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紋華
(廣東石油化工學(xué)院 中文系,廣東 茂名 525000)
廣東為《堯典》南交之地、《禹貢》衡陽之域,但一直到1820年阮元督粵創(chuàng)建學(xué)海堂,將胡渭《禹貢錐指》、程瑤田《禹貢三江考》、蔣廷錫《尚書地理今釋》、盛百二《尚書釋天》、江聲《尚書集注音疏》、阮元《尚書??庇洝返仁杖搿痘是褰?jīng)解》,廣東近代才產(chǎn)生曾釗(1793—1854)《虞書命羲和章解》、桂文燦(1823—1884)《禹貢川澤考》、陳澧(1810—1882)《禹貢圖》等第一批《尚書》研究著述。清代訓(xùn)詁學(xué)的特征是立足于古音學(xué),重視通假,音聲求義。1904年“癸卯學(xué)制”以后,在兩湖高等學(xué)校任教的馬貞榆著《經(jīng)學(xué)課程》,《尚書課程》是其中一本。馬氏在著述中既用漢學(xué)方法梳理《尚書》研究中的諸種問題,也注重挖掘《尚書》的主旨,并將反對西方民主、自由、共和政體寫入其中,反映廣東近代漢學(xué)家研究《尚書》的變化足跡。以上4本廣東漢學(xué)家研究《尚書》的著述,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廣東近代漢學(xué)家研治《尚書》的水平。
《今文尚書》29篇,其中《堯典》有“歷學(xué)之祖”之譽?!队碡暋肥恰渡袝分休^為復(fù)雜的單篇,記載九州山川名物,實為中國地理學(xué)之祖。曾釗、桂文燦、陳澧分別研究《堯典》《禹貢》,體現(xiàn)廣東漢學(xué)家提倡的專門之學(xué)。
曾釗是廣東近代藏書家、漢學(xué)家、教育家、政治家、文學(xué)家,學(xué)海堂首任8名學(xué)長之一,與吳蘭修并稱嘉道年間廣東學(xué)術(shù)領(lǐng)袖,有“廣東漢學(xué)第一人”之譽?!秷虻洹分械摹遏撕驼隆窂摹澳嗣撕汀敝痢霸梳嵃俟?,庶織咸熙”,也是曾釗《虞書羲和章解》的內(nèi)容。曾釗取馬融、鄭玄注,以分句釋義的方式全文注解《羲和章》,雖然自言“非為之疏”,并以小字錄其疏,但將先秦諸子、緯書、《史記》、《說文》等附于疏中,疏在曾氏著述中所占篇幅比例不僅高達90%以上,而且是修正前人、闡述己見的地方。
曾釗研究《羲和章》的主要內(nèi)容有三:一是指出《羲和章》是后世“歷學(xué)五說”之所本?!啊遏撕汀芬徽聦崥v學(xué)之祖,其言歷象日月星辰即后世恒星七政各有一天之說所本,其言測中星以定分至即后世歲差之說所本也,其言實餞則后世里差之說所本也,其言敬致即定氣之說所本也,其言日中永短即準(zhǔn)北極高卑以分晝夜漏刻多寡之說所本也?!盵1]225如釋“歷象日月星辰”,曾釗自注云:“歷數(shù),象法也。星,五緯。星辰,二十八宿也。列宿為經(jīng),星、日月、五星之行皆用其度,分以紀(jì)之,然列宿亦右行,故與七政相磨而差生焉,治歷法之以求差積,此順天之實也?!盵1]226自疏云:“陶唐治歷,測日測月測星又測辰,雖無歲差之名,而已具歲差之法?!盵1]226因此,《羲和章》是后世恒星七政各有一天之所本,是后世歲差之說所本。
二是褒揚《羲和章》中的歷法諸術(shù),反對治歷學(xué)者不知所本、徒爭中西之法。曾釗指出,《羲和章》言陶唐治歷測日測月測星又測辰,其術(shù)愈簡而愈清[1]226,《堯典》言歷最簡而精,歷理之精也[1]228。伍崇曜在《虞書命羲和章解跋》中指出,如此之類,持論極為明快[1]233。由于宗《羲和章》歷法諸術(shù),曾釗在一定程度上反對西法:“自唐以來,歷算皆用恒氣,惟冬至用定氣。以今年冬至與明年冬至之算折半之為夏至,四分之為二分,如此則分常先后天二日。西術(shù)測黃道與赤道交日,當(dāng)其交處乃置二分,其法校密。近世江慎修氏發(fā)明之,其說甚詳,然愚以為黃道赤道皆后起之名,太虛中本無黃赤道也,未見儀器之人以此語之反滋疑惑,究不如即天象以求天行,以日出至日入若干時,又以日入至日出若干時算之,時刻平分,即命為二分。夫人皆知之,安用陽律陰律紛紛之說乎?此《堯典》言歷所以為最簡而精。鄭注亦至明切,惜乎治此學(xué)者,徒爭西中之法而不知察也”[1]228。
三是修補戴震、何承天等歷學(xué)研究的不足。釋“歷象日月星辰”,曾釗自疏云:“孔《傳》以星為中星,戴原氏書補《傳》亦云:‘《堯典》星謂中星,初不及五緯?!逗榉丁匪^星辰同乎,《堯典》孔穎達云:‘五星所行,下民不以為諸侯?!湔f得之五緯,至后代推測漸詳。唐虞時恐未及此即推之不失,亦非正。年歲攸關(guān),何以與日月并稱七政乎?今不從者。《詩 女曰雞鳴》云:‘明星有燦。’《東門之楊》云:‘明星煌煌’。是下民以明星為侯也。又《周語》云:‘武王伐紂,歲在鶉首,星在天龜?!瘎㈧А度y(tǒng)術(shù)》謂星晨星冬至伏于大龜之首,若然古人以五星紀(jì)侯明矣。戴何以云孔說得之乎?”[1]226釋“欽若昊天”,曾釗自疏云:“此何承天集上歷法表,后世歷法愈密而愈晦,如十二重天及月輔大于地之類,每推究于不可知之處,不知治歷所以明時,無取乎人所不能知也。況天垂象,人所共見,何雖知之有乎順天以求合一言與,此經(jīng)義最合”[1]226。
在紛繁復(fù)雜的《尚書》研究中選取“歷法”作為研究對象,鮮明反映曾釗的學(xué)術(shù)研究窄而深的特征。
桂文燦是廣東近代著述相當(dāng)豐碩的經(jīng)學(xué)家,求學(xué)于曾釗,也師從陳澧。桂文燦《經(jīng)學(xué)博采錄》的書名取自陳澧?!胺愊壬≡S君‘博采通人’者,見于《說文解字》卷十五上今敘篆文,合以古籀。博采通人,至于小大,信而有證?;湔f,將以群類,解謬誤,曉學(xué)者,達神恉。”[2]23因此,桂文燦主要是從陳澧那里學(xué)得到了漢學(xué)的方法。
1856年,桂文燦以康熙、乾隆兩朝地圖為據(jù),復(fù)考《職方》《爾雅》《山經(jīng)》《漢志》《說文》《水經(jīng)》諸書,考證《禹貢》水道42條的古今變遷:“始于弱水,終于洛水,本圣經(jīng)也。入河者附河,入江者附江,河北者次入河,江北者次入江,循其序也”[3]4;著畢《禹貢川澤考》2卷。桂文燦每述1條水道,皆先書水道之名,并將前人相關(guān)研究列舉于前,后以“案語”形式申明與修正。
桂文燦在《禹貢川澤考序》中考溯《禹貢》水道古今變遷,指出難得《禹貢》經(jīng)意者有四,即《禹貢》難考有四,這不僅是漢學(xué)家對于經(jīng)傳簡奧、隱晦難通當(dāng)有的敬畏之情,而且是由于考證“水道古今變遷”自然所具有的史實性與事實性并不相符的地方。因此,求真、求確是桂文燦考證《禹貢》水道古今變遷的經(jīng)學(xué)精神?!拔┐髯冞w古今無定,兗州河水徙流者五,揚州三江斷流者二,江河且然,況乎渠瀆,其難得經(jīng)意一也。圣經(jīng)簡質(zhì)誤釋者多,西漾東漢故曰東流漳降,互受乃云北過,不明其義,或乃疑經(jīng),其難得經(jīng)意者二也。古今川瀆,名隨世易,古曰漆沮,周曰洛水,古曰濟漯,今曰清河,中原且然,況乎邊徼,其難得經(jīng)意三也。后儒注釋,各有異同,石城江水,豈能越山,澧為陵,名不當(dāng)先舉,班、鄭猶誤,何論末學(xué),其難得經(jīng)意者四也”[3]4。
在考證前人成說的基礎(chǔ)上提出個人觀點,是桂文燦《禹貢川澤考》的主要內(nèi)容,也是最能反映他的著述學(xué)術(shù)成就的地方。釋“弱水”,桂文燦指出《史記》、《水經(jīng)》、古文家皆誤:“特觀弱水北流入于沙漠之中,故經(jīng)曰:‘入于流沙’,猶黑水所入之南海。在今南掌國界亦禹跡所不至,觀其南流不返,知其必入南海,故經(jīng)曰:‘入于南海也?!盼募也恢?,故以弱水實入居延澤,遂以居延為流沙耳地?!妒酚洝芬詾槿胗诹魃?,通于南海。《水經(jīng)》又以流沙為地名,并失之?!盵3]5釋“河水”,桂文燦指出唐宋諸家皆誤:“大雪山即此經(jīng)導(dǎo)河之積石山,《元史》所謂亦耳。唐宋人不知河源所在,遂以今甘肅河州之唐述山為積石山,因以大雪山為古昆侖,誤矣”[3]8。
每評一說,桂文燦均博采眾長,不輕下斷語,如以“偶誤”評述《漢志》《水經(jīng)》所錄“澗水”之失。有必要指出的是,關(guān)于衡水、雷夏澤、漯水、桓水、濟水、泗水等論證,桂文燦均兼取陳澧《漢書地理志水道圖說》。因此,《禹貢川澤考》受陳澧《漢書地理志水道圖說》的啟發(fā)[2]13。但是,在考證源流、明辨真?zhèn)畏矫?,桂文燦《禹貢川澤考》是對《漢書地理志水道圖說》的推動,故《禹貢川澤考》收入《禹貢集成》。
陳澧是咸同年間與朱次琦齊名的嶺南大儒,長期任學(xué)海堂學(xué)長,開館菊坡精舍,一生著述豐碩。在阮元推動下,道光年間廣東編纂了大量的史志,如道光《廣東通志》《粵海關(guān)志》《南??h志》《新會縣志》等,收錄大量的“繪圖”是這些史著的其中一個重要特色。這不僅影響陳澧撰寫《漢書地理志水道圖說》、桂文燦考證《禹貢》水道42條,而且陳澧修正胡渭《禹貢錐指》的失誤、撰寫《禹貢圖》(全稱《考正德清胡氏禹貢圖》),也與此學(xué)術(shù)潮流有極大關(guān)系。
陳澧在胡渭《禹貢錐指序》中指出:“澧既讀內(nèi)府地圖,又考得鄭書之誤,乃取胡氏圖訂正之。凡胡氏之說不誤而其圖位置不確者,移而置之。胡氏據(jù)鄧書而圖鄧書實誤,及胡氏自為說之誤,皆改而正之?!盵4]352其中,《禹貢圖》取之《禹貢錐指》者有五:一是凡《禹貢》地名、山名與水源;二是水道湮變者;三是諸州無水為界者;四是《禹貢圖》疑之但未能考證,如冀州、青州之說;五是胡渭與鄭玄、《漢書地理志》不合者,如九江、大別之類。反之,《禹貢圖》糾正《禹貢錐指》者有二:一是其未確者,以康乾地圖正之;二是關(guān)于嶓冢、三江、黑水之說。此外,由于不重復(fù)前人繪圖與較強的漢族意識,胡渭繪《職方》《爾雅》,及漢以后諸圖與島夷、西戎等,陳澧均不繪圖。
1867年楊懋建著《禹貢新圖說》2卷,陳澧為之作序,可見其對《尚書》研究的重視。陳澧說:“自來說《禹貢》者,綜覆群籍,無如胡朏明;專明鄭注,無如焦里堂。君之書又出于二者之外,其所考者,自黃帝而下至本朝,自九州而遍及大地,上下五千年,渾圓九萬里,羅于胸中,歷歷然可指而數(shù)也。君之書名曰《新圖說》,而寫寄方伯者有說無圖?!盵4]359指出該著在博取群籍、專明鄭玄注方面高于胡渭、焦循,但存在有說無圖的不足。
綜上,考證《尚書》若干名篇的重要主題古今研究的得失,而不關(guān)注《尚書》所闡述的經(jīng)學(xué)要旨,是曾釗、桂文燦、陳澧等廣東近代學(xué)者研究《尚書》的內(nèi)容與特色。
廣東順德人馬貞榆肄業(yè)學(xué)海堂,師從陳澧,后任職廣雅書院理學(xué)分校。1904年“癸卯學(xué)制”以后,馬貞榆在兩湖高等學(xué)校任教,《尚書課程》是其講學(xué)的教義。馬貞榆在《尚書課程》中指出,該著述由卷上、卷下、卷末3部分組成:卷上縱論《尚書》學(xué)的源流,卷下論偽古文的破綻,卷末釋《尚書》要旨。但是,據(jù)《廣州大典》,《尚書課程》僅有卷上、卷下,而將馬氏所言的卷末獨立置于《尚書要旨》?!稄V州大典》的處理說明《尚書課程》卷上、卷下與卷末是分屬于不同的《尚書》研究系統(tǒng)的,前者體現(xiàn)的是清本肅源的漢學(xué)家治學(xué)特色,后者反映的是闡述經(jīng)義的宋學(xué)家研究本位。不過,即使是闡釋《尚書》要旨,馬貞榆還是主要以《堯典》為中心,兼及《皋陶謨》《禹貢》《洪范》某句釋《尚書》要旨,但這也在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漢宋學(xué)合流的特色。尤其值得關(guān)注的是,馬貞榆在推崇唐虞圣德、圣治、圣教的同時,將“西學(xué)中源”說和反對西方民主、平等、自由與共和政體等具有近代性質(zhì)的思想置于其中,使得馬氏的《尚書》研究頗具時代特征。
1.論《尚書》的文體、《書》教、性質(zhì)、篇目與《書序》。馬貞榆認(rèn)為,《堯典》《舜典》為后世帝紀(jì)之體,《汩作》《九共》為后世列傳之體,《禹貢》《洪范》為后世史志之體[5]62。疏通知遠的《書》教是治《尚書》者所當(dāng)知[5]63?!稌芳慈饰宓壑畷?,《史記》明言孔子之時《詩》《書》缺,則當(dāng)時三皇五帝之書已不全備[5]69。孔子刪定《書》為百篇,《書序》為孔子作,朱熹所言“《書序》恐是經(jīng)師所作,決非夫子之言”、“《小序》決非孔門之書”皆誤[5]69。
2.論真《古文尚書》的消亡。馬貞榆指出,真本《古文尚書》有三:一是伏生本《今文尚書》29篇,無《泰誓》。二是孔安國得之孔壁多于伏生所傳16篇者為《古文尚書》,其中有真《古文尚書》。鄭玄所述24篇為壁中多出之16篇之目,皆由孔穎達誤之,孔氏淹貫,《正義》編纂殊非出一人之手,此疏或非孔氏語[5]86。三是賈逵、馬融、鄭玄注本。隋唐時賈、馬、鄭只存今文29篇之注,或曰賈、馬、鄭只注今文29篇,并未注古文之16篇。《古文尚書》在后漢時雖經(jīng)賈、馬、鄭諸儒之提倡而未立博士,故習(xí)之者少而易亡。真《古文尚書》亡于永嘉之亂。
3.論偽《古文尚書》的考定。馬貞榆認(rèn)為,偽《古文尚書》之疑始自陸德明、孔穎達,不始自宋吳棫,朱子亦稍稍疑之,歷元及明至國朝閻若璩而其論大定[5]81。偽古文25篇,其中某同是真古文,惠棟《古文尚書考》已考得極明。惠氏成書在閻若璩《尚書古文疏證》之后,且多用閻氏,故沈果堂、錢竹汀謂閻氏說多與惠氏暗合,惠書勝于閻書,皆非確論[5]82?!豆盼纳袝?6卷57篇,其謂后得之《泰誓》為偽,是承馬融之疑,其謂《漢志》《尚書》古經(jīng)為必有亡,此說本之王充《論衡》。馬氏指出蔡《傳》前有綱領(lǐng),其中亦有疑梅書為偽語,特坊刻蔡《傳》刪去綱領(lǐng)一門,遂令蔡氏之疑,湮而不彰耳[5]90。今日通行之《尚書》,其中多因唐天寶、宋開寶所改之謬,此段玉裁《尚書撰異》之所為作為[5]91。
4.論尋真《古文尚書》的頭緒與《逸周書》。馬貞榆指出,尋真《古文尚書》的關(guān)緒有五:一是《說文》,二是《爾雅》,三是《史記》,四是《前漢書》《后漢書》《三國志》,五是孔《疏》及《釋文》內(nèi)之馬、鄭注。另外,馬氏認(rèn)為,孔子所論《書》百篇之余,今之存者45篇。周書與《書》相類,即孔氏刊約百篇之外,凡為71章,上自文武,下終靈景,真有興雅高義,亦有淺,未常說殆似后之好事者所增蓋也[5]97。
馬貞榆以征引閻若璩《尚書古文疏證》為中心,論偽《古文尚書》破綻。其中最為值得注意的是,馬氏指出金履祥、江聲、王引之、孫星衍、段玉裁等清人釋《尚書》之誤,在一定程度上對于辨?zhèn)巍豆盼纳袝奉H有推進。
1.論偽《古文尚書》之失。一是分篇之非。馬氏征引閻若璩《尚書古文疏證》第65條、80條、66條,論偽《古文尚書》分《堯典》“慎嶶五典”以下為《舜典》之非;征引閻若璩《尚書古文疏證》第66條,論偽古文分《皋陶謨》“帝曰來禹女亦昌言”以下為《益稷》之非。
二是改字、誤字、訓(xùn)釋之非。馬氏征引閻若璩《尚書古文疏證》第58條,論偽古文所分《舜典》內(nèi)改“禹曰益哉”為“僉”之非;征引閻若璩《尚書古文疏證》第57條、9條,論偽古文《大禹謨》“讓皋陶”釋義不合,《堯典》“德乃降”是魯莊公語,今誤以為大禹語[5]104。
三是不取真古文。馬氏認(rèn)為伏生親見《堯典》《舜典》之完文,不能以為別無《舜典》,舜之事而在《堯典》,《顧月》“元日以后至陟言乃死”皆舜之事,而在《堯典》中。《史記舜本紀(jì)》必《舜典》之文,《孟子》“舜往于田,號泣于旻天,至女其于予”此必《舜典》之文?!墩撜Z》“有堯曰咨”一節(jié),必《舜典》之文[5]101。因此,真古文《舜典》之文見于《論語》《孟子》《史記》而偽古文不知采取。
四是有逸文。馬氏指出,夏少康中興事,兩見于《左傳》,此必《夏書》逸文,然則少康中興事為孔門百篇之書所必有?!稖鳌酚幸菸囊娪凇睹献印贰兑蟊炯o(jì)》,而偽古文不知采取[5]126。
五是歷法、史事、官制之非。馬氏征引《三統(tǒng)歷》《書律歷志》、鄭注《書序》、閻若璩第6條,指出真古文《伊訓(xùn)》見于《三統(tǒng)歷》及鄭注,商人實改月,未嘗以十二月為歷首,而偽古文《伊訓(xùn)》、偽古文《太甲》皆誤以十二月為歲首。因此,蔡沈《傳》謂三代皆不改月,非也。馬氏征引閻若璩,指出《顧命》偽孔傳不通官制。
2.指斥賀循、金履祥、江聲、王引之、孫星衍、段玉裁等釋《尚書》之誤。馬氏征引《書序》《殷本紀(jì)》《古文尚書疏證》第50條,指出《書序》明言高宗祭成湯,豈可以為祖庚祭高宗乎?故金履祥之說為非[5]113-115。馬氏征引鄭注、《史記》,指出司馬遷未嘗以《微子篇》內(nèi)“太師少師”為紂之樂官;征引《殷本紀(jì)》,指出太師少師乃是紂之樂官,與上文比干、箕子之太師少師別自兩人,乃江氏、孫氏、段氏分別不細(xì),皆謂《史記》以微子所謀之太師少師為紂之樂官,非比干箕子,且謂此為孔安國說,何其誣太史公,又誣孔安國[5]116。馬氏征引司馬遷、鄭玄,指出司馬遷未見《左傳》而以此為襄王命晉文公之辭,然則此蓋真孔安國說也。段玉裁謂《史記》《文侯之命》用今文說,非是[5]138。
1.以唐虞圣德、圣治、圣道為《尚書》要旨。馬貞榆以《堯典》“欽明文思安安”釋唐虞“圣德”。馬氏認(rèn)為,圣德之要有三:一是古圣人處人倫之變皆求愜乎本心之安,二是帝王之要旨在執(zhí)中,三是悔過為自強之本。
馬貞榆認(rèn)為,圣治之大綱有二:一曰知人,一曰安民。馬氏征引鄭、江、孟子,指出唐虞因與民同欲之,故而設(shè)義羲和禹稷契等官[5]34。馬氏認(rèn)為,唐虞之治,重有十二,多有二,慎有一,序有一。其中,十二重即天文、地利、農(nóng)政、教官、刑官、山澤之利、工藝、商務(wù)、祀典、樂官、納言之官、山澤之利,二多即設(shè)取官之利、遍四方之目,一慎即帝王擇相,一序即識先王緩急。以上諸條,馬氏主要是以釋《皋陶謨》《禹貢》《益稷》《堯典》《洪范》某句得其義。
馬貞榆指出唐虞之教有四:一是學(xué)校教人之法至備而又至善。二是學(xué)校惟以成德為事,而成德之中又各有專門之業(yè),及其出仕也。三是圣學(xué)之飾目在遜志時敏。馬氏以《學(xué)記》引《兌命》“敬孫務(wù)時敏厥修乃來”釋之。四是理學(xué)之精微在慎非幾。馬氏以《皋陶謨》“安女止惟幾惟康”,指出無逸之義,與壽考相闕,此周公之所以教成王。
2. 恪守《尚書》之教。一是提倡“西學(xué)中源”說。首先西方教育源于唐虞。馬氏指斥《日本維新三十年史》,認(rèn)為唐虞之教無所不備?!皣袑W(xué)校者,諸侯國中之學(xué),猶今日各省會之高等學(xué)校也。黨有庠者,猶今日各司鎮(zhèn)之有小學(xué)校也。家有塾者,猶今日村塾之訓(xùn)蒙,家塾之訓(xùn)蒙也。自漢以來,儒者求圣人之道,于遺經(jīng)其學(xué)篤實謹(jǐn)嚴(yán),故中國之經(jīng)術(shù)文為地球之冠,外國未有能及之者。其法至善也,然有德行無道藝,其法至善矣而未備也。外國于兵學(xué)、農(nóng)學(xué)、醫(yī)學(xué)、工學(xué)無不精備,然其意在智欺愚,強怯弱于中國德行之事,未有聞焉”[5]50-51。其次西方農(nóng)政、化學(xué)、礦學(xué)、工藝源于唐虞。馬氏指出《禹貢》一書,“凡用物產(chǎn)田稅則明時有泰西水利之書,今日則美國有以水深岸高而有汲水澆田之器,此所以濟溝洫之窮,尤今日中國所當(dāng)講求者也。用機器以灌田,古人開其端矣”[5]36。馬氏以《堯典》“棄女后稷播時百谷”,指出《周禮地官》“草人有土化之法,其源必開于后稷而為今日農(nóng)政化學(xué)之開端”[5]37。馬氏以《堯典》“益女作朕虞”,指出《周禮地官》“有堯一人之職,蓋為今日礦學(xué)之兆端矣”[5]40。馬氏以《堯典》“垂女共工”,指出“堯典初時工藝之官名共工,至用禹為共工之官,乃立司空之名,以寵異之至虞舜命垂復(fù)改司空為共工,《周禮》復(fù)改共工為司空,屬冬官至秦而后視工藝輕,故中國工藝遂無新理,讓西人以獨步,在今日中國必當(dāng)以振興工藝為急矣”[5]40。
二是反對西方民主、自由、平等。馬貞榆以《秦誓》“如有一介臣, 亦尚一人之廢”,指出“然而后世子孫必不能其代代皆賢也,于是民生憔悴,于是聞而平等、自由之邪說,反謂中國二千年制治之體不如外國,豈知古圣王治天下,固與天下之人共治之,與今日外國立憲之體無以異哉”[5]47。馬氏指出,“詳皇建其有極之文,則知倡為平等自由之為邪說。蓋惟天生民有欲無主乃亂,無論其為君主之國、民主之國,必當(dāng)有主一,為平等、自由則散而無統(tǒng)必至大亂。中國亂而外國乘之,雖食邪說者之肉,庸有既乎”[5]130?
馬貞榆《尚書》研究不同于曾釗、桂文燦、陳澧專門研究《尚書》名篇,也大異于同時期的反對專門之學(xué)的簡朝亮全文注疏《今文尚書》29篇,他將《尚書》要旨定于唐虞圣德、圣治、圣教,并將提倡“西學(xué)中源”說與反對西方民主、自由、平等之論融貫其中。雖然馬氏《經(jīng)學(xué)課程》未能彌補同是出于學(xué)海堂的曾、桂、陳等擇篇擇句釋《尚書》的遺憾,但是,馬氏以漢宋學(xué)并重的豐富、厚重的《尚書》研究,使產(chǎn)生于“癸卯學(xué)制”之后的《尚書課程》成為廣東近代《尚書》研究的壓軸之著。
需要說明的是,由于遭受兩次鴉片戰(zhàn)火與粵地文獻本來就難以保存,以上3種來自學(xué)海堂及與學(xué)海堂關(guān)系較大的《尚書》研究著述,不能全面反映廣東近代漢學(xué)家的《尚書》研究成果。此外,《學(xué)海堂集》4集收錄不少學(xué)海堂人討論《尚書》的文章,由于篇幅所限,未能在本文中進行論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