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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媒介時代的身體傳播實踐
——基于對“打卡”的考察

2020-12-25 07:59胡安琪
關鍵詞:打卡媒介身體

胡安琪,姜 紅

一、新聞傳播學的身體轉向

身體轉向是20世紀下半葉以降人文社會學科的熱點話題。在文學、美學、社會學、人類學等領域,身體成為重要的研究視角。身體轉向意味著對傳統(tǒng)的身心思維方式的挑戰(zhàn),日常生活的身體實踐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身體研究熱潮的出現受社會現實的影響,包含著對科技發(fā)展的反思,也是各學科對思想史和文化史思潮的回應。

(一)傳播學中缺席在場的身體研究

希林認為身體在社會科學中的地位是一種“缺席在場”,這種說法幾乎可以被移用到傳播學,缺席在于過往的新聞傳播研究重點是話語、信息、內容、文本等,“較少意識到血肉之軀,更少視之為獨立的考察領域”(1)克里斯·希林:《身體與社會理論》,李康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68頁。?!霸趫觥笔侵笇W科領域中身體相關研究一直存在,卻深陷二元論的泥沼。

一方面,視身體為傳播的阻礙,認為媒介延伸身體,占據現代傳播學主流的大眾傳播研究視媒介為突破身體傳播的時空限制的工具,傳播學者彼得斯在《對空言說》中探討了“‘身體不重要’原則在傳播思想中的源頭”(2)鄧建國:《譯者導讀》,見約翰·杜翰姆·彼得斯《對空言說:傳播的觀念史》,鄧建國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7年:第21頁。,他總結人類“交流”能力的發(fā)展:“‘交流’的威力在于它具有克服時空障礙,拓展人與人之間互動的能力,其動人之處(pathos)在于它能超越有限的肉體之軀”(3)約翰·杜翰姆·彼得斯:《對空言說:傳播的觀念史》,第328頁。。自電報開始,運輸和傳播相分離,大眾傳播似乎可以實現人類拋棄血肉之軀的理想,無須它們在場,我們的形象“可以通過媒介系統(tǒng)跨越空間和時間的荒漠,得以無限流通”(4)約翰·杜翰姆·彼得斯:《對空言說:傳播的觀念史》,第205頁。。過往研究通常認為媒介超越身體的方式是通過媒介延伸出人的一部分,在延伸過程中身體被分割了,這種分割不僅是感官、身體功能或肢體的分割,還包括身心的徹底分離:麥克盧漢著名的論斷“媒介是人的延伸”提醒人們不應忽視媒介的本質,注意“人在新技術形態(tài)中受到的肢解和延伸”(5)馬歇爾·麥克盧漢:《理解媒介:論人的延伸》,何道寬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1年,第22頁。。霍爾也有相似的判斷,他認為包括電視、電話、書籍在內的“一切人造物都可以視為我們身體功能的延伸,或肢體特殊部分的延伸”(6)愛德華·霍爾:《無聲的語言》,何道寬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45頁。?;乩瞻l(fā)展了這種說法,他研究電影、留聲機和打字機等媒介對身體感官進行的分割與重組,“1880年前后,光學、聲學和書寫的技術分流打破了古登堡的書寫壟斷,人的制造就有了可能。所謂的‘人’分裂成生理結構和信息技術”(7)弗里德里?!せ乩眨骸读袈暀C 電影 打字機》,邢春麗譯,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7 年,第17頁 。。

另一方面,視身體為控制的對象,關注媒介如何控制身體。大眾傳播學的經驗研究(尤其是傳播效果研究)議題將身體看作接受外界刺激的效應器(8)劉海龍、束開榮:《具身性與傳播研究的身體觀念——知覺現象學與認知科學的視角》,《蘭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2期。,這與傳統(tǒng)的認知心理學對身體的理解一致(9)傳統(tǒng)認知心理學認知將認知抽象簡化為信息的表征和操作,認為認知過程獨立于物質實體的身體之外。;傳播學的社會研究經典議題旨在發(fā)掘“媒介如何對我們的身體存在進行重新安排”(10)約翰·杜翰姆·彼得斯:《對空言說:傳播的觀念史》,第329頁。,闡述媒介如何入侵和形塑我們的身體。此類研究往往對應著社會建構論或技術決定論,研究或將媒介納入社會話語和結構體系,作為肉體政治技術學的一部分,背后是整個社會實體這一權力控制場域;或將媒介歸為技術或信息,對個體身體施加控制,如同基特勒在《留聲機 電影 打字機》開篇對媒介優(yōu)先性的肯定——“媒介決定人的現狀”(11)弗里德里?!せ乩眨骸读袈暀C 電影 打字機》,第1頁 。。借用社會學學者特納概括的分類,這部分研究的分析框架偏向“結構模式”,更關注社會、技術“對身體做了什么”,幾乎沒有關注“身體做了什么”,缺少 “關注日常生活中的身體實踐”的視角(12)趙方杜:《身體社會學:理解當代社會的新視閾》,《華東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4期。。

不難發(fā)現,在關乎媒介、身體的學術研究中身體盡管“在場”,但都被安放于客體的位置,身體是被割裂的。海勒在《我們何以成為后人類》中總結,控制論將身體與信息剝離開,話語分析將話語與身體剝離開。在這種對立中,“身體的編碼邏輯或符號結構是第一位的”,“身體的物質性是第二位的”(13)凱瑟琳·海勒:《我們何以成為后人類:文序、信息科學和控制論中的虛擬身體》,劉宇清譯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257頁。,也就是說,作為物質的身體是被決定的。究其根源,這種觀念對應了西方傳統(tǒng)中有關身體“容器”意象(14)英文“body”在詞源學上與古德文botahha(桶、甕和酒桶)有關,即一個“桶狀”(tubby)的人。歐美文化中身體常被理解為靈魂、精神、心靈的對立面,“殼中自我”(self in a case)是西方哲學中反復出現的話題。, 如牢房、寺院和機器(15)安樂哲等:《古典中國哲學中身體的意義》,《世界哲學》2006年第5期。;也呼應了笛卡兒身心二元論的傳統(tǒng),身體是待突破的、受控制的客體,身體的主體性幾乎消失殆盡。

(二)兩種身體觀:“我有身體”和“我是身體”

技術哲學學者伊德在《技術中的身體》一書中闡述了兩種身體觀:“身體一”和“身體二”。身體一是現象學層面理解的身體,是第一人稱的身體,是作為體驗的“活生生的”身體( lived body),“我們是活動的、知覺的和有感情的在世存有”。與此同時又存在著社會文化意義上的身體,伊德稱之為“身體二”。這是??率奖簧鐣幕嫷纳眢w,通常是用第三人稱視角來描述和分析,它是“在診所里被醫(yī)學凝視客觀化的身體,被定罪者的身體,以及在所有形式的紀律中服從的身體”(16)Don Ihde,Bodies in Technology, London: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2002, p. xi, p.17.。

按照伊德的標準,傳播學中相關身體研究的預設視角通常是身體二,不論是傳播通過媒介延伸身體,還是媒介傳播影響身體,身體都被看作一種物體,身體和我的關系是隸屬的,是主客二分的——即“我有一個身體”。而以梅洛-龐蒂為代表的現象學學者對身體的看法是主客合一的:“我是我的身體”,梅洛-龐蒂繼承和發(fā)展現象學創(chuàng)始人胡塞爾的觀點,強調身體的重要性,用“我能”取代笛卡爾的“我思”。在梅洛-龐蒂看來,“身體不是一個物體”,它具有模糊性:這種說法反思笛卡爾主義的傳統(tǒng),用“活生生的身體” 代替客觀的身體,“我的身體作為一個自然主體、作為我的整個存在的一個暫時形態(tài)的情況下,我是我的身體”。梅洛-龐蒂的身體具有統(tǒng)一性,身體不能被“分解和重組”(17)莫里斯·梅洛-龐蒂:《知覺現象學》,北京:商務印書館,2001年,第257頁。,心靈與身體不可分,是一個統(tǒng)一的整體?!耙驗樯眢w始終和我們在一起”(18)莫里斯·梅洛-龐蒂:《知覺現象學》,第265頁。,“靈魂和身體的結合每時每刻在存在的運動中實現”(19)莫里斯·梅洛-龐蒂:《知覺現象學》,第125頁。;主體與世界亦不可分離,梅洛-龐蒂“把海德格爾在世界中存在的存在著明確表述為在世界中的身體”(20)歐陽燦燦:《當代歐美身體研究批評》,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5年,第53頁。,“我們通過我們的身體在世界上存在”,“我們用我們的身體感知世界”(21)莫里斯·梅洛-龐蒂:《知覺現象學》,第265頁。。在未竟之作《可見的與不可見的》中,梅洛-龐蒂進一步提出“身體間性”的概念,強調身體“不是物質、不是精神、不是實體”,而是“一個終極的觀念”(22)莫里斯·梅洛-龐蒂:《可見的與不可見的》,羅國祥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6年,第172~174頁。。身體和世界是“交錯”的關系,事物是身體的延伸的同時,“身體是世界的延伸”(23)莫里斯·梅洛-龐蒂:《可見的與不可見的》,第326頁。。

在身體一和身體二的基礎上,伊德提出跨越前兩種身體的第三維度,即“技術身體”(24)Don Ihde, Bodies in Technology, London: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2002, p. xi.。技術身體并非對身體一和身體二的否定,“具身是一種復雜的現象,既包含了我所說的身體一,即我是一個有情境位置的、感知活躍的身體;也包含了身體二,即被文化意義所滲透的身體”(25)Don Ihde, Bodies in Technology, London: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2002, p. xviii.。透過身體三,伊德分析身體和技術、人工物的“具身關系”,反思數字時代虛擬現實技術對人類的影響。近年來社會文化的變遷、現代科技的發(fā)展直接導致傳播學身體研究的興起?!耙苿泳W絡、虛擬現實、人工智能技術”等技術引發(fā)人類傳播實踐的重大轉變(26)孫瑋:《交流者的身體:傳播與在場——意識主體、身體-主體、智能主體的演變》,《國際新聞界》2018年 12期。,如何理解媒介和傳播成為新聞傳播學科面臨的挑戰(zhàn)。面對身體交織其間的新媒介實踐,現代主體性原則下的二元理論的解釋力明顯不足,一些學者提出“重返身體”,將身體視角納入研究領域,構建新的新聞傳播理論體系(27)參見金萍華、芮必峰 《“身體在場”:網絡交往研究的新視角》;孫瑋 《賽博人:后人類時代的媒介融合》;孫瑋 《交流者的身體:傳播與在場——意識主體、身體-主體、智能主體的演變》;劉海龍 《傳播中的身體問題與傳播研究的未來》;劉海龍、束開榮 《具身性與傳播研究的身體觀念——知覺現象學與認知科學的視角》等文獻。。鑒于傳播學過往研究偏向??率奖粍由眢w的視角,學者們呼吁“把身體納入交流者的主體性范疇中加以考量,以體現身體在傳播中的能動性、生產性”(28)孫瑋:《交流者的身體:傳播與在場——意識主體、身體-主體、智能主體的演變》,《國際新聞界》2018年 12期。,倡導媒介研究者關注“人、符號、文化的經線與物、媒介、技術的緯線是如何交織在一起的”(29)章戈浩、張磊:《物是人非與睹物思人:媒體與文化分析的物質性轉向》,《全球傳媒學刊》2019年第2期。。循著這一思路,本文聚焦新媒介中的典型傳播活動“打卡”,從身體出發(fā)去重新思考打卡實踐中的媒介與身體,探尋新媒介如何敞開不同的身體世界,考量轉變映照出的意義。

二、打卡:一種新媒介傳播實踐

打卡,原為組織中的人力資源管理手段?!冬F代漢語詞典》釋義為“把磁卡放在磁卡機上使其讀取相關內容,特指上下班時打卡或通過指紋機記錄下到達或離開單位的時間”??记诖蚩ㄊ枪I(yè)社會科學管理思潮的產物,體現了科層制組織對現代理性的崇拜。就像科學管理代表人物泰勒的標志行為——用秒表記錄下工人動作的用時——一樣,考勤機記錄下員工身在工作場所的時間,以作為衡量工作、評價員工的量化指標之一??记诖蚩ㄊ且环N外在機制,約束員工的身體于指定時空,與構建相對封閉的工作空間、統(tǒng)一安排員工的日程表、進行層級監(jiān)視等緊密相關(30)米歇爾·??拢骸兑?guī)訓與懲罰》,劉北成、楊遠嬰譯,北京:三聯書店,2018年,第160~200頁。。在現代社會,考勤打卡是組織內部管理通行的方法,但隨著傳統(tǒng)工業(yè)的轉型和移動互聯網的發(fā)展,強調身體在場、固定時間的傳統(tǒng)考勤打卡已不再適應更柔性的組織形態(tài),它被更靈活的人力資源管理工具部分替代。有趣的是,原本帶有外部強制色彩的打卡從組織管理領域延伸轉移到日常生活空間,成為網絡用戶自我選擇的傳播活動。

網絡打卡分為強制打卡和自愿打卡,兩者性質完全不同。前者多基于業(yè)緣(如利用互聯網平臺進行的組織考勤打卡、商業(yè)營銷打卡和疫情期間的健康打卡),后者多基于趣緣和自我意愿。網絡中頻現的打卡保留了考勤打卡的部分原意,是打卡者身體位于特定時空的記錄。 與傳統(tǒng)的組織考勤打卡相比,網絡自愿打卡沒有規(guī)章背書,沒有固定的監(jiān)督者,這種新媒介實踐到底有哪些新的特征?“網絡打卡”的誕生日不可考,但已然成為移動互聯網中慣常的行為方式。網絡中的個體為何對打卡趨之若鶩?目前打卡相關的闡述散落在一些新媒介研究中(如對健身和跑步APP的研究),其中多數研究沿用??碌囊?guī)訓理論,將新媒介看作一種作用于用戶的“規(guī)訓技術”,用戶的身體通過新媒介的全景敞視監(jiān)獄被“凝視”(31)參見宋慶宇《現代社會跑步運動研究綜述:多維度的解釋》,唐軍、謝子龍《移動互聯時代的規(guī)訓與區(qū)分——對健身實踐的社會學考察》,許同文《“媒介特性”與“數據實踐”:基于位置媒體的“校園跑”》,涂炯、王瑞琳《在失控與控制之間:新技術嵌入下青年人的日常健康實踐》等文獻。。這類分析仍然偏向關注技術系統(tǒng)和社會結構下的身體,本文嘗試從伊德理論中跨越身體一和身體二的“技術身體”視角去理解新媒介和身體。筆者采用田野觀察、深度訪談等方法展開研究:根據不同打卡類型選擇研究對象(32)研究對象20人,其中男性10人,女性10人,年齡在20-45歲之間。研究對象選擇遵循定性調查“信息飽和原則”,通過衡量信息是否已經飽和決定是否終止調查。, 于2019年6月至11月期間約見研究對象進行半結構訪談,查看受訪者社交媒體和應用程序界面,與他們保持日常生活的互動、了解每位受訪者在網絡空間的動態(tài),并體驗線上社區(qū)部分活動,以求更真實地還原打卡行動,以期更深入地闡釋和理解。

(一)空間打卡和時間打卡

打卡者實踐的呈現狀態(tài)不是鐵板一塊,形態(tài)各異的打卡形式并存,也折射出多樣化的行動和需求。本研究根據對身體、空間和時間元素的偏向將打卡實踐分為兩類:一類是基于移動網絡終端的LBS(Location-based Service,基于位置的服務)功能標記和展示空間抵達的空間打卡,如網紅地打卡、跑步軌跡打卡等;一類是運用新媒介在虛擬世界標記和展示時間積累的時間打卡,如學習打卡、閱讀打卡等。空間打卡和時間打卡的特點和動因都有所不同。

空間打卡的關鍵是身體的空間在場,不同于傳統(tǒng)考勤打卡,這里的空間不是封閉的規(guī)訓地點,身體沒有物理層面的隔離,亦不需要進入特定的場所。相反,新媒介空間打卡的空間是開放和流動的,空間打卡者需要攜帶移動終端親身前往某一物理地點,并同時在移動媒介中發(fā)送相關內容或標記地理位置。網店店主YX是一位空間打卡者,她認為現在的旅行和相機攝影時代很不同,她通常會挑比較特別的旅行地,到達后一般都會打卡(即在特定地點拍照并發(fā)朋友圈),最常配的文字是“滴!游客卡”?!爸霸诰W上看到[洪崖洞]覺得很奇妙,算是被種草了吧,想著去親身體驗一下。畢竟看照片視頻和到現場還是不一樣的,在那里周圍能聽到重慶話,吃火鍋小吃,還有潮濕的空氣,高高低低的地勢這些就必須你人到了那里才能體會?!?訪談資料:016-Y)(33)訪談資料編碼中數字表示對應的個案順序,字母代表受訪者姓氏首字母,方括號中內容為筆者備注。

時間打卡的關鍵是身體的時間在場,與傳統(tǒng)考勤打卡不同的是,它不再體現為外在規(guī)訓權力對被管理者時間的整體規(guī)劃,新媒介時間打卡的時間是自由安排和碎片式的。時間打卡者運用新媒介重復進行某種特定的行為,打卡的信息與特定行為覆蓋的時間(尤其是行為重復天數)有關。 時間打卡者FL用某手機應用程序背單詞,“我加入了一個打卡群督促自己,每天群友都會在群里打卡,有時白天忙忘記打卡,晚上看到群里大家的幾百條信息就趕緊去把今天該背的單詞背了”。FL的打卡指在背單詞APP中完成當天學習任務并在相應日歷頁面標注,該APP會鼓勵用戶將完成任務總天數發(fā)送到個人社交平臺,“我很少在朋友圈發(fā)打卡內容,因為擔心刷屏打擾到別人。但偶爾也會發(fā),比如堅持了365天、500天這種值得紀念的天數,還是會在朋友圈打個卡。有時不想堅持,就想再過20天就能打卡了啊這種給自己鼓氣?!?訪談資料:020-F)

(二)空間打卡者的空間感知和社會交往

伊德將生活世界中的知覺分為兩種類型:微觀知覺和宏觀知覺,其中微觀知覺是身體感知,又不同于笛卡爾式機械的身體感知。它不是外部刺激作用于人的感官后引發(fā)的“知覺印象”,而是整體的、嵌入情境的“知覺體驗”(34)歐陽燦燦:《當代歐美身體研究批評》,第83頁。。伊德認為技術影響了身體的空間知覺,以早期越洋航海實踐為例,在鳥瞰式地圖出現之前,地圖繪制依據的是第一人稱的身體方位(如導航指南式地圖),而鳥瞰圖的繪制方式是第三人稱的,“是從一個我實際上沒有占據的位置來‘看’地球”(35)唐·伊德:《技術與生活世界》,韓連慶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71頁。。解讀鳥瞰式地圖需要從地圖上空想象離身的視角,將航海圖上的位置轉換為具身的位置。航海圖發(fā)展中存在兩種身體的轉變:從“在此身體”(here-body)到“形象身體”(image-body)(36)Don Ihde, Bodies in Technology, London: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2002, pp. 3-4.。用德賽托的觀點解讀,這種空間知覺轉換是從有身體經驗參與其中的“行走”到離身的、抽象化“俯瞰”的轉換(37)米歇爾·德賽托:《日常生活實踐》,方琳琳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

新媒介技術為打卡者的空間行動提供了新的可能性,有別于前兩種制圖視角的混合空間知覺得以產生。通過移動 設備、無處不在的網絡連接和網絡用戶“自下而上”的行動,世界成為物理空間和數字空間重疊的“混合空間”(38)Bilandzic, Mark & Foth, Marcus,A Review of Locative Media, Mobile and Embodied Spatial Interaction,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Human- Computer Studies, 2012, vol. 70, no. 2, pp. 66-71.。 網絡地圖是導航地圖和鳥瞰地圖的復合物,既涵蓋低空飛行看地面的視角,又實時變化地以使用者的身體為中心標注位置和附近。打卡者在物理空間中的行動和網絡空間中的移動同步進行,打卡者亦可以自如地轉換第一人稱和第三人稱視角。視角的融合帶來體驗的融合,打卡要求在此身體的親身前往和形象身體的在線標記,造就了用戶對實體虛擬空間的雙重感知。

LYT是一名大四的學生,她喜歡跑步,“去到陌生的地方就會不自覺地會想這個地方適不適合跑步”,借助移動媒介她能夠在每一個陌生地尋找和規(guī)劃最佳打卡路線。LYT有一個“打卡全國高校操場”的計劃, “[所以]我到了一個學校會不自覺地[在手機地圖上]看操場,特別關注綠色和紅色。比如看到這個學校有兩個操場[我]就會興奮……雖然都是操場,不同的場地感覺是不同的。我印象最深的是在廈門大學的操場,風好大,跑步像是會被風帶起來的感覺。我清楚地記得那次跑完之后我打卡后加注了定位信息?!?訪談資料:009-L)在LYT的打卡實踐中存在身體在虛實雙重空間的穿梭,相應的感知視角也在兩種視角間實時轉換:“適不適合跑步”的判斷和“被風帶起來”是整體知覺,對手機地圖“綠色和紅色”的關注、打卡加注定位是第三人稱視角,兩種視角既分離又統(tǒng)一,兩種空間感知之間的界限變得模糊。有學者擔心當“人們不是通過身體‘綻出’日常世界的意義,而是借助各類物品來認知和感受世界”,可能會導致“鈍化或屏蔽那些直接而真切的身體感知”(39)黃劍:《身體性與祛身化:一種關于共同體衰變機制的分析》,《民俗研究》2018年第1期。。大多數受訪者的講述指向另一種理解,身體的原初經驗并沒有被遮蔽,虛擬身體克服人類感知的有限能力,通過具身化經驗加深了身體“處境的空間性”(40)莫里斯·梅洛-龐蒂:《知覺現象學》,第138頁。。空間打卡線上標記地理信息,影響著人們對實體空間的行動和感知。訪談中多位受訪者表示打卡助推了自己對不同空間的探索,實體身體的物理抵達和虛擬空間的在線標注同樣重要。如果達到地點卻沒有打卡會成為一種遺憾,健身打卡圈流傳一句名言“不發(fā)朋友圈等于沒有鍛煉”。新媒介傳播中的在此身體和形象身體彼此關聯相互影響,兩種身體知覺并非此消彼長。

打卡是新媒介社會交往行動。新媒介用戶不是被動的信息接受者,他們可以隨時隨地分類、標記、篡改、挪用和評價地點,利用隨身技術在物理空間之上疊加創(chuàng)建一個數字層世界。如同埃文斯指出的,“用戶可以被理解為處于場所呈現的中心位置:定位則可以被理解為一種從用戶位置到其它場所和事物的讓—到來(letting-come-forth)”(41)Leighton Evans, Locative Social Media-Place in the Digital Age,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2015,pp. 28-93.轉引自張昊臣《位置媒介與城市場所:從技術制圖到城中漫步》,《內蒙古社會科學》2020年第2期。。在點對點多重連接的基礎上,打卡者能以更靈活的方式進行“多樣化的關聯和敘述”(42)張昊臣:《位置媒介與城市場所:從技術制圖到城中漫步》,《內蒙古社會科學》2020年第2期。。人們通過觀察他人虛擬空間的數據為自己的現實空間行為導航。基于用戶生成的信息,網紅地成為打卡者行動的被框定選項。虛擬空間帶動網絡用戶前往物理空間,再通過打卡實現對空間的雙重占有。西安大唐不夜城是典型的網紅打卡地,2019年抖音官方數據顯示“大唐不夜城不倒翁”的打卡視頻播放量超過23億,人造打卡點使這條仿古商業(yè)街一躍成為很多網友出行的目的地,僅2019年國慶假期即接待游客119.96萬人次。打卡在記錄、傳達空間信息的同時賦予抵達意義,打卡者可以在時空相對自由的情況下參與社會交往活動,正如跑步APP悅跑圈的口號“在這里,你不是一個人”,只要點擊打卡按鈕,便可成為新媒介集體儀式中的一員。與傳統(tǒng)媒介相比,新媒介交往方式往往要求身體的整體參與。例如新媒介和身體聯合,能夠以軌跡圖的形式在虛擬空間進行可視化標記。只要打開相應程序,攜帶移動終端的線上和線下身體即捆綁一體實時聯動,在界面上化身光標的人在雙重空間運動,自然身體移動的同時,數字身體在虛擬的空間畫圖。身體行進速度決定軌跡繪圖的顏色,身體位移路線決定軌跡的形狀。很多城市有專門的軌跡打卡圣地,它們往往有獨特的天然造型,比如在北京朝陽公園“打個怪獸卡”,在合肥大蜀山公園“打個蝸??ā钡取T谔厥夤?jié)日軌跡圖是表達集體情感和交往的方式,如2019年國慶當天筆者所在多個微信群都出現了“打愛國卡”的用戶,有人跑出“70”“10.1”數字軌跡,有人跑出國旗、紅星、中國地圖等形狀的軌跡,身體化為虛擬畫筆在電子地圖畫圖“為祖國慶生”,不同實體空間分散奔跑的用戶在虛擬網絡中聚集,創(chuàng)造和詮釋出虛擬公共空間的特殊意涵。

在空間打卡中虛擬空間和現實空間相互影響,身體的對穿實現這種形塑??梢詫⒖臻g打卡中穿梭的身體理解為海勒描述的兩個身體:“表現的身體以血肉之軀出現在電腦屏幕的一側,再現的身體則通過語言和符號學的標記在電子環(huán)境中產生?!?43)凱瑟琳·海勒:《我們何以成為后人類:文學、信息科學和控制論中的虛擬身體》,劉宇清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6頁。媒介連接了打卡者的兩個身體,新媒介創(chuàng)生的虛擬身體和自然的現實身體隨著虛擬空間和現實空間的重疊而融合。

(三)時間打卡者的時間感知和社會區(qū)隔

時間打卡與時間感知的斷裂和延續(xù)有關。從機械時代到數字時代,技術影響了我們對社會時間的知覺。在現代社會,精確計時帶來時間的統(tǒng)一度量,標準化的時間體系出現,“脫嵌”產生(44)安東尼·吉登斯:《現代性的后果》,田禾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0年。。物理意義上的時間被整合,每個人的個體時間被安置入龐大的政治經濟體系當中。伊德指出借助鐘表的時間知覺是“詮釋的知覺”。我們通過解讀鐘表,間接地解讀時間。傳統(tǒng)的鐘表顯示兩個維度:瞬間和延續(xù)。傳統(tǒng)表盤中的指針行進表示瞬間,表盤(通常為圓形)表示延續(xù)。在鐘表的進化中,瞬間的指針開始變得越來越精細量化(從時、分到秒),這種發(fā)展聚焦于瞬間,時間的延續(xù)成為背景。伊德認為這種重視瞬間的技術進化在電子手表中到達了“終點”,電子手表的時間“從一個數字直接跳到另一個數字”,時間延續(xù)的指示完全喪失(45)唐·伊德:《技術與生活世界》,第68頁。。如今數字媒介更強調時間的斷裂,數字時間以手機屏幕瞬間點亮的方式被讀取,時間從一個時刻跳到一個時刻的方式是離散的。時間打卡的實質是通過新媒介調和時間的斷裂和延續(xù),將個體生命中的離散狀態(tài)、時間流中的散落單元整合為延續(xù)的記憶。每一次打卡具體發(fā)生在一天中哪段時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時間的持續(xù)增長,天數打卡中積累的時間背后包含著記憶,“沿著時間的路線前進”,把過去的感知和行動推到了打卡這一天,瞬間在這里是延展的(46)周冬瑩:《影像與時間:德勒茲的影像理論與伯格森、尼采的時間哲學》,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2012年,第103頁。。記錄和書寫這種“關于時間的定性經驗”(47)W.J.T.米歇爾,馬克·B.N.漢森:《時間與空間》,見《媒介研究批評術語集》,肖臘梅、胡曉華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9年,第91頁。需要移動設備的“規(guī)定性在場”(48)陳翔:《論手機傳播時態(tài)》,《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科版)》2019年第3期。, 打卡者和移動媒介相伴相隨地度過和界定某一類時間,借助媒介記錄自己的時間累積,是對離散時間觀念的反抗?!按鏅n”是打卡的基本功能,就像LYY所說,“朋友圈是我的網盤,好像是我記憶的一部分?!?訪談資料:011-L)。LB認為在社交媒體發(fā)的狀態(tài)是最好的記錄方式:“對我來說,打卡最重要的目的是記下來,比如我的手機上的內容一段時間就會清零,網盤上傳也經常會忘記,但自己的社交媒體就一定會時不時地、不定期去瀏覽?!?訪談資料:003-L)借助新媒介感知時間延續(xù),新媒介成為打卡者的記憶載體,于是時間的積累成為部分打卡者刻意強調的信息,他們的打卡行動也圍繞著時間(尤其是天數這一數字)展開。正如列斐伏爾所指出的,在斷裂、分割的時代“炫耀的物件就具有這種奇怪的屬性:一個記憶、回憶、想象、現實的集合”(49)亨利·列斐伏爾:《日常生活批判》,葉齊茂、倪曉暉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8年,第651頁。。

打卡是新媒介社會區(qū)隔行動。QY是一位典型的時間打卡者,每天在微信朋友圈、手機應用程序和各種微信群中打卡。QY的打卡有一套固定儀式:配文統(tǒng)一為“打卡天數”,圖片截取運動手表數據,已連續(xù)記錄一千九百多天。除了對抗時間的斷裂,打卡者對天數的強調和公開書寫還意味著什么?“就堅持打下去唄,只要微信有這個功能,能夠打卡,能夠發(fā)朋友圈,有人點贊,我就一直發(fā)唄……類似這樣的需求,本來不需要被堅持的事被堅持了?!?訪談資料:006-Q)個體身體無法脫離擁有現實“習性”的社會身體(50)金萍華、芮必峰:《“身體在場”:網絡交往研究的新視角》,《新聞與傳播研究》2011年第5期。,打卡者了解打卡并“不需要被堅持”卻仍然樂此不疲,這種行動交會著個人與社會。莫斯認為,“每一種行為都是后天習得的,都與身體所處的文化背景有關”(51)林曉珊:《反思性身體技術:一項汽車與身體的扎根理論研究》,《社會學研究》2013年第6期。?,F代性社會網絡媒介的實時碎片化引發(fā)時間焦慮,媒介技術強勢介入時間,“加速”成為現代性概念的核心(52)伍麟:《社會焦慮的時間視角》,《哲學動態(tài)》2013年第5期。。社會節(jié)奏變快,個體普遍感到時間稀缺,生活充滿現實緊迫感。個體心理普遍籠罩著 “存在性焦慮”,個體需要尋找確定性以及自我認同感(53)安東尼·吉登斯:《現代性與自我認同》,夏璐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6年。。打卡成為一些用戶緩解時間焦慮尋找社會認同的策略之一。QY近兩千天的打卡記錄使他在跑友圈中被叫作“大神”,打卡五年成為他引以為傲的個人形象符號。如此驚人的打卡天數并沒有很多人達到,卻是眾多打卡者的行動目標,很多受訪者會提到“堅持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非常需要毅力”,也認可“自律”是難得的品質和正面的評價,他們寄望時間打卡能夠為自己提供堅持的動力。個體身體的“自律”尤其符合中產階層的價值觀念,可以帶來這部分群體社會認同的“自我生產”。中產階層作為一個風險與機遇大量并存的群體,身份焦慮感更加突出,更需要去追求社會區(qū)分(54)宋慶宇:《現代社會跑步運動研究綜述:多維度的解釋》,《青年研究》2018年第2期。。他們沒有“隨時跳出符碼的支配”的自由,卻有“為了他人存在的憂慮”(55)唐軍、謝子龍:《移動互聯時代的規(guī)訓與區(qū)分——對健身實踐的社會學考察》,《社會學研究》2019年第1期。。布爾迪厄提出,身體的差異體現了也塑造了階層間的區(qū)隔,行動者會有意無意根據習性的配置選擇行動,如中產者的運動選擇摻雜著一種“理性信仰”(56)布爾迪厄:《區(qū)分:判斷力的社會批判》,劉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5年,第331頁。。跑步健身、學英語、閱讀、早起等活動的打卡依賴于時間的持續(xù)投入,無法通過其他方式速成,每次打卡的天數都蘊含著過去很多次行動的總和。時間打卡中包含“對享樂的部分否定”(57)唐軍、謝子龍:《移動互聯時代的規(guī)訓與區(qū)分——對健身實踐的社會學考察》,《社會學研究》2019年第1期。的精神內核和“努力會在未來有所回報”“被推遲的滿足是為他們現在的犧牲做出的許諾”(58)布爾迪厄:《區(qū)分:判斷力的社會批判》,劉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5年,第331頁。的價值觀,成為“中產者打造自我風格、尋求差異地位的突破口”。中產者回避資源和物品的爭奪,追求更能夠掌控的自我行為,體現了中產消費領域從追求占有享樂式認同到圍繞身體苦行式認同的嬗變。打卡完美地擔當了打卡者對自身行為和價值觀的自我合法化書寫, “堅持天數打卡”幫助打卡者在自律和失控、堅持和放棄相區(qū)分的價值對比中確認自我的位置,通過個體身體日積月累的時間付出,標注出自己的社會角色。受訪者的打卡圖文案能呼應這一點,與價值觀相符的勵志金句是最常出現的文字,配圖文字會成為打卡的理由,如“我是孤獨的,我是自由的,我就是自己的帝王”;“每次奔跑,都好過原地踏步”等。

新媒介的實時碎片傳播壓縮了時間,新媒介時間強化瞬間的斷裂,這種網絡社會的“無時之時”現狀影響著社會整體的時間觀,規(guī)劃著社會的時間表,身處其中的個體被裹挾入快速、變化的世界,時間焦慮蔓延。打卡者主動選擇時間打卡,成為規(guī)整記憶、對抗焦慮和建立自我認同的方式之一。打卡是一種身體的時間策略,對個體時間的虛擬再現獲得了“可見”的媒介性,又反過來影響了個體的身體感知和行為,進而構建了媒介與身體、個體身體與社會身體的關聯。

三、新媒介傳播中的流動身體

在空間打卡中,打卡者的身體兼具具身和離身的感知,在實體空間和虛擬空間穿梭,展開社會交往;在時間打卡中,打卡者的身體統(tǒng)合時間的斷裂和延續(xù),調和個體時間和社會時間,實現社會區(qū)隔。我們無法清晰地劃分其中的身體一和身體二,它們紐結在一起;我們亦無法將打卡簡單地歸為“媒介影響身體”還是“身體使用媒介”,伊德的“技術身體”既是感知的主體又是被感知的對象,既是被動的也是主動的。從“技術身體”的視角審視新媒介打卡及類似實踐,為進一步理解傳播中的身體提供了啟發(fā)。

(一)互嵌:流動的身體邊界

身體的概念具有曖昧性,“柏拉圖相信人的身體是一座墳墓;使徒保羅認為身體是圣靈的神殿;在笛卡爾看來,身體是一部機器;薩特則認為,身體意味著自我”(59)肯尼思·J.格根:《關系性存在:超越自我與共同體》,楊莉萍譯,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17年,第110頁。。這些身體的共同點是有明確的邊界,肉身的邊界往往被認為是皮膚,以皮膚為界劃分內外。自然科學研究已破除了這一邊界,皮膚更像是“濾網”,“氧氣、水和食物,以及人體代謝產生的廢物等”不斷穿過身體(60)肯尼思·J.格根:《關系性存在:超越自我與共同體》,第110頁。。格爾茨也曾反思西方將人看作“有界存在的”“與社會與自然背景相對”的觀點并非“天經地義”(61)肯尼思·J.格根:《關系性存在:超越自我與共同體》,第2頁。。身體不能夠被化約為自然、文化或結構,身體邊界是被建構的結果。哈拉維“賽博格”概念的提出即基于對身體界限的跨越,討論的重點不再放在身體的邊界區(qū)分,更關注身體關乎什么。

在以打卡為代表的新媒介傳播實踐中,媒介高度參與身體對時空的感知,影響我們對世界及自身的認識。媒介與身體的互嵌已成為現實。新媒介不同于口語和書寫媒介、大眾傳媒或早期的互聯網,屬于延森所說的第四維度媒介“進一步將傳播的能力整合入自然客體與人造產品之中,后者不僅包括了人的身體,也包含了社會的物理基礎結構”(62)克勞斯·布魯恩·延森:《媒介融合:網絡傳播、大眾傳播和人際傳播的三重維度》,劉君譯,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4年,第18頁。。傳播實踐所涉及的界面不僅包括手機應用程序、移動終端裝備、整個移動互聯的網絡系統(tǒng),還包括身體(物質的血肉之軀、活生生的可感知的身體和擁有社會習性的身體)。媒介的移動、互動、可見等特性嵌入身體,聯合進行著感知和行動。身體和媒介的混合體處于我們與世界之間,共同連接了我們與世界。媒介與身體雙向互嵌,我們應用媒介,同時被媒介所用,波克林稱這種雙向角力為“作用之舞”,拉圖爾稱其為“人類與非人類的對稱性”(63)曹繼東:《唐 ·伊德的后現象學研究》, 《哲學動態(tài)》2010年第6 期。。新媒介時代的傳播中,人類的身體與新媒介存在相互依賴著的“復雜的共生關系”(64)羅西·布拉伊多蒂:《后人類》,宋根成譯,鄭州:河南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106頁。。不同于“拿得起放得下”的對象,新媒介與身體交互融合,彼此互寓其中。類似布拉伊多蒂的“后人類主體”概念:“是唯物論的和活力論的,具身的和嵌入的?!?65)羅西·布拉伊多蒂:《后人類》,第277頁。

(二)生成:流動的身體實踐

在傳播研究的歷史中,身體曾被看作是人的工具,是供人使用的外在物,被社會或技術作用。這種二元對立的觀念認為身體是處于從屬地位的、等待被規(guī)訓的“惰性實體”(66)安東尼·吉登斯:《現代性與自我認同》,第203頁。,身體的狀態(tài)是確定的,而主體另有超驗的存在。與之相反,新媒介打卡者的身體顯現出一種不確定的動態(tài)性。打卡是基于媒介身體反復操演的“歸并實踐”(67)凱瑟琳·海勒:《我們何以成為后人類:文學、信息科學和控制論中的虛擬身體》,第275頁。,新媒介用戶視之為日常習慣。打卡本身是體驗的過程,也是與環(huán)境互動以建立在世存有的過程。不同于薩特的觀點“自由要么是全面的,要么就不存在”,身體主體擁有“有條件的自由”,因為“主體與世界彼此相互規(guī)定”(68)赫伯特·施皮格伯格:《現象學運動》,王炳文、張金言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年,第751頁。,“我們的介入支撐著我們的能力”(69)莫里斯·梅洛-龐蒂:《知覺現象學》,第568頁。。以打卡為代表的新媒介傳播作為日常生活的重復性實踐,既存在著被約束,也包含著“你掌握著主動”的“成就感”和“賦權”的意味(70)安東尼·吉登斯:《現代性與自我認同》,第99頁。。就像維貝克指出的,“技術物構成了現時代人類存在的根本性境遇,而人們則在與技術物構建聯系的實踐活動中實現了對新的積極自由的踐行”(71)轉引自劉明洋、王鴻坤《從“身體媒介”到“類身體媒介”的媒介倫理變遷》,《新聞記者》2019年第5期。。此類歸并實踐“通過重復的執(zhí)行直到它變成習慣而編碼到身體記憶之中”。不同于標準化的、抽象的銘寫,歸并實踐“無法與體現它的媒介分離開”,離不開“抽象模型與具體語境之間的合作”(72)凱瑟琳·海勒:《我們何以成為后人類:文學、信息科學和控制論中的虛擬身體》,第266~269頁。,身體實踐沒有局限于行動—結構、物質—信息等二元論的對立中,它不是決定論的,也沒有“內置的目的或者結局”(73)羅西·布拉伊多蒂:《后人類》,第133頁。,而是“處在與世界的交流互動中”(74)歐陽燦燦:《當代歐美身體研究批評》,第168頁。,是“關乎生成的和流變的”(75)羅西·布拉伊多蒂:《后人類》,第133頁。。

新媒介傳播中的身體是流動的,借用心理學家格根的提法,我們對身體的認識應從“有界的存在”轉向“關系的匯流”(76)肯尼思·J.格根:《關系性存在:超越自我與共同體》,第2~3頁。。新媒介實踐推動對西方現代主體觀神話的破除,也回應了中國傳統(tǒng)哲學身體觀的召喚。安樂哲認為中國古代“人”的觀念與西方不同:身體不是靜態(tài)“擁有”的事物,而是整體的、身心交關的、“需要去完成”的過程,如古漢語中的“身”更多地指整體的身心交關的人;“體”與“本”有關,與“禮”同源等(77)安樂哲等:《古典中國哲學中身體的意義》,《世界哲學》2006年第5期。。黃俊杰總結中國文化的身體有內外交輝的特質,是身心合一的“綜合體”(78)黃俊杰:《中國思想史中“身體觀”研究的新視野》,《現代哲學》2002年第5期。。遺憾的是,“由于社會現代化進程中所裹挾的科學主義與唯物主義觀念的影響,我們已經不能明顯感受到‘身體’在世存在的含義”(79)歐陽燦燦:《當代歐美身體研究批評》,第4頁。。流動的身體視角幫助我們重拾中國傳統(tǒng)的身體觀念,打破現代二元論和人類中心主義的桎梏,為理解不斷涌現的新媒介實踐經驗提供一種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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