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彤彤

夢幻人生的詩意表達——論《林蘭香》的詩化特質(zhì)

劉彤彤

（陜西理工大學文學院 陜西漢中 723000）

《林蘭香》是一部個性獨特的世情小說，作品中表現(xiàn)出明顯的“詩化”傾向，作者在創(chuàng)作中自覺地把詩和小說有機融合起來，創(chuàng)造出別具一格的“詩化”特質(zhì)?！读痔m香》的詩化特征主要表現(xiàn)為：一是運用詩意化的語言，讓小說充滿詩之味；二是塑造詩化品質(zhì)的人物，使小說富有詩之情；三是對詩歌創(chuàng)作手法的借鑒，為小說營造詩之境。作者追求詩意的小說氛圍，從而形成了獨特的思維模式和藝術表現(xiàn)力，小說的詩化特質(zhì)為讀者提供了充足的情感體驗和深度思考空間，便于更好地領略小說的多重審美語境。

《林蘭香》；詩化特征；語言；人物；意境

“以詩入文”是中國古代小說的特殊文體形態(tài)，詩歌在小說中的文體滲透也是學界所關注的重點領域?！耙栽娙胛摹笔菧\層次的文體互動現(xiàn)象，往往停留于表面，只是在小說中引入了詩、詞、歌、賦等，而小說的“詩化”則是深層的文體互動，這就是小說家汲取詩歌藝術之長并將其運用到小說創(chuàng)作當中。如《聊齋志異》《紅樓夢》《花月痕》以及部分才子佳人小說就有典型的“詩化”特征，不僅在形式上引入了詩詞，更重要的是運用了獨特的詩歌藝術手法，將詩歌文體中的意象、意境以及色彩等特有元素運用到小說中來，使小說具有了詩歌的意趣與韻味，造成了小說美學特征和藝術形式的變化?！读痔m香》是清代小說中一部風格迥異、特色鮮明的作品，是清代世情小說發(fā)展中的重要一環(huán)。正如張俊先生所言：“《林蘭香》上承《金瓶梅》，下啟《紅樓夢》，在明清小說發(fā)展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它的出現(xiàn)，把世情小說的創(chuàng)作，拓向新境界，而成為清中葉一個新的世情小說創(chuàng)作高潮的前奏。”[1]閱讀《林蘭香》，我們會發(fā)現(xiàn)小說表現(xiàn)出強烈的詩化傾向，但學界對《林蘭香》詩化特征的關注還不夠。論及小說與詩之關系的論文目前只有一篇，主要探討了詩歌穿插的敘事藝術，因此對《林蘭香》的詩化傾向有待進一步深入的分析。

一、《林蘭香》詩化的語言——詩之味

詩化是《林蘭香》的一大特色，王恒展認為小說“詩化特征”可概括為兩個方面：“一是指直接以詩歌入小說，二是指小說具有詩的意境和神韻?！盵2]264小說詩化特征最直接的體現(xiàn)就是將大量的詩詞歌賦插入小說當中，這正是小說語言詩化的外在表征。《林蘭香》不但插入了大量的詩歌，其小說語言更是兼具音韻美和節(jié)奏感。

（一）大量詩詞歌賦的插入

相較于小說、戲曲等俗文學，詩歌屬于較早確立文體特征的文學形式，定型、成熟的時間也遠遠早于其他文學樣式。因此，在以后的各類文體中，總會出現(xiàn)詩歌的插入，小說也不例外。從《穆天子傳》《西京雜記》《搜神記》等早期小說開始就有了詩歌的運用，到了唐傳奇，小說中的詩歌比重有了明顯的增加，而且語言更加典雅。從話本小說中常出現(xiàn)的“有詩為證”，再到長篇章回小說，詩詞的敘事作用就更為顯著了。據(jù)學者統(tǒng)計，“《三國演義》有詩歌二百首，《水滸傳》中有詩歌約五百多首，《西游記》中有七百多首”[3]。到了《紅樓夢》，詩詞就更多，而且文中詩詞的質(zhì)量堪稱小說中的上乘，與此同時，小說中所插入的文體形式也更加多樣化，出現(xiàn)了詩、詞、歌、賦、謎語、對聯(lián)等。

小說《林蘭香》也繼承了以往的創(chuàng)作傳統(tǒng)，文本中出現(xiàn)了大量的詩詞歌賦。這些詩歌對于小說敘事、情節(jié)開展、人物塑造等都具有獨特的作用，詩詞的攝入使得小說呈現(xiàn)出迥異的風格，也體現(xiàn)出了作者的“詩才”?！读痔m香》中不僅出現(xiàn)了詩詞歌賦，同時還有大量的酒令、對聯(lián)貫穿于小說的始終。詩詞的插入使得小說更加雅化，也讓人物的塑造更加詩意化；詩詞與人物形象、故事情節(jié)渾然一體，或展示人物性格的變遷，或預示人物的命運歸宿。因此，《林蘭香》中的詩詞已然成為小說的重要組成部分。

《林蘭香》共有六十四回，每一回的開篇都有詩詞出現(xiàn)，文末多以詩句形式結尾，對仗工整。書中的詩詞大多為主人公所創(chuàng)作，借詩詞來揭示人物情感、表現(xiàn)個性。小說中的男女主角大多能吟詩作賦，既能突出其才氣，也可以表現(xiàn)小說的審美傾向。據(jù)統(tǒng)計，小說中直接引入詩詞84首，歌、賦等34首，其中詩詞所占的比重最大，且內(nèi)容豐富、題材多樣。詩詞具有明顯的女性化色彩，在文本中出現(xiàn)的位置也不相同。小說中除了直接引入詩詞之外，幾乎每回都以不同形式提及與詩詞相關的場景，如第二十三回中，夢卿、彩云、愛娘等“互罰做詩”，第三十回中“行酒令”，第五十回中眾人“因畫賦詩”等。《林蘭香》中詩歌的運用明顯受到了清初《平山冷燕》《玉嬌梨》等才子佳人小說的影響，如作品中所出現(xiàn)的“題壁詩”“題扇詩”等。詩歌的作用可概括為兩個方面，首先，作為小說中的重要線索貫穿全文，如燕夢卿在上墳時所做的題壁詩，由詩而引發(fā)故事情節(jié)的曲折發(fā)展，制造人物之間的矛盾。其次，詩歌還具有預敘作用，或預示人物命運，或提前告知讀者情節(jié)走向?？傊≌f中的詩詞形式豐富，功能多樣。

（二）語言的音韻美和節(jié)奏感

詩化特征的另一個明顯特點是小說語言的詩化，即小說的語言有詩的美感和特質(zhì)，作家特別重視遣詞造句，追求語言的詩味。《林蘭香》的語言具有音韻美的同時又極具節(jié)奏感，語言風貌總體上呈現(xiàn)出詩意的特色。

作為俗文學，小說的語言通常是以平實白話、通俗易懂的形式出現(xiàn)。而《林蘭香》與一般長篇小說不同，語言用詞典雅、文筆細膩，具有明顯的駢儷化跡象。如第七回中對自然風景的描寫：“一帶土山，千株白楊瑟瑟。兩灣秋水，萬條綠藻沉沉。露潤野花香，風吹黃土氣?！盵4]25優(yōu)美的景物映入眼簾，這樣的敘述在小說中隨處可見。作者將少年演習騎射也可以敘述得惟妙惟肖、文采飛揚，如“一尾飄霜，宛曳機中之練。四蹄掣電，不占陌上之塵。慢悠悠，猿背弓開，捕花蛺蝶。特楞楞，鸞翎箭走，點水蜻蜓?！盵4]36此句不但華美而且對仗工整，具有辭藻和形式的雙重美感。作者將練習騎射的過程場景化，而且句子層次分明，從“四蹄掣電”到“慢悠悠”“特愣愣”，讓讀者清晰地感知了練習的過程。《林蘭香》的語言有其獨特的韻味，文中類似的句子還有很多，此處不再贅述。

作者綜合運用了對仗、連貫、排比等修辭手法，讓小說語言充滿了音韻美和節(jié)奏感；作者多運用疊詞，使小說讀起來朗朗上口。作者在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仔細斟酌，避免了小說語言的平淡無奇，從語言層面就給讀者以美的享受，這也是作品風格獨特的重要原因。朱光潛先生曾指出：“小說旨于敘事說理，而詩詞在于抒情遣興，事理可以專從文字的意義上領會，情趣必從文字的聲音上體驗?！盵5]112一般而言，韻律和節(jié)奏是詩歌所強調(diào)的重點，對于小說則不強求，小說的主要功能是敘事，但是語言的詩化，會使小說更加富有意蘊，語調(diào)上更加有節(jié)奏感。如《林蘭香》中的這幾段文字：

1. 紫禁邊，車轔轔，馬蕭蕭，朝客方來。旗亭內(nèi)，豬嚄嚄，羊吁吁，市聲亦起。

2. 正在悵望，見從北邊走來個老者，頭則顫顫巍巍，身則搖搖擺擺，嘴似咕咕噥噥，手是指指點點，似瘋非瘋，似呆不呆。

3. 家家爆竹，處處春聯(lián)，掩靄風光，倏忽非舊。尋常巷陌，煥然一新……瓜子皮、荔枝皮、縱橫匝地。紙爆氣、松葉氣，氤氳彌天。

4. 暖日融天，和風扇物。綠楊樹下，開蹴鞠之場。紅杏墻邊，立秋千之架。

在句1中，作者接連運用了“車轔轔”“馬蕭蕭”“豬嚄嚄”“羊吁吁”等四個擬聲疊音詞來展示街市的繁華與嘈雜，疊字的音節(jié)和諧自然，錯落有致，從而形成一種節(jié)奏感。句2是一組排比句，“頭則顫顫巍巍，身則搖搖擺擺，嘴似咕咕噥噥”，讀起來鏗鏘有力，一氣呵成，節(jié)奏感更加鮮明。句3句4的特點是運用了對仗工整的短句來調(diào)節(jié)句中的語音和語調(diào)，四字句與三字句的搭配，四字句與五字句的搭配，使語言節(jié)奏張弛有度，參差起伏。工整的對仗、詞語的重復加強了小說語言的音韻美。從這幾則例句中可以品味到《林蘭香》中富有詩味的語言，寥寥數(shù)筆就可以讓我們領略到獨特的表達方式?！?《林蘭香》的語言相當?shù)溲?。寫景狀物，吸收運用了駢儷句式，富于音韻之美。人物對話，則是切合人物的身份的個性化語言?？梢哉f，《林蘭香》已初步具備了詩化小說的特點?！盵6]小說語言韻味雋永，魅力無窮。

二、《林蘭香》詩化的人物——詩之情

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人物的塑造往往是作家審美意識最為直觀的表現(xiàn)，《林蘭香》中的人物多具有詩性的品質(zhì)，是詩意的化身。具體來說，其人物的塑造首先表現(xiàn)為人物具有突出的才氣，極具詩才；其次是作者著重揭示人物的心靈，且人物形象帶有感傷色彩。

（一）塑造具有詩性品質(zhì)的人物

《林蘭香》體現(xiàn)了強烈的主觀色彩，作者有意識突出人物的文采，塑造了眾多文采斐然、外貌出眾的才女形象。人物形象就是作家審美評價的體現(xiàn)，小說中的女性具有典雅、脫俗的品格，有內(nèi)涵，有文采，人物形象成為了詩性的化身。

小說中塑造了一批才貌雙全的女子，如作者對女主角燕夢卿的評價：“論夢卿之德，真乃幽閑貞靜，柔順安詳，正式將如悅懌為邦媛，豈止嬌柔詠雪詩。論夢卿之才，穎異不亞于班昭，聰明恰如蔡琰，正是深明閨閣理，洞識古今情。論夢卿容貌，不數(shù)秀色堪餐，漫道發(fā)光可鑒，正是比玉香猶勝，如花語更真?！盵4]3作者筆下的燕夢卿是一個典型的全能女性，集德行、容貌、才華、技藝于一體。同時，燕夢卿還是一位具有“真情”“真性”之人，執(zhí)著地追求愛情，對待愛情有堅貞不移之志，但燕夢卿的婚姻卻充滿了悲劇性，這也引起了讀者的同情與思考。

《林蘭香》中人物形象的詩化還表現(xiàn)為女性的詩才，即女性具有詩人的氣質(zhì)，不但能獨自吟詩作賦，還能夠聚集起來賞花賦詩、限題吟詠。詩詞更能彰顯人物的品格，顯示人物的才氣，展現(xiàn)人物的靈魂。在《宣愛娘賭詩成趣 燕夢卿書扇留疑》這一回中，夢卿、愛娘、香兒、彩云四人定題作詩，互相比拼，她們將作詩看成極大的樂事，每人的詩才都很出眾，而且所作的詩都與她們的性格相吻合。如愛娘所作：“小莊周綠水，夏半菰蒲多。五柳渾青處，援琴高作歌。”[4]87夢卿的詩為：“碎竹橫窗疏影柔。凄枕孤幃寒醒夢，雞聲幾處促更籌?！盵4]87詩如其人，愛娘的詩風活潑清麗，而夢卿的詩風則婉約凄清。作者將人物的個性、風格通過所作的詩歌傳遞出來，詩往往成為人物情感最直接、最真實的表達，讓讀者在品味詩歌的同時領略書中人物的性情，也從側面提升了小說的藝術魅力。

除人物自身的詩才以及出色的外貌之外，日常的游戲、活動以及消遣方式也是格外的高雅、頗具詩意。如第十一回中，夢卿與春畹、愛娘等人在屋中折扇子，在戶外賞菊花，捕捉蜻蜓，在樓閣上吟詩作賦，品酒閑話也成為全書的一大亮點，精致的人物活動影響了《林蘭香》的創(chuàng)作思維。正因為人物具有詩性的品質(zhì)，所以人物活動才會如此高雅，日常活動的選擇體現(xiàn)了人物詩意般的生活方式，更加透露出人物的閑情逸致。

（二）著重揭示心靈，人物形象帶有感傷意蘊

詩歌是用于表達情感的，感情的起伏變化往往貫穿始終；情感變化還具有層次性，表現(xiàn)為抒情結構，這也是詩歌文體所特有的、有別于小說的敘事結構。詩化的小說帶有較強的感情色彩，敘事更加偏向于抒情化，從深層次偏向于詩歌的抒情模式。而抒情化的手法就是將人物所見所聞與所想所感聯(lián)系在一起，著重表現(xiàn)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傳達出詩一般的情思。

隨緣下士不是平鋪直敘地刻畫人物，而是將人物性格突顯出來，著墨于情感的抒發(fā)和宣泄，人物、環(huán)境以及事件都帶有作家的情致。即“小說內(nèi)在本質(zhì)的詩化又首先表現(xiàn)為小說敘事的抒情化，即小說的敘事帶有強烈的感情”[3]?！读痔m香》將眾多女性置于日常生活當中，注重表現(xiàn)人物的心理、性格以及情感世界。如小說第三十六回中，燕夢卿被惡夢驚醒，作者將夢卿的內(nèi)心感受進一步表述出來，加強抒情色彩，并且拓展了抒情空間。如燕夢卿的內(nèi)心獨白：“想了多時，恍然悟道：‘一聲響后，萬物皆空，可見人世上，壽夭窮通，終歸烏有，又何必苦相爭執(zhí)哉！’想至此間，頓覺身如槁木，心似死灰。長吁一聲，愴然淚下?！盵4]131燕夢卿更加清楚自己的處境，面對丈夫的冷漠，她逐漸失去了對于愛情的信心。此處，作者將燕夢卿內(nèi)心的無奈與孤獨充分表現(xiàn)出來，為我們展示了人物在夢醒之后的頓悟，由夢前到夢后，將人物內(nèi)心的變化展示了出來。

形象的詩化還表現(xiàn)為，人物形象具有濃厚的感傷意蘊。《林蘭香》中的人物命運大多是悲劇性的，這奠定了小說悲涼、凄美的風格?！皾庵氐膲艋煤透袀?，這是《林蘭香》最為突出的特點之一，這和作品產(chǎn)生的背景以及特定時期士人的生活遭際和文化心態(tài)密切相關?！盵7]全書大體按照才子佳人的敘事模式進行，但是才子佳人故事又被作者賦予了悲劇的色彩，讀者的閱讀期待與文本的設置形成一定的反差，這使得小說中的愛情故事更加動人。最為悲慘的就是燕夢卿這一角色，一個才貌極為突出的才女卻是小說中結局最慘的人物，才情和人物的命運有了很大的落差，這也使得人物的悲劇更加刻骨銘心。進一步可知，整部小說都是悲劇性的，因為最終主要人物相繼死去。在最后一回，作者進一步思考了生與死的問題，生死只是一瞬間，“然則人本無也，忽然而有。既有矣，忽然而無論其世，不過忽然一大賬薄……總皆梨園中人，彈詞中人，夢幻中人也”[4]238。整部書的結尾給人一種“幻滅感”，悲劇性的敘事和抒情性的故事情節(jié)相輔相成，共同加強了小說的詩化特色。

三、《林蘭香》詩化情境——詩之韻

小說詩化特征在情節(jié)上表現(xiàn)為“意境的營造”，小說中的環(huán)境描寫不僅僅是氛圍的制造，作者還往往以物寓意，借景抒情，將情與景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使小說情節(jié)更加詩意化?！读痔m香》的作者將古詩詞的藝術技巧融入了小說創(chuàng)作，用詩歌的意象、意境以及色彩來豐富小說的情節(jié)，使情節(jié)具有詩之韻。

（一）詩化意境的營造

“意境”是詩學的范疇，是文本中物我合一、情景交融、虛實結合所體現(xiàn)出來的一種獨特的美學風格。意境的營造是詩歌常見的功能。小說中的“意境”，主要是通過故事情節(jié)、人物、環(huán)境以及場景所展示出來的藝術世界。小說中場景的創(chuàng)設，對小說的情節(jié)以及人物都有十分重要的作用。

作為一部“詩化”小說，《林蘭香》中有許多如詩般的意境，意境的營造對小說的思想價值以及作品的深層內(nèi)蘊都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意境是客觀的景物與主觀情感相融合之后所形成一種藝術風格，是融情于景的表現(xiàn)。如作者對“賞雪”的描述：“清清靜靜坐在上面看雪，是時爐添獸炭，杯酌龍團，一縷縷輕煙斷續(xù)，一片片細葉浮沉，兩人一面品茶，一面清談。”[4]15云屏與愛娘兩姐妹在樓上品茗賞雪，談論人生哲理，一縷縷煙、一片片葉，表現(xiàn)出了冬季的蕭條，與人物的情緒形成了對比，作者將賞雪活動場景化、意境化。再如第三十七回，端午節(jié)愛娘睹物思人，想起了已經(jīng)去世的夢卿，來到了夢卿生前所住的東廂，“但見鸚鵡棲生，聲吞小院。芭蕉凍露，淚落空階。物改人亡，傷心嵩目……金爐仍舊，徒令空燒繡佛依然，誰復默對？”[4]137小說中場景的構建靠的是詩詞中常見的意象，如“鸚鵡”“芭蕉”“空階”等，這些物象的組合，營造了一個充滿悲涼的情景。而這一情景又與愛娘的內(nèi)心感受十分吻合，營造了物是人非的氛圍，哀景襯哀情，可謂景為人設，人景互融，增添了無數(shù)的悲涼氣氛，將讀者帶入了作品中的情感世界，與人物達到了情感與精神的共鳴。

除此之外，作品中還有許多景物描寫充滿如詩的意境。如第十二回中，作者對耿府周圍環(huán)境的描寫，是通過彩云的視角來具體展開的，“彩云憑欄而立只。只見遠山漠漠，古道蒼蒼。兩行碧柳，傳聞數(shù)聲蟬聲。一帶清波，若見幾條魚影”[4]43。作者將美好的清秋風光展示出來，“遠山”“古道”“柳樹”“蟬鳴”“魚影”等物象的排列，使所造之景如畫一般。再如第二十七回中，作者對中秋節(jié)月色的描繪：“是時，纖云不作，素月?？眨嫏谶呂灮鸬惋w，芳徑里蛩聲聲迭奏。”[4]89月色與螢火蟲的光亮交相輝映，再加上蟋蟀的叫聲，整個環(huán)境中動靜結合，充滿詩情。作者將人物的情感通過環(huán)境襯托出來，將情與景融為一體，使人在情景之中體會故事背后的喜怒哀樂。小說中還有許多通過夢境而制造出的虛幻藝術世界，具有空靈感和朦朧美，這更加接近于詩歌的審美特征。

（二）詩歌意象的運用

小說情節(jié)的詩化還體現(xiàn)在意象的選擇上，要將小說藝術與詩歌藝術達到高度的融合，還有一定的難度。小說是作家精心構思的藝術形式，要使它雅化、詩化，意象及色彩的運用也十分重要，“意象是詩歌結構的一個組成部分，是句法結構或者文體層面的一個組成部分”[8]246。意象是小說整體風貌的外在表征，小說詩化特征之所以別具一格，就在于它所呈現(xiàn)出來的美學風格。

將意象引入小說，通過對形式各異、豐富多彩的意象的使用，更能表現(xiàn)作者的創(chuàng)作意圖，彰顯小說的詩情。楊義先生在《中國敘事學》一書中將意象分為自然意象，社會意象，民俗意象，文化意象以及神話意象[9]305?！读痔m香》中的意象大體可分為自然意象和文化意象兩大類，書名為“林蘭香”正是作者獨特構思的體現(xiàn)，以“蘭”來喻指燕夢卿。除此之外，常出現(xiàn)的自然意象有“柳樹”“菊花”“蜻蜓”“芭蕉”“雪”“月亮”“梧桐”“竹”等。自然意象往往與作品中的女性關聯(lián)在一起，通過意象的特殊文化內(nèi)涵來隱喻人物的品性。如夢卿居所周圍的自然意象多為“竹”“芭蕉”“梧桐”等，這幾種植物有特殊的內(nèi)涵，象征著清幽、孤獨；而任香兒的住所被玫瑰等各色嬌艷的鮮花所包圍，也預示了她嬌媚、浮躁的本色。植物意象不僅隱喻人物性格，更重要的是預示了女性的命運及結局，自然意象成為了作者寄托情感之物。

小說中的文化意象一般有特殊的內(nèi)涵，如金簪、扇子、題壁詩等，作為愛情信物的象征，更是女性情感的寄托，被賦予了深厚的文化內(nèi)涵，成為了貫穿整部小說的重要意象。作品中的意象不僅有審美功能，其中還不乏借助獨特的文化意象來構思全篇，塑造人物，推動情節(jié)發(fā)展，小說中的意象有獨特的內(nèi)涵?！读痔m香》中所出現(xiàn)的無論是自然意象還是文化意象都寄托了作家的特殊情感，正如楊義所說：“意象的運用，是加強敘事作品的詩化程度的一種重要的手段?！盵9]337這些意象的出現(xiàn)增添了小說的審美內(nèi)蘊，亦有重要的敘事功能。

總之，意象的運用是增強小說詩化特征的重要手段，作為詩歌中的元素，意象的使用能夠?qū)⒆x者引入更高的審美層面，敘事作品詩化正是在意象的運用中得以升華的?！靶≌f形象與詩歌意象、意境之間，畢竟沒有不可跨越的鴻溝，一旦小說形象超越了對事物表象的客觀摹寫，融入某種主觀感情和深層意蘊，那么，這些形象描寫便不同程度意象化、意境化了?！盵10]這正是詩化小說與傳統(tǒng)小說最大的區(qū)別，小說中意象已經(jīng)超越了事物本身，作者對意象的選擇會隨著具體的時間和事件而發(fā)生變化。《林蘭香》是一部充滿悲劇意蘊的小說，最終的結局給人一種幻滅感，不同意象的運用可以充分地烘托環(huán)境氣氛，加強作品的感染力，表達更為豐富的思想主題。

結語

小說詩化特征，是古代小說中一種特殊的藝術表現(xiàn)形式，將小說敘事進一步抒情化，在小說中抒發(fā)獨特的情思，創(chuàng)造出如詩的境界。換言之，詩化特征就是指敘事美學和詩性美學的相互融合與滲透，這使得小說文本往往兼具敘事和抒情的功能，達到一種言近味遠的品質(zhì)?！读痔m香》之所以會出現(xiàn)詩化的傾向是深受才子佳人小說創(chuàng)作模式的影響，同時也是作者炫才的需要等綜合因素的結果，與此同時，小說詩化的特色也影響了后世的作品，如《紅樓夢》《花月痕》《品花寶鑒》等。對《林蘭香》詩化特征的肯定，并不意味它已經(jīng)達到了完美的境地，與《紅樓夢》相比還有一定的不足，還需要進一步挖掘。

[1] 張俊. 清代小說史[M]. 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5.

[2] 王恒展. 中國小說發(fā)展史概論[M]. 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1996.

[3] 林衍. 略論中國小說的詩化[J]. 華南師范大學學報，2000（1）：84-87.

[4] 隨緣下士. 林蘭香[M]. 北京：華夏出版社，1995.

[5] 朱光潛. 詩論[M]. 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84.

[6] 沈治鈞. 《金瓶梅》和《紅樓夢》之間的三段“鏈環(huán)”[J]. 紅樓夢學刊，1999（1）：165-179.

[7] 蔡美云. 《林蘭香》與中國士人的“棄婦”情結[J]. 明清小說研究，2005（2）：235-243.

[8] 韋勒克，奧斯汀·沃倫. 文學理論[M]. 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5.

[9] 楊義. 中國敘事學[M]. 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9.

[10] 李慶信. 《紅樓夢》敘事的詩化傾向[J]. 紅樓夢學刊，1993（3）：1-23.

Poetic Expression of Dream Life——On the Poetic Features of

LIU Tongtong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Arts，Shaanxi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Hanzhong 723000，Shaanxi，China）

“”is a realistic novel with unique personalities，which shows a clear“poetic”tendency. The author consciously blends poems and novels consciously in his creation，creating a unique“poetic”character. The poetic features of“”are mainly expressed as follows：First，the poetic language is used to make the novel full of poetic taste；second，the characters with poetic quality are shaped to make the novel rich in poetry；third，the reference to the poetry creation techniques to create a poetic environment for the novel. The author pursues a poetic atmosphere of novels，thus forming a unique mode of thinking and artistic expression. The poetic nature of the novel provides readers with ample emotional experience and in-depth thinking space，so the multiple aesthetic context of the novel can be better understood.

，poetic characteristics，language，characters，artistic conception

I207.41

A

1672-4860（2020）03-0036–06

2020-03-02

劉彤彤（1995-），女，漢族，陜西興平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敘事文學。

陜西理工大學研究生創(chuàng)新基金項目（編號：SLGYCX1905）。

·感謝匿名審稿人對本文的建議，作者文責自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