶爾方略》正編卷36,乾隆二十二年正月庚申,載《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358冊,臺北: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3年,第605-606頁。后經(jīng)審訊丑達及隨去兵丁查實,“莽噶里克帶領(lǐng)二十一人,遇見大兵告稱,不堪厄魯特騷擾,復(fù)欲探伊子白和卓信息,是以投內(nèi)地前來”[4]正編卷37,冊358,622-623。傅魁因“莽噶里克已自來降,如僅拿解軍營,無以見己之功”,不聽下屬規(guī)勸,執(zhí)意斬殺了莾噶里克。傅魁“著即處斬”[4]正編卷38,冊358,633-634。

之前莽噶里克差遣探信的屬人阿卜都爾璊,在哈密被拘禁,后被解送京師。阿卜都爾璊在受審時,對莾噶里克反叛之說進行了辯解。他說:“從前莽噶里克隨將軍和起、厄魯特尼瑪?shù)?,往拿巴雅爾。行至辟展,尼瑪?shù)缺撑?,將軍被圍,并拘禁莽噶里克,迫脅其弟同行,莽噶里克始得脫,回吐魯番。尼瑪復(fù)領(lǐng)兵脅降,莽噶里克不從。彼時將軍兆惠及巴里坤大臣俱遣人至吐魯番,莽噶里克即作書,令伊弟多里雅特同我,往魯克察克送與公素賚璊閱看,復(fù)書與將軍所遣之人,并差伊屬人黙美特蘇卜同往哈密?!标P(guān)于和起在辟展被襲殺,阿卜都爾璊表示,“莽噶里克實未助力,系乘亂逃回”[4]正編卷52,冊358,854-855。由此看來,莽噶里克反叛之事存有疑點。

從史料記載來看,白和卓積極參與了其父莾噶里克歸附清朝的活動,在這一過程中,他是有作為的。

乾隆二十年(1755)六月,他曾代表其父莽噶里克給清軍進獻羊只、炒面。根據(jù)滿文檔案記載,是年六月,定西將軍永常向清廷報告,吐魯番伯克莽噶里克給大軍進獻羊只、炒面,代表莽噶里克來永常軍營的是其子白和卓①白和卓之名滿文中通常寫作“baihojo”。此處滿文檔案原文作“baikodzi”。此譯名也出現(xiàn)在滿文檔案《定西將軍策楞等奏吐魯番莽噶里克供給大軍麥子羊只有功賞給藍翎折(乾隆二十年十二月十一日)》中稱:“吐魯番伯克莽里克,感戴朕恩,遣其子將伊犁出來之人送來,與將軍會合,而其子baikodzi,又遵策楞之命,稱愿照夏間之例,帶來羊、面售賣,接濟大兵,良可嘉尚?!睂φ障挛囊玫摹镀蕉矢翣柗铰浴肥拢舜未砻Ц晾锟藖聿呃丬娭械恼前缀妥?,因此,這兩份滿文檔案中的“baikodzi”,當系莽噶里克之子白和卓。。白和卓向策楞稟報說:

我父子有福,得歸附大皇帝,未嘗盡心效力。將軍居烏魯木齊,既恰值我處麥熟之際,我父莽噶里克,特差白和卓(baikodzi)我送來五百只羊、五百袋炒面,欲捐輸與大皇帝之兵,以充糗糒,萬望將軍收下,散發(fā)與眾兵士。[5]冊11,210

永常出于安撫歸附者的考慮,接受了莽噶里克進獻的羊只炒面,但易以茶葉、銀兩等物。永常對他說:

爾父子既誠心實意歸附大皇帝,則爾等已為我人矣。即取爾等之物,又有何妨?但兵士之糗糒,現(xiàn)仍豐足。爾父子既感戴皇恩,將羊、面均解來軍營,我當遣員照料爾等,若取銀兩賣與我軍兵士,抑或以之交換茶葉,均著照官市之例售易。等語。白和卓(baikodzi)甚為感激歡忭。奴才我給伊緞子、小刀、香、數(shù)珠、荷包等物,兵士等或持所得官給茶葉,或出銀兩,將羊面紛紛易買。[5]冊11,210

同年十一月,白和卓再赴清營,除替其父表示感戴圣恩,愿帶兵效力外,還向清軍轉(zhuǎn)交了從伊犁脫逃出來的察哈爾兵丁。白和卓稟稱:“情愿派兵效力,但現(xiàn)在馬匹無多,春間派兵一百五十名,途間被布魯特等搶掠后,達什達瓦人眾經(jīng)過吐魯番,復(fù)被搶奪,請給與馬匹隨營効力,并將自伊犂脫出之察哈爾兵伊羅勒圖送回軍營。”策楞將伊羅勒圖安插臺站,并“遵旨獎諭白和卓,賞給緞疋。又因軍營糧餉一時不能送到,并令白和卓照今年夏間之例,將伊等游牧羊、面運送軍營貿(mào)易,白和卓即回至游牧,遵諭運到”②參見傅恒等撰《平定準噶爾方略》正編卷22,乾隆二十年十一月壬辰,載《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358冊,臺北: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3年,第358頁。滿文檔案記載略同,參見《定西將軍策楞等奏吐魯番莽噶里克供給大軍麥子羊只有功賞給藍翎折(乾隆二十年十二月十一日)》,載中國邊疆史地研究中心、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清代新疆滿文檔案匯編》第14冊,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281頁。。

白和卓被其父莽噶里克指定代表其入京朝覲。如前已述,乾隆二十一年(1756)六月,莾噶里克曾向清朝請求率伊弟額什里木、子呢雅斯同來朝覲,清廷考慮到當時新疆的形勢,告知莾噶里克“暫留部落,約束屬眾,令伊子弟中派出一人入覲”。莾噶里克遂派其子白和卓入覲,白和卓“于七月二十七日自巴里坤起程進京”[4]正編卷30,冊358,508。滿文檔案有莽噶里克派遣白和卓進京朝覲的原因,雅爾哈善曾問白和卓:“爾父莽噶里克來時,曾將其子呢雅斯帶來。今不遣呢雅斯,命爾前來,卻是何故?”白和卓解釋說:“我們兄弟三人,先前我父來時,我因有病,方帶二弟呢雅斯前來。此番呢雅斯著涼得病,故遣我來。”[5]冊19,382

根據(jù)《清實錄》記載,白和卓進京朝覲,受到清廷重視,他出席了許多重要的活動。乾隆二十一年(1756)九月,“上御澹泊敬誠殿,受杜爾伯特親王伯什阿噶什、貝子烏巴什、吐魯番公莽噶里克之子白和卓等朝”[6]卷521,冊15,572。閏九月,“上御萬樹園幄次,賜扈從王公大臣、蒙古王公臺吉及伯什阿噶什、烏巴什、吹扎布、白和卓等食……上奉皇太后幸卷阿勝境,賜扈從王公大臣、蒙古王公臺吉及伯什阿噶什、烏巴什、吹扎布、白和卓等食。至己亥如之”[6]卷522,冊15,576-577?!坝f樹園幄次。賜扈從王公大臣、蒙古王公臺吉、及伯什阿噶什、烏巴什、吹扎布、白和卓等宴。翼日如之?!保?]卷522,冊15,578

如前已述,在白和卓完成朝覲的返程途中,莾噶里克卷入了反叛事件。乾隆二十一年(1756)十一月,哈密副將祖云龍向清廷奏請,“莽噶里克之子白和卓,現(xiàn)在內(nèi)地,適于是日由京抵哈密,未便遽令回巢,現(xiàn)在拘留防守”[4]正編卷34,冊358,573。清帝諭令,將“莽噶里克之子白和卓,即速解送來京治罪”[4]正編卷35,冊358,597-598。

按照清朝法律,莾噶里克反叛,其子白和卓應(yīng)予連坐。白和卓送京治罪,但受到怎樣的責罰,筆者沒有查到相關(guān)記載,但是一年多后,清廷赦免了白和卓連坐之罪。乾隆二十三年(1758)六月,清廷“命釋回人莽噶里克之子白和卓,授為三等侍衛(wèi),賞衣一襲,在上駟院行走”[4]正編卷57,冊359,76。十月,清帝指示,“五吉清馥查出白和卓之妻米里格等五口,送京”[4]正編卷64,冊359,187。同樣的事件,《欽定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傳》《藩部要略》等記載稱:“宥白和卓罪,自吐魯番取其妻黙里克及弟托克托納咱爾等至,隸蒙古正白旗?!雹賲⒁姟稓J定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傳》卷109《吐魯番回部總傳》,載《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454冊,臺北: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3年,第906頁;祁韻士《藩部要略》卷15《回部要略一》,載《續(xù)修四庫全書》第740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473頁;和寧《回疆通志》卷3《吐魯番回部總傳》,孫文杰整理,北京:中華書局,2018年,第52頁。后者白和卓之妻名譯稱“黙里克”,又提到了一同遷入京城的白和卓之弟托克托納咱爾,以及編隸蒙古正白旗事。

乾隆二十一年(1756)十一月,白和卓在入京朝覲返回途中因其父莾噶里克反叛之事被解送來京,至乾隆四十三年(1778)卒于蒙古鑲紅旗副都統(tǒng)任上,他在京師生活了二十二年②據(jù)《欽定八旗通志》卷325《八旗都統(tǒng)年表六·蒙古八旗三》乾隆四十三年蒙古鑲紅旗副都統(tǒng)下記載,“白和卓(十二月故)”(參見《欽定八旗通志》第11冊,李洵、趙德貴、周毓方等點校,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2年,第7597頁)。據(jù)此,白和卓當卒于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十二月。。

白和卓免罪后入居京師,被編入八旗,授為三等侍衛(wèi),在上駟院行走。侍衛(wèi)是負責宮廷宿衛(wèi)及扈從皇帝的官員。清代,侍衛(wèi)因為“天子近侍”之故,在政治、生活方面的待遇較高,享有一定的特權(quán)。清初,侍衛(wèi)由“天子自將”的正黃、鑲黃、正白等上三旗中選拔,后來為加強對下五旗的籠絡(luò),侍衛(wèi)之選擴大到下五旗。此外,增加了宗室侍衛(wèi)和漢世職侍衛(wèi)員額,還參用蒙古、回部王公伯克及其子弟,充任侍衛(wèi)。③參見常江《清代侍衛(wèi)制度》,《社會科學輯刊》,1988年第3期;魯靖康《清代侍衛(wèi)新疆史跡考——以〈清實錄〉為中心》,《北方民族大學學報》,2014年第4期。白和卓選任侍衛(wèi),就屬于后者,這是清廷用以籠絡(luò)西北少數(shù)民族上層的措施。侍衛(wèi)分為一等、二等、三等和藍領(lǐng)侍衛(wèi)等,白和卓擔任的三等侍衛(wèi),為正五品官。侍衛(wèi)因職事不同,可分為御前侍衛(wèi)、乾清門侍衛(wèi)和三旗侍衛(wèi),除任本職外,還在奏事處、武備院、上駟院等機構(gòu)兼職。④參見常江《清代侍衛(wèi)制度》,《社會科學輯刊》,1988年第3期。白和卓擔任侍衛(wèi),“在上駟院行走”。上駟院是內(nèi)務(wù)府所轄的三院之一,是負責管理、供養(yǎng)御用馬匹的機構(gòu)。

清朝統(tǒng)一新疆后,清廷遷徙并妥善安置了一批維吾爾人來京生活,這其中有清廷出于各種需要,從南路各城遷來的各類匠役,以及因各種原因遷居京師的維吾爾人。清朝將這部分匠役人等編入八旗,選任白和卓為佐領(lǐng),進行管理。據(jù)《清實錄》等記載:乾隆二十五年(1760)正月,清帝指示:

在京安插回人內(nèi),額色尹系公品,瑪穆特、圖爾都和卓系扎薩克,應(yīng)歸理藩院管轄。又樂工匠藝人等,共編一佐領(lǐng),其佐領(lǐng)著白和卓補授,歸內(nèi)務(wù)府管轄。嗣后續(xù)到回人,均入此佐領(lǐng)下。[6]卷605,冊16,789

根據(jù)《欽定八旗通志》記載,乾隆二十五年正月,“由葉爾羌等處送到回人,其男婦大小一百二十六名口,賞柏和卓為佐領(lǐng),令其管理”[7]卷1,冊1,20。這是“回人佐領(lǐng)”初設(shè)時的規(guī)模,因為清朝規(guī)定“嗣后續(xù)到回人,均入此佐領(lǐng)下”,“回人佐領(lǐng)”規(guī)模擴大。光緒朝《大清會典事例》卷1201“內(nèi)務(wù)府·營制”記載了白和卓管轄下的“回子佐領(lǐng)”建置和員額設(shè)置情況:

遵旨議定,由內(nèi)務(wù)府咨部,鑄給白和卓佐領(lǐng)圖記,入于內(nèi)務(wù)府正白旗左翼五參領(lǐng),于回人內(nèi)揀放驍騎校一人,領(lǐng)催四名,并委內(nèi)務(wù)府佐領(lǐng)下驍騎校一人,領(lǐng)催二名,寫檔馬甲三名,兼辦回人佐領(lǐng)事務(wù),用內(nèi)務(wù)府佐領(lǐng)下馬甲三十五缺,該佐領(lǐng)下增設(shè)馬甲三十五缺,共設(shè)馬甲七十缺,派內(nèi)務(wù)府官一人,同該佐領(lǐng)及驍騎校,將每月錢糧置于公所,覈計分養(yǎng)眾回人,將西長安門外新建房間,酌量撥給眾回人居住。[8]

白和卓是首任回人佐領(lǐng)。佐領(lǐng)是清代八旗組織中基層編制單位,其長官亦稱佐領(lǐng),秩正四品,其職責是“掌稽所治戶口田宅兵籍,歲時頒其教戒”[9]卷117,冊12,3368。白和卓此前擔任的三等侍衛(wèi)是正五品,就任此職,屬于升遷。佐領(lǐng)分為世襲的世管佐領(lǐng)和揀選任命的公中佐領(lǐng)兩種?!盎厝俗纛I(lǐng)”應(yīng)屬后者,即公中佐領(lǐng),職位不是世襲的。《欽定八旗通志》中記載說:回人佐領(lǐng)“初以柏和卓管理,柏和卓故,以劉淳管理。劉淳故,以延強管理。延強故,以劉樸管理”[7]卷7,冊1,131-132。白和卓擔任回人佐領(lǐng)應(yīng)該是一直到去世為止。從后文看,白和卓此后還擔任過頭等侍衛(wèi)、副都統(tǒng)等職,他一直擔任“回人佐領(lǐng)”的情況,應(yīng)屬于兼職。有學者指出,“清代八旗滿洲官員不論爵位高低,亦不分文武職位、品級大小,多‘兼佐領(lǐng)’一職,此種做法從后金之初一直沿用到清末,成為有清一代滿洲官制一種獨特的景象?!保?0]白和卓一直擔任“回人佐領(lǐng)”之職,也是出于這種原因。

根據(jù)《清實錄》記載,乾隆三十四年(1769),“以頭等侍衛(wèi)白和卓,為正黃旗滿洲副都統(tǒng)”[6]卷828,冊19,46。頭等侍衛(wèi),是武職正三品,而副都統(tǒng)是八旗組織中各旗的副長官,京師八旗各設(shè)二人,正二品,協(xié)助都統(tǒng),“掌八旗政令,宣布教養(yǎng),釐詰戎兵,以贊旗務(wù)”[9]卷117,冊12,3368。是年年底,“正黃旗滿洲副都統(tǒng)白和卓,為鑲紅旗蒙古副都統(tǒng)”[6]卷846,冊19, 331。由此可知,白和卓先后擔任過正黃旗滿洲副都統(tǒng)和鑲紅旗蒙古副都統(tǒng),其任副都統(tǒng)的經(jīng)歷與《欽定八旗通志·八旗都統(tǒng)年表》的記載一致①《欽定八旗通志》卷322《八旗都統(tǒng)年表三》中,乾隆三十四年滿洲正黃旗副都統(tǒng)名下,記有“白和著(二月任,十一月調(diào))”。“白和著”即白和卓。參見《欽定八旗通志》第10冊,李洵、趙德貴、周毓方等點校,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2年,第7428頁。同書卷325《八旗都統(tǒng)年表六》中,乾隆三十四年蒙古鑲紅旗副都統(tǒng)名下,記有“白和卓(十一月任)”。任職年份從乾隆三十四年至四十三年故去,只是乾隆四十一年名下無白和卓之名,當為漏載。參見《欽定八旗通志》第11冊,李洵、趙德貴、周毓方等點校,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2年,第7586-7597頁。。但《欽定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傳》等書,記載白和卓“由三等侍衛(wèi)任鑲黃旗蒙古副都統(tǒng)”②參見《欽定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傳》卷109《吐魯番回部總傳》,載《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454冊,臺北: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3年,第906頁;祁韻士《藩部要略》卷15《回部要略一》,載《續(xù)修四庫全書》第740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473頁;和寧《回疆通志》卷3《吐魯番回部總傳》,孫文杰整理,北京:中華書局,2018年,第52頁。,當誤。

《清高宗實錄》卷930,乾隆三十八年(1773)閏三月壬申條下載:

據(jù)扎拉豐阿等奏,養(yǎng)鷹處管領(lǐng)員缺,將養(yǎng)鷹處頭目,三等侍衛(wèi)佐領(lǐng)霍山,請帶領(lǐng)引見。折內(nèi)白和卓,未同列名。詢問其故,奏稱,伊自系養(yǎng)鷹處管領(lǐng),故不敢保舉管領(lǐng)等語,所見屬是。扎拉豐阿、羅布扎、圖爾都俱系總管養(yǎng)鷹處事務(wù)之人,可以保舉管領(lǐng)。若白和卓即系管領(lǐng),豈得保舉同列之管領(lǐng)耶?嗣后各處管領(lǐng)缺出,著總管大臣等,列名保奏,其管領(lǐng)人員,不得隨同列名,所有武備院等卿,亦照此辦理。[6]卷930,冊20,515

據(jù)此,乾隆三十八年(1773)的時候,白和卓還曾擔任過內(nèi)務(wù)府養(yǎng)鷹處的管領(lǐng)。所謂養(yǎng)鷹處,乾隆十一年(1746)始設(shè),負責養(yǎng)鷹,供木蘭秋狝及郊獵之需。

居于京師的維吾爾人,因為了解西域地區(qū)歷史文化、風土人情,在清朝處理西域地區(qū)事務(wù)時,常被咨詢。比較突出的例證是居京八爵中的霍集斯之孫哈迪爾,頗受清廷的信任,他為清廷翻譯中亞浩罕的來文,由于據(jù)實翻譯,與天山南路官員的翻譯不同,引起清廷對中亞浩罕人桀驁不馴的警覺。③參見《清仁宗實錄》卷216,嘉慶十四年七月甲戌,載《清實錄》第30冊,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900頁。此事發(fā)生在嘉慶年間,但是白和卓為清廷解答有關(guān)西域問題,比哈迪爾要早。馬子木、烏云畢力格曾指出,白和卓入京后參與校譯、繕寫了乾隆二十八年(1763)頒給愛烏罕之波斯文敕書與翌年頒給巴達克山的察合臺文敕書的情況④參見馬子木、烏云畢力格《“同文之治”:清朝多語文政治文化的擬構(gòu)與實踐》,《民族研究》,2017年第4期。。除此之外,滿文檔案中記載白和卓為清廷辨識西域中亞文字的材料還有一些:例如,清朝統(tǒng)一西域后,在天山南路地區(qū)鑄造貨幣,兌換當?shù)嘏f有的錢幣。當?shù)嘏f錢幣中有所謂“金普兒”者,“大者三錢四、五,小者一、二錢余,金者小而薄,銀者大而厚,中概無孔,所鑄乃巴爾希字號,回人多有不識”[11]。乾隆二十八年(1763)七月,清廷欲了解天山南路各城流通的金錢上的帕爾西文含義,軍機處“遵旨將金錢交拜和卓識認”[5]冊63,290。帕爾西,又譯帕爾希、巴爾希等,波斯語音譯,即波斯語⑤《西域圖志》卷48《雜錄二·回部》載:“回部語言凡三種……外藩拔達克山、博羅爾諸部所習者,名帕爾西語。”參見《西域圖志校注》,鐘興麒、王豪、韓慧校注,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809頁。。白和卓辨認后向清廷做了稟報,同年十一月,“內(nèi)廷遞出波羅卜(bolob)、布嚨(burung)、彭蘇克(pungsuk)所獻金錢,交與白和卓等識認”[5]冊66,32。

白和卓長期居京師服役,因工作認真受到清廷的褒獎?!肚鍖嶄洝分杏涊d乾隆三十五年(1770)六月,玉麟監(jiān)放北新倉米石,遇到與進內(nèi)值班同日的情況,原本他可以先監(jiān)放米石后,再入值班,或者推至次班都統(tǒng),但是他以內(nèi)廷值班為由,只派遣白和卓前往監(jiān)放米石,玉麟受到了乾隆帝的斥責,被革去副都統(tǒng)之職。①參見《清高宗實錄》卷862,乾隆三十五年六月庚辰,載《清實錄》第19冊,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563頁。相反,白和卓前往監(jiān)放米石,不僅認真負責,而且還據(jù)實報告清廷,查處了一些官員的失職行為,因而受到了清帝的夸贊:

白和卓監(jiān)放北新倉米石,查出舒善、李樹芳空誤來往,據(jù)實參奏。前此朕以厄魯特回子管理旗務(wù),未必并能稽查,今白和卓辦理,頗屬能事,況朕擢用伊等為大臣,一切巡查差務(wù),俱系伊等分內(nèi)之事,自應(yīng)一體行走。嗣后凡遇赴倉監(jiān)放米石之差,所有御前乾清門行走之厄魯特回子,與都統(tǒng)、副都統(tǒng)等,俱著一體往查。[6]卷862,冊19,565

所謂北新倉是內(nèi)務(wù)府管轄的十三倉廒之一,地點在東直門內(nèi)②參見允祹等奉敕撰《欽定大清會典》卷72《工部·倉厫》,載《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619 冊,臺北: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3年,第670頁。,也是清朝在北京設(shè)置的最重要的官倉之一,因為事關(guān)京師皇室、官員及軍隊的供糧,清朝對它的管理極為重視。白和卓的忠誠與認真負責給清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時隔多年,嘉慶皇帝閱看前朝實錄時,還提及此事,異常感慨。《清實錄》中載,嘉慶九年(1804)嘉慶帝在頒行的諭旨中提到白和卓,他說:

朕躬駐蹕圓明園時,所有內(nèi)廷行走兼管部院之滿漢大臣,俱應(yīng)乘暇赴署辦事,每日早朝退后,不得以內(nèi)廷行走為詞,優(yōu)游園囿,僅令屬員赴園稟事。前經(jīng)降旨訓飭,不啻再三。本日恭閱乾隆三十五年《實錄》,內(nèi)載回子白和卓參奏舒山、李漱芳③此處記載兩人姓名與《清高宗實錄》不同,前引《清高宗實錄》中作“舒善、李樹芳”。監(jiān)放米石,曠誤未到一摺。仰蒙皇考高宗純皇帝天語褒嘉,景緬之余,覺朕節(jié)次訓諭,與皇考高宗純皇帝誥誡臣工,冀其力懲懈弛,各勤職守之圣心,適相符合。白和卓乃御前行走回子,尚爾黽勉奉職,豈內(nèi)廷及御前乾清門行走之王大臣,轉(zhuǎn)可托故偷閑,竟不赴署辦事耶?……嗣后內(nèi)廷及乾清門行走兼管旗營之王大臣等,務(wù)于每日退直后,各赴公署查辦一切,慎毋恣意養(yǎng)安,致負委任。特此通行曉諭,永遠遵行。[12]冊29,752

嘉慶皇帝以乾隆年間白和卓監(jiān)放米石盡心盡責,并檢舉同僚曠誤的舉動為例,警示大臣勤恪職守。白和卓在清帝心目中無疑被視為大臣效仿的榜樣。

白和卓是清代入居北京的維吾爾群體中的重要人物。白和卓在入居京師前,曾代表其父莽噶里克主動與清軍聯(lián)系,歸附清朝,宣誓效忠,進獻糧物,還代表其父入京朝覲。入居京師后,他擔任“回人佐領(lǐng)”,負責管轄編入八旗的維吾爾人,此后還官居八旗副都統(tǒng)之職。他曾為清廷西域事務(wù)提供咨詢,還受清廷指派到官倉監(jiān)放米石,有據(jù)實參奏曠誤失職官員之舉。他在不同的職位上,工作都比較勤勉,他的忠誠和勤勉受到了清朝皇帝的嘉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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