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遠楨
(中共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委黨校民族宗教理論教研部,新疆烏魯木齊 830002)
西域都護創(chuàng)始于西漢漢宣帝時期,是漢中央政府在西域設置的最高軍事和行政長官,秩比兩千石,相當于內(nèi)地的郡太守,終于東漢末年?!拔饔蚨甲o府”是西域都護的辦事機構(gòu),最初設置于烏壘城(今輪臺縣境內(nèi)),鄭吉是在西域開府施政的第一位西域都護。在《漢書·鄭吉傳》中有記載:“(鄭)吉于是中西域而立莫府,治于烏壘城?!蔽饔蚨甲o的設置,標志著西域正式隸屬于漢中央王朝,開啟了中央政府治理西域的先河,不僅有效地維護了漢朝西北邊疆的穩(wěn)定,保障了絲綢之路的暢通,還促進了中原與西域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各方面的交流,使西域諸國逐漸依附于漢中央王朝,奠定了西域邊疆各族人民對于中央王朝的凝聚力與向心力。由于這一職官在管理和統(tǒng)治西域有重要影響與作用,因此歷代都對西域都護這一研究十分關注。隨著時代的演進,有關西域都護研究的新材料、新方法與新問題不斷出現(xiàn),研究的深度與廣度也不斷提高,“西域都護”的歷史形象逐漸由平面發(fā)展為立體,并在不同時期呈現(xiàn)出鮮明的階段性特點。因此,從學術(shù)史的視角,總結(jié)前人的研究成果,對兩千年來西域都護研究的階段性特點進行分析,弄清西域都護的研究現(xiàn)狀,有重要的歷史與現(xiàn)實意義。
西域都護研究的奠基期:公元前60年西域都護府的設立至19世紀中葉。這一時期有關西域都護的研究屬于中國傳統(tǒng)學術(shù)研究范疇,除《漢書》《后漢書》較為詳細地記載了有關西域都護的設置情況外,清代之前的史學家,著重于對史料的注釋與訓詁,以史料為本,以考訂為方法,重引述而輕創(chuàng)見,理論分析較少。這一階段主要是對西域都護的相關史料進行了??薄⒖甲C與解釋,對其含義、來源、職責、意義等進行了闡釋,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三個階段。
唐代是六經(jīng)注疏學大發(fā)展的時代,由于科舉考試與經(jīng)學注疏學的影響,為前史注疏較多,形成了史學注疏學。唐初史學家顏師古在《漢書·鄭吉傳》所作注中這樣論述:“并護南北二道,故謂之都。都猶大也,總也。”從字面上解釋了西域都護的含義及職責。唐代杜佑在《通典·職官典》中談道:“漢宣帝地節(jié)二年,初置西域都護,為加官也,或以騎都尉、諫議大夫使護西域三十六國,有副校尉,始以鄭吉為之,后廢。至后漢永平十七年,復置。晉宋以后,有都護之官,亦其任也。大唐永徽中始于邊方置安東安西安南安北四大都護府,后又加單于北庭都護府?!盵1]他首次闡述了西域都護的來源及其歷史發(fā)展情況,闡明了唐代在西域設置的都護府是在漢代基礎上的繼承與發(fā)展。
宋代寬宏的文化政策,使得宋代學術(shù)較為繁盛,宋代學者們更是繼承了考證這一學術(shù)傳統(tǒng),發(fā)展了“考異”的方法。北宋史學家司馬光主持編撰的《資治通鑒》中記載:宣帝神爵二年,“吉既破車師,降日逐,威震西域,遂并護車師以西北道,故號都護。都護之置,自吉始焉。吉于是中西域而立莫府,上封吉為安遠侯?!盵2]胡三省在《資治通鑒》注中論述到:“百官表曰:‘西域都護,加官,地節(jié)二年初置’蓋誤以神爵為地節(jié)也。西域傳又云‘神爵三年’,亦誤。”[2]胡三省首次注意到西域都護設置時間有兩種說法。宋代徐天麟撰《西漢會要》中記述:“西域都護,加官。宣帝地節(jié)二年初置。以騎都尉、諫大夫使護西域三十六國,有副校尉,秩比兩千石。丞一人,司馬、侯、千人各二人。”[3]詳細復述了西域都護的俸祿及其下屬官員。
到了清朝,尤其是乾嘉時期,樸學考據(jù)之風大盛,這一時期清朝統(tǒng)治相對穩(wěn)定,又大興“文字獄”,文人學士不敢抒發(fā)己見,因而把時間用在古代典籍的整理與考訂上,大力提倡經(jīng)學考據(jù),乾嘉學派更是推崇考據(jù)學,采用了漢代儒生訓詁、考訂的治學方法。清乾隆帝敕撰的《欽定歷代職官表》不僅總結(jié)了前人有關西域都護的記述,例如書中提到《荀悅漢紀》《通鑒考異》中有關西域都護的建置時間的討論,還論述道:“今西域庫車為古之車師南道也,伊犁在庫車西北北道也,今伊犁將軍總轄南北兩道,則正漢都護之職矣?!盵4]充分肯定了西域都護的歷史影響及作用。
當然,這一時期還有其他史料對西域都護的相關內(nèi)容進行了記述,如晉代袁弘編撰的《后漢紀》、宋代編撰的《太平御覽》及王益撰的《西漢年紀》、南宋鄭樵《通志》、元代馬端臨編撰的《文獻通考》以及清代錢大昕《二十二史考異》等史料中,大都依據(jù)前代史書進行復述,沒有超越前代文獻的范圍,較少有對西域都護提出新的論述,故在此不再引述。
總體來說,這一時期關于西域都護的研究,側(cè)重于對經(jīng)史的校勘、考訂、注釋與辨?zhèn)?,通過廣泛收集史料,對古代經(jīng)典著作進行了細心整理與歸納總結(jié)。在對西域都護的記述中,已注意到《漢書》中記載的西域都護設置時間的矛盾之處,認識到漢代設置西域都護這一開創(chuàng)性之舉的職官制度的影響和意義,對其歷史作用做了簡要評價等工作,為后來西域都護的研究奠定了堅實的基礎。但是,這一時期的學術(shù)研究也有其缺陷,如對古史的考訂重證據(jù)羅列,而缺少系統(tǒng)論述與邏輯推理,雖然注意到了西域都護設置時間的矛盾之處,但并未分析錯誤的原因,而簡單地將之歸于誤記??傮w來說,這一時期有關西域都護的研究,不管是對于設置時間還是職責問題的探討,亦或?qū)ζ錃v史作用的評價,尚未定型。
西域都護研究的發(fā)展期是鴉片戰(zhàn)爭至新中國成立。中國現(xiàn)代學術(shù)研究是與民族存亡的危機感交織在一起,加之近代西方學術(shù)研究的理論與方法的傳入,多學科分門別類與學科構(gòu)成的明晰化,推動了我國學術(shù)研究開始從傳統(tǒng)研究路徑向近現(xiàn)代研究路徑轉(zhuǎn)變。
伴隨西方國家殖民擴張步伐的加快,尤其是沙俄和英國等西方國家對新疆的蠶食,促使為其殖民擴張服務的新疆研究日益興盛,這些國家在新疆非法進行“科學考察”、地理勘測、竊取情報等活動的同時,也將近代西方學術(shù)研究范式傳入,其中包括邏輯分析法、歸納法、田野調(diào)查法、考古學等方法,帶動了近代學術(shù)意義上西域研究在世界范圍的興起與發(fā)展。晚清民初,1894—1904的這10年是日本“東洋史”學逐漸成型時期,日本出現(xiàn)了對“中國四裔”的研究熱情,其中包括對西域的研究。日本對西域的研究是在西方學者的刺激下開啟的,他們沿著歐洲學者的路線,進入新疆“探險”和考察,開展西域歷史地理研究。例如,日本學者松田壽男《古代天山歷史地理學研究》(1956年)一書第四章中,對《漢書·西域傳》中天山諸國距離西域都護治所的距離,提出了質(zhì)疑,并考證了產(chǎn)生這一問題的原因。[5]
與此同時,中國學者也開始了近代意義上的西域歷史地理研究。其實,在19世紀初中國學者就已經(jīng)對西北史地學進行了關注,在取得了一些成果的同時,還促使了傳統(tǒng)考據(jù)學向近代意義的歷史學研究的轉(zhuǎn)變。[6]伴隨清朝中后期列強對中國邊疆的覬覦,外加西北邊疆的動蕩,刺激了中國學者對西北歷史地理的關注。19世紀中葉,一方面乾嘉學派“考據(jù)之學”繼續(xù)延續(xù),另一方面以謀求強國御侮的“實用之學”開始興起,特別是乾嘉樸學考據(jù)的方法和西洋制圖學的結(jié)合[7],為邊疆史地研究提供了有力工具,也促使了西北輿地研究的興起,地理學、歷史學、政治學、法學等多種學科的結(jié)合運用,促使中國古代傳統(tǒng)的輿地學開始在民族危機中向近現(xiàn)代興起的邊疆學轉(zhuǎn)變,從而開創(chuàng)了現(xiàn)代意義上的邊疆學研究。
一批知識分子由于種種原因親身到了新疆,為西北輿地之學在此時產(chǎn)生一批重要著述提供了機遇。尤其是清朝道光以來,徐松、王先謙、李光廷、丁謙等均依據(jù)《漢書·西域傳》的記載對西域都護府遺址進行了考證。其中徐松的《漢書西域傳補注》可謂開創(chuàng)了西域都護研究的新篇,他首次實地考察了西域都護治所遺址“烏壘城”,注曰:“(烏壘城)今庫車城屬策特爾軍臺,及其東車爾楚軍臺,皆烏壘城地?!庇捎诩螒c年間徐松被發(fā)配新疆,使得他有機會實地考察天山南北諸地,他還探討了西域都護設置于“神爵二年”,補注曰:“案鄭吉既破車師,即并護北道,故封侯之詔已稱都護,是都護之置在神爵二年秋,百官表作地節(jié)二年初置,誤以神爵為地節(jié),此傳作神爵三年,亦誤?!盵8]徐松關于漢代西域都護的論述,不僅比勘史料,多所訂正,而且還結(jié)合實地考察,指出今地所在,較前人高出一籌。
這一階段隨著考古挖掘的開展,出土了大批簡牘,包括敦煌漢簡、居延漢簡以及黃文弼等人在新疆羅布泊挖掘的漢簡等。簡牘學的興起和發(fā)展,使學者們開始運用新材料對西域都護進行研究。伴隨著新材料的出現(xiàn),西域都護的研究進一步深入和細化,研究范圍也開始擴大,出現(xiàn)了一些專門研究西域都護的論著。這一階段不再停留在從文本到文本的傳統(tǒng)學術(shù)研究方式,而是進入到實地考證,利用考古材料進行驗證。在中國傳統(tǒng)學術(shù)向現(xiàn)代學術(shù)轉(zhuǎn)變過程中,王國維起到了奠基作用,他開創(chuàng)的“二重證據(jù)法”,即將考古與文獻相結(jié)合的方法,為后世所推崇。王國維在《尼雅城北古城所出晉簡跋》中論述到:“前漢時本以騎都尉都護西域,后遂略稱西域都護,新莽之后,都護敗沒?!彼诤啺系幕A上論述了西域都護來源于騎都尉,最后敗沒于王莽之后。[9]黃文弼《羅布淖爾漢簡考釋》(1948年)一文根據(jù)羅布淖爾漢簡和史料文獻,考證了歷任西域都護的姓名及任職年代,他在新疆考察時期還探尋了西域都護府的遺址。[10]陳直的《漢書新證》(1959年)利用居延漢簡考證出:“西域都護有時稱為西域校尉,副校尉有時亦屬兼官。”[11]他在繼承王國維“二重證據(jù)法”的基礎上,結(jié)合居延漢簡確定了《漢書·百官公卿表》中未載之官名,考證了西域都護的別稱以及屬吏的名稱和職責等。
19 世紀末20 世紀初被認為是我國現(xiàn)代學術(shù)的發(fā)端時期,學界一般認為五四運動以后我國傳統(tǒng)學術(shù)開始轉(zhuǎn)向現(xiàn)代學術(shù),此后,中國現(xiàn)代學術(shù)逐漸呈現(xiàn)出繁榮景象。邊政學的創(chuàng)立,將現(xiàn)代學術(shù)的新視角與新方法應用于西域研究,同時,文獻與考古資料的結(jié)合,“使考古為歷史服務”的學術(shù)主張以及邏輯推理論證等方法運用在了西域都護的研究中。邏輯推理、系統(tǒng)分析方法的使用使這一時期西域都護研究開始逐步細化,出現(xiàn)了考證西域都護設置時間、歷代西域都護、西域都護府治所、西域都護所轄西域諸國考等新問題的探討,使西域都護研究進一步深入。但是,由于時代背景的限制,這一時期的有關西域都護研究的內(nèi)容還是不夠全面與深入,研究數(shù)量也相對較少。
20世紀中葉至今,可謂是西域都護研究的繁榮期。隨著新中國的成立,尤其是改革開放以后,我國社會經(jīng)濟取得迅速發(fā)展,學術(shù)研究也更加活躍,多學科交叉研究以及新材料的發(fā)現(xiàn),進一步推進了西域都護問題研究的廣度與深度,表現(xiàn)為研究內(nèi)容的細化和層次的多維化趨勢。這一時期,伴隨著對新疆考古發(fā)掘的進一步開展,更多漢簡、文獻的出土,大批考古學家、學者深入新疆對西域都護府遺址進行了考察,尤其是90年代敦煌懸泉漢簡的發(fā)現(xiàn)和整理,為西域都護研究提供了更為豐富的材料,使西域都護的研究內(nèi)容、范圍進一步擴大。這一時期,伴隨現(xiàn)代學術(shù)的發(fā)展、學科分類的細化,出現(xiàn)了大量西域都護的專題研究,對某一具體問題的探討也更加客觀深入,西域都護研究進入全面發(fā)展階段。有關西域都護的研究主要分為以下四個方面。
西域都護并不是漢朝在西域最早設置的職官,《漢書·百官公卿表》記載西域都護是加官,加官是一種附在本職之上有特定職責的官稱。由于史書沒有明確指出西域都護是由何職演變而來,因此,學界對此問題也展開了討論,包括騎都尉、使者校尉、使者、僮仆都尉等,主要有三種不同的觀點,即由騎都尉、使者校尉和使者發(fā)展而來。
李炳泉《關于漢代西域都護的兩個問題》一文根據(jù)敦煌懸簡,認為“使都護西域騎都尉”是“使西域騎都尉”“都護西域騎都尉”“西域騎都尉”的全稱,指出西域都護是騎都尉以使者身份管理西域的加官,后來才演變成正式職官。[12]李大龍《西漢西域都護略論》一文指出,西域都護的來源是“使者—護鄯善以西南道使者—西域都護”,“使者”才是西域都護的前身。[13]洪濤《漢代西域都護研究述評》[14]、賈應逸《漢代西域都護府的由來—兼談鄭吉的歷史功績》[15]和《新疆簡史》[16]都認為西域都護是在“使者校尉”的基礎上發(fā)展而來的。此外,還有一些學者認為西域都護是由僮仆都尉發(fā)展而來的,這種說法劉錫淦在《關于西域都護與僮仆都尉問題的質(zhì)疑》一文中進行了質(zhì)疑,他認為雖然二者職權(quán)相似,但二者所行政令不一,西域都護與僮仆都尉之間沒有繼承關系,所以僮仆都尉不是西域都護的前身。[17]
上述問題爭論的核心在于西域都護這一加官是由何職演變而來,而爭論的焦點集中于“使者校尉”上。雖然學界在西域都護的來源問題上存在爭論,沒有形成定論,但有一點可以得到肯定,那就是西域都護成立時是一種加官,后來在治理西域的過程中才逐漸變?yōu)檎铰毠佟?/p>
對西域都護的職責,《漢書·西域傳上》記載:神爵三年,匈奴日逐王降漢后,“乃因使吉并護北道,故號曰都護。都護之置,自吉始矣。僮仆都尉由此罷,匈奴益弱,不得近西域。于是徙屯田,田于北胥鞬,披莎車之地,屯田校尉始屬都護。都護督察烏孫、康居諸外國動靜,有變以聞”。這段記載指出西域都護的三個職責:并護南北兩道,管理屯田,督察烏孫、康居等外國動靜。同書《百官公卿表上》載西域都護“使護西域三十六國”,同書《鄭吉傳》載:“(鄭)吉于是中西域而立莫府,鎮(zhèn)撫諸國,誅伐懷集之。”指出西域都護的主要職責是“鎮(zhèn)撫諸國”。因此,由于史書的不同記載,學者開始探討西域都護的職責,是護道、護國、管理屯田還是“督察烏孫、康居諸外國”“使護西域三十六國”“鎮(zhèn)撫諸國”,或是兼而有之等。李大龍《西漢西域都護略論》一文認為,只有先護國,保證西域諸國的安定,才能確保絲綢之路的暢通。[13]洪濤《漢西域都護府的建立及其歷史地位》一文認為西域都護的職責:一是征調(diào)西域諸國軍隊,抗擊匈奴;二是安撫西域諸國;三是發(fā)展屯田事業(yè),確保南北道路暢通,既有護國也有護道的職責。[18]
對西域都護的管轄范圍,《漢書·西域傳》記載:“康居、大月氏、安息、罽賓、烏弋山離之屬,皆以絕遠,不在數(shù)中。”《后漢書·西域傳》載:“武帝時,西域內(nèi)屬有三十六國”“哀平間,自相分割為五十五國”。由于史書對西域都護所轄諸國并沒有記載清楚,三十六國之數(shù)歷來有爭議,因而引起了學者們的討論。周振鶴《西漢西域都護所轄諸國考》認為西域都護轄區(qū)還包括烏孫、大宛、休循、桃槐等國[19]。李大龍《西域都護的設置不是烏孫和西漢關系轉(zhuǎn)變的標志》專門考證了烏孫與西漢的關系,認為西域都護的設立并不標志著將烏孫統(tǒng)一于漢王朝,烏孫是在后來的發(fā)展過程中才成為漢朝屬國,受制于西域都護的。[20]董直《西域諸國考》論述了西漢時期西域原有三十六國,漢武帝后分裂為五十四國,他認為,蔥嶺以西七國,大宛不屬都護。[21]黃文弼《漢西域諸國之分布及種族問題》也認為大宛不屬都護,西域共54國,但都護下屬只有48國。對于西域都護所轄諸國考的問題,主要集中在烏孫是否在都護的管轄范圍之內(nèi),隨著西域形勢的變化,烏孫分裂后力量的削弱,西域都護的統(tǒng)治范圍應包括烏孫在內(nèi)。[22]
從第一任西域都護鄭吉起,到東漢最后一位西域都護李崇,共有18位?!稘h書·段會宗傳》中記載:“鄭吉建都護之號,訖王莽之世,凡十有八人,皆以勇略選?!盵23]雖然《漢書》中記載有18人,但可考證到的僅10人。由于史書中也并沒有列出歷任都護的姓名、任職起始時間、任期和治理措施等情況,因此,這也就引起了學者們的討論。
黃文弼《羅布淖爾漢簡考釋》一文中,根據(jù)羅布淖爾漢簡和史料推論出歷代都護的姓名及任職時間??煽甲C的十人,分別是鄭吉、韓宣、甘延壽、段會宗、廉褒、韓立、段會宗(復任)、郭舜、孫建、但欽、李崇。[24]周建《西漢時期的西域都護研究》一文結(jié)合漢簡考證到有一位叫“青”的西域都護,任期可能是公元1年至公元3年間。[25]此外,對西域都護下的一些屬官也進行了論述,其中包括“副校尉,秩比兩千石,丞一人,司馬、侯、千人各二人”,副校尉是副貳,級別與都護相同,職權(quán)僅次于都護?!柏毕喈斢诠芾砦臅墓賳T,秩比六百石,武職,其地位同于司馬;“侯”秩比六百石;“千人”是帶兵的小頭目,軍職。[26]李炳泉《兩漢西域副校尉略考》一文指出西域副校尉始置于漢元帝時,他認為西域副校尉并不是西域常設職官,而是根據(jù)需要臨時增設的,且駐地不定。陳湯可能是兩漢首位也是西漢唯一一位擔任過西域副校尉者。[27]
由于受材料的限制,傳世文獻中沒有記載清楚歷任都護的姓名、任職時間、主要功績。漢代共有18位西域都護,但可查證的僅10人,而西域都護“皆以勇略選”,因此,對漢代歷任西域都護的考察還存在疑問,還有探究價值。
《漢書·西域傳》記:“都護治烏壘城,去陽關二千七百三十八里,與渠犁田官相近,土地肥饒,于西域為中,故都護治焉?!边@說明西域都護府治所建在西域的中心位置的烏壘城,距渠犁不遠。清代學者徐松于19世紀撰寫《西域水道記》時,將烏壘城所在定于策大雅(今輪臺縣策大雅鄉(xiāng))以南。從清代至今,學者們普遍認為西域都護府城址在今天的輪臺縣境內(nèi)。
關于西域都護府治所的位置,很多學者都進行過多次實地考察。20世紀初,英國學者斯坦因通過實地考察,推測出西域都護的大致方位在陽霞以西、輪臺境內(nèi)的綠洲帶。1928年,北京大學教授黃文弼隨中瑞西北科學考察團赴塔里木盆地考察,將輪臺縣的小野云溝定為古烏壘國地。此后幾代考古工作者都參與到尋找西域都護府遺址的工作中,他們采用各學科共同推進的方式,傳統(tǒng)考古手法與現(xiàn)代新技術(shù)結(jié)合應用,對眾多古城遺址進行了田野考察。同時,加緊對歷史文獻的研究與深讀,探尋西域都護府遺址。但約兩千年的歲月刻蝕、風沙掩埋,這些古城大多僅有少量殘跡依稀可見,學界一直沒有找到確定西域都護府城址遺跡的力證。
2017年12月8日至10日,在輪臺召開了“漢唐絲綢之路的開拓——西域都護府研討會”,與會專家學者經(jīng)過20多場的專題報告與熱烈討論,從不同角度深入探討了西域都護府遺址的位置,對西域都護府遺址所在地理位置的認識有了重大推進。[28]2018年經(jīng)國家文物局批準,由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組成聯(lián)合考古隊,啟動了“考古中國”重大項目之一——“西域都護府考古”項目,考古隊先期對輪臺縣境內(nèi)的卓爾庫特古城、奎玉克協(xié)海爾古城兩處遺址進行考古發(fā)掘。經(jīng)過3年的艱苦發(fā)掘,專家指出,卓爾庫特古城的建筑規(guī)制,明顯遵循中央王朝的尺度,出土的漢代器物具有長安地區(qū)典型特征??脊虐l(fā)掘項目負責人陳凌說:“卓爾庫特古城的發(fā)掘?qū)τ诖_定西漢西域都護府治所遺址邁出了重要一步,對于研究中央王朝治理新疆、絲綢之路古代城市考古具有關鍵性意義。”[29]
歷代學者對西域都護府遺址的考察,用雄辯的歷史事實證明了新疆自古以來就是祖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西域都護府遺址是中央政權(quán)對西域進行有效管控的力證,也是今天維護祖國統(tǒng)一、深化愛國主義教育、增進民族團結(jié)的重要抓手。西域都護府遺址地理位置的確定,不僅是中央政府治理新疆的歷史明證、國家主權(quán)的重要標志,也是文化認同的關鍵地標和中華民族極其寶貴的文化遺產(chǎn)。因而西域都護府遺址及文物不僅有較高的考古價值,而且對研究新疆歷史文化也有著重要意義。
自漢代以后,歷代中央王朝不論國力強弱,都把西域視為故土,設置機構(gòu)行使管轄權(quán)。漢代設立西域都護制度這一開創(chuàng)之舉,有效促進了我國古代邊疆治理模式的創(chuàng)建,對邊疆與內(nèi)地的共同發(fā)展進步和我國疆域版圖的確立具有重要意義。西域都護始置于西漢漢宣帝,后被東漢繼承和發(fā)展,東漢在設置西域都護的過程中時置時廢,到了安帝延光二年(公元123年),“以班勇為西域長史”,遂以西域長史行西域都護之職。西域都護斷斷續(xù)續(xù)存在了近百年之久(從公元前60年至公元23年,公元74至75年,公元91至107年),伴隨著東漢西域長史的建立而退出歷史舞臺。此后,西域長史一直延續(xù)到魏晉、北涼時期,唐代安西都護府和北庭都護府都是在其基礎上建立的。都護制度被保留和傳承下來,為歷代中央王朝沿用和發(fā)展,雖然名稱發(fā)生了變化,但它的實質(zhì)功效并沒有改變。
西域都護在我國統(tǒng)一多民族國家的建立過程中,尤其對我國西部邊疆治理起到重要的作用,因而吸引了大批學者的關注研究??v觀歷代西域都護史料對西域都護的研究中可以看出,西域都護研究取得的成果較為豐碩,但是,在對前人研究的考察中,還有一些問題尚待探討,需要進一步深化和推進。第一,對于歷任西域都護、西域都護府治所遺址等問題還需深入挖掘。當前,西域都護府遺址群考古取得了重要進展,因而,依靠考古挖掘的新出土文物,借助新的考古材料來推動西域都護研究走向深入,是當前逐步減少和解決在西域都護研究過程中存在的問題并改進不足之處的重要方法。第二,亟須深入挖掘與整理,西域都護府的設立對促進中原與西域經(jīng)濟文化交流、豐富當?shù)馗髯迦嗣裆罘矫娴闹匾饔谩N饔蚨甲o府的設立保障了絲綢之路的暢通,促進了中原與西域經(jīng)濟文化交流,共同豐富了絢麗多彩的中華文化。第三,西域各族人民是如何看待西域都護的治理與統(tǒng)治的,歷史上的西域人民對西域都護的評價問題較少有人關注,然而邊民對西域都護的擁護與支持,是評價西域都護設置有效與否及作用大小的關鍵。例如東漢時期,據(jù)《后漢書·班超列傳》記載,公元76年,漢章帝即位,朝廷認為都護陳睦已死,擔心班超獨處邊陲,難以支撐,下令班超回去。班超受命將歸,率部行至于闐時,于闐“王侯以下皆號泣曰:‘依漢使如父母,誠不可去。’互抱馬腳,不得行”。班超見此狀,決意留下,并返回疏勒,與當?shù)厝嗣褚黄鸫驍×朔磁颜?,使疏勒重歸于漢。班超深耕西域30年,受到西域各族百姓愛戴,漢和帝稱贊班超“得遠夷之和,同異俗之心”。因而,充分挖掘和研究歷史上的西域各族人民對西域都護的認同,以及濃厚的中國一體意識,是西域都護研究中亟待加強與拓展深化的著力之處,這也對今天新疆各民族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歷史根基具有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