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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平臺資本主義的變與不變
——兼評左翼的解決策略

2021-01-07 06:44
探索 2021年2期
關鍵詞:左翼資本主義勞動者

焦 佩

(山東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山東 威海 264209)

1 問題提出:對平臺資本主義的爭論

一般認為,平臺資本主義是加拿大學者尼克·斯爾尼塞克(Nick Srnicek)提出的概念,意指通過平臺對作為生產資料的數據進行“提取和控制”,以實現資本增值的經濟模式[1]7。與數字資本主義相比,它具有四個新特征:第一,平臺成為數據聚合的主要渠道;第二,平臺提升了數據的資本價值;第三,平臺實現了勞動的在線化;第四,平臺成為數據收益的主要占有者。事實上,平臺資本主義破殼于2008年次貸危機后的數字平臺對經濟振興作用盛贊的回應,是圍繞共享經濟進行的網絡大辯論的產物,自誕生之日起就毀譽參半。

1.1 對平臺資本主義的盛贊

對平臺資本主義持贊成態(tài)度的人認為,它是資本主義自我調適的新形態(tài),具有參與門檻低、靈活性高、透明性高、協同性高的“一低三高”特征,是“共享經濟”與“自營經濟”,指向一條通往減少剝削、共同繁榮的大道。塔爾頓·吉萊斯皮(Tarleton Gillespie)認為平臺的隱喻暗示著共贏,消解了競爭之下的緊張關系[2]。喬治·里茲(George Ritzer)和內森·朱根森(Nathan Jurgenson)歡呼民主化基礎之上的生產消費時代正在隨著平臺的到來而變?yōu)楝F實[3]。羅賓·蔡斯(Robin Chase)斷言平臺正在重塑資本主義,“為不斷消失的工作崗位、不斷加大的貧富差距以及日益嚴重的資源稀缺問題”提出解決方案[4]3。阿魯·薩丹拉徹(Arun Sundararajan)則因為平臺帶來的就業(yè)靈活性而對傳統(tǒng)就業(yè)的終結表示歡迎[5]176。

這些觀點將注意力放在平臺資本主義對經濟形式造成的變化上。他們認為,在平臺資本主義中平臺成為核心的經濟行為體,與舊經濟行為體相比基本不設加入條件,是為門檻低;基本不干預具體的生產經營過程,其他經濟體在加入后仍可實現高度自主,是為靈活性高;為成員的生產經營活動提供了過程監(jiān)管,平臺消費者可以實現商品服務的可追溯,是為透明性高;為成員提供了溝通渠道,會員可以通過平臺進行交流互動,是為協同性高。

1.2 對平臺資本主義的批判

對平臺資本主義持反對態(tài)度的人認為,它將加速資本主義矛盾的不可調和性,具有競爭性高、穩(wěn)定性低、監(jiān)視性高、分散性高的“三高一低”特征,實質是“零工經濟”與“無合同經濟”。最早使用平臺經濟一詞的德國博客作家薩沙·羅布(Sascha Lobo)就認為共享經濟并未使分配變得更加公平,而是促進了日常生活各方面的商品化[6]。荷蘭學者塞巴斯蒂安·奧爾馬(Sebastian Olma)也認為平臺資本主義就是一個將潛在的客戶與萬物連接在一起的“生態(tài)系統(tǒng)”,與共享經濟相距甚遠[7]。科特·范德爾(Kurt Vandaele)指出平臺規(guī)避了現有企業(yè)的雇傭義務,造成了虛假的自營業(yè)者[8]8。斯爾尼塞克批判平臺資本主義并不會改變全球經濟低迷的局面,反而會在壟斷中收獲巨額財富[1]141。

這些觀點將焦點放在平臺資本主義對所有制和分配方式的影響上,特別關注平臺勞動者的實際處境。他們認為,與產業(yè)資本主義相比,平臺資本主義的低門檻造成市場競爭的無限放大,兩極分化現象更為明顯,是為競爭性強;高度靈活的組織模式降低了平臺對雇員的各種義務,使雇員隨時面臨失業(yè)威脅,是為穩(wěn)定性低;盡管可以回溯生產經營過程,但對生產經營者全面監(jiān)控,是為監(jiān)視性高;雖為會員提供了溝通渠道,但因會員間多為同質競爭而難以團結,是為分散性高。

1.3 系統(tǒng)回應爭論的意義

圍繞平臺資本主義展開的爭論,我國學者從多個層次揭示其危害,站在批判的一方。他們或是看到數據壟斷的后果[9],或是揭露過度剝削、信息掠奪、過度金融化、嚴重過剩的問題[10],或是描述零工經濟盛行的現象[11],或是指出資本主義既有剝削范圍被擴大的結果[12],或是認為資本主義剝削的深度和廣度正在雙重提升[13],或是注意到跨國數字資本主義積累體系正在催生[14]。雖然這些研究都具有一定的深度和廣度,但是沒有將平臺資本主義的不同觀點一一對應起來加以分析,其批判性仍顯不足。

其實,贊成方看重它對資本主義經濟形式的改變,反對方則注意它對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強化。因此,需要在平臺資本主義的形式變化中把握其不變的本質,分析它對生產資料所有制、勞動關系、勞動異化和勞動斗爭的影響,也就是具體回答平臺資本主義是共享還是壟斷、是自營還是零工、是精控還是監(jiān)控、是團結還是分裂這四個核心問題,從而回應平臺資本主義究竟是“一低三高”還是“三高一低”的爭論,以確保不被資本主義宣傳的“共享經濟”“自營經濟”字樣迷惑,有效應對“零工經濟”“無合同經濟”,構建“數據共同體”“信息共同體”,創(chuàng)新發(fā)展21世紀馬克思主義[15]。

2 平臺資本主義:共享還是壟斷

生產資料所有制是生產關系的基礎。判斷平臺資本主義是共享還是壟斷,關鍵看作為生產資料的數據在平臺資本主義之下是變得趨向共享還是趨向壟斷,而不是看平臺對會員準入門檻的高低。

2.1 平臺與數據軌跡

平臺資本主義之下,建立平臺主要有兩大目的:一是收集數據,二是使用數據。數據作為主要的生產資料,雖然產生于用戶,但是聚集于平臺,而且隨著平臺之間的兼并,數據受益最終主要流向壟斷平臺。

第一,平臺收集數據是為了積累生產資料。它收集數據主要有四個層次。低層次的數據收集通過平臺的注冊和隱私權限開放實現。為了吸引用戶注冊,平臺會推出新會員優(yōu)惠服務和老會員介紹新會員獎勵措施。中層次的數據收集通過平臺的使用來獲取??梢酝ㄟ^提供免費的產品和服務,例如社交聊天、搜索引擎、影視音樂來搜集數據,也可以通過提供收費的產品和服務,例如外賣、租車、網購來收集數據。高層次的數據收集通過平臺與智能設備的綁定來獲取。智能手環(huán)、智能音箱、智能家電在激活和使用中與平臺綁定,即可實現數據收集。頂層次的數據收集通過城市公共設施的生活嵌入來實現。公共攝像頭、公共無線網絡、公共傳感系統(tǒng)等與智慧城市相關的平臺都是數據集散地。

第二,平臺使用數據是為了將生產資料商品化以獲取利潤。平臺的數據商品化主要有兩種模式。一種是打包出售。這種平臺本身沒有處理數據的能力,收集數據后轉手出售給其他公司以獲利。另一種是內部處理。這種平臺一般擁有自己的大數據和云計算技術,有針對性地向用戶推送廣告、產品和服務,以獲取廣告費和傭金。因為,網絡空間可以無限擴容,數據帶來的營利也將在邊際成本下降的趨勢中呈現爆發(fā)式增長。所以,平臺價值也就體現在它收集和處理數據的能力上,平臺轉讓的估值也由此來決定。這樣,當平臺由私人資本所控制時,毫無底線地收集和使用數據,砸錢血拼的平臺兼并不僅會造成平臺方的數據壟斷,而且會造成大平臺的獨家數據壟斷。

2.2 平臺與數據壟斷

平臺資本主義初期造成的共享快感正在消失,數據開始被大平臺壟斷。直到21世紀的前10年,數字經濟都在忙于資本積累,2010年以后開始以平臺為中心實現數據壟斷和快速增值。

首先,平臺數據壟斷已經在全球凸顯。根據普華永道發(fā)布的數據,在2014年全球市值增幅最大的前4家企業(yè)中,蘋果、谷歌和微軟都屬于互聯網壟斷企業(yè)[16],在2020年全球市值前10強公司中,微軟、蘋果、亞馬遜、谷歌母公司、臉書位列前7位[17]。這些平臺公司利用數據優(yōu)勢、技術標準、專利法案構筑行業(yè)壁壘,鎖定市場優(yōu)勢,不斷擴大壟斷規(guī)模。例如,谷歌在上市以后就連續(xù)收購幾十家初創(chuàng)公司,而這些公司在廣告技術和界面、電子郵件安全、視頻壓縮和移動通訊等方面各有專長。對初創(chuàng)公司日益不友好的創(chuàng)業(yè)環(huán)境,正是由于現有巨無霸公司可以承擔多年虧損的代價以確保市場壟斷。

其次,這種數據壟斷現象受到國內和國際的雙重批判。在國內層面,反對大公司的數據壟斷已成為各國進步勢力斗爭的新內容。美國民主社會主義者伯尼·桑德斯(Bernie Sanders)和英國工黨領袖杰里米·科爾賓(Jeremy Corbyn)將反對數字壟斷列入反對托拉斯的內容之中,主張對數字寡頭進行拆分;美國民主黨自由派伊麗莎白·沃倫(Elizabeth Warren)將數字反壟斷明確列入競選綱領,提議在結構上將平臺的企業(yè)運營與自身產品的銷售分開,為了逆轉數字領域的反競爭性并購,提出拆分亞馬遜、谷歌和臉書的計劃[18]。在國際層面,白俄羅斯學者葉夫根尼·莫羅佐夫(Evgeny Morozov)提出“數據民粹主義”的概念,批判國際數據壟斷[19]。事實上,歐盟也一直在對谷歌、臉書、蘋果等公司的數據濫用行為提起訴訟,以對抗國際數據壟斷[20]。

2.3 平臺與數據操控

用戶為平臺提供數據后,反被平臺的壟斷數據操縱。和其他生產資料不同,數據與勞動者的所有關系并未強制剝離,但是勞動者無法只利用自身數據產生價值。只有平臺掌握了大量用戶的數據,才能將數據變?yōu)樯a資料。這種數據從量變到質變的特征,使用戶在向平臺提供生產資料后卻無法享有利潤分成,反被平臺所控。

首先,用戶只要使用壟斷平臺即處于被動地位。當用戶以社交身份接入平臺時,提供的數據成為市場分析的基礎;當用戶以消費者身份接入平臺時,消費數據和社交數據結合在一起經過算法處理成為商品服務推廣的利器;當用戶以勞動者的身份接入平臺時,算法對需求數據和生產服務過程數據的處理結果,成為分派任務和績效考核的依據。因為算法構建了“平臺參與者可用的行為規(guī)則和參數”[21]。

其次,壟斷平臺背離數據運用的公正立場。鑒于數據壟斷下的算法為王現象,只有在算法的建構中秉持“網絡中立”的原則,才能使它切實服務平臺的各方參與者。然而,平臺資本主義的逐利性使它必然會放棄“網絡中立”的原則,不會平等對待所有數據,而是為了利潤而加速或減慢數據,或是誘導消費者更多消費以致信用透支,或是導致勞動者更難維權以致剝削加深。其實,2017年美國特朗普政府就撤銷了“網絡中立”原則,開啟平臺濫用數據和算法的先河,引發(fā)桑德斯和他的支持者的強烈反對[22]。另外,雖然歐洲國家還沒有出臺取消“網絡中立”原則的政策,但是也對美國的先例感到擔憂。當然,用戶可以選擇是否接入這些平臺,但是在普遍數字化的時代,拒絕接入這些壟斷平臺就意味被排斥在主流生活之外,諸多生活不便最終迫使用戶選擇屈服。

2.4 左翼解決方案的局限

為了對抗數據壟斷霸權,西方左翼學者和政治活動家試圖通過調整平臺的所有權結構來加以應對。第一種方案是走平臺合作主義的道路,即勞動者共同擁有平臺的所有權,通過民主的方式進行集體管理運營[23]。這種方案低估了小企業(yè)在面對老牌平臺資本家所享有的巨大網絡效應和優(yōu)勢時面臨的困難。第二種方案是建立包容性所有權基金的模式,即將公司的一小部分股份定期轉讓給工人,最高不超過設定的上限(比如10%),這源于戰(zhàn)后瑞典工黨主導的“梅德納計劃”,是早期“基金社會主義”的變體[24]。這種模式使勞動者聯合起來就能成為公司的大股東之一,可以選派代表參與公司的管理。然而,該模式不僅低估了小股東團結的困難,而且讓平臺主動轉讓股份的做法并不具有現實可能性。

3 平臺資本主義:自營還是零工

勞動關系是生產關系的重要內容。判斷平臺資本主義是自營還是零工,關鍵看作為出賣勞動力的一方,即無產階級的處境是得到改善還是更加惡化,而不是看平臺對勞動者雇傭門檻的高低。

3.1 平臺與雇傭方式

平臺經濟雇傭勞動力的方式主要有兩種:一是維護平臺運行的核心員工,二是加入平臺以出賣勞動力給需求用戶的自由員工。平臺資本主義對雇傭方式的改變主要是針對第二種而言。

首先,針對第一種的核心員工,平臺的雇傭方式與傳統(tǒng)公司相似,簽訂相對固定的就業(yè)合同,以工作時間為單位支付月薪或年薪。這種方式只雇傭精通數學和信息技術的精英以搭建平臺和控制算法,與傳統(tǒng)的壟斷公司相比,提供的就業(yè)崗位極少。以入選2020年全球市值前10強的互聯網公司為例,微軟、蘋果、亞馬遜、谷歌母公司、臉書在2019年雇傭的員工分別為14.4萬、13.7萬、79.8萬、11.9萬、4.5萬,相反,市值排在第12位的沃爾瑪公司的員工高達220萬(1)雇傭員工數量根據宏觀趨勢網站(http://www.macrotrends.net/)的數據整理而得。??梢姡谶@5個互聯網公司中,除了擁有規(guī)模較大的線下實體的亞馬遜公司以外,其他幾家提供的就業(yè)崗位數量根本無法與傳統(tǒng)公司相比。這樣,不得不承認平臺經濟制造剩余人口的話題與此前數次工業(yè)革命引發(fā)的機器取代工人的爭議不同。因為,過去科技進步在取代一些工種的同時,創(chuàng)造出諸多新興工種且數量不菲,特別是以通用和福特兩家公司為代表的大型流水線模式造就出諸多巨大的工會實體,而且此后崛起的服務行業(yè)也創(chuàng)造了大量的新就業(yè)崗位。

其次,針對第二種的自由員工,平臺不承認與其具有雇傭關系,而是采取一種類似勞務外包的模式,讓雇工隨時待命,按件支付勞酬。這種勞動因為具有隨用隨取的特征,又被借用“云技術”和“云儲存”的比喻稱為“云勞動”。與第一種的精英勞動者不同,這種自由員工主要來自平臺經濟制造的剩余人口,他們到底是“自營”還是“零工”,才是研究平臺資本主義對雇傭關系的影響時要加以分析的問題。事實上,這些從事“云勞動”的自由勞動者的“自營活動”不僅不能脫離平臺而獨立存在,而且整體收入偏低,甚至處于最低工資線之下。

3.2 平臺與雇傭穩(wěn)定

所謂的平臺自由勞動者可以選擇加入或退出一個或多個平臺,卻不能脫離平臺而“自營”。平臺和勞動者的關系是一對多的關系,勞動者對平臺的依賴程度,遠遠超過平臺對勞動者的依賴程度。

隨著巨無霸壟斷平臺的出現,勞動者在平臺之間進行選擇的余地不斷縮小,勞動者對平臺的單向依存正在形成。平臺利用這種單向依存將自身變得更加精益,一方面要求勞動者在加入平臺時具備自營的各項能力,另一方面甩掉平臺對勞動者長期穩(wěn)定雇傭的義務。例如,優(yōu)步讓司機自備汽車和駕照,戶戶送讓騎手自備外賣車輛,以規(guī)避資產管理、人力培訓、安全規(guī)范等方面的責任。一般來講,優(yōu)步和戶戶送不會主動清退司機和騎手,但是一單一結的薪酬模式使他們在平臺上不接單時就等于退出。這種不接單既可以是因為找到了更好的工作機會而主動不接單,也可以是因為健康或其他客觀因素而被動不接單。然而,無論何種原因,平臺都不承擔任何責任,將用人成本精簡到最低。被動退出平臺的勞動者不僅是傳統(tǒng)的失業(yè)者,而且是那種毫無社會保障的失業(yè)者,甚至可能會因為自備汽車等設備而負債累累,雖然他們頭戴“自營”光環(huán)。

對此,“不屈的法國”這個在2017年法國大選中由讓-呂克·梅朗雄(Jean-Luc Melenchon)發(fā)起的左翼政黨,認為優(yōu)步已經成為政府對電子平臺管制放縱的象征,正是由于政府放松了對平臺行業(yè)的管制,才導致平臺對社會規(guī)則的規(guī)避和欺詐,進而造成傳統(tǒng)工作結構的崩潰,使勞動者通過長期斗爭而獲得的各項權利被瘋狂削減,建議平臺應該為所有勞動者提供社會保障,只有建立起支持尊重用戶的民主數字經濟模式,才能防止勞動成果轉化為利潤[25]。

3.3 平臺與勞動收入

冠以“自營”頭銜的平臺自由勞動者,收入不升反降。馬克思在論述資本主義積累的一般規(guī)律時說,“資本主義積累不斷地并且同它的能力和規(guī)模成比例地生產出相對的,即超過資本增殖的平均需要的,因而是過剩的或剩余的工人人口”[26]647,“隨著積累的增進而膨脹起來的并且可以轉化為剩余資本的大量社會財富,瘋狂地涌入那些市場突然擴大的舊生產部門,或涌入那些由舊生產部門的發(fā)展而引起需要的新興生產部門,如鐵路,等等。在所有這些場合,都必須有大批的人可以突然地被投到決定性的地方去,而又不致影響其他部門的生產規(guī)模。這些人就由剩余人口來提供”[26]650。事實上,平臺資本主義創(chuàng)造的新就業(yè)崗位伴隨的是工業(yè)發(fā)展階段變化帶來的傳統(tǒng)就業(yè)崗位的萎縮,是將傳統(tǒng)的相對穩(wěn)定的工作崗位變?yōu)榱肆鲃拥摹⒉环€(wěn)定的工作崗位,并利用從事不穩(wěn)定工作的工人向具有相對穩(wěn)定工作崗位的工人施加壓力,起到分化和約束工人階級的作用。

對此,左翼學者進行了深入分析。美國雪城大學博士生尼古拉斯·克羅斯(Nicholas Croce)在研究中指出,平臺經濟的激增與相對剩余人口的規(guī)模之間存在相關性,發(fā)展中國家和發(fā)達國家都會出現相對剩余人口增加的趨勢,只有富人才能承受住這輪沖擊,在美國這樣的種族財富差異明顯的國家,有色人種受到的沖擊最為嚴重[27]。同樣,杰拉爾德·弗里德曼(Gerald Friedman)諷刺平臺資本主義創(chuàng)造的工作前景是陷阱,“雖然這種‘臨時工’經濟的興起被一些人稱贊為對更具創(chuàng)業(yè)精神的一代人的愿望的回應,但更可能的原因是,企業(yè)為了防止倒閉而降低工資和福利成本并減少其在不公平解雇訴訟中的脆弱性”[28]。茱莉特·斯考爾(Juliet B.Schor)和威廉·艾特伍德-查爾斯(William Attwood-Charles)直接指出,平臺經濟讓廉價勞動力唾手可得,正在引領低收入人群為相對較高收入的人群執(zhí)行日常任務,無論是在暴雨中送拿鐵,還是在深夜去藥店代買感冒藥,是為“仆人經濟”[29]。雖然新聞也會爆出快遞員拿高薪的報道,但是不具有代表性。在平臺資本主義之下,外賣騎手和餐廳勞動者都在經受底薪、無規(guī)律和長期輪班的工作,甚至還沒有權利享受最低工資標準[30]。

3.4 左翼對策的局限

為了應對平臺雇傭的不穩(wěn)定,西方左翼學者和政治活動家試圖通過為平臺勞動者建立工會來加以應對。在美國,國際機械師協會幫助優(yōu)步司機成立獨立司機協會,以獲得法律援助和社會保障。在英國,大不列顛獨立工人聯合會是一個以平臺勞動者為基礎的獨立工會,源于倫敦大學為外包工人爭取病假工資、假期和養(yǎng)老金的活動。此后,它將成員擴展到網約車司機、快遞員、游戲代練等人員,組織優(yōu)步、戶戶送等平臺勞動者進行罷工斗爭,以幫助他們享有最低工資待遇和帶薪休假權利,將現有的抗議、罷工、集會和示威、政治游說與更制度化的集體談判機制、工作場所或行業(yè)協議以及訴諸就業(yè)立法結合起來。在德國,五金工會聯合澳大利亞、丹麥、瑞典和美國等地的工會,以形成跨國斗爭,用來對抗國際壟斷平臺,維護平臺勞動者的基本權利。在澳大利亞,運輸工人工會明確認為應將外賣騎手列入員工范疇,與送貨騎士聯盟達成合作協議,為騎手爭取勞動保障。

然而,迄今為止,這些斗爭幾乎沒有取得什么成果。因為,與過去相比,平臺勞動者更難以實現團結。在機器工業(yè)時代,馬克思就指出:“在那些制造業(yè)最發(fā)達的國家,如美國和英國,工人階級有更加團結一致的組織”,“在資本的權力面前,人失去了他個人的力量;工廠中的工人成了機器的一部分。為了恢復自己的個性,工人不得不團結起來,建立協會以保障自己的工資和生活”[31]299。如今,平臺經濟更是將勞動者原子化,幾乎沒有為相互支持或勞動團結提供空間。在傳統(tǒng)的流水線時代,勞動者雖然依附于機器,但是因為分工不同而在工作時必須相互協作,這使他們比農民階級更加善于團結斗爭。然而,依附平臺的勞動者并無分工上的合作,相互之間屬同質競爭,這使創(chuàng)業(yè)型的個人主義盛行,在贏家通吃的環(huán)境下,勞動者更傾向互相排擠或競價。

4 平臺資本主義:精控還是監(jiān)控

異化是資本主義生產關系導致的重要結果。判斷平臺資本主義是精控還是監(jiān)控,關鍵看平臺勞動是否創(chuàng)造了一個與勞動者和消費者對立的世界,而不是看平臺過程的可追溯程度。

4.1 平臺與勞動監(jiān)控

平臺勞動者的工作處于高度監(jiān)控之下,異化程度增加。馬克思指出,資本家在使用勞動力的時候必然會進行監(jiān)視,以最大程度地加以使用,“工人在資本家的監(jiān)督下勞動,他的勞動屬于資本家。資本家進行監(jiān)視,使勞動正常進行,使生產資料用得合乎目的,即原料不浪費,勞動工具受到愛惜,也就是使勞動工具的損壞只限于在勞動中它被使用時損耗的必要程度”[26]176-177。平臺資本主義非但沒有改變這一傳統(tǒng),反而將其深化。

首先,平臺的監(jiān)控程度遠遠超出了19世紀的監(jiān)工。平臺為勞動者畫了一個“自營業(yè)者”的大餅,宣稱平臺為勞動者提供自由工作的機會。許多傳統(tǒng)的高學歷者加入平臺勞動和平臺兼職勞動者的增加,似乎印證了這一說辭。然而,這種工作自由是建立在“一單一結”的薪酬制度之上,是19世紀計件工資的產物。它帶來的勞動自由是可以選擇接單或不接單的自由,而一旦接單就會被信息系統(tǒng)所監(jiān)控。無論你是智能生產平臺的勞動者,還是提供出租外賣的平臺勞動者,一旦接單就會將各種數據傳回平臺。雖然勞動者不需要到點上班打卡,但是必須按照平臺算法提供的指令完成一系列操作,這種直接或間接控制工作過程和工作表現的模式,遠比傳統(tǒng)打卡的監(jiān)視更為全面。

其次,平臺的過度監(jiān)控加深剝削。不得不承認,平臺資本主義創(chuàng)造了一種新的工作范式,通過在線平臺對工人進行管理,間接監(jiān)控,并期望產生可測量的產出。然而,由此造成的全方位監(jiān)視和工作生活時間的融合已經引起了員工的強烈不適。這一現象不僅在最大的“云勞動”工種外賣行業(yè)普遍存在,超時、破損和差評都會被平臺扣錢,而且在傳統(tǒng)行業(yè)與平臺相結合的過程中也會出現。例如,在企業(yè)大幅引入辦公平臺軟件強化內部管理時就引發(fā)了大規(guī)模的軟件差評,出現老板喜歡和員工討厭的兩級對立狀態(tài)。

借鑒勞動過程理論,可以得出平臺工作的三個共同特征。第一,連網工作。平臺勞動者必須加入網絡應用程序才能待命接單,接單后也必須將工作數據不間斷地傳回平臺。第二,算法為王。平臺應用程序會設計各種算法,由誰來接單和該單價格多少都由算法決定,而算法的具體細節(jié)是工人無法獲得的。平臺勞動者只能接受算法的分配而不能干預計算過程,如果拒絕接受算法的決定,只能停用該平臺的程序。第三,管控無形。平臺建立起一種新的管理控制模式,用獎勵、補貼和加單等多種方式激勵勞動者創(chuàng)造更多的績效,以程序指令的方式下達給勞動者。平臺管理層隱藏在程序算法之后,勞動者無法與之直接對話,使管理決策變得更加隱蔽和難以接近。這些主張掩蓋了經濟管理的獨裁,因為勞動者只能按照應用程序發(fā)出的指令來執(zhí)行任務,而不具備與指令背后的算法一較高下的能力。

4.2 平臺與消費監(jiān)控

平臺消費者也處于高度監(jiān)控之下,消費者的便利只是建立在平臺雇傭的零工勞動之上,真正的合作共享、以人為本從開始就不存在。

首先,消費者的數據資料生產行為被異化。消費者在查看商品生產過程和騎手位置時,也將自己的喜好和位置無償提供給平臺。平臺在給消費者提供購物便利的同時,也通過廣告推送等方式催生消費者進行不必要的消費;在給消費者提供無處不在的服務的同時,也掌握了消費者的活動軌跡和生活習慣,成為后續(xù)商品化的主要原料。與龐大的壟斷資本主義平臺相比,消費者的個體對抗無異于螳螂擋車。在斯諾登曝光美國國家安全局無孔不入的監(jiān)控行為后,消費者深刻地認識到正處于一個日益霸權的全球監(jiān)視和壟斷秩序中,與其說權力會對平臺技術加以限制,不如說權力更易與數字霸權相結合。如何在全球數字抓捕系統(tǒng)中獨立自主地生活,成為一個消費者也無法回避的問題。擁有相似欲望的用戶被平臺程序聚集在一起,平臺一方面滿足他們的欲望,一方面引導和制造更多的欲望,以達到資本快速增值的目的。

其次,消費監(jiān)控催生大數據殺熟。在數據壟斷的模式下,如果沒有法律規(guī)范,消費者向平臺開放的包括購買數據在內的個人隱私越多,平臺越傾向在以后的服務中報出符合其支付意愿上限的價格。換句話說,平臺將根據數據和算法為每位消費者提供個性化的價格體系,當然個性化不是為了滿足消費者對物美價廉的需求,而是為了讓其盡可能地以自身能承受的最高價完成交易。與傳統(tǒng)的地域國別行業(yè)壟斷造成的價格歧視不同,平臺造就的價格歧視以一對一的隱秘形式進行,對傳統(tǒng)的市場監(jiān)控和集體維權方式提出了挑戰(zhàn)。事發(fā)后,平臺還經常以是否新用戶和用戶等級不同等借口進行法律規(guī)避,侵害消費者的知情權和公平交易權。

4.3 左翼建議的局限

為了應對平臺的過度監(jiān)控,西方左翼學者和政治活動家提出實現平臺算法程序開源化的對策,即平臺的數據和算法被公用,其他公司和個人可以不受法律限制進行復制、修改和使用。德國左翼黨明確表示支持開源的立場,曾發(fā)布一份名為《十點數字議程》的文件,主張擁有數據主權,平臺具有開放編程接口的義務,“我們要卸載新自由主義版本的平臺資本主義,并創(chuàng)建一個新的、解放性的操作系統(tǒng)”[32]。然而,平臺勞動者大多數沒有掌握平臺技術,只有少數技術精英才能通過開源方式建立新的平臺,但又不能避免他們在建立新平臺后背離原來的工人階級。

5 平臺資本主義:團結還是分裂

左翼斗爭是調節(jié)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重要手段,勞動者之間的團結程度與斗爭成敗密切相關。因此,判斷平臺資本主義會造成勞動者之間的團結還是分裂,不是看斗爭過程中數字技術運用程度的高低,而是看左翼斗爭取得的成果如何。

5.1 平臺與斗爭強度

平臺非但沒有提升反而弱化了左翼斗爭的強度。社交平臺的興起為勞動者提供了溝通渠道,會員不僅可以在勞動中實現協同,而且可以在斗爭中實現協同。據此,支持人士認為平臺資本主義將強化左翼斗爭,改善勞動者的處境。2008年美國次貸危機波及全球,發(fā)達資本主義陷入周期性的經濟衰退,左翼勢力迎來增長契機,利用社交平臺發(fā)起各種“占領運動”和“廣場運動”,以抗議資本主義的各種問題。2011年西班牙左翼發(fā)起“憤怒者大游行”,美國左翼發(fā)起“占領華爾街運動”,英國左翼發(fā)起“占領倫敦運動”,斗爭出現全球化趨勢。2013年以后,隨著各種制度外群體運動的退潮,在斗爭中活躍起來的左翼人士開始嘗試體制內競爭,從街頭走向議會,從“改變世界而不掌權”變?yōu)椤皧Z取國會議席”[33]。他們自信嫻熟政治數字信息技術的運用,比不懂數字技術的保守政黨具有優(yōu)勢,樂觀地認為這一輪技術革命會導致保守派垮臺。

然而,隨著平臺對數據和算法的壟斷,平臺資本主義的受益寡頭只會給勞動者提供一個封閉的數字空間,使互聯網在早期發(fā)展中帶來的民主和自由的體驗成為虛幻。平臺雖有發(fā)達的網絡技術,但盡量避免給勞動者提供相互溝通的網絡空間。盡管工人可以利用其他社交平臺進行溝通,但是在技術和資本、權力相結合之后,互聯網已經淪為資本霸權主義下的治理工具,推特和臉書成為政黨和政客的競選工具,華爾街通過關閉交易平臺來應對散戶聯合一度成為熱門話題。事實上,當前平臺勞動者線上與線下相結合的斗爭方式已經釋放完紅利,正在面臨雙重困境。一方面,傳統(tǒng)的工會、市民組織和政黨正在失勢,不能調動集體的熱情或動員起大群體采取行動;另一方面,匿名不留痕的上網模式已經成為想象,網絡民主主義已經被數字霸權主義所取代,而這種數字霸權對消費者在價格和評價體系上的友好態(tài)度,使消費者成為平臺資本而不是平臺勞動者的盟友,站在了反對平臺管制的一端。

5.2 平臺與斗爭廣度

反對平臺資本主義的斗爭仍囿于左翼政黨內部。德國新左翼政黨主張每個人都有獲得能夠提供充分生計保障的好工作的權利,“每個人都有好的工作且每個人都工作得更少——這就是我們通過新的充分就業(yè)所希望的……全面保護員工免遭解雇,反對廉價的工作、低廉的工資以及用臨時代理工作或虛假的自營職業(yè)者取代正規(guī)勞動崗位”[34]。科爾賓一直認為,英國工黨政府能更好地保障零工經濟中勞動者的權利,批評保守政府正在使就業(yè)崗位碎片化,主張必須廢除零小時工作合同,并改善工人的權利,以“制止和扭轉剝削在零工經濟中的擴散”[35]。桑德斯起草了一項名為《取消補貼阻止壞雇主》的法案,提議對美國500人以上的大公司征稅,以滿足為其低工資員工提供社會保障的政府福利支出,這項法案的簡稱可以解釋為《阻止貝佐斯法案》,直接表達了對亞馬遜創(chuàng)始人貝佐斯的不滿,認為亞馬遜等企業(yè)大量雇傭低工資員工推升了政府福利支出[36]。此后,桑德斯也一直在支持《加利福尼亞議會第5號法案》的出臺和生效,此法案俗稱“零工工人法案”,意在制定嚴格的獨立承包商認定標準,將大部分平臺勞動者重新劃入雇傭員工的范圍,以保證他們擁有最低工資、勞動保險和帶薪假期等勞動權利[37]。

然而,這些左翼政黨的斗爭綱領甚至連勞動者內部的團結都沒有達成。隨著平臺經濟對勞動形式的沖擊,日益分化的勞動者在團結斗爭方面變得乏力。雖然,既有傳統(tǒng)工會對平臺勞動者的關注和新型獨立勞動者工會的出現,也有左翼政黨和政治人在為改善零工處境而奔走呼吁,但是,這些都無法從實質上彌補零工勞動者內部的分裂。除了同質競爭造成的勞動者原子化以外,不同性質的勞動者立場也各自不同。享受兼職工作的自由勞動者不贊成政府出臺政策讓平臺企業(yè)對員工承擔更多義務,因為這會對其造成更多的管束。相反,以平臺工作作為全職收入的勞動者則希望成為穩(wěn)定的雇員,更不要提傳統(tǒng)企業(yè)工人與平臺企業(yè)工人還存在對抗。

5.3 左翼斗爭的局限

為了提高左翼斗爭的效果,西方左翼學者和政治活動家除了主張改變平臺所有權和實現算法開源以外,還提議建立普遍的基本收入制度。這是菲利普·范·帕里斯(Philippe Van Parijs)的主張,即任何社會成員不論是否工作,都有權利無條件地從社會共同體獲得基本收入,在數據是由每個人共同生產的平臺經濟模式下,此觀點開始變得流行[38]173。一些左翼勢力還將基本收入理論擴展到社會服務方面,主張除了提供貨幣收入以外,還免費提供一系列服務,包括醫(yī)療保健、教育、法律服務、住房、交通、信息和食品。他們認為數字經濟、人工智能和其他的先進自動化技術將不可避免地產生越來越多的免費商品,因為點擊復制的生產方式將邊際成本幾乎降至零,所以一個既擺脫了雇傭勞動又能獲取生活資料的社會將成為可能[39]108-127。然而,這種觀點的根本問題是將人放在了技術之后,忘記了技術的進步“不會使工人致富,而只會是資本致富”的馬克思主義原理[40]267。

6 平臺資本主義的本質及左翼批判的再批判

從表象來看,平臺資本主義具有參與門檻低、靈活性高、透明性高、協同性高的“一低三高”特征,激發(fā)了“共享經濟”“自營經濟”的幻想,將智能化帶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然而,從本質來看,由于資本對平臺的控制造成了數據壟斷霸權,自營變?yōu)榱愎?、精控變?yōu)楸O(jiān)控、團結變?yōu)榉至?,“一低三高”變?yōu)椤叭咭坏汀?,即競爭性高、穩(wěn)定性低、監(jiān)視性高、分散性高。它并未改變資本主義的生產關系,只會加速新自由主義的推進和資本主義矛盾的不可調和。

第一,平臺資本主義是壟斷資本主義與信息技術相結合的產物,建立在數據私有制的基礎上,通過算法對平臺參與各方行使控制權。隨著數據壟斷平臺巨頭的出現,加入平臺時的自由選擇性逐漸演變?yōu)殡x開平臺無法生活的被迫選擇性。平臺為各方參與者提供各種有形或無形的商品供求信息,卻不直接生產任何商品,更不會將作為生產資料的數據與各方共享。這樣,為平臺提供數據生產資料的參與方,既無法分享平臺收集到的大數據,也無法分享由自身數據產生的平臺利潤,與所謂的“共享經濟”相去甚遠。

第二,平臺資本主義將勞動者拔高為“自營業(yè)者”,名為提高其地位,實則在用一種合作關系來擺脫自身應該承擔的雇傭義務。被剝離傳統(tǒng)雇傭者享有的勞動權利后,平臺勞動者淪為毫無保障的計件工人。一方面平臺企業(yè)不再支付養(yǎng)老、醫(yī)療、失業(yè)等各項保險,另一方面平臺勞動者無法享受最低工資和帶薪休假等傳統(tǒng)行業(yè)的待遇。所謂的高薪,都是超長透支腦力和體力的結果,雖然具有明星效應,但是所占比例極低。更多的平臺勞動者,在壟斷平臺形成之后陷入了工作不穩(wěn)定和收入低下的雙重困境。

第三,平臺資本主義一方面用外包的模式將責任轉移給勞動者,另一方面又通過技術手段監(jiān)控每一項外包任務。在壟斷形成之前,平臺資本主義企業(yè)多采取親消費者的政策,用補貼讓利的方式,以聯合消費者對抗來自傳統(tǒng)行業(yè)的不滿,一旦形成壟斷,對消費者態(tài)度也從友好變?yōu)槔茫髷祿⑹炀褪谴祟?。所謂的過程精準控制不過是無時無刻不在的監(jiān)控,既針對勞動者,又針對消費者。針對勞動者是為了提高勞動效率,針對消費者是為了制造消費和提高售價,都屬于資本主義異化的新樣式。

第四,平臺資本主義看似為勞動者提供了協同斗爭的技術通道,其實勞動者從未真正掌控平臺技術。平臺操控方不僅可以通過數據管控來限制左翼運動,而且還可以隨時關閉平臺的某些功能,甚至直接關掉平臺。左翼勢力比資本勢力更能熟練運用平臺數字技術的觀點只是一種樂觀的幻想。另外,平臺勞動者之間的同質競爭和平臺勞動者與非平臺勞動者之間的競爭,也進一步削弱了他們之間協同斗爭的能力。

其實在資本主義世界,平臺一旦被資本所控制就成為一個技術被資本綁架的話題。資本在網絡技術、軟件代碼、云服務器等技術的幫助下,將中介理論與技術實踐結合在一起,構建起一種將生產者、消費者與各種資源結合而成的產業(yè)和商業(yè)模式。隨著網絡的延伸,資本不斷擴大行動邊界,滲透到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技術創(chuàng)新不僅沒有帶來所謂的經濟管理民主化和市場消費民主化,反而在資本有機構成不斷提高的情況下造就了大批剩余人口。在資本的操縱之下,平臺存在的目的從來都不是為了給左翼斗爭提供網絡途徑,相反,被困在算法中的勞動者和消費者已然在嚴格的監(jiān)控下成為資本增殖的源泉。平臺勞動者不得不忍受按件計酬、無社保福利和隨時解聘的工作條件,同樣,平臺消費者無時無刻不在遭受隱私霸王條款、價格壟斷和價格歧視。因此,平臺資本主義只是改變了資本與資本主義的運作方式,并沒有改變資本與資本主義的本質。

雖然,左翼學者和政治活動家已經看到平臺資本主義的種種弊端,并開出應對的處方。但如果不改變資本主義制度,這些都只是在戴著枷鎖跳舞。他們或是期望資本主義能在技術進步中加速崩潰,或是判斷在未取得政治斗爭勝利的情況下能實現經濟民主化的夙愿。其實,馬克思在談到這些不徹底的左翼斗爭時早已指出:“一句話,這些人想討好一切人。他們特別致力于組織罷工,組織工會和生產合作社,卻忘記了首要任務是通過政治上的勝利先取得一個唯一能夠持久地實現這一切的活動場所?!盵41]283因此,只有在社會主義制度下才能既利用市場在效率方面的特性,又避免兩極分化,實現真正的共享經濟。同時也說明,馬克思主義對資本主義的基本判斷并沒有因為平臺資本主義的出現而過時,平臺與資本主義結合只是改變了它的生產和消費形式,并沒有改變它的生產資料占有和財富分配方式,也就不會解決壟斷和兩極分化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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