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健永
(山東師范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山東 濟南 250358)
自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確立以來,尤其是伴隨著工業(yè)革命的興起和發(fā)展,人類生活的環(huán)境狀況日益惡化,這使得全人類普遍感受到生態(tài)危機所引發(fā)的挑戰(zhàn)和壓力。面對這一嚴峻形勢,大部分生態(tài)學家都力圖擺脫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原有思維模式和理論范式來創(chuàng)建一種與馬克思主義截然不同的生態(tài)學理論體系。然而,美國生態(tài)學家福斯特與上述大多數生態(tài)學家的做法不同,他反對鼓吹馬克思主義理論沒有生態(tài)學思想的理論觀點,認為生態(tài)學思想貫穿于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各個組成部分,尤其是馬克思唯物主義理論蘊含著豐富的生態(tài)學思想,只是大部分所謂的生態(tài)學家沒有客觀深入地從生態(tài)學維度對馬克思主義理論進行解讀和挖掘?!榜R克思的世界觀是一種深刻的、真正系統的生態(tài)(普遍理解的正面的意義),并且這種生態(tài)觀來源于其唯物主義?!盵1]8福斯特立足于馬克思的唯物主義立場,堅持從物質第一性、意識第二性的唯物主義觀點出發(fā),認為人的實踐活動不僅是聯結物質和意識、主觀與客觀的紐帶,還是人與自然、自然與社會實現互聯互通、相互依存、相互影響的中心環(huán)節(jié)和前提條件。福斯特明確指出,馬克思的科學實踐觀不僅是建構徹底唯物主義的理論基石和根本原則,還是人們全面深入地解讀和詮釋馬克思主義理論蘊含的生態(tài)學思想的關鍵樞紐和理論基礎。
任何科學的思想理論都不是憑空產生的,也不是閉門造車的主觀設計和自我構想,而是在繼承和發(fā)展前人思想精華和理論精髓的基礎上所實現的創(chuàng)造性發(fā)展和開拓創(chuàng)新?;诖?,福斯特認為,要想全面深刻地認識馬克思生態(tài)唯物主義思想,必須“充分回到馬克思”?!俺浞只氐今R克思”是指,我們既要充分考慮和顧及馬克思生活的時代背景和客觀歷史條件,更要全面系統考察對馬克思生態(tài)唯物主義具有重大啟發(fā)意義的前人的生態(tài)學思想。對馬克思唯物主義哲學理論的最終形成和發(fā)展完善具有重大影響的兩位哲學家是伊壁鳩魯和費爾巴哈。因此,福斯特從分析和探究他們的哲學思想所蘊含的生態(tài)學思想入手,并以此為切入點和突破口來充分追溯和全面考究馬克思生態(tài)唯物主義思想的起源、形成、發(fā)展和完善過程。
在福斯特看來,伊壁鳩魯對馬克思生態(tài)唯物主義的啟蒙意義在于其反目的論和非決定論的唯物主義思想。反目的論和非決定論不僅是伊壁鳩魯哲學的最大亮點,也是能夠啟迪馬克思高揚人的主觀能動性、奠定人的實踐活動在人與自然關系中的基礎地位的思想先導和理論萌芽。福斯特指出,伊壁鳩魯的非決定論既堅持了唯物主義的基本原則和立場,又掙脫了舊唯物主義的機械性、刻板性和僵化性,將人從自然物的束縛和決定之下徹底解放出來,使人在自然物面前獲得真正的主體自由和主觀自覺。福斯特指出:“馬克思的博士論文也是以間接的努力去理解英法啟蒙的唯物主義傳統(極大地從伊壁鳩魯那里獲取他們的靈感)向黑格爾哲學提出的問題。”[2]38伊壁鳩魯的唯物主義哲學所特有的自由性和自主性既是歐洲近代唯物主義哲學的理論生長點,也是推動馬克思在黑格爾哲學“合理內核”的基礎上發(fā)展和拓寬生態(tài)唯物主義的靈感來源和思想基礎。伊壁鳩魯的唯物主義哲學主要從以下幾個方面為馬克思生態(tài)唯物主義的建構、發(fā)展和完善奠定了基礎。
首先,伊壁鳩魯的反目的論唯物主義在理論和實踐相結合的基礎上表達了生態(tài)唯物主義的朦朧思想,啟迪了馬克思生態(tài)唯物主義不斷豐富、發(fā)展和壯大前進的道路。伊壁鳩魯認為,人的一切經驗和知識都是對客觀事物具體而特殊的反映,觀念的東西說到底只是一種人造的思想符號系統,只有“個別的具體事物”才是唯一真實的存在。一切物體都是由原子構成的,原子具有大小、形狀、體積和重量等特性。與德謨克利特的原子論不同,伊壁鳩魯將自己的原子論唯物主義徹底化和純粹化。他指出,不僅我們肉眼看到的有形事物是由原子構成的,而且無形的靈魂也是由原子構成的,只是構成靈魂的原子更加晶瑩剔透、更加精細巧妙,所以才使靈魂具有了不同于其他事物的特殊性質。福斯特指出,伊壁鳩魯的反目的論唯物主義將神的力量、將外在于客觀事物的目的和意志徹底驅逐出了唯物主義的理論視野,這就在客觀上揭開了以往的由神力主導的、籠罩在唯心主義目的論基礎上的神秘面紗,為馬克思生態(tài)唯物主義思想的產生和發(fā)展提供了重要理論支撐。關于這一點,福斯特指出:“拒絕一切根據終極原因、根據神的意圖對自然所作出的解釋。正是在這一點上,唯物主義和科學取得了一致。”[2]4這說明,反目的論的唯物主義哲學為堅持和發(fā)展人與自然的和諧統一關系、推動生態(tài)唯物主義的發(fā)展進步奠定了堅實的理論基礎。
其次,伊壁鳩魯的非決定論唯物主義高揚了人的自由和主體性,引發(fā)了馬克思對人的自由和自主性的廣泛關注,為馬克思生態(tài)唯物主義思想的形成、鞏固和發(fā)展提供了源頭活水和思想指南。伊壁鳩魯的非決定論唯物主義不僅使人的存在、發(fā)展和生產勞動成為建構生態(tài)唯物主義思想的現實啟蒙,還拉開了馬克思研究生態(tài)學思想的理論序幕,其核心理念是以伊壁鳩魯哲學的豐富生態(tài)內涵為切入點,將人的自主性、自覺性和唯物主義的基本原則、立場,以及生態(tài)學中人與自然的辯證統一關系等思想元素貫穿于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各個組成部分。伊壁鳩魯的非決定論唯物主義徹底否定了德謨克利特所主張的機械必然性。馬克思明確指出:“在必然性中生活,是不幸的事,但是在必然性中生活,并不是一種必然性?!盵3]人的自由是對必然的超越和升華,自由性克服了必然性所帶有的被動性和局限性,既提升了人與自然相互作用、相互影響的動力與張力,又將必然性駕馭在合理的運行軌道上,實現了主觀與客觀的有機統一,從而使唯物主義理論煥發(fā)出勃勃生機。同時,自由也是對潛在的可能性的充分肯定和深刻認知,它既需要可能性為其提供強有力的、持久性的前進動力,又需要在相互協調中實現可能性的具體化和現實化,在思想解放中實現可能性的實踐解放。對此,福斯特明確指出,伊壁鳩魯的“哲學致力于說明一種關于萬物本質的唯物主義觀點是如何為人類的自由觀提供了必不可少的基礎”[2]3。可以說,伊壁鳩魯的自由觀賦予人的主觀意志介入自然界及其客觀聯系的理論合法性,并為馬克思的唯物主義思想增添了濃郁的生態(tài)學意蘊。
再次,伊壁鳩魯的“守恒原則”和審慎快樂主義思想所蘊含的生態(tài)學意蘊激發(fā)了馬克思濃厚的生態(tài)學興趣,體現了生態(tài)學唯物主義的思想精華,為催生馬克思生態(tài)唯物主義思想的形成增添了無限動力和活力。伊壁鳩魯的“守恒原則”強調,構成萬事萬物的原子在其運動、變化和發(fā)展中都遵循著一條永恒不變的規(guī)律和原則,那就是要始終保持自身性質、狀態(tài)和能量的穩(wěn)定性和恒定性。福斯特指出,這一原則在理論上反映了自然界的客觀性和必然性,為我們合理地認識自然和改造自然提供了客觀標準和尺度;同時,這也是馬克思開展生態(tài)學研究、謀求人與自然關系改善的出發(fā)點和前提條件。伊壁鳩魯哲學倡導一種審慎快樂主義的處世原則和生產生活方式。這種快樂主義原則主張快樂不等同于毫無節(jié)制的欲望滿足,真正的快樂建立在對自然和人的“真實需要”的正確認知與合理調控的基礎上。因此,伊壁鳩魯派的哲學家們都崇尚過一種簡單而質樸的生活,這種生活不以對大自然的征服和掠奪為目的,而是以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為目的。這種思想為馬克思豐富和發(fā)展自己的生態(tài)唯物主義理論體系提供了寶貴資源和現實素材,有效拓寬了生態(tài)唯物主義的理論視野,使人與自然、自然與社會的關系成為生態(tài)學家研究和探討的焦點問題。這就在客觀上為馬克思生態(tài)唯物主義思想的生根發(fā)芽、開花結果營造了一種濃厚的生態(tài)學氛圍。
首先,在尋求黑格爾客觀唯心主義理論難題的解決之道的過程中,費爾巴哈以人與自然的關系為著眼點和切入點,印證了唯物主義相比于唯心主義的優(yōu)越性,為確立自己的哲學體系找到了理論樞紐和思維范式。在福斯特看來,費爾巴哈哲學之所以能夠對馬克思生態(tài)唯物主義思想產生重大影響,是因為馬克思唯物主義理論明確了自然相對于人的意識的先在性和客觀性,推動了馬克思將研究側重點由人的精神世界轉向客觀的物質自然界?!靶抡軐W將人連同作為人的基礎的自然當作哲學唯一的,普遍的,最高的對象?!盵4]這就表明費爾巴哈的自然觀實現了將生態(tài)學奠定在唯物主義的基礎之上,為馬克思在繼續(xù)探索和解決人與自然關系中遇到的新矛盾、新課題提供了極大的思想智慧和理論啟迪。
其次,福斯特認為,費爾巴哈的唯物主義哲學推動了自然與人的實踐活動的有機協調,使西方近代哲學的研究焦點由精神領域轉向物質領域,由抽象思維轉向具體自然物,為馬克思生態(tài)唯物主義的最終確立和發(fā)展開辟了廣闊的空間,實現了人與自然、自然與社會的良性互動和辯證統一。雖然黑格爾哲學推動了西方哲學的整體躍升,但是其關于絕對精神的抽象思辨束縛和限制了人類改造自然的主觀能動性和積極性。費爾巴哈明確表示,只有自然界的物質實在性才是唯一真實的存在,人的存在也發(fā)端于自然界的客觀實在性。自然界的物質性不僅保障了人的生存和發(fā)展的現實性,還為人類提供了一種可能性空間,這種可能性空間使人的主體性和自主性在豐富多彩的實踐活動中獲得充分彰顯并實現有機統一。
最后,福斯特指出,費爾巴哈的唯物主義哲學具有直觀性、機械性和被動性,這些致命缺陷最終使其在社會歷史領域又重新跌入唯心主義的深谷。在敏銳地察覺和發(fā)現了費爾巴哈自然觀的局限性和物質觀的狹隘性后,馬克思通過探究自然與社會的統一性,將唯物主義自然觀運用和貫穿到人類社會歷史領域,重新建立真正科學而合理的唯物主義哲學體系。馬克思指出:“從前的一切唯物主義(包括費爾巴哈的唯物主義)的主要缺點是:對對象、現實、感性,只是從客體的或者直觀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們當作感性的人的活動,當作實踐去理解,不是從主體方面去理解。”[5]馬克思唯物主義強調實踐在人與自然關系中的基礎地位和關鍵作用,只有實踐才能保證人與自然、自然與社會的有機鏈接,才能使人的生存方式與自然界的生態(tài)狀況建立一種良性循環(huán)機制。
此外,費爾巴哈哲學在其形成和發(fā)展過程中為馬克思思考一系列自然、人與社會的復雜關系提供了大量生動的可供借鑒的方法和思路。可以說,自然與社會、精神與物質是近代西方哲學爭論的焦點問題。馬克思在批判繼承西方哲學合理成分的基礎上,將生態(tài)唯物主義的發(fā)展脈絡引向深入,將費爾巴哈的自然觀與黑格爾的主觀辯證法有機結合,既強調了自然界相對于人的先在性與客觀性,又凸顯了人的實踐活動的主觀能動性和創(chuàng)造性。這些都為馬克思最終形成和確立自己的生態(tài)唯物主義思想準備了前提條件并奠定了理論基礎。
福斯特統籌協調生態(tài)學與馬克思唯物主義的內在聯系,使人與自然、自然與社會在人的實踐活動基礎上有機銜接。他堅持以生態(tài)學維度為基本研究導向,在扎根馬克思唯物主義基本原理的基礎上廣泛研究并深入闡釋了馬克思主義生態(tài)學理論,為我們全面認識和系統掌握馬克思生態(tài)唯物主義思想開辟了嶄新的路徑。福斯特認為,整個世界是由人、自然、社會構成的。馬克思自然唯物主義順應和尊重自然發(fā)展規(guī)律,秉持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基本價值理念,從人的生產勞動這一最普遍最基本的實踐活動出發(fā),全面系統地論證了人對自然的依賴關系決定著人對自然的實踐改造,自然對人類實踐活動的限制和約束體現了人與自然的相互影響和相互作用。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是自然唯物主義在社會歷史領域的拓展和延伸,人與社會的關系在實質上是人與自然關系的社會化反映形式,社會發(fā)展與自然發(fā)展具有相類似的客觀規(guī)律和運動趨勢,只有在順應生態(tài)學發(fā)展規(guī)律的基礎上才能實現自然與社會的辯證統一。
實踐活動不僅賦予人類認識自然和改造自然的現實力量,還在現實生活中將人的生存與自然的人化改造緊密聯系起來。福斯特認為,人的實踐活動通過人對自然的認識與改造表現出來,“是人以自身活動引起、調整和控制人與自然之間物質變換的過程”[1]141。因此,人與自然的有機統一便體現在實踐活動的開展和深化過程中。實踐活動的有效開展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必須在全面把握人與自然關系的基礎上,才能克服由于人的主觀性給自然的自我良性循環(huán)所帶來的壓力和阻力,不斷創(chuàng)新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新機制。在這一問題上,對馬克思的生態(tài)唯物主義思想產生重大影響的生態(tài)學家有李比希、安德森和凱里。因此,福斯特便從這三位生態(tài)學家的理論觀點出發(fā),以此來建構馬克思生態(tài)唯物主義的基本理論框架。
首先,李比希的“歸還定律”理論深刻影響并強化了馬克思的物質變換理論。馬克思認為,勞動“是人以自身的活動來中介、調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的過程”[6]。福斯特指出,馬克思的物質變換理論正確把握了人的生產勞動在人與自然的相互作用中所特有的橋梁和紐帶作用,全面、科學、真實地反映了人的生存狀態(tài)、生產活動與自然界的交融共生、和諧發(fā)展關系。物質變換的各個階段和環(huán)節(jié)都凝聚和彰顯著自然力與人的生產力的辯證統一和緊密聯系。李比希認為,人的生產勞動不僅是改造自然使其滿足人的生存需求的活動,還是從自然物中獲取生活資料、集聚資源、增強人的物質力量和生存能力的辯證過程。但是,人類不能毫無限制地從大自然中一味索取,任何無條件的索取都要以全部償還為最終代價,否則人類便會受到大自然的懲罰。福斯特指出,馬克思完全贊同李比希的上述觀點,并通過吸收李比希的合理生態(tài)學思想,豐富和拓展了生態(tài)唯物主義的理論內涵和實踐外延,克服了舊唯物主義的理論局限性,使人與自然關系的生態(tài)學理論研究更加全面、更加深入。
其次,安德森的“級差地租”理論促使馬克思聚焦于人與土地關系的分析和思考,并由此發(fā)展了人與自然一體化理論。安德森認為,不同的土地具有級差性的土地肥力,土地肥力的差異導致了農產品產量的差異。人們必須通過施肥、灌溉、排水等對土地進行改良,才能在提高土地肥力的基礎上增加農作物產量。“我們?yōu)E用土地是因為我們把它視為屬于我們的商品。”[7]36安德森的“級差地租”理論極大地啟發(fā)了馬克思對原有地租理論的批判和超越,強化了人與自然協調發(fā)展的新動能。安德森的理論不僅推動馬克思突破傳統的思維定勢,還是引導馬克思系統建構生態(tài)唯物主義的理論體系和框架結構的理論指南。人與自然的協調發(fā)展、統籌發(fā)展、和諧發(fā)展,不僅是馬克思開創(chuàng)人與自然關系新范式的重大成就,也是福斯特在建構馬克思生態(tài)唯物主義思想的過程中所具有的最鮮明特質。
最后,受美國政治經濟學家凱里的影響,馬克思意識到人的主觀能動性與自然界的客觀規(guī)律性二者間的辯證統一關系。凱里在其著作《國內外奴隸貿易》(HomeandAboardSlaveTrade)中指出:“人類僅僅是土地的借用者,當他不償還債務時,土地也和所有債權人的做法一樣,那就是迫使他交出他所租用的土地?!?1)轉引自解保軍《生態(tài)學馬克思主義名著導讀》,哈爾濱工業(yè)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114頁。凱里立足自然唯物主義的基本立場,以人和土地的關系為例深入思考和分析了主體與客體、人與自然之間的價值關系。福斯特指出,凱里的生態(tài)理論為馬克思確立和發(fā)展生態(tài)唯物主義提供了理論索引,他的理論使馬克思在全面提升人的實踐活動于自然界面前的決心和信心的同時,順應了自然界的客觀法則,彰顯了客觀規(guī)律的先導性和制約性,引導人類的實踐活動不偏離正確的自然軌道。需要指出的是,伴隨著城鎮(zhèn)化和工業(yè)化進程的加快,人口的大量集聚,土地、礦產等資源供需矛盾和環(huán)境污染問題逐漸凸顯。馬克思的生態(tài)唯物主義思想徹底拋棄和否定了“先污染后治理”的老路,主張人類對自然的開發(fā)和改造必須以尊重自然、敬畏自然的方式來進行和開展,否則必將受到自然規(guī)律的無情懲罰。
福斯特認為,自然事物及其現象的一般屬性和本質特征,可以通過概念的形式在人的思維中得到反映。然而,這不是機械被動的反映,也不是自然而然就可以發(fā)生的過程。它必須借助人的實踐活動使自然與社會通過人為的干預和調節(jié)產生某種隱微式的聯系才能實現自然與社會的辯證統一。對此,馬克思明確指出,自然與社會的統一在于二者本質上都是物質的,社會的物質性在于其是人化了的自然物,實踐是使自然界過渡到人類社會的基本手段和方式。在閱讀摩爾根的《古代社會》一書時,馬克思基于摩爾根對人類歷史的劃分,敏銳地察覺到摩爾根是以人類實踐活動的技術手段為標準對社會歷史進行劃分和歸納概括的。其中,生產工具的技術含量和先進水平不僅是衡量人類改造自然的生產能力的尺度,還是貫通自然史與社會史的關鍵鎖鑰。據此,馬克思認為人類的生產技術是反映自然與社會進化水平和發(fā)展程度的基本形式,只有對生產工具的創(chuàng)造和使用,才能把人的社會性、自主性、創(chuàng)造性外化于自然界,由此體現了自然與社會在人的實踐活動中的辯證統一。
福斯特指出,馬克思生態(tài)唯物主義之所以不同于其他生態(tài)學理論,是因為其堅持人類社會的物質性,其整個理論體系都充斥著人的實踐活動的基礎性作用。科學的實踐觀使馬克思的唯物主義思想徹底駁倒了唯心主義的荒謬結論,成為我們認識自然、分析社會問題的理論指南。馬克思對自然與社會的思考比一般的感知性描述更加深刻、更加科學,原因在于人類對自然和社會的改造不僅僅是一種單向度的行為,自然和社會各有一套自我運作機制。為了說明自然與社會辯證統一的原因,以及關于人的實踐活動的一般性理論,福斯特對馬克思的生態(tài)唯物主義思想從以下方面做了進一步說明。
首先,馬克思以極大的理論熱情投入對人口問題的分析和考察。他在批判馬爾薩斯人口過剩理論的基礎上,拓寬了生態(tài)學的理論視野,提出了具有唯物主義性質的人口理論。馬克思認為,馬爾薩斯的人口過剩理論將人口問題抽象化為數字關系問題,這就在一定程度上割裂了人的生存發(fā)展與自然條件之間的緊密聯系,忽視了不同社會形態(tài)下生產條件與生活水平的特殊差異。人口過剩問題存在相對過剩與絕對過剩的區(qū)別,馬爾薩斯片面地將人口過剩問題理解為人口數量的幾何式增長,沒有看到自然問題與社會問題的連貫性和統一性。福斯特指出:“每當一個地域能夠容納人口增長需求的狹窄界限被越過,便會遭遇生態(tài)崩潰的幽靈?!盵8]正是在批判馬爾薩斯人口過剩理論的基礎上,馬克思找到了打開人類社會與自然界溝通之門的金鑰匙,那就是人的生產勞動所具有的自然性與社會性的統一性。這種統一性又為人類實現自身的自然屬性與社會屬性的內在契合提供了現實基礎。由此,人口問題便具有了兩重性:它既是人與自然的關系問題,也是人與社會的關系問題。
其次,馬克思借助歷史唯物主義的基本原則和理論范式明確和深化了自然物所具有的社會性質與人類社會所內蘊的自然性質。福斯特指出,馬克思從批判馬爾薩斯和李嘉圖的級差土地肥力入手,深刻論證了土地所具有的社會性特征。在此之前,以上述二人為代表的學者們一直將土地的級差肥力歸結為自然的生產能力,將人完全排斥在土地肥力之外,這就束縛了人的主觀能動性和主體創(chuàng)造性。馬克思對此進行了深刻批判。他指出,土地作為人類生產勞動的對象性物質不可能是完全獨立于人之外的抽象存在物,人可以通過自己的實踐活動改造土地的自然肥力,從而將人的社會性注入土地,在自然性與社會性相統一的過程中創(chuàng)造性發(fā)揮了人的實踐活動所具有的巨大威力。
福斯特總結道,馬克思生態(tài)唯物主義理論徹底結束了以自然和社會的二元對立為基本思路的舊唯物主義的錯誤思想路線,并通過打破自然條件的局限性對人的實踐活動的束縛來消解不合理的生產關系和生產資料占有形式對人的實踐活動向前發(fā)展的阻滯,從而成功開拓了生態(tài)唯物主義嶄新的理論進化之路??茖W理解自然與社會的有機統一,必須充分認識實踐活動在自然發(fā)展與社會發(fā)展中的獨特作用。唯有以此為切入點和突破口,人們才能為生態(tài)學研究工作增添新的理論深度,建構新的學科理論體系,從而把馬克思生態(tài)唯物主義提升到新的理論水平。
福斯特指出,與唯心主義和舊唯物主義者對自然、人、社會三者關系的理解方式不同,馬克思更傾向于通過梳理人的自然關系與社會關系的邏輯發(fā)展脈絡來認識和改造自我與世界的關系。簡單地說,馬克思在人化自然觀的基礎上,通過協調人類對于自然事物與社會現象的本質認識,科學建構了自然—人—社會三者辯證統一的生態(tài)學理論體系。關于人化自然觀,馬克思明確指出:“被抽象理解的,自為的,被確定為與人分隔的自然界,對人來說也是無。”[9]335福斯特指出,馬克思深刻辨析了自然與社會發(fā)展的特殊進程,認為人及其實踐活動是貫穿自然史與社會史的一條內在邏輯主線。自然只能是被人的意識所反映并被人的實踐活動所改造和影響的自然。同時,社會既是人的實踐活動的產物,又是自然的被改變了的存在形態(tài)延伸化發(fā)展的必然結果。離開了自然和人的實踐活動就不可能有社會的存在和發(fā)展。對此,馬克思指出:“社會是人同自然界的完成了的本質的統一,是自然界的真正復活,是人實現了的自然主義和自然界實現了的人道主義。”[9]301福斯特分析指出,馬克思正確揭示了人與自然、自然與社會、人與社會相互影響、相互作用的真實內容和邏輯本質,促成了以人為中介的自然與社會的有機貫通;其人化自然觀既喚醒了人的自我主體意識和主觀能動性,又印證了實踐唯物主義在回答、解決自然與社會關系問題時攝人心魄的理論說服力和詮釋力。
福斯特指出,馬克思將生態(tài)唯物主義聚焦于自然、人、社會三者的辯證統一,為實現自然與社會的有機循環(huán)和良性互動打下了堅實基礎。針對人與自然關系中的結構性矛盾和突出問題,馬克思并沒有像其他生態(tài)學家那樣將問題僅僅歸結于人的主觀意志,而是在主觀與客觀相結合的層面上考究了社會生產關系和社會政治制度對人的實踐活動,以及人與自然關系的深層次影響。理論和實踐充分證明,自然、人與社會三者只有保持一種合理的一致性與協調性,才能增強自然生態(tài)與社會有機體的可持續(xù)發(fā)展活力,才能構建一個全方位、立體式、良性化的綠色生態(tài)體系,從而實現人、自然與社會的和諧共生。馬克思注重從人的現實需要出發(fā)去理解和把握人的實踐活動對自然和社會關系的影響與作用,善于考察人、自然與社會一體化發(fā)展的運作機制和實現模式,超越和批判了脫離現實性的自然與抽象虛幻的社會,系統論證了唯物主義生態(tài)觀的科學性和價值性??傊R克思的唯物主義哲學之所以具有顛撲不破的真理性,是因為其將唯物主義原則全面貫徹到人類社會歷史領域,在人類思想史上首次創(chuàng)立了唯物史觀——這一馬克思主義的開創(chuàng)性理論成果。馬克思將唯物史觀視作唯物主義自然觀的延續(xù)和補充,二者相輔相成、相互支撐、相互促進。福斯特正是在深刻把握馬克思的自然唯物主義、實踐唯物主義與歷史唯物主義辯證統一性的基礎上達成自然—人—社會三者的有機貫通,并在此基礎上科學建構了馬克思生態(tài)唯物主義思想的宏偉理論大廈。
福斯特從馬克思唯物主義世界觀和方法論出發(fā),通過科學解讀馬克思生態(tài)唯物主義的豐富思想內涵和理論觀點,為人們全面準確把握馬克思生態(tài)唯物主義的完整理論體系搭建了廣闊舞臺、開辟了現實道路。福斯特認為,按照馬克思的觀點,人類與地球建立一種可持續(xù)關系并非天方夜譚。他系統批判和否定了某些生態(tài)學家從唯心主義哲學觀點出發(fā),對馬克思生態(tài)唯物主義的詰難和攻擊,并以巨大的理論勇氣、寬廣的哲學視野發(fā)展和完善了馬克思生態(tài)唯物主義理論,為人們在生態(tài)唯物主義的哲學視域下思考人與自然、自然與社會、人與社會的關系提供了有力的理論武器和寶貴的思想資源。
雖然馬克思、恩格斯的經典著作、文獻滲透和蘊含著豐富的生態(tài)學思想,但這些思想和理論觀點都是零散的、不完整的,還沒有形成一個邏輯嚴整的理論體系。福斯特在大量研讀和探究馬克思的經典著作中敏銳地捕捉和發(fā)掘到這些寶貴的生態(tài)學思想,并在立足實踐調查研究的基礎上使馬克思生態(tài)唯物主義思想日趨系統化、科學化和條理化,從而為我們建構了一個結構嚴謹、邏輯嚴密、論證充分、內涵豐富的生態(tài)唯物主義理論體系。福斯特善于把握馬克思的唯物主義自然觀與唯物主義歷史觀的辯證統一關系,并在此基礎上運用馬克思主義科學實踐觀的基本原則和方法,實現了在生態(tài)唯物主義理論框架下人、自然、社會三者的有機統一。
福斯特通過充分肯定實踐活動在實現自然與社會的辯證統一中發(fā)揮的不可替代的作用,為人們辯證科學地思考世界的物質統一性、正確認識和處理人與自然的關系提供了基本依據和理論指南。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立足唯物主義的原則、觀點和方法,對如何認識和處理自然、人、社會三者的關系進行了不懈探索并取得了許多寶貴的理論成果。福斯特在繼承和借鑒這些寶貴理論成果的合理成分和思想精華的基礎上創(chuàng)新和發(fā)展了馬克思生態(tài)唯物主義思想,實現了這些理論成果的系統化和科學化,為人類正確認識自然與社會,正確處理人與自然、人與社會的關系奠定堅實的生態(tài)學理論基礎。
在福斯特之前,大多數生態(tài)學家在思考和分析自然與社會的關系時都認識不到二者的物質統一性,總是習慣于把人類社會歸結為人的主觀意識活動的產物,把自然界歸結為人類為了維持自身的生存和發(fā)展所應征服和索取的對象。這就在思想認識上造成自然與社會的二元對立和分離,使人們無法找到正確認識和處理人與自然關系的橋梁和紐帶,從而陷入盲目地、無節(jié)制地開發(fā)和利用自然資源的思想誤區(qū)。福斯特認為:“現實的科學必須以感性為基礎,從自然界出發(fā)。”[7]156他在深刻把握和靈活運用馬克思主義物質觀的基礎上,科學論證和詮釋了自然與社會的物質統一性,并在立足實地調查研究和大量實驗數據的基礎上,充分論證和詮釋了馬克思生態(tài)唯物主義的客觀真理性和實踐價值性。福斯特深刻意識到,只有在立足馬克思科學實踐觀的基礎上,才能合理地解決人、自然、社會三者的辯證統一性問題,才能找到實現人與自然和諧共生、自然與社會協調發(fā)展的正確途徑。
福斯特通過繼承和發(fā)展馬克思主義的科學實踐觀,不僅為生態(tài)唯物主義的科學發(fā)展奠定了堅實理論基礎,還進一步深化和拓展了馬克思生態(tài)唯物主義的理論內涵和實踐形態(tài)。福斯特認為,人的實踐活動作為主觀見之于客觀的對象化活動,既充分彰顯了人的主觀能動性和主體力量,又是實現人與自然相互作用、雙向互動的中介和橋梁。實踐活動的廣度和深度,既取決于人類認識世界和改造世界的能力和水平,也受制于自然界的客觀條件和人類社會的發(fā)展程度。福斯特在分析和思考人、自然、社會三者關系這一生態(tài)學基本問題的基礎上,全面系統地論證了人的實踐活動在科學建構馬克思生態(tài)唯物主義理論體系,以及推進這一理論體系不斷深化和完善的過程中所具有的不可比擬的價值和意義。福斯特認為,隨著人類實踐活動廣度和深度的發(fā)展,馬克思生態(tài)唯物主義的理論內涵和外延也會隨之不斷拓展??傊?,福斯特的生態(tài)學理論在立足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原則、理念和論點的基礎上,有力推動了馬克思生態(tài)唯物主義的發(fā)展進步。
福斯特對馬克思生態(tài)唯物主義的思想解讀和理論建構,不僅創(chuàng)新和發(fā)展了生態(tài)學理論研究的原則、方法、路徑,還為馬克思生態(tài)唯物主義在新時代實現新發(fā)展、新突破奠定了思想理論基礎。福斯特認為:“一種唯物主義的而且同時也是辯證的分析方法,一定會為生態(tài)學和社會、自然歷史和社會歷史提供一套更加有力的諸多見解?!盵10]馬克思生態(tài)唯物主義的世界觀和方法論,在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的基礎上,正確揭示了人、自然、社會三者之間的辯證統一關系,提出人類只有尊重自然運動規(guī)律和社會發(fā)展規(guī)律,才能真正實現人與自然、自然與社會的和諧共生。福斯特從生態(tài)哲學的理論高度出發(fā),對當今人類社會面臨的各類生態(tài)矛盾和生態(tài)危機進行了科學分析和理性思辨,在辯證唯物主義哲學基礎上探索出破解生態(tài)危機的有效方法和手段,為當代生態(tài)唯物主義理論的發(fā)展和完善指明了方向。
福斯特立足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哲學所特有的人民價值立場,從全人類的共同利益和根本利益出發(fā),深入全面地考察和分析了制約和阻礙自然與社會協調發(fā)展的各類生態(tài)問題的深層次矛盾根源,為當代生態(tài)唯物主義的創(chuàng)新發(fā)展提供了鮮明的價值導向,標注了清晰的價值坐標。馬克思主義哲學尤其是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哲學最鮮明的理論特質就是強調人民群眾的歷史主體地位。這一價值立場不僅是馬克思主義實現自我完善、自我革新所應堅守的基本立場,還是馬克思生態(tài)唯物主義在21世紀實現更大發(fā)展和進步必須遵循的基本原則和理念。這就在思想理念和價值導向的維度為馬克思生態(tài)唯物主義的持續(xù)繁榮發(fā)展指明了前進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