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曉升
血案
“我真的不想殺他,我以前真的從未想到要?dú)⑺娴木焱疚蚁蚰銈儼l(fā)誓……”
當(dāng)一雙冰涼、沉重的手銬“咔嚓”一聲扣住梅那雙纖纖玉手時,梅霎時才意識到自己的人生路真的已走到了盡頭。前面等待著她的,或許將是恐怖的子彈和恐怖的墳?zāi)埂K曀涣叩睾爸?,歇斯底里地掙扎著。然而,她感覺到自己此刻是那么軟弱,那么蒼白,那么渺小。她的雙臂乃至全身被一種難以抗拒的力量鉗制著往前拖。此刻她極度絕望……
梅以前真的從未想到要?dú)⑺K谢?,梅的前夫?/p>
回想起來,梅之所以走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歸根到底還得怨她自己。
還是在少女的時候,梅腦子里就充滿了各種五顏六色的幻想。梅長得婀娜多姿、亭亭玉立,白皙的蘋果臉上一雙撲閃撲閃的大眼睛羞澀而又溫柔,這使得見到她的人都容易想起“憐香惜玉”這個成語來。大概正因?yàn)樗倪@種氣質(zhì),梅一踏上少女時代,周圍便時常有前呼后擁的男孩。字寫錯了,會有人給她主動送來橡皮擦;鉛筆寫鈍了,會有人主動遞上來鉛筆刀;甚至放學(xué)時還有人要幫她背書包、替她上公共汽車搶占座位;有不少大男孩更是大著膽給她寫信或遞紙條。梅偏偏是最知道自己魅力、又最會利用男孩獻(xiàn)殷勤的那種女孩。當(dāng)這一切關(guān)心與呵護(hù)向她涌來的時候,她并不拒絕,她喜歡周圍男孩那種愛慕的目光,更喜歡男孩為她營造的那種曖昧、那種溫馨??蓛?nèi)心深處,梅真正喜歡的卻不是她周圍那些只知道獻(xiàn)殷勤的唐·詰訶德式的男孩,她覺得那些男孩酸溜溜的令她作嘔。
也許是命運(yùn)在冥冥之中的注定,中學(xué)的時候,梅跟全國人民一樣看了一個日本影片,那個日本影片叫什么來著梅很快忘了,可她卻牢牢記住了影片中那個叫高倉健的男主角。梅還看了另一個叫《佐羅》的外國影片,佐羅的勇猛也深深征服了梅那情竇初開的少女之心。于是,梅開始在自己心中構(gòu)想理想的男子漢。梅喜歡高倉健的那種冷峻、魁梧,又喜歡佐羅的俠骨威風(fēng)。
于是梅選擇了虎。
梅認(rèn)識虎,其實(shí)僅僅是一次偶然。那時候,梅高考落榜后在一家工廠當(dāng)了工人。由于梅長得太引人注目了,上班路上便時不時要遭遇一些小痞子的無理糾纏。那天傍晚,梅下了班正騎著車往回走,路過日壇公園路口,有兩個小痞子忽然間攔住了她的去路,不但污言穢語,還上來動手動腳。梅驚叫起來,邊叫邊哭??藿新暫芸煲齺硪晃煌淠凶?,那男子沖過來,不由分說左右開弓對那兩個小痞子就是一陣拳打腳踢,眨眼間就把那兩個小痞子打趴在地。這威武男人邊打邊說:“你們這倆丫挺的瞎了狗眼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張臭臉,竟敢欺負(fù)老子的妹子!”說完,還伸臂摟住了梅的肩膀,母雞護(hù)小雞似的那種架勢。那兩個小痞子見狀,不敢再有造次,嚇得屁滾尿流連滾帶爬……
當(dāng)梅像做噩夢一樣清醒過來,方才發(fā)現(xiàn)救她的這位男人多么像自己夢寐以求的那位男子漢,這位男人的形象既有高倉健式的冷峻魁梧,又具有佐羅的俠骨威風(fēng)。梅的內(nèi)心霎時充盈著激動與溫馨:莫非上帝將理想中的那個他給我送來了?!這么想著,梅那張秀氣白皙的臉霎時便紅得像天邊那美麗的彩霞。
“妹子,你受驚了吧?”男人松開孔武有力的手,用一種異樣的眼神注視她。那種眼神,讓梅感覺到一種難以抗拒的魅力。
“多虧了你……”梅羞澀一笑,以同一種目光相迎,眼里充滿了感激。
“沒什么,往后誰敢欺負(fù)你,老子就跟他不客氣!”男人使勁揮了揮拳。
“那……我上哪兒找你呀,咱倆可從來都不認(rèn)識!”梅一咬唇,低頭擺弄著搭落在胸前的長發(fā)。
“哈哈哈……咱倆這不就認(rèn)識了嗎?走,找個地方喝一盅,也好給你壓壓驚!”說完,他幫梅扶起自行車,不由分說,一個人抬腿便走。這一點(diǎn),多少讓梅覺著有些奇怪。但梅無法抵抗對方的吸引力,她心旌搖曳地在后面跟著。這一跟,梅很快為他獻(xiàn)出貞操進(jìn)而成為他的妻子。領(lǐng)結(jié)婚證那天,梅沉浸在一種前所未有的甜蜜之中。盡管虎僅僅是某機(jī)械廠里的一個普通鉗工,可她并未計較。梅感覺這輩子自己總算靠上了一棵大樹,找到了一把保護(hù)傘,如愿以償?shù)卣业搅艘粋€男人味十足的男人。
然而,結(jié)婚沒多久,虎這位“男人味十足”的男人很快讓梅嘗到了苦頭。比方,每天下班,虎對一切家務(wù)從來不聞不問。他一踏進(jìn)家門,總是一屁股坐到沙發(fā)上抽他的煙看他的電視,直到梅將熱騰騰的飯菜為他端上桌來。飯畢,他的屁股又回到沙發(fā)上,甚至連睡覺前的洗腳水也要梅給他端給他倒。比方,性生活時,只要虎來了興致,不論是什么時候,不論梅是否勞累或者身體不適甚至是正來例假,梅都必須是絕對地服從?;⒆鰫蹠r從不溫存,從不浪漫抒情。他似乎天生就是個十足的性虐待狂,每次干那種事,他都是急風(fēng)暴雨,動作粗野百般蹂躪,梅所面對的似乎壓根就不是自己的丈夫,而是一個劣跡累累十惡不赦的強(qiáng)奸犯。開始的時候,梅還覺得很過癮很刺激,可日子一長,梅便打心里厭惡乃至恐懼,因?yàn)槊恳淮嗡急徽垓v得氣喘吁吁精疲力竭渾身酸痛。梅曾多次求虎別那么粗魯,可每次虎一聽都是哈哈大笑,笑畢便說:“我就這樣,干這個事不粗魯點(diǎn)那多沒勁!誰讓你當(dāng)我媳婦啊,當(dāng)我媳婦就得忍著點(diǎn)兒?!被⒉宦牐肪驮噲D反抗,可每次都無濟(jì)于事。梅只得忍氣吞聲。每逢虎獸性發(fā)作,梅便權(quán)當(dāng)是躺在手術(shù)臺上做了一回手術(shù),閉著眼咬著牙默默地忍受著虎近乎喪心病狂的折騰……
不過,最讓梅覺得痛苦的還是虎的不良習(xí)氣和火爆脾性?;⒉坏闊煟倚锞?。家里的經(jīng)濟(jì)本來就不富裕,可虎三天兩頭便要招一些狐朋狗友到家里來打牌、喝酒,直喝得酩酊大醉,直醉得第二天常常很晚起床而且影響上班。而每逢喝酒,梅便要像一個保姆一樣從頭到尾侍候虎和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她苦惱至極。梅曾幾次苦苦求虎,求他少喝點(diǎn)酒,即使是喝酒也不要請那么些人到家里來。沒想到,梅每次一開口便要挨罵甚至挨揍,“你他媽少管閑事”是虎常掛在嘴邊的話。假若梅再開口爭辯,虎便兇神惡煞般跳將起來,老鷹刁小雞般揪住梅的胸脯和衣領(lǐng)嚎:“臭婊子你找死啊?看老子不掐死你!”直弄得梅心驚膽戰(zhàn)悲痛欲絕恨之入骨。梅開始意識到自己簡直是落入虎穴,自己的婚姻選擇是多么草率,多么荒唐!她無法忍受這樣的婚姻。有一天,她終于提出離婚,不想一開口,她便被虎左右開弓狂扇耳光,打得她鼻青臉腫,打得她死去活來,末了她還被剝光衣服抱到床上強(qiáng)行奸污……梅終于忍無可忍向法院遞交了一份離婚報告,并狀告結(jié)婚以來虎對她的虐待與侵害。法院在調(diào)解無效之后,經(jīng)過一番詳細(xì)的調(diào)查與取證,終于判決梅與虎婚姻的終結(jié),十歲的女兒歸梅撫養(yǎng)。那天,梅接到判決書時如釋重負(fù),她感到自己總算逃脫了虎口。
不料,事情卻遠(yuǎn)沒有梅想象的那么簡單。
離婚不久,梅與虎都各自有了新歡。梅的新任丈夫是位中學(xué)教師,虎的新任妻子仍是一位工人。但由于梅與虎那位親生女兒的緣故,虎以此為由三天兩頭前來騷擾梅。
離婚之后又結(jié)婚的梅依舊住著原來的房子,那是一個大雜院里一間僅十來平方米的平房,這房子是梅的父母的。梅與虎結(jié)婚后一直住著這房子。
虎前來看望女兒本來也是合理的,梅并沒有阻止他??苫⒌恼嬲康牟⒉辉谟谝赐畠?。比方,他每次來的時候,從不與梅事先約定,想什么時候來就什么時候來,甚至晚上過了十點(diǎn)他還可能前來敲門,半點(diǎn)不理會梅那位新婚丈夫的存在。不僅如此,每次來時,他都故意吆五喝六地要先與街坊的人打招呼(這一點(diǎn)與他先前住在這里時大相徑庭,以前他是從不會主動與人家打招呼的),四下里興風(fēng)作浪大聲嚷嚷,唯恐誰不知道。 進(jìn)了門,虎又要大聲吆喝女兒,也不管女兒此時是否正在做作業(yè)還是早已呼呼入睡,反正他都要將女兒招呼起來,然后沒話找話、漫無邊際地閑聊瞎扯,還時不時冒出“爸不在你身邊你可不能太老實(shí)”“誰要欺負(fù)你跟爸言一聲爸廢了他(她)”之類的話,弄得梅左右為難狼狽不堪,而梅的新任丈夫儒也煩惱異常心生厭惡。梅曾私下里苦苦求虎:“你來看女兒我不反對,可你不能都一點(diǎn)不顧及儒?。俊辈幌牖⒀壑橐坏?,嚎道:“老子就這樣,我來看我女兒誰他媽敢管老子?!”嚇得梅不再作聲。梅又輕聲細(xì)語說:“要不女兒給你吧,你把她帶走。”虎說:“可以,你把她養(yǎng)大,她讀完書參加工作了,她就歸我!”面對這樣一個無賴,梅無話可說。
于是,虎依然故我。他依然是由著自己的興致,三天兩頭來看女兒,他從不給女兒帶禮物也從不給女兒錢,甚至從不過問女兒的學(xué)習(xí)也從不帶女兒到外面去玩??擅看蝸?,他依然是無話找話,依然是漫無邊際地閑聊瞎扯,依然是旁敲側(cè)擊指桑罵槐,弄得女兒都煩他了。那天,女兒說:“爸,你要是真為我好,就別來看我了,我要做功課,我沒時間聽你漫無邊際地閑聊!”說完,收起桌上的作業(yè)本一扭身走出家門?;⑵铺旎念^一遭吃了女兒的閉門羹,他“嗬”一聲立時瞪圓眼珠,將無名的怒火燒向埋頭干著家務(wù)的梅:
“臭婊子,是你搞的鬼吧?”
梅說:“我怎么了?”
虎說:“哼,臭婊子你還裝什么蒜,你不搞鬼我女兒怎么不理我了?”
這時,正在一旁改作業(yè)的儒忍不住開口了:“我說虎啊虎,你女兒說的一點(diǎn)不錯。你這么三天兩頭地來找她,她還怎么做功課呀?”
虎立時像被蛇咬了似的:“嗬——你別狗咬耗子多管閑事,老子來看我女兒關(guān)你屁事呀?”
儒的臉霎時便紅了,他站了起來:“你……你這個人究竟講不講理呀?你要看你女兒也可以,可你也不能老到我家來呀!”
“你他媽算什么東西呀?老子憑什么不能來?老子不僅要來,還要揍你丫的王八蛋!”虎吼著躥了過去,一拳將毫無準(zhǔn)備的儒擊倒在地。梅驚叫著上前阻攔,不料也挨了一拳,梅猝不及防也摔倒在地。儒與梅雙雙爬起來試圖反抗,可他倆哪里是虎的對手,手都沒挨著對方,又雙雙被虎踢翻在地。
這時,聞訊而來的鄰居紛紛前來拉架,才避免了一場更大沖突的發(fā)生。即便如此,梅和儒都被打得鼻青臉腫,軟組織多處挫傷,儒還被打掉了一顆門牙。不過,虎后來被派出所拘留了15天,罰款1500元。
梅以為虎被派出所拘留之后多少會收斂一些。沒想15天之后,虎又出現(xiàn)在梅的家里,他依舊是三天兩頭要來“看女兒”。弄得梅一家三口坐臥不安,終日惶惶然。梅和儒幾次報警找派出所,要他們再次出面干預(yù)。派出所的片警倒是口頭警告過虎,可虎置若罔聞。面對這種情況,派出所也沒有辦法,他們回話說:“只要對方?jīng)]動手打砸搶,我們就沒理由抓他。”
可儒忍無可忍了,儒說:“再這么下去,這日子還怎么過呀?”說這話的時候,儒像一只無頭蒼蠅一樣在狹窄的屋里不停轉(zhuǎn)圈,末了他還是停下來,對梅說:“你要是不想辦法讓他將你女兒帶走,這日子我是不想過了!”
梅的心一沉,壓抑到了極點(diǎn)。她知道,儒是被虎迫急了,儒的忍耐程度已經(jīng)到了極限。梅是深深愛著儒的,儒不僅有文化,而且脾氣好,有修養(yǎng)。儒是四十歲仍沒有結(jié)過婚的男人,梅當(dāng)初經(jīng)人介紹與儒結(jié)識時,儒半點(diǎn)也沒有嫌棄梅帶著女兒,這一點(diǎn)令梅感動不已。結(jié)了婚之后儒對女兒也是一直不錯的。梅也理解儒此刻的心情,儒憑什么要跟著她終日坐臥不安擔(dān)驚受怕呢?
梅擁著儒,呆呆地注視他,半晌才說:“那……你讓我怎么辦呢?”
儒說:“你去找一下法院,看能否將女兒改判給他?!?/p>
梅說:“我早就咨詢過了。人家說,改判的理由不成立,除非我殘廢了,沒有能力撫養(yǎng)。再說了,要真將女兒改判給她,我也放心不下?!?/p>
儒一咬唇,說:“那……我只好搬回學(xué)校去了?!?/p>
“干嗎?”
“這還用問嗎?我可以跟你一塊生活,也可以撫養(yǎng)你的女兒??晌也荒苷崭銚?dān)驚受怕!”說著,儒便動手要整理行李。
梅一見此情景,眼淚便“吧嗒吧嗒”往下掉。忽然,她上前攔住儒:“你先別焦急,你……容我再想想辦法,好嗎?”梅用一雙淚眼乞求著儒。
儒說:“你有什么辦法?”
“你容我想想!”梅說。梅的眼神忽然閃耀著少有的固執(zhí)與剛強(qiáng)。
儒終于停止收拾行李。
梅于是就干了一件驚天動地的事。兩天之后,她把虎殺了。梅是在虎再次來到她家時,趁虎和女兒說話,乘其不備,用一把早已準(zhǔn)備好的菜刀朝他的腦袋狠狠地砍下去的。據(jù)說,虎的腦袋霎時開裂,血與腦漿井噴一樣,濺得滿屋通紅……
然后,梅就滿臉激動地一個人主動走進(jìn)了派出所的大門,對用手銬扣住她的警察說了本文開頭說的那句話。
告狀
李老太的家失竊了。
李老太住著這座城市市中心一個普通大雜院里的一間平房。她早年喪夫,兩個孩子成家后都各自住到單位分的樓房里去了。李老太獨(dú)自一人住著自家這間年代久遠(yuǎn)的平房。李老太也在兒子和女兒那兒住過,可她住不慣樓房,每家待個兩三天就待不住了?;氐酱箅s院之后,李老太幾乎逢人便說:“嘿,還是咱們這兒好!住樓房里呀,進(jìn)出門都要隨時將防盜門鎖得緊緊的,跟坐大牢似的。左鄰右舍見了面連招呼都不打,我這心里呀,都快給憋死嘍!”
這座城市的大雜院的確是一個無遮無掩的世界,左鄰右舍都充滿了人情味兒。誰見了誰都會主動打招呼,誰家有了紅白事或者有個三長兩短的,院子里的人都會當(dāng)自己的事兒一般道上一聲祝賀或幫上一把。所以,家與家之間隔墻卻不隔心,誰也都不防著誰。只要不出遠(yuǎn)門,平日里誰家也都是門不上鎖。
李老太不出遠(yuǎn)門時,家里平時也都是不上鎖的。那天上午,李老太聽著胡同里的吆喝聲,便拎著一個醬油瓶到胡同里去換醬油,當(dāng)然還跟街坊王大媽和劉大爺聊了幾句,但前前后后也就一刻鐘時間吧。可回來之后,李老太就發(fā)現(xiàn)家里有些異樣:首先,門本來是虛掩著的,可現(xiàn)在卻半開著;再走進(jìn)家,床頭柜的抽屜本來是關(guān)上的,可現(xiàn)在也是半開著的;再一看,里面的東西還有些亂。那一刻,李老太的心頓時便沉下來,她趕緊翻了翻,發(fā)現(xiàn)放在抽屜里的一千元國庫券不見了。好在另一個抽屜是上了鎖的,里面的存折和三百元現(xiàn)金沒丟。盡管如此,李老太還是驚叫著跑出屋外:“嘿——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咱們這院子進(jìn)賊了!我家丟了東西,誰偷了我家的東西?誰偷走了我家里的一千元國庫券哪?”驚呼聲一下招來了左鄰右舍,都是些賦閑在家的老頭子老太太,只要是在家里的,聽到喊聲的,都緊趕慢趕、風(fēng)風(fēng)火火圍過來了。見了李老太,十幾個人都瞪大眼睛異口同聲:“怎么了李大媽,出啥事了?”
李老太擊掌頓足,愁歪了臉:“唉!不得了了,咱們這院子進(jìn)賊了!我剛?cè)ズ趽Q醬油,轉(zhuǎn)眼工夫,回來就發(fā)現(xiàn)有人進(jìn)我家翻過抽屜,我一看呀——糟了,丟了一千元國庫券!”
一句話,如水落油鍋。在場的十幾個老頭頓時大眼瞪小眼,嘰嘰喳喳紛紛議論開了:
“是嗎,怎么會有這等事?”
“咱們這院子可從來沒出過這事呀!”
“十足是有小偷進(jìn)過咱們這院子!”
“不好,咱們都趕緊回家查查!”
……
說著,十幾個人便都風(fēng)風(fēng)火火趕回家檢查自己的屋子,但最終都沒發(fā)現(xiàn)自己家丟了什么東西。盡管如此,他們還是如臨大敵般給自己的房門加了把鎖,然后又聚集到李老太的家門口,猜測、議論著李老太怎么會丟了一千元國庫券,這一千元國庫券會是誰偷的,如果不是大雜院里的人偷,剛才有誰來過這大雜院。猜測來猜測去,議論來議論去,大伙兒都沒能說出大雜院里會有誰進(jìn)李老太的家偷那一千元的國庫券。但李老太換醬油那陣兒,卻是有一個人來過這大雜院的,這個人就是居委會那個姓朱的老太太,人家背后都管她叫“豬老太”?!柏i老太”可能在居委會里負(fù)責(zé)管衛(wèi)生,她三天兩頭要到大雜院里來,督促各家各戶把家門前打掃干凈,把堆放的雜物收到屋子里去,說是上面要來檢查衛(wèi)生什么的??擅看巫尨蠡飪号d師動眾折騰一番之后,卻鮮見有來檢查衛(wèi)生的。再說了,大雜院里的十幾戶人家,哪家的房子都不寬敞,舉家過日子的,誰沒有個壇壇罐罐和放菜的破紙箱什么的,誰能把這些東西都搬回屋里?更讓大伙兒不服氣的是,居委會整天管這管那,可他們卻也不干不凈。比方,他們每月收了各家各戶的衛(wèi)生費(fèi)治安費(fèi)什么的,可胡同里的衛(wèi)生卻時常是不見有什么人前來打掃。那些外地來的小商小販三天兩頭進(jìn)院子里來推銷東西收購廢品什么的,卻不見有居委會的人前來制止。上個月李老太的女婿大劉外出辦事,路過這里時順便看望了一下岳母,大劉把自行車鎖在大雜院門口,可出來時那自行車就不見了。找居委會說這事居委會卻說該找派出所,可找了派出所,派出所只是把丟失的車型和顏色登記了一下,說是等著吧便沒了下文,大劉那輛自行車至今連影兒都沒找到。氣得李老太至今拒絕交治安費(fèi)。而一提起居委會,大伙兒的心里也都有氣,于是便都認(rèn)定李老太那一千元國庫券大概是居委會那位“豬老太”偷的??烧J(rèn)定歸認(rèn)定,總不能空口無憑就去找“豬老太”算賬吧?大伙兒七嘴八舌,議論的結(jié)果是讓李老太先去派出所報案。
李老太本來氣憤不過,真恨不得立即找那個可恨的豬老太大吵一場。可她琢磨來琢磨去,覺得大伙兒的話在理,于是便去派出所報案。
沒多久,派出所果真來了兩位警察,其中一位是大伙兒熟悉的片警小王。他們倆在李老太的屋里屋外細(xì)心察看了一下現(xiàn)場,還取了指紋,然后就走了。李老太趕緊問:“怎么樣,是那可恨的豬老太吧?”片警小王回答說:“你著啥急呀,等著吧!”說完,他們便走了。
第二天,李老太一大早便去派出所找小王:“怎么樣,案子查出來沒有?”
小王說:“沒呢,等著吧?!闭f完,轉(zhuǎn)身走了。
第三天,李老太一大早又去派出所找小王:“怎么樣,案子到底查沒查出來呀?”
小王這回頗有些不耐煩:“哎呀我不是說過了你不要急嘛,你這點(diǎn)屁大的事算得了什么呀?你要是急呀,你自己查去!”
李老太生氣了:“你——你怎么這么說話呀?!”
小王手一揮:“行了你別煩人了,回家等著吧,我們大案都忙不過來呢!”說完,便轉(zhuǎn)身出門去了。
李老太內(nèi)心噎著一口悶氣,她當(dāng)即去找派出所所長。所長說:“小王說的是實(shí)話,我們真的都太忙了。你回家等著吧,有消息我們會主動告訴你?!彼L說完,也忙別的事去了。
沒辦法,李老太只得回家等著。一天。兩天。三天……一晃便到了第六天,可派出所那邊還沒有消息。李老太急了。她想,這派出所也太不把我這老太婆的事當(dāng)回事了,不行,你們不當(dāng)回事,我也不找你們了,我得找你們的上級,找區(qū)公安局告狀去!
于是,李老太找到了區(qū)公安局。區(qū)公安局接待的人說:“你這事太小了,直接等你們那片區(qū)派出所的消息吧。再說,你這事才幾天呀,別急,回家等吧?!?/p>
可李老太哪里等得及?這事沒個結(jié)果,她整天便只能一個人待在家里生悶氣。她想,與其待在家里生悶氣,還不如主動找他們上級單位哩!于是,她又找到了市公安局。市公安局接待的人倒還熱情,那人聽完李老太的講述,說:“這樣吧,我們幫你打個電話催催。不過,你也別急,在家等著吧,眼下派出所的同志的確很忙,再說你這事的確也不算大,真的別急!”
于是,李老太只得回家等著。這一等,過去了一個月,卻仍然沒有下文。一氣之下,李老太便四處告狀。她先后找了區(qū)、市一級的信訪單位,甚至找到了市里的幾家報社、電臺和電視臺,要求人家發(fā)個消息幫她呼吁呼吁,可就是沒有結(jié)果。氣得李老太飯吃不香,覺睡不好,本來還有些發(fā)胖的身體,眼見著一日比一日消瘦了。
忽一日,李老太在胡同口碰見了居委會“豬老太”,李老太一時氣不打一處來。李老太氣勢洶洶地攔住對方的去路,她歪著腦袋,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母雞啄食般指著豬老太的額頭,問:“你——是不是擅自進(jìn)我家,拿走了我的一千元國庫券?”
不想“豬老太”鎮(zhèn)定自若,她雙手叉腰,歪著腦袋,瞇著眼睛,反問道:“是又怎么樣?”
“我先問你是不是你?”李老太嚷。
“是。誰讓你不交治安費(fèi)啊!”
李老太一聽,驚得混濁的眼珠子差點(diǎn)兒沒滾下來?!昂猛邸瓉碚娴氖悄阊剑 彼龤獾帽┨缋?。
“豬老太”卻冷笑道:“哼,你不是到處去告狀嗎,有本事再告去呀!實(shí)話告訴你吧,你要是不到處去告呀,派出所的小王早讓我把你那一千元國庫券退還給你了。可現(xiàn)在呀,你想要都要不回去嘍,有本事你再告去呀!哈哈……”說完,“豬老太”便走了。
李老太卻一時愣在那里,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當(dāng)天夜里,李老太病倒了。這一病,她便臥床不起。直到去世前,她仍指著自己的胸口,上氣不接下氣地對兒子和女兒說:“我……我這心里,難……難受哇……”說完這話,李老太便咽氣了。
丟人
林的妻被別的男人拐跑了,那男人不是別人,偏偏是鄰居那個叫雄的男人。
“那男人是個無賴、色狼、惡棍、禽獸!他借著在巴塞羅那待過三年,有了些臭錢,回來后便亂搞女人,已結(jié)了三次婚又離了三次婚……”提起雄,林的牙咬得咯吱咯吱響,那樣子像是恨不得將雄撕碎、嚼爛然后咽進(jìn)肚里才解恨。他逢人便說,他要見到雄,非將他撕爛不可。
妻被人拐,無異于當(dāng)眾受辱,林憤怒之余,又傷心至極。尤其是夜深人靜、兒子入睡之時,他時常捧著他與妮的那張結(jié)婚照,獨(dú)自落淚。
林是北京城里的一個處長,從一個農(nóng)村娃到京城里的一個處長,容易嗎?與妮相愛那陣,林常常以自己的奮斗史來教育妮。林希望妮好好愛他,愛他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這個家。妮也曾經(jīng)很愛林的。妮出身于京城里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工人家庭,可妮長得漂亮。想當(dāng)初,妮經(jīng)人介紹與林認(rèn)識時,就一遍又一遍地聽林講他那奮斗史,大而有神的眼睛里還常常流露出欽羨,進(jìn)而是愛慕。于是,妮與林結(jié)婚了。一年之后,他們有了一個兒子,眼下他們的兒子已整整十歲。
林萬萬沒想到的是,兒子長到十歲時,妮卻讓雄那雜種給拐跑了。妮竟然是那樣的狠心,扔下他和自己的親生兒子不說,還將家里僅有的八千元存款、貴重一點(diǎn)的衣服和首飾全卷跑了。
回想起來,妮的變化大約是一年以前。
一年以前,隔壁的舊鄰居搬走了,來了個新鄰居。新鄰居就是那個叫雄的男人,雄還帶來了一個女人,那女人不老也不算年輕,平日里總打扮得花枝招展、妖妖艷艷。林真的沒有料到,日后新鄰居這一男一女會給他的生活帶來禍水。
起初,是林的妻妮常將新鄰居的這一男一女作為她茶余飯后的話題帶到家來。比方,那女的今天又換了一套時裝,那男的天天西裝革履上下班老“打的”什么的。又比方,那男的又出差香港了,而那女的幾十元一斤的芒果和美國“提子”(實(shí)際上是美國葡萄)買起來怎么一點(diǎn)不心疼錢包。妮對這一切津津樂道時,林對此并沒有太多的理會,他只是不經(jīng)意地聽著,至多是以“嗯”或“噢”去呼應(yīng),表示聽到了或知道了;內(nèi)心實(shí)際上卻琢磨著機(jī)關(guān)里的人際關(guān)系,惦記著局長最近對他的態(tài)度怎么有些不冷不熱,自己這兩年究竟還能不能提升之類。
后來,林又注意到妻子妮的變化。林先是發(fā)現(xiàn)妮不知什么時候也弄來個小化妝盒,每天上班之前或下班之后總要湊到鏡子跟前,往臉面上抹些粉餅涂點(diǎn)兒唇膏什么的,眉也描得細(xì)長細(xì)長,眼眶也上了眼影。妮的這番打扮,雖使自己靚麗了許多,但林內(nèi)心覺著她天天如此也怪麻煩的。不過,林只將這后一種感覺留在自己心里,妮起初化妝的時候,林還當(dāng)著妮的面著實(shí)夸贊了一番。
沒過多久,林又發(fā)現(xiàn)妮變了,變得敢花錢了。他們家并不富裕,林雖說是京城里的一個處長,聽著還挺體面的,實(shí)際上卻只不過是某大機(jī)關(guān)里的政策研究室主任。除了正常的工資收入,林沒什么特權(quán)可使,也沒什么油水可撈,那時候每月他所有的收入,扣完稅和公積金等各種費(fèi)用,滿打滿算也就是六七千塊。妮的收入更糟,她是一家不景氣的國營紡織廠里的一名普通紡織女工,每月所有的收入還不足四千塊錢,而且有時候工資還發(fā)不出來。這三口之家,在京城里每月僅靠這么些錢來支撐,要想存錢還是很難的。但妮原先很儉樸,她既不講究吃,也不講究穿,除了必要的生活開支,每月只要她廠里能如數(shù)發(fā)出工資,妮總要摳出一二千元去存入銀行。但林卻發(fā)現(xiàn)妮近幾個月來都不存錢了,不僅不存錢,妮還不經(jīng)商量擅自取出家里的存款買了兩套漂亮的高檔衣服。為此,林頗不高興,當(dāng)場就責(zé)怪她:“你買這么好的衣服我不反對,可也得跟我說一聲呀!”妮穿著漂亮的衣服不經(jīng)意地掃他一眼,一副愛理不理的表情。林對此如鯁在喉,耿耿于懷。但他沒將這骨頭吐出來,他想女人愛美,天經(jīng)地義,妮想美就讓她去美吧,何必掃她的興呢?
可沒想到,這天晚上妮卻毫不客氣地掃了林的興。林興致勃勃,欲行房事,妮卻拒絕了,冷冷地說了聲“沒興趣”,還丟給他一個脊背。林卻說:“可我有興趣!”他不但有興趣,而且興致勃發(fā),從內(nèi)心上講,是妮穿上那兩套漂亮新衣激發(fā)了林的欲望,林覺得妮的確很漂亮,林這時候特別想占有妮。林于是不由分說地扳過妮的肩,任憑妮怎么反抗怎么掙扎,他都不理會,只顧直奔主題。最后,他成功了,這絕對是他倆結(jié)婚十幾年來,林第一次強(qiáng)行占有了妮。事后,妮惡狠狠地罵了林一句:“流氓!”林卻一點(diǎn)不介意,他嘿嘿笑著:“沒錯,我當(dāng)了回流氓。流氓怎么樣,味道不錯吧?”妮卻沒好氣推開他,連珠炮般地罵了他好幾句:“流氓流氓流氓!”
林沒想到的是,妮后來果真喜歡上流氓了。只可惜,妮喜歡的這個流氓不是他林,而是鄰居那個叫雄的男人。
那是初夏的一天下午,林外出辦事提前回家。臨近自己住的那棟家屬樓時,林意外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妻子妮跟著雄從樓下的一輛轎車鉆了出來,然后勾肩搭背地雙雙走進(jìn)家屬樓。開始,林將信將疑,疑心自己是否是花了眼看錯人了。待他定了定神,快速支起自己那輛自行車緊追上前時,林頓時傻了:千真萬確,那女人真的是自己的妻子妮。只是妮此刻并沒有注意到她身后的丈夫,她旁若無人地與雄一路說說笑笑,雙雙往樓上走。此種情景,反倒讓林不知所措,喊都沒敢喊她。當(dāng)林后腳踩前腳地跟著妻踏進(jìn)家門時,妮睜大眼睛,微微感到有些意外,但很快她便鎮(zhèn)定下來,低頭擺弄著脖頸上的一條金項(xiàng)鏈。
“妮——你上哪兒去了?”林繃著臉,蹦出一句。
妮睥睨地斜他一眼,若無其事地答:“出去玩了,怎么了?”
林被嗆了一口,竟一時找不到話。他漲紅著臉,呆呆地望著妮雪白的脖頸上那條陌生而金光刺目的項(xiàng)鏈,半晌才責(zé)問道:“你怎么有這東西?哪兒來的?”
不想妮卻說:“怎么,你買不起,還不興我戴???”
林被連嗆兩口,臉漲得豬血一般紅?!澳恪氵@是什么態(tài)度?你怎么變成這個樣?。俊彼苛似饋?。
妮冷冷笑:“哼,算你說對了!我是在變,我憑什么不變?人就這么一輩子,我憑什么就得跟著你成年累月喝同一碗粥嚼同一根咸菜?沒勁透了!”妮這種理論,最先是雄灌輸給她的。妮有些驚異于自己這種現(xiàn)買現(xiàn)賣的才能。妮沒有想到,這番買來的理論,一時竟把自己這位處長丈夫給噎住了,噎得他目瞪口呆,噎得他臉面發(fā)紫。
“你……你這人怎么這樣啊,你想怎么樣?”林哭喪著臉,又氣又急。
看他這個樣,妮更是一臉的鄙夷:“哼,我還能怎樣、你說我還能怎樣?我都快四十的人了我還能怎樣???嗚嗚……”妮一激動,捂著臉跑進(jìn)臥室,臥室的房門“咣”的一聲被重重撞上了。林被擋在了外面。
這是他們結(jié)婚以來第一次吵架。說是吵架,林都覺著委屈,因?yàn)樗恢比讨宰?,任憑熱血與惱怒窩在心頭,這使得他的臉和脖子青筋暴漲四處充血,那樣子如一座行將爆發(fā)的火山。只不過,林竭力控制住了這座火山。從內(nèi)心上講,他是愛自己這位漂亮妻子的,他不想將事情鬧大。
林萬萬沒料到的是,妮絲毫不去理會他的這種忍讓。妮似乎決意要在自己人生這四十歲的當(dāng)口上換一種活法,主意一定,便掉轉(zhuǎn)方向信馬由韁地朝另一條路狂奔,這給林的人生卻帶來了致命一擊。
自打那天發(fā)現(xiàn)妮與雄的關(guān)系之后,林一直耿耿于懷并暗暗地關(guān)注著妻子妮的一舉一動,林做夢都不會想到妮會著了魔似的,一下子走得那么快走得那么遠(yuǎn)。
那天是星期一。按慣例,星期一是林機(jī)關(guān)里的例會,而且會一開就是一天。一早出門,林推起自行車時,忽然間就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好多天以來,林一直放心不下妮。由于工廠不景氣,妮有一半的時間可以不上班而只待在家里,這無異于給林添了一塊心病。林深知人在沒事干的時候是最容易異想天開地鬧出事情,何況妮與雄眼下關(guān)系曖昧,何況雄就住在自己家的隔壁,何況妮今天又不上班?一路上,林一直被這些忽然冒出來的念頭和猜疑死死糾纏著,纏得他心跳加快呼吸急促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來。忽然間,他就生出一個主意,決定要回家去,殺他個回馬槍。當(dāng)他心急如焚、像參加自行車比賽那樣拼命蹬著自己那輛自行車趕回家,躡手躡腳地開門而進(jìn)時,他的腦門“轟”的一聲,像被誰狠狠地敲了一悶棍:妮和雄此時赤身裸體、慌慌張張從席夢思上爬了起來。林一下血涌腦門,怒不可遏。他順手操起身邊的一只椅子,狠狠地朝雄砸去,不想雄一躲,林砸空了,林的腹部反而狠狠地挨了對方一腳。林慘叫一聲,捂著肚子一下癱倒在地,待他清醒過來時,妮與雄已跑得無影無蹤,而且一去不返……
事情發(fā)生之后,林整整有一周不上班,他準(zhǔn)備了一根茶碗口粗的棍子,守株待兔一樣一直守在家里,時刻聆聽著隔壁雄那個鐵門的動靜。然而,整整一周,雄的家門死如古冢,一點(diǎn)響聲都沒有。林等不及了,他先是找到了妻子妮所在的那家紡織廠,問妮是否還來上班?車間主任說:“影兒都沒有!”車間主任還說:“妮不來好,不來算是有本事,上個月廠里工資都發(fā)不出來,眼看著工廠就該倒閉了,還上個屁班呀!”一席話,說得林像頭上被澆了一盆冷水??闪植桓市?,他又四處打聽,幾經(jīng)周折總算找到了雄工作的那家外貿(mào)公司,問其下落。人事部那位接待的小姐說:“他半個月前就已辭職,早不在我們這兒上班了!”林問她是否知道雄的下落,小姐說:“誰知道啊,他是有名的游擊隊員,鬼知道他又游擊到哪兒去了!”林問這“游擊隊員”該怎么理解,那小姐驚異得瞪大眼睛:“這你都不知道呀?他不停地跳槽,不停地離婚結(jié)婚,光離婚都離了三次,人家不就管他叫‘游擊隊員嘛!”林忽然問:“那……他現(xiàn)在的妻子在哪兒?他妻子怎么也不回家住呀?”小姐問:“你說他的哪個妻子、哪個家?”林說:“就是那個叫麗的,他倆住團(tuán)結(jié)湖北一條,跟我是隔壁!”小姐一聽,咯咯咯笑得花枝亂顫,笑畢,才說:“麗怎么是他妻子了?他倆結(jié)婚證都沒領(lǐng)。再說團(tuán)結(jié)湖那處房子他也是臨時租的,一個月前房主就已將那房要回了,那兒怎么可能是他的家呢!”
林頗有些像聽天書一樣聽著那小姐的講述,一時間瞠目結(jié)舌。
忽然間,林的日子便沉重起來。每天,他除了要準(zhǔn)時上下班,忙機(jī)關(guān)里那些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卻總沒完沒了的雜務(wù),還要早出晚歸接送兒子放學(xué)上學(xué)。更要命的是,他還要買菜、做飯、刷鍋洗碗、打掃衛(wèi)生,忙完了這一切,他還得輔導(dǎo)兒子做作業(yè)……日復(fù)一日,日日如是。林忽然間便想起自己農(nóng)村老家的那頭毛驢,林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家里的那頭毛驢,日復(fù)一日地推碾子拉磨,終日勞累。林受不了這種瑣碎的、毫無新鮮感的勞累。他也知道最好能請個小保姆,這樣他自己就能從這繁重的家務(wù)中解脫??梢幌氲阶约旱氖杖耄闼懒诉@條心。眼下在北京,一個保姆的工資至少也得三四千塊,還不算吃、住,林每月不滿七千元的工資,如何能支撐起一個三口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