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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擁有巴勒斯坦:愛因斯坦、卡勒與希提關(guān)于猶太民族權(quán)利的爭論

2020-12-28 15:37張騰歡
阿拉伯世界研究 2020年5期
關(guān)鍵詞:阿拉伯人猶太巴勒斯坦

張騰歡

1944年4月,圍繞猶太人是否擁有對巴勒斯坦的民族平等權(quán)利,阿爾伯特·愛因斯坦(Albert Einstein)、埃里克·卡勒(Erich Kahler)與菲利普·希提(Philip Hitti)進行了一場學術(shù)論爭。時任普林斯頓大學高等研究院物理學教授的愛因斯坦贊成猶太人在巴勒斯坦進行經(jīng)濟和社會建設的努力,但反對建立猶太國。(1)Albert Einstein, “Our Debt to Zionism,” April 17, 1938, in Albert Einstein, Ideas and Opinions, New York: Crown Publishers, Inc., 1954, p. 190.他認為,猶太人在巴勒斯坦的未來,是與阿拉伯人一道建立一個雙民族國家(bi-national state)。(2)Gil Troy, ed., The Zionist Ideas: Visions for the Jewish Homeland: Then, Now, Tomorrow, Lincoln: University of Nebraska Press, 2018, p. 31.卡勒時為普林斯頓大學文學批評家,是一名熱情的猶太復國主義者,在巴勒斯坦問題上與愛因斯坦看法類似。希提是阿拉伯裔美國學者,時任普林斯頓大學近東研究系主任,是著名的阿拉伯歷史學家和美國阿拉伯研究的奠基人。

這場論爭緣起于希提的一番言論。1944年1月,美國眾議員詹姆斯·萊特和拉諾夫·康普頓提出,美國應支持猶太人移民巴勒斯坦,支持將巴勒斯坦建設為“一個民主的猶太共和國”。(3)Thomas Kolsky, Jews Against Zionism: The American Council for Judaism, 1942-1948, Philadelphia: Temple University Press, 1990, p. 92.隨后,美國眾議院外交事務委員會就該議案舉行聽證會。希提在聽證會上稱,從歷史和現(xiàn)實出發(fā),猶太人在巴勒斯坦并無與阿拉伯人平等的民族權(quán)利。隨后,愛因斯坦和卡勒對希提的言論做了批評性回應。

這場辯論由愛因斯坦、卡勒與希提的四篇文章組成,內(nèi)容涉及阿猶兩個民族在巴勒斯坦的歷史和現(xiàn)實經(jīng)濟社會狀況,基本體現(xiàn)了當時阿拉伯人和猶太人在巴勒斯坦問題上的看法和分歧,反映了阿猶雙方互不信任的心理,折射出雙方之間難以調(diào)和的矛盾和沖突。國內(nèi)外學界以往對巴以爭端的研究多關(guān)注雙方在政治、經(jīng)濟和軍事領域的爭斗和論辯,本文以阿猶雙方知識分子之間的學術(shù)爭論為觀察對象,探討雙方的主要分歧和利益訴求,以期為研究巴以問題提供一種新的觀察視角。(4)這場論爭至今未引起國內(nèi)外學者的充分關(guān)注,筆者僅見丹尼斯·布萊恩、哈羅德·提克汀、丹尼爾·里肯巴赫對此有簡略介紹。參見Denis Brian, Einstein: A Life, New York: John Wiley & Sons, Inc., 1996, p. 35; Harold Ticktin, “A Jewish State? Einstein and Opponents in 1944,” September 29, 2014, https://momentmag.com/jewish-state-einstein-opponents-1944/, 登錄時間:2019年9月15日; Daniel Rickenbacher, Arab States, Arab Interest Groups and Anti-Zionist Movements in Western Europe and the US, Dissertation, University of Zurich, 2017。

一、 “阿拉伯人首先來到巴勒斯坦”: 希提的“歷史優(yōu)先權(quán)”論

在美國眾議院外交事務委員會舉行的聽證會上,希提首先就“歷史優(yōu)先權(quán)”問題作了陳述。他認為,阿拉伯人在歷史上先于猶太人來到巴勒斯坦。其理由是,當今5,000萬阿拉伯人中的許多人是古代迦南人的后裔,在猶太人的先祖希伯來人進入迦南之前,迦南人就在那生活了很長時間。對整個穆斯林社會來說,阿拉伯人是先鋒。希提還從宗教層面論證了阿拉伯人對巴勒斯坦的“優(yōu)先權(quán)”。他強調(diào),在穆斯林眼里,耶路撒冷是麥加和麥地那后的“第三圣城”,早期穆斯林在面向麥加祈禱前,會先面向耶路撒冷祈禱;巴勒斯坦是經(jīng)過一次伊斯蘭“圣戰(zhàn)”后,由真主安拉賜給阿拉伯人的圣地。

不難看出,希提是從“誰最先進入巴勒斯坦”來決定“誰擁有巴勒斯坦”。在他看來,阿拉伯人進入巴勒斯坦的時間早于猶太人,巴勒斯坦自古以來屬阿拉伯人所有,猶太人是“外來者”。由此,希提認為,政治猶太復國主義是一場“外來的運動”。(5)“Dr. Hitti Gives Views on Palestine as Jewish State,” The Princeton Herald, April 7, 1944.希提就此解釋說,猶太復國主義運動由國際資助、受外力驅(qū)使,無望“取得最終的或永久的成功”。對于猶太復國主義運動不可能取得成功的原因,希提圍繞穆斯林反對猶太人建國的民族意識及其所表現(xiàn)出的強大力量進行說明。他指出,穆斯林組成了一個具有“自我意識”的社會,占據(jù)著亞非大部分區(qū)域。即使依靠英美的外交和軍事支持,政治猶太復國主義的計劃有朝一日成為現(xiàn)實,但在充滿敵意的伊斯蘭世界,猶太國這一“外來的國家”并無生存機會。(6)Ibid.

希提指出,猶太民族家園在巴勒斯坦的未來發(fā)展應該是這樣的圖景:它不是猶太民族強加在巴勒斯坦其他居民頭上的不合理要求,而是在世界其他地區(qū)猶太人的幫助下,成為全體猶太人基于種族和宗教背景可以依賴的中心。希提指出,猶太復國主義者當中開明務實的人士,如猶大·馬格尼斯(Judah Magnes)、羅伯特·漢森(Robert Hanson)和朱利安·摩根斯坦(Julian Morgenstern)等人已提出,要注重猶太復國主義運動的“文化和精神層面”,反對建立猶太國,并呼吁和阿拉伯人合作。(7)猶大·馬格內(nèi)斯時任希伯來大學校長,羅伯特·漢森是英國猶太復國主義者,朱利安·摩根斯坦時任希伯來聯(lián)合學院校長。

希提還追溯歷史,從阿猶兩個民族、伊斯蘭教和猶太教的親緣關(guān)系以及阿拉伯人對待猶太人的態(tài)度予以說明。在他看來,堅決反對政治猶太復國主義建立猶太國的主張不等于反猶主義。在世界主要民族中,阿拉伯人或許最無種族偏見,而且他們知道自己和猶太人都屬閃米特人。阿拉伯人也知道,伊斯蘭教和猶太教的親緣關(guān)系最近,兩者的親緣關(guān)系之近超過了它們與基督教的親近程度。在整個中世紀和近現(xiàn)代,沒有哪個地方的猶太人比“穆斯林—阿拉伯土地”上的猶太人受到更好的對待。(8)“Dr. Hitti Gives Views on Palestine as Jewish State”.

從歷史、宗教和現(xiàn)實政治等方面出發(fā),希提認為,猶太人在巴勒斯坦建立民族家園并無歷史正當性,也無現(xiàn)實依據(jù)。和其他阿拉伯民族主義者一樣,希提不相信猶太人僅僅滿足于取得巴勒斯坦部分土地,而是認為猶太人不斷向巴勒斯坦地區(qū)移民和拓展,目的是要占領整個巴勒斯坦。基于上述理由,希提在聽證會上總結(jié)說,萊特等人關(guān)于建立猶太國的議案損害了阿拉伯人的利益,也損害了美國人、英國人甚至猶太人的利益。在巴勒斯坦出現(xiàn)一個擁有主權(quán)的猶太國實屬“時代錯亂”。(9)Ibid.

從當時猶太復國主義領導人對猶太國的構(gòu)想和現(xiàn)實政治主張來看,希提在聽證會上關(guān)于猶太人要在巴勒斯坦建立猶太國的說法并不確切。20世紀30年代中后期,在猶太復國主義領導人看來,阿猶之間的矛盾無法通過談判解決,與阿拉伯人達成和解的可能性幾乎不存在,他們討論了許多關(guān)于阿猶分治的方案。1942年5月,在紐約召開的猶太復國主義大會上通過了在巴勒斯坦建立“猶太聯(lián)邦”(Jewish Commonwealth)的主張。(10)Walid Khalidi, ed., From Haven to Conquest, Volume 2: Readings in Zionism and the Palestine Problem Until 1948, Beirut: The Institute for Palestine Studies, 1971, p. 497.猶太人要在巴勒斯坦建立的是與阿拉伯國并存的猶太國,而非猶太國獨占整個巴勒斯坦。直至1944年,萊特等人提出的議案都是類似的表述。希提在聽證會上的發(fā)言表明,他對“猶太國”的意涵所指存在明顯的誤解,故而提出歷史優(yōu)先權(quán)問題來否定猶太人對巴勒斯坦的民族權(quán)利訴求。

希提關(guān)于巴勒斯坦的歷史優(yōu)先權(quán)屬于阿拉伯人的說法難以令人信服。因為阿拉伯人最先來到巴勒斯坦古代迦南的歷史模糊不清,《圣經(jīng)》記載和相關(guān)傳說并不可信(11)Nicholas De Lange, ed., The Illustrated History of the Jewish People, New York: Harcourt Brace, 1997, p. 3.;而從現(xiàn)代考古發(fā)現(xiàn)來說,也并無確鑿證據(jù)表明阿拉伯人來到巴勒斯坦的時間早于猶太人。至于巴勒斯坦是由伊斯蘭教真主賜給穆斯林的說法,其中摻雜著濃郁的宗教意味,難以作為可靠的論據(jù)。

從猶太復國主義運動的基本理念出發(fā),猶太人對巴勒斯坦的歷史權(quán)利正是猶太復國主義運動所賴以借助的思想資源。猶太復國主義運動內(nèi)部有多種不同主張,但基本都同意猶太人對巴勒斯坦的歷史權(quán)利,并認為猶太人返回巴勒斯坦建立民族家園正是這種歷史權(quán)利的體現(xiàn)。希提的觀點無疑推翻了猶太復國主義運動的合法性,極易引發(fā)來自猶太人內(nèi)部的反駁。

二、 “不存在歷史優(yōu)先權(quán)”: 愛因斯坦和卡勒的回應

希提的上述觀點于1944年4月7日發(fā)表在《普林斯頓先驅(qū)報》(ThePrincetonHerald)上。看到希提觀點的愛因斯坦與卡勒認為,希提的觀點是片面的,兩人決定聯(lián)合作出回應,并于4月14日在《普林斯頓先驅(qū)報》發(fā)表了聯(lián)合署名文章。在反駁文章的開頭,愛因斯坦和卡勒說,他們此次撰文并非為猶太復國主義運動辯護,而是以無黨派歸屬的猶太人和普通人的態(tài)度來看待希提的觀點。愛因斯坦和卡勒認為,從今天人們的基本認知出發(fā),希提所言不符合歷史真實,但他們愿意就希提的幾個主要觀點進行辯駁。(12)Albert Einstein and Eric Kahler, “Palestine Setting of Sacred History of Jewish Race,” The Princeton Herald, Friday, April 14, 1944.

針對希提關(guān)于阿拉伯人先于猶太人來到巴勒斯坦的觀點,愛因斯坦和卡勒反駁稱,猶太人和阿拉伯人在傳說中來源于同一個祖先,在亞伯拉罕時期來到迦南,所以無法確切地說兩個民族究竟誰先來到迦南;后來,一部分“以色列人”移居埃及,其余人仍留在了迦南,所以希伯來人的先知約書亞率領的猶太人來到迦南時遇到的一部分迦南人也是以色列人。(13)Ibid.從愛因斯坦和卡勒的觀點來看,既然誰先來到巴勒斯坦無法確定,那么希提論點的前提即不成立。

對于耶路撒冷和巴勒斯坦的重要性,愛因斯坦和卡勒經(jīng)過比較認為:“對阿拉伯人來說,耶路撒冷只是第三圣城;而對猶太人來說則是第一圣城,也是唯一的圣城,巴勒斯坦還是猶太人的歷史和他們神圣的宗教歷史發(fā)生的地方?!?14)Ibid.他們指出,阿拉伯人只有在將他們的傳統(tǒng)追溯到猶太人時,只有在阿拉伯人于637年征服耶路撒冷、巖石圓頂清真寺在猶太人曾經(jīng)的約柜和所羅門圣殿舊址上建立起來后,才能說耶路撒冷是阿拉伯人的圣城;在先知穆罕默德主要依靠猶太人來支持他的教義之后,耶路撒冷才成為穆斯林禮拜的方向;先知穆罕默德實踐的一些宗教規(guī)則也依循猶太教,比如伊斯蘭教的齋戒便模仿猶太教的贖罪日。(15)Albert Einstein and Eric Kahler, “Palestine Setting of Sacred History of Jewish Race”.所以,在愛因斯坦和卡勒看來,猶太人在耶路撒冷和巴勒斯坦的文明和宗教傳統(tǒng)要比阿拉伯人久遠。言外之意,在兩人看來,若以哪個民族“誰先來到巴勒斯坦”以及“誰在巴勒斯坦的文明傳統(tǒng)更悠久”作為判定優(yōu)先權(quán)的依據(jù),那么阿拉伯人并不擁有對巴勒斯坦的歷史優(yōu)先權(quán)。愛因斯坦和卡勒認為,對于某一土地的優(yōu)先權(quán)問題,應該持這樣的認識:“猶太人不會去爭論誰擁有優(yōu)先權(quán)。歷史權(quán)利無法遠溯。如果遠溯的話,世界上沒有哪個民族有權(quán)擁有他們現(xiàn)在所在的土地。”(16)Ibid.

針對希提所言巴勒斯坦是在“圣戰(zhàn)”后由真主賜予阿拉伯人的說法,愛因斯坦和卡勒反駁認為,如果將阿拉伯人的征服行為視為合法,那么猶太人的和平建設更屬合法。他們反諷希提:“對一個譴責和平的移民是對他們權(quán)利的侵犯的民族來說,將所謂‘圣戰(zhàn)’賦予合法性是荒唐的?!?17)Ibid.從人口角度看,愛因斯坦和卡勒諷刺說,巴勒斯坦的猶太人僅二三百萬,在希提那里卻成了四個強大的阿拉伯國家和四千萬阿拉伯人的威脅。兩人譴責道,希提關(guān)于人數(shù)稀少的猶太人是眾多阿拉伯人的威脅的說辭,實際上與納粹宣揚的說法無異。

希提認為,從歷史和現(xiàn)實來看,阿拉伯人對猶太人的態(tài)度要好于其他民族,而且猶太人問題的產(chǎn)生并非阿拉伯人所為,不應通過建立猶太國這樣犧牲阿拉伯人權(quán)利的方式來解決。對此,愛因斯坦和卡勒指出:“通過圣戰(zhàn)和對巴勒斯坦的征服,阿拉伯人也在一定程度上剝奪了猶太人對故土的權(quán)利以及制造了猶太問題——雖然必須承認,他們的所為沒有其他民族嚴重。然而,阿拉伯人對猶太人的立場和世界上其他民族是一樣的?!?18)Ibid.愛因斯坦和卡勒感嘆道,包括希提在內(nèi),“沒有人理解為何要解決猶太問題”。兩人為猶太人對巴勒斯坦的權(quán)利辯護稱,當今世界已不存在沒有民族的土地,對于猶太人這樣沒有土地的民族來說,他們?yōu)楂@得像其他民族一樣的權(quán)利而進入任何一個地方都會引發(fā)糾紛,這是自然而然的現(xiàn)象。這是因為,“地球上每個地方都已被占據(jù),無論猶太人在哪個地方獲準得到一塊土地,從而生活在公平的環(huán)境中,他們都會不斷占有某些財產(chǎn)權(quán)和主權(quán),還會面臨與已經(jīng)牢固居住在那里的人發(fā)生矛盾。”兩人進一步指出:“5,000萬阿拉伯人中只有90萬人生活在巴勒斯坦,而小小的巴勒斯坦卻是世界上唯一合法的、與猶太民族聯(lián)系最為緊密的地方。”(19)Ibid.在這一認識上,愛因斯坦和卡勒的觀點與此時多數(shù)猶太復國主義者無異。當時,不少猶太復國主義者認為,除了巴勒斯坦,猶太人無處可去,而巴勒斯坦的阿拉伯人則可去其他阿拉伯國家。(20)Walter Laqueur, A History of Zionism: From the French Revolution to the Establishment of the State of Israel, New York: Schocken Books, 1972, p. 596.正是出于這一判斷,猶太復國主義者要牢牢抓住巴勒斯坦這一猶太人唯一的生命港灣。1944年,歐洲已經(jīng)發(fā)生了納粹對猶太人的種族滅絕,這不但導致數(shù)百萬猶太人喪生,還產(chǎn)生了大量無家可歸的猶太難民。巴勒斯坦對猶太人的意義已不僅是復興猶太文化,更是庇護猶太人生命安全的所在。

為進一步說明猶太人在巴勒斯坦存在的合法性和天然權(quán)利,愛因斯坦和卡勒還著重闡述了猶太人在巴勒斯坦的經(jīng)濟和社會建設及其給阿拉伯人帶來的益處:“猶太人準備付出最大的犧牲、從事最艱苦的勞動將巴勒斯坦這一狹小的地方變?yōu)橐粋€繁榮的國家和文明的典范。過去數(shù)十年間,猶太青年從阿拉伯人那里接管過來沙漠、戈壁和貧瘠的土地,將其變成了欣欣向榮的農(nóng)場和種植園,變成了森林和現(xiàn)代城市。他們創(chuàng)造了新型的合作定居點,提高了阿拉伯人和猶太人的生活水平?!?21)Albert Einstein and Eric Kahler, “Palestine Setting of Sacred History of Jewish Race”.愛因斯坦和卡勒此言意在說明,猶太人在巴勒斯坦的移民和建設是出于和平目的,并非如希提所說要通過移民和開拓殖民地進而占領整個巴勒斯坦,巴勒斯坦猶太人并非阿拉伯人的威脅。

愛因斯坦和卡勒在文中稱,這篇對希提觀點的回應文章并非為了鼓吹民族主義。兩人解釋道,猶太人對巴勒斯坦的權(quán)利訴求是正當?shù)模驗楠q太人在巴勒斯坦的目標是建立避難地,從而使猶太人擺脫迫害,獲得應有的和其他民族一樣的權(quán)利;大多數(shù)猶太人“不會因為民族的貪婪和自我虛榮而呼吁建立一個國家,因為那樣將違背猶太教的一切傳統(tǒng)價值”。正是出于這樣的目的,兩人“才為屬于猶太人的巴勒斯坦而辯護”,從而寫下這篇回應文章。(22)Ibid.

最后愛因斯坦和卡勒總結(jié)說:“我們不愿提歷史權(quán)利,不過如果存在類似對一個國家的歷史權(quán)利的東西,猶太人和阿拉伯人都可以對巴勒斯坦提出這樣的要求。我們不會訴諸暴力威脅,因為猶太人力量弱小;實際上,猶太人是地球上最弱小的群體。如果猶太人有任何力量,他們就能阻止數(shù)百萬同胞被屠戮,就能阻止救助受納粹迫害的無助受害者的最后一扇大門被關(guān)閉。我們呼吁的是基本的正義和人道主義?!?23)Ibid.兩人此番陳述對希提的主要觀點作了回應。首先,猶太人對巴勒斯坦的權(quán)利要求不僅植根于歷史,更基于現(xiàn)實。其次,猶太人在巴勒斯坦的活動不是要最終排擠和取代阿拉伯人,猶太人無力這樣做,也不會這樣做。在愛因斯坦和卡勒看來,希提的論據(jù)透露出武力威脅和利己自私的情緒:“如果強權(quán)威脅、宗教利己主義和圣戰(zhàn)的說辭繼續(xù)主導未來的世界秩序,那么不僅猶太人,而且全人類的命運也將注定?!?24)Albert Einstein and Eric Kahler, “Palestine Setting of Sacred History of Jewish Race”.

愛因斯坦和卡勒在這篇文章中雖然不同意建立一個猶太人的國家,但更反對希提關(guān)于阿拉伯人“歷史優(yōu)先權(quán)地位”的預設。愛因斯坦和卡勒沒有僅從歷史層面來說明猶太人的正當權(quán)利,而是輔以猶太人當前在巴勒斯坦建設的積極意義來論證其民族權(quán)利的合法性。他們認為,從歷史上看,無法認定猶太人是巴勒斯坦的“后來者”,猶太人和阿拉伯人一樣是巴勒斯坦的天然擁有者;從現(xiàn)實來說,在遭受種族滅絕的險境下,巴勒斯坦是猶太人唯一能夠安全棲身的庇護所,而且猶太人在巴勒斯坦的移民和建設促進了本地區(qū)的發(fā)展,推動了阿拉伯社會的進步。換言之,在愛因斯坦和卡勒看來,巴勒斯坦的歸屬應更多由現(xiàn)實狀況來決定,而非從虛無縹緲的歷史權(quán)利來判斷。

三、 從歷史權(quán)利到現(xiàn)實政治: 希提對猶太復國主義運動的批判

在愛因斯坦和卡勒的文章發(fā)表一周后,1944年4月21日,希提在《普林斯頓先驅(qū)報》撰文進行了回應。希提首先對愛因斯坦和卡勒關(guān)于“阿猶屬共同祖先,自亞伯拉罕時來到迦南”的觀點進行了批判。希提認為,即使對《舊約》不熟悉的人也知道,假定存在亞伯拉罕這樣一個歷史人物,當亞伯拉罕來到迦南時,他發(fā)現(xiàn)那里并非無人居住;所謂的巴勒斯坦阿拉伯人,尤其是他們當中的基督徒“是古老本土血統(tǒng)的現(xiàn)代代表”,而“希伯來人來了又走了,本地人留了下來”。希提追溯猶太人的歷史后指出,以色列人建立的希伯來王國在公元前722年被亞述滅亡,前586年新巴比倫國王尼布甲尼撒滅亡猶大王國,以色列人的十二支派先后被俘虜。希提據(jù)此認為,猶太人在巴勒斯坦的生活被后來的統(tǒng)治者摧毀,其對巴勒斯坦的控制也永遠不存在了。(25)“Palestinian Arabs Descended from Abraham, Says Dr. Hitti,” The Princeton Herald, Friday, April 21, 1944.

希提批評說,愛因斯坦和卡勒關(guān)于阿拉伯人剝奪猶太人土地、制造猶太問題的說法明顯不符合事實。他指出,公元7世紀,穆斯林打敗拜占庭軍隊,征服了巴勒斯坦,在此之前,巴勒斯坦居住的是基督徒,而非猶太人。他往前追溯,指出拜占庭是羅馬的繼承者,羅馬從塞琉古那里奪取了巴勒斯坦,塞琉古是亞歷山大大帝的繼承者,亞歷山大大帝從波斯那里奪得巴勒斯坦,波斯在前538年摧毀了迦勒底帝國,迦勒底帝國在尼布甲尼撒時征服了巴勒斯坦。希提諷刺說,稍微熟悉阿拉伯人的歷史便會發(fā)現(xiàn)兩人的這一錯誤,愛因斯坦對“阿拉伯—猶太復國主義者問題”歷史由來的了解并不比他對相對論的了解更深。

應該說,從種族層面來看,阿拉伯人和猶太人究竟哪一方先來到巴勒斯坦是一個難以確證的問題,此處希提關(guān)于阿拉伯人先來到巴勒斯坦的說法并不嚴謹。不過,希提關(guān)于古代猶太人國家的歷史敘述符合基本史實。在他看來,“阿拉伯—猶太復國主義者問題”的歷史由來應追溯至阿拉伯人之前的歷代征服者,猶太人并非被阿拉伯人擊敗而失去巴勒斯坦,所以當今猶太人向阿拉伯人提出對巴勒斯坦的權(quán)利訴求也缺乏歷史依據(jù)。

針對愛因斯坦和卡勒的觀點,即“小小的巴勒斯坦卻是世界上唯一合法的、與猶太民族聯(lián)系最為緊密的地方”,希提認為,移民和殖民是較為輕微的侵略形式。他回應說,以政治猶太復國主義為例,盡管是和平的入侵,但卻是公開的行為,這在萊特等人提出的議案中已有暗示:美國將最終幫助猶太人把巴勒斯坦的大門打開,使猶太人能夠自由進入,應使猶太人有充分的機會去殖民,以便使猶太民族最終將巴勒斯坦重建為一個自由和民主的猶太共和國。希提說,不僅如此,在英國的官方報告中也有此類表述:猶太人的滲透被阿拉伯人稱作“緩慢的征服”(creeping conquest)。(26)“Palestinian Arabs Descended from Abraham, Says Dr. Hitti”.

愛因斯坦和卡勒提出的第三個論點是,猶太人“從阿拉伯人那里接管過來沙漠、戈壁和貧瘠的土地”,通過勞動將其變?yōu)楦火埛睒s之地。希提諷刺說,這一觀點盡人皆知,因為“意大利殖民者在利比亞和埃塞俄比亞也是這樣為自己辯護的”。他指出,盡管如此,“巴勒斯坦的繁榮”只是大量人為宣傳出來的假象,任何了解巴勒斯坦經(jīng)濟狀況的人都會戳穿它。一個明顯的事實是,巴勒斯坦猶太人至今仍靠慈善救濟生活。希提比喻道,所謂巴勒斯坦的繁榮真相只是“涂抹胭脂的腫脹臉頰”。希提援引英美的統(tǒng)計數(shù)字說,巴勒斯坦猶太人目前自給自足率只有40%,每年單從美國流入巴勒斯坦用來資助猶太人的資金就有550萬美元,若將這一資助停止,不難發(fā)現(xiàn)會發(fā)生什么。希提列舉一組數(shù)字說,1926年至1927年,巴勒斯坦的進出口比例高達5:1,1937年至1939年間該比例已達到2:1,由此可見巴勒斯坦的經(jīng)濟不平衡狀況。(27)Ibid.希提列舉這些數(shù)字旨在說明巴勒斯坦并非像愛因斯坦和卡勒所說的那樣繁榮。

愛因斯坦和卡勒認為,猶太人在巴勒斯坦的建設惠及阿拉伯人,希提對此則不以為然。希提舉出1929年8月猶太代辦處在瑞士蘇黎世簽訂的章程,該章程第2條規(guī)定,猶太人在巴勒斯坦“取得的土地是猶太民族不可分割的財產(chǎn)”;“在猶太代辦處承擔或促進的工作或事業(yè)中,應雇傭猶太工人,這應被視為原則問題”。希提就此認為,這些規(guī)定“是對阿拉伯工人的永久抵制”。(28)“Palestinian Arabs Descended from Abraham, Says Dr. Hitti”.

針對愛因斯坦和卡勒關(guān)于猶太人的建設出于和平目的、不會危害阿拉伯人利益的說法,希提列舉事實,作了如下反駁:“愛因斯坦和卡勒的聲明……明顯不符合最近猶太復國主義領導人的公開講話,也不符合這些事實:走私軍火、制造手榴彈和爆炸事件。猶太復國主義的發(fā)言人齊夫聲稱要‘讓阿拉伯人回到他們原來居住的沙漠’;猶太復國主義領導人魏茨曼(Chaim Weizmann)稱,要‘促使’阿拉伯人從巴勒斯坦轉(zhuǎn)移出去;本·霍因(Ben Horin)更直白,他在《紐約時報》上作了整版宣傳,聲稱要把巴勒斯坦以及外約旦的阿拉伯人轉(zhuǎn)移到伊拉克,為猶太復國主義者騰出空間,從而一舉解決問題?!?29)Ibid.基于這些事實,希提嘲諷道:“軍事猶太復國主義的真實面貌與我的這兩位杰出的鄰居所理解的大相徑庭?!?30)“兩位鄰居”指愛因斯坦和卡勒,當時希提和兩人都工作和居住在普林斯頓。

希提上述所言大體屬實,當時由于阿猶沖突持續(xù)惡化,猶太復國主義領導人普遍主張堅決斗爭,并積極發(fā)展猶太武裝力量,以對抗阿拉伯人,并對英國人發(fā)動恐怖襲擊,以保障猶太人在巴勒斯坦的移民和建設事業(yè)。在激烈的氣氛中,甚至有部分猶太復國主義者主張將阿拉伯人轉(zhuǎn)移出巴勒斯坦。(31)Chaim Simons, Herzl to Eden: A Historical Survey of Proposals to Transfer Arabs from Palestine, 1895-1947, Kiryat Arba: Nansen Institute, 1994, p. 442.不過,需要指出的是,希提所論側(cè)重于事實本身,即猶太人到底有無使用暴力手段;而愛因斯坦和卡勒所言猶太人“不訴諸權(quán)力”側(cè)重于說明猶太人不會無端使用暴力來達到不正當?shù)哪康?,?cè)重于說明動機如何。從這一點來看,論辯雙方的矛頭所指并不相同,也就很難分出是非曲直。

希提援引文化猶太復國主義者反對建立猶太國的理念指出,冷靜和務實的猶太人認識到,正是基于軍事和政治猶太復國主義的這些行為,反猶主義才有了口實。希提最后以阿拉伯人中的有識之士意識到并愿意同猶太人和睦相處的觀點來作為結(jié)束,他說:“阿拉伯人的自身利益和未來福祉要求他們在平等的基礎上與這些新來者進行合作。直到最后,一個新的巴勒斯坦將崛起,并配得上它的尊名和寶貴遺產(chǎn)?!?32)“Palestinian Arabs Descended from Abraham, Says Dr. Hitti”.希提的此番回應再次表明了他反對建立猶太國的愿望,也表達了和平友好精神。但他對猶太國的態(tài)度表明,他仍在誤解猶太國的具體內(nèi)涵,以為猶太人要在整個巴勒斯坦建立猶太人獨占的國家,并以驅(qū)逐阿拉伯人為代價。

可以看出,在“歷史優(yōu)先權(quán)”之外,希提此次回應重在就愛因斯坦和卡勒所說的現(xiàn)實問題進行反駁。在否定愛因斯坦和希提關(guān)于猶太人在巴勒斯坦的建設屬于積極作用的問題上,希提所運用的例證數(shù)字本身基本符合事實。由于他給出的解釋是站在那些反對巴勒斯坦猶太人的阿拉伯人的立場上,勢必引發(fā)愛因斯坦和卡勒的重新反駁。實際上,愛因斯坦和卡勒在某種程度上也屬于文化猶太復國主義者,希提對文化猶太復國主義者觀點的描述也基本符合愛因斯坦和卡勒的思想取向。他對阿猶和平合作的肯定和倡導也是愛因斯坦和卡勒的主張,代表了阿猶民族中理性的聲音。在分歧之外,雙方也有共鳴,但分歧無疑遠大于共鳴。

四、 重申歷史權(quán)利和現(xiàn)實合法性: 愛因斯坦和卡勒的再度回應

在希提上文發(fā)表一周后,1944年4月28日,愛因斯坦和卡勒在《普林斯頓先驅(qū)報》上發(fā)表了《阿拉伯人在巴勒斯坦的生活要好過在阿拉伯國家》的聯(lián)合署名文章,再次反駁了希提的主要觀點。他們指出,希提聲稱要戳穿真相,其實不然。(33)Albert Einstein and Eric Kahler, “Arabs Fare Better in Palestine Than in Arab Countries”.

愛因斯坦和卡勒首先討論了歷史優(yōu)先權(quán)問題。兩人認為,巴勒斯坦的阿拉伯人據(jù)說源于在亞伯拉罕移居迦南之前就定居在迦南的人中間,而阿拉伯人在宗教傳統(tǒng)上認為亞伯拉罕是他們的祖先。這樣一來,就把巴勒斯坦的阿拉伯人在種族上同其他阿拉伯人分割開來了。不過,這些種族系譜既不能被證實,也不能被證偽,而完全是假設,極不確定。正如《圣經(jīng)》中描述的,許多人在千禧年初涌入巴勒斯坦,許多移民混合在一起。所以,現(xiàn)在的阿拉伯人很難說是早期迦南人的后裔。由此,兩人再次重申之前的觀點:“在地球上的實際分配以及我們時代最緊迫的問題上,這種優(yōu)先權(quán)問題毫不重要?!?34)Ibid.

至于阿拉伯人繼多支力量后征服巴勒斯坦的歷史,愛因斯坦和卡勒同意希提所言。但兩人指出,阿拉伯人對巴勒斯坦的征服已被宣稱為一場“圣戰(zhàn)”,由此確立了阿拉伯人對那片土地的控制訴求。甚至到了20世紀,這種說辭還誘導希提表達了如下觀點:“巴勒斯坦是經(jīng)過一次伊斯蘭圣戰(zhàn)后,由真主安拉賜給阿拉伯人的。所以,對穆斯林來說,放棄對巴勒斯坦的要求等于背叛了他們的信仰?!睈垡蛩固购涂ɡ罩厣?,在“圣戰(zhàn)論”主導下,阿拉伯人對巴勒斯坦的征服的確在某種程度上剝奪了猶太人對家園的權(quán)利。

愛因斯坦和卡勒繼而指出,希提關(guān)于猶太人后來離開巴勒斯坦的說法并不符合歷史真實,猶太人在巴勒斯坦的歷史并非僅僅是“零星微弱的民族生活”。兩人提出的論據(jù)是,在“巴比倫之囚”后,猶太人在巴勒斯坦的“第二個偉大的時代和一場真正的文藝復興”開始了。一方面,猶太人編撰了傳統(tǒng)經(jīng)典《巴比倫塔木德》;另一方面,猶太教孕育了基督教。兩人據(jù)此認為,猶太社團依然不間斷地在巴勒斯坦延續(xù)了下去,持續(xù)了千百年。(35)Albert Einstein and Eric Kahler, “Arabs Fare Better in Palestine Than in Arab Countries”.

愛因斯坦和卡勒列舉了如下史實來論證猶太人在巴勒斯坦存在的延續(xù)性:10世紀,阿拉伯作家穆卡達西曾抱怨耶路撒冷的猶太人數(shù)量太多;從15世紀起,上加利利的薩費德市成為繁榮的猶太文化中心,猶太神秘主義哲學在那里講授和走向完善,直到17世紀猶太人才被土耳其人趕走。此外,在遭到驅(qū)逐后,西班牙猶太人來到他們的故土巴勒斯坦避難;8世紀、17世紀和18世紀的彌賽亞運動(Messianic Movement)旨在解放和重建巴勒斯坦猶太人的生活;而且,在全世界,不斷有猶太人在感到大限將至時來到圣地朝圣,一直到去世后葬在那里。所以,愛因斯坦和卡勒總結(jié)認為,猶太人始終在巴勒斯坦生活,他們在巴勒斯坦的存在從未中斷。(36)Ibid.

應該說,愛因斯坦和卡勒所言阿拉伯人無法確定為早期迦南人后裔的說法更符合現(xiàn)代歷史學的敘述?!鞍捅葌愔簟焙?,猶太人失去了在巴勒斯坦的政治主導地位,故希提所說猶太人不再擁有巴勒斯坦的控制亦屬歷史事實。愛因斯坦和卡勒沒有否認這一點,他們不同意希提有關(guān)“希伯來人來了又走了,本地人留了下來”的說法,因為在他們看來,這一說法不僅忽視了猶太人在巴勒斯坦的存在沒有中斷的史實,而且忽視了猶太人在遭受政權(quán)滅亡的命運后仍然在巴勒斯坦創(chuàng)造了燦爛文化的史實。雖然在被大規(guī)模逐出巴勒斯坦并開始流散全世界后,猶太人在巴勒斯坦的人數(shù)已經(jīng)寥寥,但他們并沒有完全離開巴勒斯坦。據(jù)史料記載,在整個中世紀,巴勒斯坦仍生活著少量猶太人。(37)Fred Skolnik, ed., Encyclopaedia Judaica, New York: Keter Publishing House, 2007, p. 385.10世紀時在耶路撒冷定居的猶太人并不多,愛因斯坦和卡勒所引穆卡達西之說似顯夸張。然而,15世紀薩費德的確是當時猶太文化在巴勒斯坦的一大中心,(38)Lawrence Fine, Safed Spirituality: Rules of Mystical Piety, the Beginning of Wisdom, Mahwah: Paulist Press, 1984, p. 2.在1492年被西班牙國王驅(qū)逐后,當?shù)氐牟糠知q太人來到了巴勒斯坦。(39)Alisa Meyuhas Ginio, Jews, Christians, and Muslims in the Mediterranean World After 1492, New York: Routledge, 1992, p. 245.種種事實表明,猶太人在巴勒斯坦的文化創(chuàng)造一直延續(xù)著。在這一問題的爭論上,希提更多是從政治控制的角度來否定猶太人在巴勒斯坦的存在,繼而否定猶太人在歷史上對巴勒斯坦的權(quán)利訴求,而愛因斯坦和卡勒則從文化生活的視角來反駁希提的觀點。

希提把猶太人移民巴勒斯坦稱作“和平的入侵”和“緩慢的征服”,愛因斯坦和卡勒針鋒相對地援引英國皇家巴勒斯坦調(diào)查團在1936年底的調(diào)查結(jié)論,來再次論證猶太人在巴勒斯坦建設對阿拉伯人的積極影響。英國方面的調(diào)查認為,猶太資本的進入繁榮了巴勒斯坦的工業(yè)和種植業(yè),尤其是柑橘業(yè);得益于猶太人的建設,阿拉伯工人的就業(yè)率提高了;猶太人建立的醫(yī)療衛(wèi)生系統(tǒng),提高了阿拉伯人的福利水準。(40)Albert Einstein and Eric Kahler, “Arabs Fare Better in Palestine Than in Arab Countries”.基于這些事實,愛因斯坦和卡勒不同意希提關(guān)于巴勒斯坦社會經(jīng)濟現(xiàn)狀的負面說法。兩人列舉上述調(diào)查報告意在說明,猶太復國主義者通過在工農(nóng)業(yè)、醫(yī)療和公共服務業(yè)等領域的建設,使阿拉伯人的經(jīng)濟社會狀況得到改善是確鑿的事實,這已被英國官方的報告所證實。在猶太人的建設下,巴勒斯坦的發(fā)展進步并非如希提所言只是“涂抹胭脂”的假象。

希提譴責猶太代辦處關(guān)于必須雇傭猶太工人的規(guī)定是在抵制阿拉伯工人,愛因斯坦和卡勒反駁說,猶太代辦處旨在促進猶太事業(yè)發(fā)展,對猶太工人的惠顧理所應當,但這遠不是為了抵制阿拉伯人。兩人舉例說,大量阿拉伯工人在私營的猶太農(nóng)場和工廠工作;巴勒斯坦的人均工資水平是敘利亞的兩倍多,是伊拉克的三倍。通過比較阿拉伯國家的上述狀況,愛因斯坦和卡勒說,“伊拉克的阿拉伯農(nóng)民非常窮”,他們引用美國土壤學家沃爾特·羅德米爾克(Walter C. Lowdermilk)的觀點——后者在對伊拉克和中國進行實地調(diào)查后指出,在伊拉克這樣“人口稀少卻潛力巨大的富饒土地”,其狀況要比“人口眾多的中國”還要惡劣。兩人援引巴勒斯坦問題專家厄內(nèi)斯特·梅因(Ernest Main)的報道說,“阿拉伯農(nóng)民和苦力階層每個人每天的生活支出不超過一便士……這個國家可能有兩百萬人處于這樣的生活水平,可以想象他們的購買力如何,他們能繳納多少稅?!眱扇诉€援引了英國托管當局高級專員阿瑟·沃科普(Arthur Wauchope)爵士關(guān)于外約旦農(nóng)民處境的說法:“由于納稅者的貧窮,政府只能靠補助金運轉(zhuǎn)?!睈垡蛩固购涂ɡ者M一步指出,如果說阿拉伯農(nóng)民和工人在巴勒斯坦沒有獲得更好的生活條件,那么很難理解如下事實:一方面,1933年~1936年,來自伊拉克、敘利亞、外約旦甚至阿拉伯沙漠的超過3萬阿拉伯工人移民到了巴勒斯坦;另一方面,來自阿拉伯國家的移民是來自巴勒斯坦的兩倍。(41)Albert Einstein and Eric Kahler, “Arabs Fare Better in Palestine Than in Arab Countries”.

愛因斯坦和卡勒批評說,希提教授對巴勒斯坦經(jīng)濟不能自給自足的指責是苛刻的。兩人指出,猶太人在巴勒斯坦的經(jīng)濟產(chǎn)業(yè)是從無到有建立起來的,他們購買的土地價格遠遠超過市值;雖然巴勒斯坦仍存在機器、肥料和原材料缺乏的困境,但“就連希提教授也不得不承認,1927年~1937年,進口上漲了50%”。對巴勒斯坦的前景,愛因斯坦和卡勒援引了英國學者查爾斯·沃倫爵士的觀點,后者在1875年就指出:“如果巴勒斯坦有良好的管理,以提高人民的商業(yè)生活為目標,那么他們的經(jīng)濟就可以增長10倍,而且還有空間。”兩人還引用了英國軍官“阿拉伯的勞倫斯”的觀點,后者曾說:“巴勒斯坦古時是個相當好的地方,也能很容易再次變好。猶太人越早在那里進行開墾越好,他們的殖民地是個美好的地方?!眱扇酥赋?,“阿拉伯的勞倫斯”是阿拉伯人最要好的朋友,肯定不會有偏見。(42)Ibid.

依筆者所見史料,愛因斯坦和卡勒援引羅德米爾克等人的說法出自美國巴勒斯坦委員會和國聯(lián)的調(diào)查。(43)American Palestine Committee, ed., Pamphlets on the Palestine Problem, American Palestine Committee, 1944, p. 22; League of Nations, ed., Permanent Mandates Commission, League of Nations, 1931, p. 105.若這些調(diào)查所言大體屬實,那么說明猶太人在巴勒斯坦的移民和建設的確促進了當?shù)匕⒗私?jīng)濟的發(fā)展。

闡述經(jīng)濟問題之后,對于希提犀利抨擊的猶太人中的暴力行為,愛因斯坦和卡勒表示:“希提教授的說法中也許僅一點我們可以同意,即猶太人中間也有頑固派和恐怖分子——雖然猶太人中的這部分人的比例要遠遠比其他民族少。我們不會掩蓋或諒解這些極端分子。他們是痛苦經(jīng)歷的產(chǎn)物。在當今世界,只有威脅和暴力才起作用,而公正、真誠和深思熟慮卻得到最壞結(jié)果?!?44)Albert Einstein and Eric Kahler, “Arabs Fare Better in Palestine Than in Arab Countries”.

在這里,愛因斯坦和卡勒明確否認猶太人使用暴力的正當性,但又指出,在當今時代,這種行為實屬無奈。在兩人看來,猶太人使用暴力或有過度之嫌,但不如此便無法保障猶太人在巴勒斯坦的生存和發(fā)展。從猶太人中的“恐怖分子”比例較低這一觀點來看,愛因斯坦和卡勒或意在說明,猶太人的暴力行為已屬極為克制,并無根本不妥。關(guān)于猶太復國主義領導人“轉(zhuǎn)移”阿拉伯人的言論,愛因斯坦和卡勒以魏茨曼為例來糾正希提的指控,兩人為魏茨曼辯護稱,魏茨曼從未使用驅(qū)逐手段來威脅阿拉伯人,希提引用的話應該是如下表述:“所有公民不分種族和信仰,都享有完全平等的公民和政治權(quán)利;此外,阿拉伯人對自己的內(nèi)部事務享有完全的自治。如果有任何阿拉伯人不愿留在一個猶太人的國家,將給予他們一切幫助,使其轉(zhuǎn)移到眾多阿拉伯大國中的其中一個?!?45)Albert Einstein and Eric Kahler, “Arabs Fare Better in Palestine Than in Arab Countries”.

將阿拉伯人“轉(zhuǎn)移”出巴勒斯坦的提議早已有之,猶太復國主義先驅(qū)西奧多·赫茨爾(Theodor Herzl)在1895年時就在日記中說要將巴勒斯坦的非猶太人口移民,并在新的定居地為其提供生計。(46)Chaim Simons, Herzl to Eden: A Historical Survey of Proposals to Transfer Arabs from Palestine, 1895-1947, Kiryat Arba: Nansen Institute, 1994, p. 13.阿瑟·魯平(Arthur Ruppin)在1914年提出購買敘利亞阿勒頗等處土地,使因猶太人購買而失去土地的阿拉伯人能重新定居。(47)Etan Bloom, Arthur Ruppin and the Production of Pre-Israeli Culture, Leiden: Brill, 2011, p. 303.1940年,猶太民族基金會的約瑟夫·魏茨(Joseph Weitz)提出將所有阿拉伯人轉(zhuǎn)移到臨近的阿拉伯人國家,并為此專門設立巨額資金。(48)Moshé Machover, Israelis and Palestinians: Conflict and Resolution, Chicago: Haymarker Books, 2012, p. 204.至于魏茨曼的相關(guān)言論,筆者并未找到愛因斯坦和卡勒上述轉(zhuǎn)引魏茨曼的觀點,就筆者所見,魏茨曼關(guān)于“轉(zhuǎn)移”阿拉伯人的言辭中并無暴力驅(qū)逐阿拉伯人的內(nèi)容。(49)Nur Masalh, Expulsion of the Palestinians: The Concept of “Transfer” in Zionist Political Thought, 1882-1948, Washington: Institute for Palestine Studies, 1992, pp. 31-35, 151, 155.至少從字面意思來看,當時多數(shù)猶太領導人都反對暴力驅(qū)逐阿拉伯人。

五、 結(jié)語

在愛因斯坦和卡勒的回應文章發(fā)表后,從公開的史料看,希提并無再回應,這場論辯也就此落幕。從愛因斯坦和卡勒與希提的文字交鋒中,可以發(fā)現(xiàn),無論是“歷史優(yōu)先權(quán)”問題,還是猶太復國主義運動的“道義”問題,其實質(zhì)是擁有巴勒斯坦的“合法性”屬于哪一方。論戰(zhàn)雙方都從歷史、宗教、現(xiàn)實政治和經(jīng)濟社會等方面來為己方辯護,但顯然,誰也無法說服另一方。

從時代背景看,這場辯論反映了巴勒斯坦內(nèi)外局勢的深刻變動。從國際局勢來看,辯論之時,二戰(zhàn)已進入尾聲。戰(zhàn)爭結(jié)束后,其他國家面臨的是恢復重建,而猶太人遭屠殺的事實則更加堅定了他們的猶太復國主義理想,即在巴勒斯坦建立一個“猶太民族家園”,從而使整個民族遭受的厄運不再重演。而對巴勒斯坦阿拉伯人來說,受阿拉伯民族主義勃興的推動,此時他們的民族理想是在巴勒斯坦建立以阿拉伯人為主體的民族國家。然而,雙方的民族主義愿景存在著沖突和強烈的互不信任,兩個民族在心理上已形同陌路。英國歷史學家沃爾特·拉奎爾(Walter Laqueur)認為,巴勒斯坦阿拉伯人對猶太人的不斷移民和開墾建設存在“自然而然的恐懼”。(50)Walter Laqueur, A History of Zionism: From the French Revolution to the Establishment of the State of Israel, p. 234.正如修正派猶太復國主義者弗拉迪米爾·雅博廷斯基(Vladimir Jabotinsky)所說,阿拉伯人“反對猶太復國主義是自然的,每個民族都反對外國人移入和在自己的土地上開拓殖民地,無論動機多么高尚”,他的結(jié)論是“在猶太人和阿拉伯人之間不存在誤解,只有天生的沖突。阿拉伯人與巴勒斯坦猶太人達成協(xié)議斷無可能”(51)Ibid, p. 257.。所以,無論猶太人的宣傳和實際做法如何,阿拉伯人都很難接受。而在猶太人看來,阿拉伯人對猶太人建國權(quán)利的否定意味著,在巴勒斯坦未來的政治設定上,猶太人只是巴勒斯坦阿拉伯國家里的一個民族。而在當時猶太人和阿拉伯人人口對比上,在巴勒斯坦阿拉伯國家中,猶太人將是一個少數(shù)民族。然而,猶太人成為少數(shù)民族是此時的猶太復國主義者無法接受的,因為在他們看來,這樣的安排與猶太人在歐洲各國的處境毫無分別,將再次使猶太人處于受迫害的危險境地。(52)Ibid.

猶太人和阿拉伯人的互不信任在此次論辯中也得到了明確體現(xiàn)。希提在否定猶太人對巴勒斯坦歷史權(quán)利的同時,并沒有清楚傳達其對猶太人在巴勒斯坦的政治前景的看法。愛因斯坦和卡勒有充分理由認為希提是在否定猶太人在巴勒斯坦建立民族家園的合法性,而此種合法性正是維護巴勒斯坦乃至全世界猶太人生命和尊嚴的基本保障,尤其是在猶太人遭受納粹種族滅絕亟需在巴勒斯坦尋求安全避難地的情況下更是如此。而在希提那里,這種合法性卻缺乏歷史和現(xiàn)實基礎。希提對愛因斯坦和卡勒觀點進行批評的基本認識前提在于,他認為巴勒斯坦自古以來屬阿拉伯人所有,猶太人是外來者,猶太人在巴勒斯坦人口數(shù)量的增長和活動范圍的擴大是在搶奪阿拉伯人的土地。既然猶太人的行為屬外來者對本土居民的搶奪,愛因斯坦和卡勒關(guān)于猶太人在巴勒斯坦的移民和建設是出于和平目的的說辭便難以令希提信服。在希提看來,無論愛因斯坦和卡勒如何美化猶太人在巴勒斯坦的建設成就,如何力陳巴勒斯坦在解決猶太人生存問題上的重要性,都缺乏歷史和現(xiàn)實依據(jù),在道義上也顯得蒼白無力,這或許是他未再對愛因斯坦和卡勒作反駁的原因??梢?,雙方的立場差異巨大,無論在歷史權(quán)利問題上,還是在巴勒斯坦現(xiàn)實經(jīng)濟社會狀況問題上,都很難說服彼此。論戰(zhàn)雙方的理念差異基本上反映了當時阿拉伯人和猶太人的觀點分歧,雙方在論戰(zhàn)中無法達成最大程度的一致,正如阿拉伯民族主義和猶太復國主義的“天然矛盾”無法調(diào)和一樣,這也從學術(shù)爭鳴的層面預示著未來巴勒斯坦問題的復雜難解。

愛因斯坦、卡勒和希提并非完全蟄居書齋的學者,他們對巴勒斯坦問題的發(fā)聲體現(xiàn)出對公共事務“忍不住的關(guān)懷”,但他們很多時候是通過報紙和著述而非參與政治來表達觀點,缺乏將此種論辯引向更廣闊輿論場的影響力。更為嚴重的是,當時巴勒斯坦已被洶涌澎湃的阿猶民族主義浪潮所裹挾,“誰擁有巴勒斯坦”這種夾雜著神話、歷史和現(xiàn)實政治紛爭的論辯也就不會有任何結(jié)果。當阿猶矛盾很快演化為曠日持久的沖突乃至戰(zhàn)爭,學術(shù)爭論也就被兵戎相見所取代。因此,這場由阿猶知識分子發(fā)起的大討論更多地是知識界內(nèi)部的爭論,并很快湮沒在阿猶—阿以沖突的宏大敘事中,最終僅在學術(shù)史的意義上成為日后可能被發(fā)掘的“滄海遺珠”。

阿拉伯和猶太知識分子的這場論辯雖無果而終,但雙方在往來交鋒中所呈現(xiàn)的觀點和論據(jù)之爭在很大程度上也延續(xù)到了今天。實際上,“誰擁有巴勒斯坦”一直都是觸及巴以問題的核心關(guān)切所在,其中強烈的民族主義情緒使得巴以政壇和民間輿論場中,一直存在要求阿拉伯人或猶太人獨占整個巴勒斯坦地區(qū)的極端民族主義思潮,極大地制約著巴以和平進程。從現(xiàn)代國際政治理念出發(fā),現(xiàn)代巴勒斯坦既不只屬于阿拉伯人,也不只屬于猶太人,而是阿猶兩個民族共同平等擁有,這樣的政治安排合乎阿猶民族歷史和國際法準則。但在愛因斯坦、卡勒和希提的時代,這樣的認識無法平衡阿猶民族主義之間的劇烈碰撞,由此也導致論辯無果而終。這樣的結(jié)局也從反面說明,承認阿猶各自在巴勒斯坦的歷史地位,遵循聯(lián)合國有關(guān)決議,將各自的民族權(quán)益從族群神話和強權(quán)政治的窠臼中剝離出來,摒棄極端民族主義情緒,并在此基礎上充分理解和尊重彼此的合理訴求,是緩和與解決巴以沖突的必由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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