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興軍
(黑龍江八一農(nóng)墾大學 人文社會科學學院,黑龍江 大慶 163319)
身份認同與人類歷史一樣悠長,卻又是一個歷久彌新的話題。早在古希臘,蘇格拉底就將刻在德爾斐神廟大殿上“認識你自己”作為其哲學思想的核心命題。與蘇格拉底同處于軸心時代的老子亦曾言:“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知足者富,強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壽?!保ɡ献印兜赖陆?jīng)》)現(xiàn)代心理學家弗洛伊德基于對“意識”和“無意識”的探討,將“心理區(qū)分為本我、自我和超我”。[1]所以,古往今來,人們總在追問:“我是誰?從哪里來?到哪里去?”追問的深層邏輯是人們對自我的認知和身份認同的建構?!皬谋举|上說,一個人的身份認同,是他們對于自己是個什么人的一種理解?!盵2]在生命的長河中,人們會自覺或不自覺地建構身份認同,并構成獨特的生命底色。身處不同社會階層的人們,身份認同意識強烈程度會存在差異性。社會階層愈高,身份認同意識愈強烈。比如,在中國古代社會,士人階層即具有強烈的身份認同意識。關于中國古代社會士人階層的身份認同,學界同仁已多有研究,但焦點均投射于先秦、南北朝、兩宋及明末清初等社會變革時期,而很少關注被大唐氣象遮蔽的中唐。事實上,“安史之亂”后的中唐乃是唐宋變革的起點,無論是對于文學書寫,還是之于社會建構,都處于承上啟下的地位。
中國社會自古以來就有“士”的傳統(tǒng)。士人階層相當于今人所言的“知識分子”群體,在中國古代社會的演進與發(fā)展中,他們承載著“社會的良心”??鬃釉唬骸笆恐居诘??!鄙踔痢俺劦溃λ揽梢印?。(《論語·里仁》)曾子稱:“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論語·泰伯》)孟子言:“士窮不失義,達不離道。窮不失義,故士得己焉;達不離道,故民不失望焉?!保ā睹献印けM心章句上》)簡而言之,士人階層崇德尚義,并將此作為他們生命的至臻所在。士人文化在中國綿延兩千多年,但在不同歷史時期,士人呈現(xiàn)出不同的面貌?!笆俊痹谙惹厥恰坝问俊?,秦漢以后則是“士大夫”。[3]“游士”具有相對獨立的人格與思想,如孔子、墨子、孟子、莊子等;“士大夫”則是知識分子與官僚的融合,如司馬遷、杜甫、韓愈、元稹、白居易、范仲淹等。自秦漢以降,中國社會分合交替,大一統(tǒng)的趨勢一直綿延,士人階層不得已依附于朝廷?!霸凇穷^變幻大王旗’的政權嬗變中,一代一代的士大夫持守著‘志于道’的理想,并為之增補新的內(nèi)涵?!盵4]5就個體而言,每個士人猶如歷史長河中轉瞬即逝的浪花,但是,當無數(shù)個浪花匯聚在一起形成了士人群像時,他們就成了中國歷史上一道亮麗風景,也鑄就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獨特的道統(tǒng)魅力?!凹幢闶看蠓蚩梢员欢椤倭排c知識分子的結合物’,也是將政治身份與文化身份融于一身的特殊角色,兩者不分彼此地相會交叉在一起,共同發(fā)揮作用?!盵4]6士人階層徜徉于廟堂與江湖之間,進則入朝為政、經(jīng)邦治國,退則歸隱田園、飲酒賦詩。但士人入朝為政,與純粹的政客截然有別,他們以深厚的文化底蘊涵養(yǎng)其德行、言語及政事,從而成為流淌于古代官僚體系之中的一股清流。中唐時期的韓愈、柳宗元、元稹、白居易、劉禹錫等,即是士人階層之典范。
韓愈、柳宗元、白居易和劉禹錫在歷史評價中幾乎贊譽等身,少有毀謗之言,但元稹的形象卻似乎是毀譽參半?!霸。?79~831),字微之,河內(nèi)(今河南洛陽)人。貞元九年(793)僅十五歲就明經(jīng)及第,元和元年(806)又在才識兼茂明于體用科考了第一名,任左拾遺,后來當了監(jiān)察御史,因得罪宦官被貶江陵士曹參軍,元和十年(816)回京后又被外放為通州司馬。后召回,一直當?shù)蕉Y部尚書、尚書左丞、武昌節(jié)度使?!盵5]由小傳可知,元稹可謂天賦異稟,少年成名,仕途數(shù)歷坎坷,但終居高位。欣賞元稹者或許蓋因其才華橫溢,詩名遠播。元稹因推崇和善作諷喻性樂府詩,而與白居易齊名,后世并稱“元白”。然而,在元稹所做的詩文中,悼亡詩堪稱最佳,影響也最為深遠,《遣悲懷》(三首)幾乎出現(xiàn)在所有唐詩選本中,“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讀罷令人淚濕青衫?!峨x思》(其四)也極負盛名,“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近乎人可熟誦。元稹爭議之處,多因其風流不羈與巧婚巧宦形象,但是,有爭議才顯得更加飽滿真實。更何況,元稹風流不羈的形象源于著錄異聞野史的《云溪友議》,其言或不可信。然而,作為典型的士人,元稹的風骨永遠令人景仰。他尊道禮佛,崇尚賢德,深情率性,工詩善文,針砭時弊,為官正直,即使往事越千年,我們依然可以透過史料與詩文,近距離感觸元稹飽經(jīng)風霜且毅然挺立的士人風采。
元稹與白居易、劉禹錫、韓愈、柳宗元以及盧氏兄弟、“四李”、竇鞏等士人之間都有密切的社會交往,他們或面對面互訴衷腸消愁解悶,或以書信往來談古論今品評時政,或觸景生情詩文唱和閑話人生。無論是和家人,還是與友人,他們都是聚少離多。所以,在他們交游唱和的詩歌中,很少能看到李白那種“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的灑脫飄逸,更多的是杜甫那種“自經(jīng)喪亂少睡眠,長夜沾濕何由徹”的輾轉惆悵與“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博大胸襟。堅守正道、志潔行芳一直是中唐士人的共同特質。從劉禹錫、柳宗元、韓愈著文弘揚陽城之德行,元稹寫《陽城驛》,白居易作《道州民》,促成陽城事跡被采摭入史便可窺見一斑。在詩中,我們依稀望見了“安史之亂”之后社會的滿目瘡痍,也看到了士人階層為復興盛世大唐的不懈求索。同時,此詩也讓我們感受了士人階層多重身份認同的焦慮與彷徨。士人僅是元稹與白居易、韓愈、柳宗元、劉禹錫等人的社會階層身份,除此之外,他們還承載著男性、詩人、儒士、政客等多重身份。當然,他們之間還是志同道合的友人,元、白更是心靈神通的生死之交。元稹去世后,白居易哀痛欲絕,飲泣為其撰寫墓志銘。元稹與白居易等中唐士人,相聚則飲酒賦詩,別離則詩文唱酬,既以情真意切的詩文澆心中之塊壘,也以密切的社會交往建構身份認同。
性別認同作為初級身份認同,在不同的時空和文化情境中,其重要性有所差異?,F(xiàn)代社會倡導男女平等,有無子嗣,人們似乎不是很在意。但在以宗法制為內(nèi)核的中國古代社會,傳宗接代,延續(xù)家族香火,乃是士人階層十分在乎的身份認同。是否擁有子嗣,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士人個體在家族和社會中的地位與聲望。“如果陷入困境則必然會產(chǎn)生無嗣之憂?!盵4]118因此,無嗣之憂是很多士族出身之人共同的心理體驗,元稹、白居易及柳宗元皆有之。士人階層自幼受儒家文化熏陶,即便其成人后可能攝入佛家或道家思想,但儒家文化依然是他們的生命底色。儒家重視孝道文化,而在孝道之中傳宗接代,延續(xù)家族香火,是士人階層男性群體義不容辭的責任。孟子曰:“不孝有三,無后為大?!薄缎⒔?jīng)》也講:“父母生之,續(xù)莫大焉。”自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后,儒家思想被定于一尊,并成為維護統(tǒng)治階級合法性的意識形態(tài)。所以,在中國古代社會,沒有子嗣會成為男性群體的隱隱之痛。生育之事,偶然因素居多,非人力可控。無論是王公貴族,還是平民百姓,都可能遭遇無嗣。不同的是,平民百姓的無嗣之憂可能以酒澆之,然后就消失于歷史天空,不見塵煙,而士人階層身份認同意識濃烈,他們的無嗣之憂則往往以詩文傳世,從而讓后世之人得以體悟其感、其情、其悲,甚至感同身受。生活于中唐時期的元稹、白居易及柳宗元等士人,不僅是在朝為官的政客,更是名垂青史的文人墨客。在他們的詩文中,無嗣之憂躍然紙上。憑借語言之媒,本來滿含惆悵的無嗣之憂,卻散發(fā)出淡淡的幽怨凄美氣息。這種悲中之美,更沁人心脾,也更深刻雋永。
關于柳宗元的無嗣之憂,田恩銘教授在《士族身份與柳宗元的無嗣之憂》一文中曾有精彩分析。該文認為,“無嗣之憂與柳宗元的士族出身有直接的關系,這關涉如何傳宗接代以繼承家學門風”“沒有子嗣意味著家學難以為繼的局面”。同時,“無嗣之憂往往伴隨著諸多不如意接踵而至,形成了焦慮性心理體驗”。[6]568-573士族身份助生了柳宗元的無嗣之憂。無嗣之憂促動柳宗元創(chuàng)作數(shù)篇經(jīng)典文學作品,這是文學史的幸事,但對士族出身的柳宗元個人而言,卻是人生之大不幸,因為無嗣困境致使他產(chǎn)生了隱隱作痛的身份焦慮。換言之,經(jīng)典文學作品讓柳宗元贏得生前身后名,但無子困境使柳宗元陷入了無邊落寞,也成了士族出身的柳宗元的一生遺憾。
元稹與白居易的無嗣之憂,肖偉韜在《“元、白”的無嗣之憂及其文化心理底蘊》一文中也曾探討。該文在歸納了元、白無嗣之憂的種種呈現(xiàn)形式后,認為:“元稹、白居易之所以執(zhí)著沉迷于沒有兒孫的苦痛當中,很明顯,是由當時的社會文化心理結構決定的。”[7]此結論頗有合理性。田恩銘教授對元、白無嗣之憂的分析更為立體飽滿,他從婚姻生活、宦途遷轉及詩家名望三個維度分析了元、白無嗣之憂:婚姻生活是無嗣之憂的滋生源,宦途遷轉乃無嗣之憂的助推力,詩家名望則為無嗣之憂的負重力。此三種要素環(huán)環(huán)相扣、層層推進,將元、白無嗣之憂闡釋得明朗透徹?!盁o嗣之憂源于生活,體現(xiàn)在元稹的詩作中,并與詩家名望有密切的關系,家庭生活滋生之,仕宦遷轉強化之,詩家名望壓迫之?!盵4]133個體、家庭與社會的三流合并,匯入了元、白無嗣之憂的萬千思緒。不同于李白那種“酒入豪腸,七分釀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嘯成劍氣,繡口一吐,就半個盛唐”的豪情與瀟灑,元、白把無嗣之憂換作淺斟低唱。尤其是元稹,無論是悼念亡妻韋叢的《遣悲懷》,還是悼念亡子荊的《哭子十首》,又或者是與友人互訴衷腸的《諭子蒙》《聽妻彈別鶴操》都毫無掩飾地坦露無嗣之憂?!肚脖瘧选罚ㄆ淙┲?,“鄧攸無子尋知命,潘岳悼亡猶費詞”故作達觀知命之態(tài),實則暗含著喪子的深沉悲鳴?!犊拮邮住分?,“九重泉路托何人”表達了對后事無人料理的惶恐,“不知還得見兒無”發(fā)出了渴望將來有子的隱隱期盼,“烏生八子今無七”則透著深深的喪子之痛,最后一句“若是愁腸終不斷,一年添得一生啼”將無嗣之憂推向了極致,讀罷令人潸然淚下?!耙蛑〉臒o嗣之憂愈加強烈,喪妻、喪妾、喪子、喪女,來自家庭之不幸愈加沉重,不亞于仕宦之苦難波折?!盵4]122作為元稹的生死之交,白居易不僅在詩文仕途與元稹志同道合,而且在人生際遇上也與元稹同病相憐。二人在詩詞酬和中,既表達友誼,也互訴無嗣之憂。元稹任浙東觀察使時,作《聽妻彈別鶴操》:“別鶴聲聲怨夜弦,聞君此奏欲潸然。商瞿五十知無子,更付琴書與仲宣?!痹V說家學文章無以為繼的憂愁,白居易便作《和微之聽妻彈別鶴操因為解釋其義依韻加四句》云:“無兒雖薄命,有妻偕老矣。幸免生別離,猶勝商陵氏?!币杂衅蓿ㄅ崾纾┫嘁蕾衫习参吭?。然而,白居易同樣有著無人繼絕學的苦悶?!冻鯁蚀迌簣笪⒅奘濉繁瘒@:“文章十帙官三品,身后傳誰庇蔭誰?”元稹與白居易這兩位患難之交,惺惺相惜,肝膽相照。白居易被貶為江州司馬,元稹悲痛萬分,憤筆寫下《聞樂天授江州司馬》:“殘燈無焰影幢幢,此夕聞君謫九江。垂死病中驚坐起,暗風吹雨入寒窗?!逼渲?,“垂死病中驚坐起”把惋惜與悲憤之情描繪得傳神之至。白居易也似乎心有感應,在去往江州的船中,因思念遠謫通州(今四川達州)的元稹,隨之寫下《舟中讀元九詩》:“把君詩卷燈前讀,詩盡燈殘?zhí)煳疵?。眼痛滅燈猶暗坐,逆風吹浪打船聲?!蓖ㄟ^“燈殘”“詩盡”“眼痛”“暗坐”等詞語的渲染,凄苦之情一覽無余,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感慨也油然而生。他們仕途屢遭貶謫,生活均陷無子困境,但頻繁的詩文酬和與交往,讓兩顆寂寥的心緊緊相依,從而消散那揮之不去的無嗣之憂,也使得性別認同的焦慮顯得不那么令人窒息。
職業(yè)是通往幸福的必經(jīng)之路。對幸福的理解雖因人而異,但追求幸福乃是多數(shù)人一生夙愿,縱然行不能至,而心向往之。因此,職業(yè)認同無論是對于黎民百姓,還是對于士人階層,都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在現(xiàn)代社會,職業(yè)是分工的象征,并無高低貴賤之分。但在中國古代社會,職業(yè)有著嚴格的等級之別。個體職業(yè)與社會階層大致對應,從事不同的職業(yè),意味著身處不同的社會階層,享受著不同的社會地位與聲譽。士農(nóng)工商四民者,雖為國之柱石,但其社會地位卻懸殊迥然。比如,以詩書傳家的士人階層就享有較高的社會地位,所謂:“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保ㄍ翡ā渡裢姟罚┪簳x南北朝時期,門閥士族政治盛行,士族出身的士人們擁有諸多特權,乃至政權都要依靠士族。然而,隋唐以后,士族與政權之間的關系發(fā)生了逆轉?!疤拼鞘孔迮c政權之間的關系發(fā)生轉變的完成期,由政權依賴士族轉變?yōu)槭孔逡蕾囌?,而后中國社會以門第取人的時代就一去不復返了,這一轉變也就成了皇權戰(zhàn)勝紳權的絕唱。中唐時期,士族家庭在婚姻上依然保持著門第理念,而在仕途上,則已經(jīng)風光不再了?!盵6]546因此,元稹、白居易、柳宗元、劉禹錫等即便出身士族,也不得不通過科舉考試進入仕途,方可復興祖先的榮光與功業(yè),重新建構自我的職業(yè)認同。
宦海浮沉乃仕途常例,尤其是具有理想主義傾向的士人階層。士人階層承襲家學淵源,往往飽讀詩書,且以儒家典籍為主。儒家思想以入世為取向,提倡學以致用,所以也就具有明顯的功利性?!皩W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是中國古代社會士人階層生命歷程的多數(shù)選擇。他們讀書的初衷即為考取功名,然后輔佐君王,經(jīng)邦治國,甚至做帝王師。田恩銘教授在《元稹和中唐士人心態(tài)》一書中,詳細地梳理了元稹及其好友白居易、劉禹錫、柳宗元等士人的仕途遷轉。元、白、劉、柳等皆進士及第,然后夙愿達成,入朝為官。及第之初,他們或許也曾“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觀盡長安花”,一旦真正踏入仕途后,才驀然發(fā)現(xiàn)“侯門一入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坝镭懜镄隆敝率埂鞍怂抉R”被貶蠻荒之地,柳宗元、劉禹錫即在其列,柳宗元被貶永州,劉禹錫被貶朗州(今湖南常德)。元和五年(810),元稹遭遇敷水驛事件,被貶為江陵士曹參軍。元和十年(815)正月,柳宗元、劉禹錫、元稹奉詔回京,以為會迎來生命的春天。誰曾想,迎接他們的是更冷的冬天。三月,劉禹錫因言獲罪被貶險象環(huán)生的播州,經(jīng)柳宗元多方周旋,轉至山水相依的連州,而柳宗元也被貶到比永州更遙遠的柳州。六月,元稹被貶到人稀地僻、瘴瘧彌漫的通州。八月,白居易因越職言事和小人誹謗,被貶到距離都城長安幾千里的江州。長慶二年(822)二月,元稹同平章事,終拜相位,達到了士人職業(yè)頂峰,但好景不長,六月又被貶為同州刺史。長慶三年(823)八月,改越州刺史、浙東觀察使。大和三年(829),元稹回到都城,詔為尚書右丞,但因敢于直諫而受朝臣排擠,第二年即除檢校戶部尚書,再貶為鄂州刺史、武昌節(jié)度使。“‘二十三年棄置身’,回首漫長的貶謫經(jīng)歷,劉禹錫在與白居易聚會中將‘到鄉(xiāng)翻似爛柯人’的感慨一飲而盡,曾經(jīng)的貶謫經(jīng)歷依然對生者發(fā)生著影響,他們依然留有‘脫離謫籍后的心靈烙印’?!薄半x去——歸來——再離去的貶謫之旅讓這些正當壯年的士人們告別了氣志如神的慷慨往事,他們成長起來,家庭、仕宦都在地域的遷徙中顛簸。”“一時激情換得無限蒼涼,劉禹錫、柳宗元、元稹,從一個起點跌落,剛剛看到曙光又遭遇日暮,不得不踏上又一段人生的旅程?!盵4]58當士族依附于政權時,士人們無論是升遷,還是貶謫,都身不由己,而取決于統(tǒng)治者的決策。當然,統(tǒng)治者也并非可以肆意妄為,他們既是權力游戲的參與者,也是權力游戲的裁判,雙重社會角色迫使他們在權力博弈中必須平衡各種關系。因為他們深刻洞悉,一旦權力博弈失衡,某一群體掌握了更大的權力,就極有可能削弱其統(tǒng)治的合法性,進而威脅到自己的政治權威與統(tǒng)治地位。
士人階層的職業(yè)認同具有單一性。元稹、白居易、柳宗元以及劉禹錫等人乃中唐士人階層的縮影,縱然仕途隨浪浮沉,依舊追求功成名就,在當時乃是一種普遍社會現(xiàn)象,諸如韓愈、顧況、盧綸、孟郊、裴度等概莫能外。仕途受阻后,士人們將悲歡離合的人生體驗化作幽怨的詩詞歌賦,或者著書立說,述往事,思來者。他們誰也沒有像陶淵明那樣幡然醒悟,“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歸居田園,隱于世外,“懷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東皋以舒嘯,臨清流而賦詩。聊乘化以歸盡,樂夫天命復奚疑”?。ā稓w去來兮辭》)由此可推,士人階層對政府官員這一職業(yè)認同感甚為強烈,即便其對仕宦生活可能愛恨交加。若非如此,為何在屢遭貶謫,甚至性命堪憂的情境下,他們?nèi)詧?zhí)意留在官場呢?既然能以科舉入仕,那么他們應屬于讀書人中的佼佼者,而非只會吟風弄月的平庸之輩。所以,經(jīng)世濟民的能力足以支撐他們有更多的職業(yè)選擇,就算不入朝為官,還可以做私塾先生,或者經(jīng)商,最不濟也可以置辦數(shù)畝田產(chǎn),做地主鄉(xiāng)紳。但是,士人們前赴后繼地選擇了“學而優(yōu)則仕”的生命歷程,而科舉制度恰好為他們自我實現(xiàn)需求的滿足提供了綠色通道。不得不說,科舉制度是中國政治制度史上最重要的發(fā)明之一。它一方面為統(tǒng)治者治理天下,網(wǎng)羅了大量身懷真才實學的社會精英,另一方面也為社會精英施展才華與抱負,搭建了權力平臺與公共空間。唐太宗雖喜曰:“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唐摭言·卷一》)但實情也許是:姜太公釣魚,愿者上鉤。
科舉制度為士人階層的職業(yè)認同建構奠定了制度基礎。在科舉制度下,統(tǒng)治者需要士人階層的忠誠、知識與技能,而士人階層則渴望得到統(tǒng)治者給予的權力、名望與俸祿,雙方各取所需。但是,在具體的制度情境中,統(tǒng)治者依靠君權神授的意識形態(tài),占據(jù)了權力、名望及俸祿的壟斷地位。所以,統(tǒng)治者與士人階層之間的社會關系注定不平等,主動權在統(tǒng)治者一方。士人階層的宦海浮沉,與這種不平等的社會關系莫不關聯(lián)。不過,這似乎并未消減士人階層對仕途的鐘愛。錢穆認為,“憑事實講,科舉制度顯然在開放政權,這始是科舉制度之內(nèi)在意義與精神生命?!蓖瑫r,錢穆也發(fā)現(xiàn)政權開放之流毒:“知識分子競求上政治舞臺去做官,仕途充斥,造成了政治上之臃腫病。讀書人成了政治脂肪”。所以,“若要解決中國社會之積弊,則當使知識分子不再集中到政治一途,便該獎勵工商業(yè),使聰明才智轉趨此道”。[8]歷史總是具有局限性,當時之人未必能洞悉此理??婆e制度在強化士人階層的職業(yè)認同時,也束縛了他們的職業(yè)選擇空間,即以科舉入仕作為唯一選擇。之所以如此,應與當時的社會風尚及士人階層習得的文化思想有關。秦漢以降,儒家思想一直占據(jù)主流地位,深受儒家思想浸染的士人階層,將“修齊治平”作為毋庸置疑的生命歷程范本?!耙詶钏搴屠钐茷槭椎年P中門閥取得了全國政權,使得‘重冠冕’(官階爵祿)壓倒了‘重婚婭’(強調婚姻關系的漢魏北朝舊門閥)、‘重人物’(東晉南朝門閥以風格品評標榜相尚)、‘重貴戚’(入主中原的原少數(shù)民族重血緣關系)等更典型的傳統(tǒng)和觀念?!恕c‘婚’同成為有唐一代士人的兩大重要課題,某種‘告身’實即官階爵祿在日益替代閥閱身份,成為唐代社會的最高榮譽所在。社會風尚在逐漸變化?!盵9]按照馬斯洛的需求層次論,尊重和自我實現(xiàn)屬于高級需求,也是人所共有的需求。在社會生活中,只有那些給個體、家庭或家族帶來榮譽的職業(yè),才能使得從業(yè)者獲得尊重以及自我實現(xiàn)的可能性。因此,士人階層在眾多職業(yè)備選項中,偏偏選擇入朝為官,即在情理之中。
“佐王之志”即士人階層共存的自我實現(xiàn)需求。呂溫貞元末登進士第,天才俊拔,文彩贍逸,官至戶部員外郎,后貶為衡州刺史,年四十而卒。呂溫卒后,柳宗元、韓愈、劉禹錫、元稹、李景儉、崔群、竇鞏等士人俱做詩文哭之,尤以柳宗元之文最為悲切?!短乒屎庵荽淌窎|平呂府君誄》言:“天乎痛哉,……千載紛爭,或是獲得,倬乎吾兄,獨取其直,……年不逾四十,佐王之志,沒而不立,豈非修正直以召災?好仁義以速咎者乎耶?”柳宗元既表達了對呂溫之死的悲痛,也表明了兩人的志同道合?!皡螠氐碾x世,看似平常,實際上關涉到士人氣節(jié)與理想現(xiàn)實的可能性問題……從呂溫的交游即可看出,所交者多有大志者……劉禹錫一句‘空懷濟世安人略’把大家的想法說出來了,不獨為呂溫一人,當為這些胸懷壯志者回首往昔歲月而唱出的懷舊之挽歌?!盵4]70-71對離世之人的悼念詩文,可能不乏溢美之詞,然如此多的好友一起追思,且被載入史籍,在中國歷史上實屬罕見。死者已矣,柳宗元等人撰文悼念,情感或許較為復雜,寄托哀思是其一,訴說心中自我志向亦蘊含其中,即借事言志。從中唐詩人切入,可以再現(xiàn)中唐社會圖景,探究中唐士人的詩文、心態(tài)與思想及其社會交往,亦有觀照現(xiàn)代社會知識分子的生命歷程與生活處境之意旨。
中唐士人階層雖志在仕途,輔佐君王治國平天下,但詩文乃是他們步入仕途的橋梁,也是他們的生命伴侶與精神食糧。未入仕途時,他們以詩文干謁名臣,祈盼賞識;仕途通達時,他們飲酒賦詩,暢敘幽情,抒發(fā)人生之樂;仕途坎坷時,他們同樣銜觴賦詩,淺斟低唱,消解人生之苦。交游唱和不僅融入士人階層的日常生活,成為一種生活方式,更滲入他們的生命深處,成為一種生命姿態(tài)。在《元稹和中唐士人心態(tài)》一書中,田恩銘教授以清麗流暢的文筆勾勒了元稹與白居易、竇鞏、“三盧”(盧載、盧戡、盧士衍)及“四李”(李景儉、李建、李紳、李德裕)等士人的交游唱和,將史才、詩筆與議論融為一體,為我們再現(xiàn)了中唐士人階層的社會交往圖景,描繪了中唐士人階層面對世事變遷、人生坎坷以及仕途浮沉時的心理狀態(tài)。更具學術價值的是,該書為我們重現(xiàn)了士人階層沉浸于詩歌酬唱的審美體驗與精神風采。
交游唱和以詩歌為媒。中唐士人階層交游之所以選擇詩歌為媒介,應源于詩歌這一文學體裁獨有的魅力,即以凝練的語言抒發(fā)內(nèi)心深處的豐富情感。《毛詩序》云:“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情動于中而形于言?!焙喲灾娨匝灾?,而志即心中之意。白居易在《與元九書》中亦曾言:“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莫始乎言,莫切乎聲,莫深乎義。詩者,根情,苗言,華聲,實義?!薄稖胬嗽娫挕穼υ姼璧睦斫庖嗳绱耍骸霸娬?,吟詠性情也。”人本身就是一種高級情感動物,情感是人之為人不可或缺的組成元素。所以,元稹在遭遇喪母、喪妻、喪妾、喪子、喪女以及仕途貶謫時,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詩歌寄給友人,借以抒發(fā)內(nèi)心情感,緩解心理壓力。友人也寫下詩歌回寄元稹,互訴人生之苦。田恩銘教授認為,士人階層的交游唱和潛移默化地影響著文學創(chuàng)作。書中寫道:“若無盧載與之同病相憐,步入一條彼此交叉的追憶之河流,元稹悼亡之作必缺少激發(fā)沉思之機會,寫喪偶之孤獨感亦少有對話之對象,此一特定交游時段對于元稹的文學創(chuàng)作深有影響?!盵4]142元稹與李景儉、李建、李紳、李德裕的交游唱和,形成了生機勃勃的文學風尚與文學氣象,與竇鞏的唱酬與友誼更構成了文學傳播史上的佳話。當然,與元稹交游的士人中,白居易對其影響最大,情誼也最為深厚。在鉤稽元稹與白居易的交游唱和后,田恩銘教授甚為感慨,動情寫下了如下感言:“不得不說,知元稹者,白居易也。兩人自訂交始即唱酬往來,因此才有元白并稱,有元和體及長慶體播傳開來,文學中諷喻詩言及政事,言語相和,德行并駕而行,可謂生死之交……元稹歿后,白居易念念不忘,常常因生活細節(jié)思及元稹并訴諸筆下。然世風陵替,當年因元稹貶謫江陵而發(fā)的那種凌云盛氣已然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獨善其身。舊時的月亮在新布景中不時有光暈閃現(xiàn),益發(fā)讓人滋生思念情懷及蒼涼之感,而遠去的元才子,則除非夢寐,此生不可復見矣?!盵4]193這與司馬遷寫罷孔子世家和屈原列傳的感慨頗為相似:想見其為人,雖不能至,而心向往之。元白唱和成往事,唯留佳話在人間。當今時代,飛鴻傳書早已不在,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溝通更為便捷,但心與心之間的距離似乎越來越遠。中唐士人的交游唱和,以及他們呈現(xiàn)的純情友誼,非常值得生活在現(xiàn)代社會的我們追憶與反思。
詩歌作為一種傳情達意的藝術形式,賦予了士人階層社會交往獨特的審美意蘊。在元稹與“三盧”、“四李”、竇鞏及白居易的交游唱和活動中,為后世留下了大量的精美詩篇,極大地豐富了中華文化寶庫。所以,中唐士人階層的交游唱和不僅屬于社會活動,也屬于審美活動。他們將生活寫成了詩歌,在詩歌中吟詠品味生活,以行動詮釋了荷爾德林所言“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甚至可以說,中唐士人階層將生活藝術化,也將藝術生活化。他們在交游唱和過程中所創(chuàng)作的詩歌,平易流暢,清新典雅,淺切自然,很少冷峭奇崛,晦澀難懂,以質樸的語言傳達至真至純的人間情感,讀來脈絡圓暢,節(jié)奏輕快,詞語清麗。比如,白居易被貶江州時,夢見元稹,夢醒后揮筆寫下《夢微之(十二年八月二十日夜)》:“晨起臨風一惆悵,通川湓水斷相聞。不知憶我因何事,昨夜三更夢見君。”元稹收到此詩后,深為感動,隨即寫下《酬樂天頻夢微之》:“山水萬重書斷絕,念君憐我夢相聞。我今因病魂顛倒,唯夢閑人不夢君?!眱墒自姌嬎季?,感情真摯,將人間凄苦思念之情寫得入骨三分?!吨刭洏诽臁纺嗽∨c白居易久別重逢又將別離時所作,詩云:“休遣玲瓏唱我詩,我詩多 是別君詞。明朝又向江頭別,月落潮平是去時。”該詩以景結情,想象在熹微的晨色中,月落日升,大江煙波浩渺,友人即將別離。單純淺顯的二十八字就將無限的惋惜與悠遠的惆悵流露無疑??芍^景不麗、情無奇,但讀后卻有無窮韻味,令人回腸蕩氣,經(jīng)久不忘。而其原因在于,該詩借助循環(huán)往復的音樂節(jié)奏,抒發(fā)了人間聚散苦匆匆的樸素情感,引起了讀者強烈共鳴。元稹歿后多年,生前好友依然懷念無比。晚年的白居易與盧載交往甚密,偶然翻閱盧載的詩集,發(fā)現(xiàn)集中有不少贈元稹的詩,觸景生情,白居易和著 熱淚寫下:“昔聞元九詠君詩,恨與盧君相識遲。今日逢君開舊卷,卷中多道贈微之。相看淚眼情難說,別有傷心事豈知?聞道咸陽墳上樹,已抽三丈白楊枝?!保ā队[盧子蒙侍御舊詩多與微之唱和感今傷昔因贈子蒙題于卷后》)此詩直抒胸臆,純?nèi)巫匀?,歲月流逝之嘆與悼念故友之情沛然經(jīng)肺腑而出,八句一氣貫串,情感濃烈逼人,同時又流淌著凄愴哀婉的音樂美感。中唐之音難免愁怨,卻猶如雨中丁香,愁怨中散發(fā)著芬芳??鬃釉唬骸霸?,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論語·陽貨》)中唐士人階層交游唱和所創(chuàng)作的詩篇感發(fā)意志、考見得失、和而不流、怨而不怒,將詩歌可興、可觀、可群及可怨呈現(xiàn)得淋漓盡致。
文學即人學,而社會則是由個性、德行、志趣各異之人有機聯(lián)結而成的網(wǎng)絡,因此,文學與社會之間天然存在聯(lián)系。所謂文以載道、詩以采風,經(jīng)典的文學常源于對社會最深的洞見。正如田恩銘教授在書中所言:“士人階層以修史為討論之契機,以史才、詩筆、議論統(tǒng)攝于追求直道的目標中,紀事以弘道為準則,以儒士之思想反思歷史,以文士之筆墨撰著成史,以思想之光輝引領政事,德行與文學輔之以力量,史德之基本內(nèi)涵盡在其中?!盵4]45唐代乃是中國歷史演進的高峰,無論是政治地位,還是社會景象,又或者是文學創(chuàng)作,皆如此。《元稹和中唐士人心態(tài)》考察元稹與中唐士人的文學書寫、仕途遷轉及交游唱和,借以探尋中唐時期社會世態(tài)、士風與文風的相關性,進而洞悉中唐士人群體的心理狀態(tài),不僅對唐代文學研究貢獻巨大,而且為研究唐代社會運行之機理亦提供了范本。在書中,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中唐士人階層多維身份認同建構的焦慮與惆悵。無子困境誘發(fā)了元稹、白居易及柳宗元等中唐士人的無嗣之憂,這使得士族出身的他們陷入了性別認同危機。同時,作為士族出身的知識分子,儒家思想熏染其生命底色,他們祈盼君王圣明,大唐興盛,自己也為官一任,造福一方。但是,理想與現(xiàn)實總是隔著一道深淵,仕途之路隨浪浮沉,給中唐士人階層入朝為官的職業(yè)認同蒙上了一層難以釋懷的心理陰影。家學無以為繼,仕途屢遭貶謫,苦悶愁怨在所難免,如何才能消解呢?交游唱和乃最好的情緒宣泄方式。于是乎,率性而為的元稹與白居易、柳宗元、劉禹錫、竇鞏、“三盧”以及“四李”頻繁往來唱和,將喪妻之痛、無嗣之憂、貶謫之怨以及人生之苦換作淺斟低吟,創(chuàng)作了大量幽怨哀婉的傳世詩文,形成了中唐時期獨有的審美盛況,一時引領社會風尚。文人之不幸,文學之大幸。元稹等中唐士人以詩文唱和的審美活動升華文化認同,將人間失樂園變成為了文化伊甸園。
由此可見,身份認同在一定程度上蘊含自反性。士族出身的榮耀讓中唐士人為浮名所累,入朝為官的風光同樣可能致使他們遭遇貶謫之挫,反倒是杯酒光景間吟詠性情的詩歌,指引元稹等人覓回了迷失于世俗的文化自我。生逢盛極而衰的中唐社會,是士人群體無法選擇的生命處境,延續(xù)香火、入朝為官也是傳統(tǒng)文化慣性束縛他們靈魂的枷鎖。因此,無論作為家族傳人,還是成為忠君政客,都屬于鏡中之他我,真實而又虛幻,看似人前盡顯尊貴,實則內(nèi)心備受煎熬。唯有在那一篇篇恣意揮灑萬種風情的詩文中,中唐士人才發(fā)現(xiàn)了情欲彌漫的本我、反身而誠的自我以及兼濟天下的超我。
從中唐士人心態(tài)中窺見中唐士人多維身份認同建構的矛盾與掙扎,對于社會學領域耕耘者而言,真是莫大的驚喜。當然,這得益于中唐士人心態(tài)研究本身的綜合性與復雜性。中唐士人心態(tài)研究雖然沿襲“人的文學”,但很多地方都溢出了文學邊界,而牽涉當時的政治局勢、社會思潮、哲學理念、主流文化以及中唐士人自身的生活處境、生命歷程、交往人群和心理因素。田恩銘教授以元稹為研究切入點,立足于大量史料的搜集與辨析,將中唐士人普遍心態(tài)發(fā)展的歷史事件及其前因后果,予以個案式的、抽絲剝繭的理清與研討,從而更深一層地探討文學思想演變的內(nèi)在邏輯,剖析士人群體文學書寫所內(nèi)蘊的社會理想以及士風駿發(fā)所形成的社會風尚??上攵?,這是一項非常艱難的工作。因為它需要研究者既有深厚的理論素養(yǎng),又有極高的審美能力,還要有嚴謹?shù)闹螌W方法。所以,田恩銘《元稹和中唐士人心態(tài)》一書縱然部分章節(jié)論述略顯繁瑣,也是為了論證更有力度,瑕不掩瑜,在時間的洗禮中此書必將成為經(jīng)典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