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飛

摘要：關于袁世凱與辛亥革命果實的關系，統(tǒng)編初中歷史八年級上冊在第三單元導言中呈現(xiàn)了一種新提法——“辛亥革命的勝利果實，最終落入袁世凱的手中”。表述的微妙變化折射出評價導向的轉(zhuǎn)變。袁世凱繼任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tǒng)并且將臨時政府遷往北京，很大程度上是客觀形勢發(fā)展的結(jié)果，并非完全是其個人主觀預謀。不能因為袁世凱晚年背棄革命而全盤否定其人生歷程。

關鍵詞：袁世凱 辛亥革命 學術研究

提到袁世凱，學生往往條件反射般地想到他竊取了辛亥革命果實。但是，筆者在備課中發(fā)現(xiàn)，統(tǒng)編初中歷史八年級上冊在第三單元導言中呈現(xiàn)了一種新提法——“辛亥革命的勝利果實，最終落入袁世凱的手中”。表述的微妙變化折射出評價導向的轉(zhuǎn)變。筆者以為，從“竊取”到“落入”，說明教材在引導學生形成這樣的歷史認識——袁世凱繼任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tǒng)并且將臨時政府遷往北京，很大程度上是客觀形勢發(fā)展的結(jié)果，并非完全是其個人主觀預謀;不能因為袁世凱晚年背棄革命而全盤否定其人生歷程。對于這一提法，我們可以引導學生結(jié)合史實展開具體分析。

一、繼任臨時大總統(tǒng)不完全是袁世凱的預謀

教材明確寫道：“武昌起義成功后，湖北軍政府與清朝內(nèi)閣總理大臣袁世凱交涉，力圖通過和平的方式早日實現(xiàn)共和。”說明革命派在和談過程中起了主導作用，而非袁世凱單方運作。事實上，袁世凱繼任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tǒng)也可以說是歷史的選擇。

（一）袁世凱主張立憲，契合時局的需求

提到改革和變法，學生往往只會想到康有為和梁啟超。事實上，親身經(jīng)歷了甲午戰(zhàn)爭的袁世凱也是立憲派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他給光緒皇帝上書：“變局之來，惟變法以應，則事變乃消弭于無形。此次軍興失利，勢誠岌岌，然果能中外一心，不忘仇恥，破除積習，因時變通，不過十數(shù)年間，而富強可期。”除了積極上書外，“袁世凱在戊戌變法期間一度傾向于維新派，他通過徐世昌與維新派保持聯(lián)系”。提到袁世凱與維新變法的關系，學生可能很容易想到戊戌變法期間，袁世凱向榮祿告密，推動慈禧發(fā)動政變的史料。實際上，這種說法是值得商榷的。統(tǒng)編初中歷史教材已經(jīng)刪掉了譚嗣同夜訪袁世凱以及袁世凱向榮祿告密的歷史細節(jié)。楊天石先生指出，康有為所說的“慈禧準備在天津閱兵時廢掉甚至殺掉光緒皇帝”是虛構的，是為維新派“圍頤和園，逼脅皇太后”的政變“制造輿論”。茅海建先生則指出，戊戌政變“未因袁世凱告密而發(fā)生”，不過消息傳到北京，“加劇了政變的激烈程度”。

維新變法失敗后，袁世凱又投身到推行清末新政的實踐中，并逐步成為時人公認的立憲派改革家。除了大家耳熟能詳?shù)目婆e制改革，袁世凱還在直隸地區(qū)大刀闊斧地改革，“從政治經(jīng)濟到軍事教育，從司法改革到城市的治理，直隸新政取得了非常顯著的成績……為各省所效法”。

可以說，當革命派和立憲派都在為救亡圖存而奔波時，袁世凱作為時人心中的立憲派領袖脫穎而出，成為革命派和談的首選。

（二）革命派本身存在不足，寄望于袁世凱

之所以革命派力主與袁世凱和談，與革命派當時面臨的客觀情況息息相關。武昌起義前，革命派領導了多次起義。但從起義規(guī)模、參加人數(shù)、活動經(jīng)費等方面看，起義的影響是非常有限的，“武昌起義乃至陽夏戰(zhàn)役對清王朝的滅亡也不具有顛覆意義”。革命派本身存在的不足，使得他們越發(fā)希望與當時的第一軍事強人袁世凱合作。1911年11月9日，黃興致電袁世凱，盛贊其倡導的和談是“仁者用心”，“明公之才能，高出興等萬萬。以拿破侖、華盛頓之資格，出而建拿破侖、華盛頓之事功，直搗黃龍，滅此虜而朝食……南北各省當亦無有不拱手聽命者” 。11月12日，黎元洪通過劉承恩向袁世凱帶信，明確表示，只要袁世凱“能來歸”，那么“與吾徒共扶大義，將見四百兆之人，皆皈心于公。將來民國總（統(tǒng)）選舉時，第一任中華共和（國）大總統(tǒng)，公固然不難從容獵取也”?！霸诶柙榈挠绊懴拢锩h人的思想也在悄然變化，像軍務部部長孫武等，就越來越覺得既然朝廷現(xiàn)在開始慎重考慮造反者的意見了，開始考慮朝著君憲主義道路前進了，那么革命黨人是否應該做出適當讓步，減少流血，重建和平呢？”因而，各省都督代表委員會在12月2日的《臨時政府組織大綱》中“通過了一項決議，表示如果袁世凱反正，那么南方獨立各省及臨時政府當公舉袁世凱為臨時大總統(tǒng)”。遠在英國的孫中山對上述決議并不反對：“今聞已有上海議會之組織，欣慰?？偨y(tǒng)自當推定黎君。聞黎有推袁之說，合宜亦善?？傊S宜推定，但求早固國基?！?/p>

1912年2月7日，副總統(tǒng)黎元洪致電孫中山：“俄國將援助蒙古獨立，擴張其勢力范圍，英國亦將擴張其勢力于西藏，日本此舉或欲延長其租借地期限……或更占領滿洲全境。為今之計，宜速促滿洲退位，恢復秩序，合力以排諸外國之要求，否則危險萬狀?！贝送猓敃r南京臨時政府面臨非常嚴重的財政危機，“一次安徽前線軍情告急，糧餉皆缺，急電中央索餉。臨時大總統(tǒng)朱筆一批：撥二十萬元濟急。當總統(tǒng)府秘書長胡漢民持此總統(tǒng)手批，前去財政部撥款時，發(fā)現(xiàn)國庫之內(nèi)，只有銀圓十枚”。

面對內(nèi)憂外患，革命派希望以大總統(tǒng)之位作為交換條件換取袁世凱的支持。當時的形勢“呼喚一個能迅速結(jié)束動亂、穩(wěn)定政局的人物，一個在專制政體傾覆之后能重建和平與秩序的人物。在時人的心目中，與孫中山相比，袁世凱更像這樣的一個人物” 。

（三）袁世凱順應潮流，逼迫清帝退位

1912年1月15日，孫中山致電革命派代表伍廷芳，表示“如清帝實行退位，宣布共和，則臨時政府決不食言，文即可正式宣布解職，以功以能，首推袁氏”。面對錯綜復雜的形勢，經(jīng)過權衡利弊，袁世凱選擇了順應歷史發(fā)展潮流，逼清帝退位。這并非舉手之勞，不僅皇室內(nèi)部親貴從中作梗，北方反對共和的聲勢也非常大。袁世凱所用方法大致如下：“一，以軍費脅迫親貴王公;二，以駐外公使電奏脅迫清帝;三，以內(nèi)閣合詞力奏恫嚇要挾隆裕皇太后;四，鼓動前線軍官威逼清帝退位;五，用優(yōu)待條件誘導清皇室?！北M管袁世凱逼迫清帝退位的手段并不高尚，但其功績是偉大的。唐德剛先生對此評價：“他能把有兩千年傳統(tǒng)的帝制政體，在兩個月之內(nèi)就不聲不響地和平轉(zhuǎn)換掉，也算是效率驚人了。如果輕易訴諸武力，弄得火光四起，尸橫街巷，北京城內(nèi)，玉石皆焚，試問對革命發(fā)展，究有何補？”高全喜教授則指出，袁世凱推動隆裕太后頒布的《清帝退位詔書》具有很高的憲法價值，“代表了中國傳統(tǒng)王制的改良主義優(yōu)良遺產(chǎn)，一并融入現(xiàn)代中國的憲法精神之中。不啻為一種‘中國版的光榮革命”。

清帝退位后，孫中山急電袁世凱，熱情贊揚袁世凱在辛亥革命中的巨大貢獻：“清帝遜位，民國確立，維持北方各部，統(tǒng)一（南）北，實惟公一人是賴?！痹诮o譚人鳳和民立報館的電報中，孫中山再次肯定袁世凱在民國建立過程中的巨大功績：“項城以和平手段達到目的，功績?nèi)缡?，何不可推誠？”在孫中山等人看來，此時的袁世凱是“民國之友”，而不是“竊國大盜”，是眾望所歸的總統(tǒng)人選。因此，“袁世凱是選舉出來的，于法有據(jù)，不能簡單地歸之為孫中山的拱手相送，也不能完全歸之為袁世凱的鼠竊狗偷。在‘全體一致公舉和‘億眾騰歡的背后，是那個時候歷史的選擇”。

二、臨時政府遷往北京不完全是袁世凱的操縱

教材提到：“為了限制袁世凱的權力，孫中山提出臨時政府設在南京、新任大總統(tǒng)應到南京就職等條件。”此項建議并沒有實現(xiàn)，有觀點認為這是袁世凱不愿意離開老巢，預謀遷都北京。結(jié)合當時的歷史條件，遷都北京并不完全是袁世凱的操縱。

（一）革命派的意見并不統(tǒng)一

民國肇始，北方危機隱伏，軍民意見尚多分歧。不僅如此，孫中山的主張甚至得不到所有革命派的贊同，“南方革命陣營內(nèi)部有很強大的反對建都南京的勢力”，這其中“同盟會的重要領導人宋教仁于建都南京‘反對最力”。在革命派占絕對優(yōu)勢的臨時參議院中，反對聲浪也很高。1912年2月14日就建都地點表決時，“開票時計得28票，其中20票主北京，5票主南京”，其決議稱：“前經(jīng)各省代表指定臨時政府地點于南京者，因當時大江以北尚在清軍范圍內(nèi)，不得不暫定臨時政府適宜之地。今情勢既異，自應因時制宜，定政府地點于北京。”

結(jié)合上述材料，至少可以說，臨時政府遷往北京離不開部分革命派的推動。

（二）沒有證據(jù)表明袁世凱策劃兵變

南方派出專使迎接袁世凱南下就職過程中發(fā)生兵變，袁世凱得以在北京就職。教材的《相關史事》欄目認為，袁世凱指使親信部隊制造兵變，但學界對此也有新的解釋。孫中山在接到蔡元培關于北京兵變的電報后，安撫黎元洪及各省都督：“以為袁總統(tǒng)急欲（難）南來，而統(tǒng)一政府之組織，又不可不（緩），為大局計，應予變通?！痹诤髞斫邮堋蹲至治鲌蟆返牟稍L時，孫中山再次為袁世凱解釋，“此次之事非袁無彈壓之力，實因叛兵勾結(jié)土匪而起，北方軍士暨人民皆忠向共和”，因此“南省現(xiàn)正籌備協(xié)助袁大總統(tǒng)” 。尚小明教授研究認為，沒有任何可信材料證明袁世凱是政變主謀，“東三省仍未承認共和”是袁世凱“南行最大的后顧之憂”。既然中外學界多年來尚無共識，教學也不妨少安毋躁，不要急于定論。

張華騰先生指出：“很長一段時間以來，袁世凱根本沒有話語權，稱帝是其揮之不去的陰影，即使其所言是歷史的真實反映，也必然被貼上狡詐的標簽。而革命派一方的認知，不管正確與否，都可以當作論史的依據(jù)。其實，這不是歷史研究者的正確立場，也有違價值中立的原則?！蔽覀儾荒芤驗樵绖P晚年背叛革命，就否認他曾經(jīng)做過的積極的事情，就認定他始終是個反面人物，而是應該依據(jù)具體的歷史材料，客觀公正地評價他。

綜上，教師備課過程中，要關注統(tǒng)編初中歷史教材吸收的學術研究的新成果，幫助中學生形成正確的歷史觀、價值觀。

本文系江蘇省教育科學“十三五”規(guī)劃課題“基于學生發(fā)展核心素養(yǎng)的歷史自主學習實施策略的研究”（編號：D/2016/02/266）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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