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道乾武裝力量是第一支挺進東南亞并落地生根的華人團體。但在大明王朝的主導下，中國、暹羅、柬埔寨、澳門葡萄牙人共同組成“國際聯(lián)軍”，目標就是林道乾。張居正提出，林道乾這樣的人才，朝廷其實應該重用。但可惜的是，這個國家“舉世顛倒，故使豪杰抱不平之恨，英雄懷罔措之戚，直驅之使為盜也”。政治腐敗、舉世顛倒，不僅直驅豪杰英雄使之為盜，而且斷送了中華在海洋上再度崛起的機會。

責任編輯/王文彩

明萬歷八年（1580年）八月的一天，兩廣總督劉堯誨接見了一批來自澳門的特殊客人。這群人中除了澳門本地人吳章、翻譯蔡興全之外，剩下的都是金發(fā)碧眼的葡萄牙人及一些船主，總共20余人。葡萄牙人向劉堯誨表示，他們愿意“自備舡糧器械”，配合朝廷，前往暹羅（泰國），剿滅盤踞在那里的海盜林道乾。此時，正好暹羅密使握坤哪喇也在廣州，他已經(jīng)覲見了劉堯誨，并告知林道乾正在該國。

劉堯誨大喜，于是對暹羅使者“賞賜銀牌，花彩緞如禮”，要求暹羅軍隊“與我?guī)煵簟薄８＝ㄑ矒峁⒍ㄏ蛞驳玫搅肆值狼巴吡_的消息，于是在次年（1581年）派遣使者周宗睦、王文琳前往柬埔寨，要求柬埔寨與暹羅一道合擊林道乾。

至此，在大明王朝主導下，中國、暹羅、柬埔寨、澳門葡萄牙人共同組成“國際聯(lián)軍”，目標就是林道乾。

敗走臺灣，拉開大規(guī)模開發(fā)臺灣的序幕

與之前所有的海盜不同，林道乾并非被逼上梁山的窮困百姓。

據(jù)史料記載，出身于潮州澄?？h（今廣東省汕頭市澄海區(qū)）的林道乾曾經(jīng)是潮州政府機關內的一名小吏，但究竟是哪個部門、什么職位，都未留下記載。

在官本位的社會里，一個年輕人放棄穩(wěn)定的官員職位，躋身到走私乃至武裝走私的風險行業(yè)，這是很難理解的。清代康熙與嘉慶年間編撰的《澄海縣志》，都說林道乾“任潮州府吏有罪，亡命海上”。嘉慶年間的《海氛》中說：“道乾少為潮州府吏，有罪，亡命海上為盜?！?/p>

離開了政府機關的林道乾，在澄?？h南灣聚眾，“初聚黨不滿百，破烏汀背（寨）漸可二百余”。南灣地處海濱，遠離村鎮(zhèn)，是一個走私販私的好地方。

此時的海盜世界中，大股海盜林立、吳平、曾一本等，吸引了朝廷的主要精力?？官撩麑⑵堇^光和俞大猷等人，也只能“抓大放小”，集中撲滅大股海盜，林道乾因此得以逐漸壯大。

林道乾的一鳴驚人，是在嘉靖四十二年（1563年）三月。當時，他突然率戰(zhàn)船50余艘，自南澳島攻打詔安縣（今福建省漳州市）南村土圍和廄下村土圍，“焚殺不計，一時震動”。林道乾的進攻，遭到了俞大猷的迎頭痛擊，隨即林道乾兵敗，退走臺灣。

林道乾攻擊詔安縣的時間，史料上有嘉靖四十二年（1563年）與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兩種記載。從史實上推斷，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的可能性極低，因為在此前一年（1565年），戚繼光和俞大猷就聯(lián)合蕩平了南澳島，在這次南澳之戰(zhàn)中，官軍用石塊和沉船封塞了南澳港口，并進行了徹底的破壞，之后還不斷地進行搜捕和掃蕩，要想再利用南澳進攻詔安縣是不可能的。

值得一提的是，在1566年的南澳之戰(zhàn)中，驍勇善戰(zhàn)的戚繼光和俞大猷碰上了勁敵，其對手是當時最大的海盜吳平，他率部進行了殊死的抵抗。海盜們大多數(shù)誓死不降，或戰(zhàn)斗到最后一刻，或跳崖投海自殺，其戰(zhàn)斗精神令人震撼。官軍在此次戰(zhàn)斗中，俘斬海盜多達1.5萬余人，吳平殘部僅700余人逃脫，于是民間有了“俞龍戚虎，殺人如土”的說法。

其實，海盜們的殊死拼殺，正是數(shù)年前朝廷背信誘殺王直之后結出的苦果——海盜們不再相信朝廷，寧愿抗爭到底。而且，吳平之前已經(jīng)被朝廷招安，駐扎在家鄉(xiāng)福建詔安的梅嶺堡。盡管地方官員認為吳平等“從倭亂民”實際上只是“在浙直為倭，還梅嶺則為民”，但朝廷對這樣一支民間武裝依然不放心，下令俞大猷清剿。而之前，吳平已經(jīng)答應俞大猷“剿倭贖罪”。當時，戚繼光率兵進駐漳平（今福建省龍巖市），要求吳平追捕逃入詔安深山的倭寇殘部及土匪，吳平一一照辦，但俞大猷與戚繼光依然決定合兵攻打。

吳平偵得情報后，率部下海，占領了南澳島作為基地。此時，正值林道乾兵敗詔安，退走臺灣，南澳島作為他進攻的基地，被吳平接收，十分自然。吳平以南澳島為依托，與戚繼光、俞大猷等人形成對峙，其間各有勝負。但是，朝廷的屢次背信，堅定了吳平集團上下的必死決心，導致南澳之戰(zhàn)異常慘烈，海盜們寧死不屈。南澳之戰(zhàn)，雖然被主流史家看作是抗倭戰(zhàn)爭的最后一戰(zhàn)，但是，朝廷信用的破產(chǎn)，成為更為致命的副產(chǎn)品。

而兵敗詔安的林道乾，在俞大猷的追擊下，退走澎湖，再轉臺灣，泊于打狗港（今高雄港）。

林道乾率眾到打狗港后，成為高雄地區(qū)來自大陸的第一支大規(guī)模移民隊伍。林道乾在此處的官方記錄中，名聲并不佳。康熙三十三年《臺灣府志沿革》記載說：“嘉靖四十二年，流寇林道乾擾亂沿海，都督俞大猷征之，追及澎湖，道乾遁入臺，大猷偵知港道紆回，水淺舟膠，不敢逼迫，留偏師駐澎島，時哨鹿耳門外，徐俟其弊。道乾以臺無人居，非久居所，恣殺土番，取膏血造舟，從安平二鯤身，隙門遁占城。”

林道乾屠殺土著人（當?shù)亻L期居住的居民），當為真實，而取死人的膏血造舟，則有點匪夷所思。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林道乾并未看好臺灣，認為此處并非久留之地，所以在留下部分人馬后，他率大部隊“遠遁占城”。占城在今越南中南部，中國古稱也為“林邑”。

林道乾留在臺灣的部眾，拉開了大規(guī)模開發(fā)臺灣的序幕。后來，他們都歸屬了海盜林鳳，成為進軍菲律賓的主力之一。

接受招安三年后，一舉掀開中國人海外拓張的新篇章

林道乾到了占城后，沒呆多久，就回到了潮州附近，繼續(xù)海上游擊。

此時，朝廷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在位45年的嘉靖帝去世，其子即位，年號隆慶。一場以抗倭第一線官員們推動的變革迅速展開，大明王朝宣布開放海禁，允許民間私人遠販東西二洋，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隆慶開關”。

就在這一年（1567年）底，林道乾率部打回老家，先后兩次攻打澄海溪東寨。溪東寨地形十分險要，負責駐守此寨的是當?shù)剜l(xiāng)紳陳求默組織的民兵，他們擊退了林道乾的第一次進攻。到了次年三月，林道乾再次來攻，并斷絕了溪東寨的糧食，最終攻克，大肆殺戮。

攻取了溪東寨，林道乾就有了一個堅固的陸上據(jù)點，他開始積極備戰(zhàn)?！爸T寨風靡。于是擬飲馬鱷溪，心窺府城。海、潮、揭、澄諸村落，皆其啖肉飲血區(qū)矣?！?/p>

此時，“隆慶開關”的改革大潮沖擊過來，所謂海盜也不再那么十惡不赦，加上為了“以賊制賊”，對包括海盜在內的化外之民盡量實行招安，納入編戶齊民，已經(jīng)是地方政府的既定方針。

經(jīng)橫海將軍郭成常、潮陽知縣陳王道提議，朝廷決心招安林道乾，用其對付另一股更為強大的海盜曾一本。

曾一本是海陽縣薛隴鄉(xiāng)人，與林道乾一樣，都曾聽命于大海盜吳平。戚繼光南澳之戰(zhàn)后，吳平戰(zhàn)敗，曾一本成為海洋上的老大。吊詭的是，他卻在隆慶元年（1567年）七月自動請求招安，卻擔心官方?jīng)]有誠信，就抓了一個知縣作為人質，等自己的人馬駐扎妥當后才放回。但不久后，他又重新叛去，逃至南澳，“據(jù)吳平舊窠，殺擄參將繆印等官兵數(shù)多，屢年不能平”。

此時，朝廷招安林道乾對付曾一本，雙方一拍即合。于是，到了隆慶四年（1570年），林道乾接受朝廷安撫，海盜搖身一變，成了官軍。

朝廷計劃將林道乾所部安置到潮陽縣（今汕頭市潮陽區(qū)潮南區(qū)）下尾村，“得食膏腴田千余畝”，其部隊的建制完整地保留了下來。這與之前王直被招安有著天壤之別，王直幾乎是單槍匹馬入杭州，雖然胡宗憲誠心，奈何朝廷卻要用王直的人頭立威，最后，橫行大洋的王直只能引頸就戮。之所以無法在招安的初期就一舉改編林道乾所部，就是因為在王直事件之后，朝廷信用破產(chǎn)，擁兵自重幾乎是被招安者的基本前提。

林道乾被招安后，成功討伐了小股海盜，“遇有他盜竊發(fā)，聽明文征調，截殺立功”，“于是軍中大事悉咨詢乾”。此時，他一方面“據(jù)膏腴之田，以自安固”，但另一方面，他“殺掠如故……猶與曾一本聲援相應，借招撫之名，陰與之（曾一本）為援，城中良家之子，歸者日以百數(shù)，隱然虎踞一隅。里中皆畏乾，莫敢有詬言，偶有人偵伺，道乾聞知必大怒”。林道乾充分利用招安時期這段和平發(fā)展空間，快速招募成員，擴充隊伍。

按照常理，政府解除了海禁之后，走私、尤其是武裝走私的空間應該被大大壓縮，沿海民眾生業(yè)有道，不應再去冒險犯法，林道乾的勢力何以能迅速增長呢？甚至“城中良家之子”也會“歸者日以百數(shù)”呢？

實際上，“隆慶開關”的改革并不徹底，海上貿(mào)易的大門并未打開，而是只開了一條小小的縫隙，其目的還是“于通之之中，申禁之之法”。因此，走私只是在短期內緩和了一下，隨即卷土重來。

新的一輪走私浪潮，與之前海禁時有所區(qū)別：海禁之時，不少人還對朝廷有所盼望，認為只要海禁一開，倭亂就會消弭，因此體制內的不少有識之士也紛紛向朝廷建議開放海禁。但如今海禁雖然已經(jīng)放開，一則“寓禁于通”，二則官僚機器大肆尋租，將仁政變成了苛政，反而杜絕了海商們的任何企盼，鐵了心走上走私的道路。

林道乾不僅有豐富的走私前科，而且手握重兵。官府既然無法提供一個有效的秩序，林道乾就當仁不讓地取而代之，形成了地下秩序、影子政府。資本是逐利的，盡管林道乾也要收取保護費，但這種成本遠遠小于政府的苛捐雜稅及官吏的盤剝，信用度也遠遠高于朝廷?！傲技抑印弊匀痪蜁皻w者日以百數(shù)”地投奔到林道乾麾下。

隨著走私日益泛濫，沿海秩序大為混亂，“奸商眾則海賊繁”。除走私者之外，也出現(xiàn)了更多的以劫掠為生的真正海盜。這些人從外洋購入“大銃、利刃、堅甲以作賊，去截各處通番之貨而入番，歸劫各處通番之銀以聚眾。因而流劫海船，捉人索贖，捉船為哨，分舟滿?！?，甚至“得利既多，效尤者眾，連村滿海，盡為盜區(qū)，莫可御止”，“福州府屬縣沿海奸民，及省城內外奸徒，出海行劫，輦金歸而人不敢問，浸成大患”。

林道乾一邊戴著官帽，一邊卻公然藐視法規(guī)、我行我素，朝廷自然是容不得的。正當兩廣總督殷正茂密令所部官軍，伺機消滅林道乾時，林道乾收到了其侄兒、在彭亨國（今馬來西亞東部）擔任都夷使的林茂的信，邀請他前往此地發(fā)展。

林道乾遠走海外后，沒能及時退走的海盜諸良寶，遭到殷正茂官軍的猛烈進攻。諸良寶在家鄉(xiāng)澄海的南陽寨被團團包圍，雙方死戰(zhàn)，盡管官軍一如既往地招降，但海盜們最后集體戰(zhàn)死，無人投降，重演了南澳島上的悲慘一幕。

此時是萬歷元年（1573年），林道乾被官府招安僅3年，就率眾南下，誰也沒有想到，這一舉動卻又掀開了中國人海外拓張的新篇章。

明朝政府、海盜與西方人的三角游戲

林道乾率部逃出潮州后，于萬歷元年（1573年）二月十五，到達柬埔寨。

在這里，他得到澄海同鄉(xiāng)楊四的大力支持。楊四小時候隨父親楊君贊到柬埔寨，但父親不久亡故，當?shù)氐拈L老見他年少喪父、孤苦伶仃，就把他當作自己的兒子來撫養(yǎng)，長大后，便被任命為把水使。此時，林道乾來奔，兩人十分投緣，“遂相與為刎頸之交”。

在楊四的撮合下，林道乾向柬埔寨國王（寨主）獻上了“五百金、帛五十純”，再加上下打點，耗費千金左右，謀得了把水使的職銜。

不久后，明朝的將軍伏波攻打到陽東縣北津港，生擒了林道乾的軍師林俊夫，及柬埔寨人亞馬必力等人，得到了林道乾的情報。于是，殷正茂發(fā)文暹羅（今泰國）、安南（今越南），命令他們出兵鎖拿林道乾及另一“賊老”何鸞等人。安南都護使莫茂洽派人搜索，得到回報說：“柬埔寨乃真臘夷國也，安南實無此寨。”于是，安南便抓了一些廣東流亡至此的盜賊，用囚車送到廣州，報告殷正茂說：“臣國實無敢匿乾者，有則具以告?！?/p>

在柬埔寨的林道乾，聽從楊四的建議，請柬埔寨寨主發(fā)兵2100人、大船20艘，攻打暹羅，未能攻克。這一戰(zhàn)中，寨主與林道乾生怨，決定清理臥榻之側。

萬歷六年（1578年）七月，林道乾離開柬埔寨，趕回了潮州老家，呆了一個多月，將此前所藏的金銀取出，又招募了100余人，南下到瓊崖（海南島）時，碰上了福建運送糧食的船隊，“乃略其金銀，并男婦二百人而去”。

林道乾率眾繼續(xù)盤踞在暹羅附近，改名為林浯梁，“專務剽略商賈”，并且擺出了要與大泥國（今泰國北大年港）合兵進犯的姿態(tài)。暹羅無奈，只得與林道乾談和，雙方歃血為盟，暹羅承諾絕不讓明朝使節(jié)抓走林道乾。

到了萬歷八年（1580年）八月，暹羅密使握坤哪喇趕到廣州，密告林道乾的動向，此時正值葡萄牙人想為朝廷效力，于是便組建了聯(lián)軍，加入到剿滅林道乾的戰(zhàn)斗中。

此時的大海上，實際上已經(jīng)演變成為明朝政府、海盜與西方人的三角游戲。但這是一個穩(wěn)定的三角，明朝政府堅定地選擇了西方作為合作伙伴，剿滅自己的海盜，畢竟這些金發(fā)碧眼的蠻夷們只想撈點好處，對自己的江山社稷并不感興趣。

在葡萄牙人眼中，中國的海商們既是自己的合作伙伴，更是自己的競爭對手，當明朝還在完全鎖國時，他們需要中國走私者們的協(xié)助，獲得商品和補給。當明朝開放了海禁后，葡萄牙人則不僅將曾經(jīng)的中國合作者們看作敵人，而且還將他們作為“投名狀”，以便從朝廷手中交換到貿(mào)易和居住的特權。所以，葡萄牙人不僅主動地為朝廷承擔剿匪，而且都是自費而為。

實際上，葡萄牙人與林道乾等中國海盜在經(jīng)營范圍和市場范圍上都是重疊的。葡萄牙人幸運的是，他們的國家是不會追殺在海外開疆拓土的同胞，而在他們的競爭對手林道乾的背后，強大的明朝政府卻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已，正好為葡萄牙人提供了“以華制華”的良機。

葡萄牙人的一步步滲透，幾乎都是通過伏低認小的“和平演變”：早在嘉靖三十三年（1554年），葡萄牙人宣稱協(xié)助中國政府攻擊何亞八海盜集團，從而獲準進入廣州城及周邊地方，包括可以到澳門貿(mào)易;三年后，葡萄牙人協(xié)助鎮(zhèn)壓了香山濠鏡澳的“阿媽賊”（供奉媽祖的海盜），獲準僑居澳門。

南澳島戰(zhàn)役、尤其“隆慶開關”之后，葡萄牙人從中國海盜的合作者，演變成了追殺者，積極幫助明朝政府清理門戶。

在鎮(zhèn)壓曾一本的戰(zhàn)役中，葡萄牙人出人、出錢、出船、出槍，“毫無畏懼，奮不顧身殺敵”，他們得到的回報也是十分豐厚的，明政府在澳門推出了“餉稅制”，“資貿(mào)易以餉兵”，按照船舶大小征稅，西洋船（南海以西）分為九等，東洋船（南海以東）定為四等，“檄委海防同知、市舶提舉及香山正官，三面往同丈量估驗。每一舶從首尾兩艕丈過，闊若干，長若干，驗其舶中積載，出水若干，謂之水號，實時命工將艕刻定，估其舶中載貨重若干，計貨若干，該納銀若干，驗估已定，即封籍其數(shù)，上海道，轉聞督撫，待報征收”。葡萄牙商船等于獲得了合法的貿(mào)易地位。從1578年，即葡萄牙人自動請纓前往鎮(zhèn)壓林道乾這年起，原本一年只開放一次的貿(mào)易會，改為兩次，并形成了制度，直到崇禎四年（1631年）才廢止。

朝廷也曾注意到吏治不清造成了?；碱l仍

在明朝牽線組建柬埔寨、暹羅、葡萄人聯(lián)軍之前，福建巡撫耿定向曾派出使節(jié)陳漢升、陳廷寀前往柬埔寨，下令柬埔寨與暹羅一同出兵，攻打林道乾。但此事被楊四所得悉，楊四就秘密通知了林道乾。林道乾于是搶先動手，殺了陳漢升，將其余數(shù)十人發(fā)配為奴。

到了這時，明朝聯(lián)合暹羅、柬埔寨一起動手，明朝使節(jié)到了柬埔寨，陳廷寀等見了，“皆大喜過望”。柬埔寨寨主就將楊四捆綁，與陳廷寀等之前的明朝使節(jié)一起送回明朝，并進貢金書一葉、象牙200斤、蜂蠟200斤。各方夾擊之下，“腰斬乾”——顯然，這并非指腰斬林道乾本人，而只是腰斬了他的勢力。

到了下一年（1581年）春天，殷正茂再度派遣使節(jié)周宗睦、王文琳到柬埔寨，命令他們與暹羅繼續(xù)夾攻林道乾，暹羅國王就派了郭六觀，結果被林道乾察覺，“乃格殺番眾，略其舟艫，往佛丑海嶼而去，竟莫知所終”。

林道乾“莫知所終”，只是《萬歷武功錄》的記載。實際上，林道乾揚帆南下，率潮屬2000余人，白艚船100只，到了大泥國。

根據(jù)泰國保存的《北大年年志》記載，林道乾到了大泥國后，就扎根下來，據(jù)說還被招為駙馬，率部墾殖大泥的濱海封地，興建了一個港口，后世人稱“道乾港”。海盜林道乾在大泥國成了一個建設者，被尊奉為當?shù)氐摹翱烷L”。

林道乾在大泥國為華人開拓了一個新的家園，但在自己的祖國，依然被當作十惡不赦的海盜，只有著名學者李贄（李卓吾）在《續(xù)焚書》一書中為他作了辯解，人們才開始認識到林道乾的意義，并反思這種對武裝商團的鷹派作風。

李贄的感慨源于一個玩笑，他在黃安時，朋友吳少虞戲問他：“公可識林道乾否？”當時，“林道乾”三字成了笑話福建人的稱呼。

李贄就反問吳少虞：“爾此言是罵我耶，是贊我耶？若說是贊，則彼為巨盜，我為清官，我知爾這大頭巾決不會如此稱贊人矣。若說是罵，則余是何人，敢望道乾之萬一乎？”將林道乾抬到了非常高的地位上。

其實，朝廷也曾注意到吏治不清造成了?；碱l仍。萬歷六年（1578年），林道乾率部從柬埔寨殺回潮州招兵買馬的當年，大明國的首輔張居正在寫給劉堯誨的信中就說：“廣中數(shù)年多盜，非民之好亂，本于吏治不清，貪官為害耳。夫官貪，則良民不懷，奸民不畏，而盜賊利足以誘之，威足以懾之，何憚而不為盜！節(jié)財用、察吏治、安民生，乃其要者也?！贝文暝俣戎滦艅蛘d：“根本切要，在精察吏治，使百姓平日有樂生之心，則臨變而作其敵愾之氣，惟高明圖之?！?/p>

但是，朝廷卻一方面“專用此等輩”貪官污吏，另一方面棄置林道乾“等輩有才有膽有識之者而不錄，又從而彌縫禁錮之，以為必亂天下，則雖欲不作賊，其勢自不可爾”。

張居正提出，林道乾這樣的人才，“可謂有二十分才，二十分膽者也”，朝廷其實應該重用，“設使以林道乾當郡守二千石之任，則雖海上再出一林道乾，亦決不敢肆”?！霸O國家能用之為郡守令尹，又何止足當勝兵三十萬人已耶！又設用之為虎臣武將，則閫外之事可得專之，朝廷自然無四顧之憂矣。”但是可惜的是，這個國家“舉世顛倒，故使豪杰抱不平之恨，英雄懷罔措之戚，直驅之使為盜也”。

政治腐敗、舉世顛倒，不僅直驅豪杰英雄使之為盜，而且斷送了中華在海洋上再度崛起的機會。此時，西方的大航海時代已經(jīng)風起云涌，葡萄牙人已經(jīng)到了中國的門口，后續(xù)更多的“蠻夷”們正相率而來，原本就是華商勢力范圍的東南亞日漸淪陷，但此時的大明國，卻與葡萄牙人聯(lián)手，試圖剿滅活躍在柬埔寨和暹羅的林道乾，又與西班牙人聯(lián)手，成功地剿滅了另一海盜首領林鳳在呂宋（今菲律賓）已經(jīng)建立的移民據(jù)點，將大好河山拱手相讓于那些“恭順”的“夷人”，甚至對他們助剿的義舉大為表彰獎勵。

至于林道乾的死亡，最為主流的傳說是他開設了一個槍炮冶鑄場，先造了兩尊大炮，到第三尊時，試炮時點火而未發(fā)，他就去看，結果炮身炸膛，被炸身亡。東南亞華人有句諺語“林道乾，造銃拍家自”，說的就是這個故事，意思卻成了求利未得、反受其害，類似偷雞不著蝕把米。

（參考資料：《大國海盜：浪尖上的中華先鋒》山西人民出版社2011年6月1日第1版;作者：雪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