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松

前 言

劉慈欣用《三體》三部曲，為中國科幻創(chuàng)造了一個奇跡，使得中國科幻一夜之間舉世聞名！他用這三本書，構建起了一個似真似幻的宇宙，為讀者奉獻了一個個精妙絕倫的故事。

科幻就像是大偵探福爾摩斯，抽著煙斗站在街邊望著街上人來人往，沒多少人會注意到他，但是所有人身上的細節(jié)，卻盡收福爾摩斯的眼底。福爾摩斯冷靜地觀察著，冷靜地總結著，最后說出最冷靜的看法。

這就是科幻給人的感覺，冷靜、客觀，最后得出的結論往往讓人意想不到。劉慈欣曾經在一本小說集里說過：“科幻小說的魅力之一是它可以對一些自然規(guī)律進行一些改變，然后展現(xiàn)在這種改變之后宇宙是如何帶著硬傷運行的?！盵1]

之所以說意想不到，是說一篇好的科幻小說，作者對“硬傷”的選擇、運行、結果，讀者都很難以猜想。特別是帶著“硬傷”的那個世界，跟正常的世界有明顯的區(qū)別，雖然是“病態(tài)”的，卻分外迷人。

《三體》三部曲從一開始就像是發(fā)生在身邊的故事，由于三體星人的入侵，世界和宇宙變得越來越撲朔迷離。地球人先是被動地接受了三體星人的存在，然后開始了極富有創(chuàng)意的面壁計劃，最終用“黑暗森林法則”威懾三體星人的方式，建立了脆弱的平衡關系。這是人類的智慧取得的一種戰(zhàn)略平衡。

宇宙就是一個“黑暗森林”，每一個文明都有可能是獵手，同時又很容易淪為獵物。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宇宙，就如廣袤的太空一樣黑暗。這是一個需要噤聲的領域，誰先發(fā)出了聲音，誰就有可能淪為獵物。很應景的是，太空的真空環(huán)境里真的沒辦法傳播聲音。

第三部《死神永生》所帶來的震撼，應該是前面兩部的總和，劉慈欣用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大設計，為讀者展現(xiàn)了以冰冷為主色調的宇宙?？墒撬制珵楸涞挠钪媪粝铝四敲匆还膳?。

一、智慧止步

《死神永生》的開頭，就跳到了“時間之外”，其開頭的情節(jié)，并沒有從第二部結束的地方開始說起，而是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地說了一段拜占庭滅亡的往事。這個寫法就好像真的是跳出了歷史長河，節(jié)選一些重要的情節(jié)給我們看。這種感覺就好像作者是站在“時間之外”的一個冷漠的觀察者和記錄者。

繼續(xù)往下看讀者才會發(fā)現(xiàn)，這個設計其實是讓《死神永生》這本書變得具有連貫性的一種方式，因為這本書在時間的跨度上太大了，大到了劇情已經難以連貫，大到了之前留下的線索，要用一種旁白的方式去解釋和講述。

同時，這個設計還能隨時加入一些設定方面的東西，或者不太適合出現(xiàn)在正文以及正文難以表達的東西。比如文中出現(xiàn)的“宇宙迫害妄想癥”“漫長的階梯”等等這些橋段，需要很繁瑣的情節(jié)，才能把之前留下的那些線索，以及現(xiàn)在發(fā)生的時事聯(lián)系起來。作者用議論加敘述的方式，則很輕松就能完成這一點。這讓整部小說一點兒也不累贅，還時常會出現(xiàn)一些發(fā)人深省的觀點。

在《死神永生》的開頭，先是說了兩個跟主體情節(jié)似乎沒什么關聯(lián)的故事，然后才跳到了正題，開始講述在面臨三體星人的威脅之初的一些瘋狂想法。在字里行間，我們可以感受到劉慈欣為我們描述的一個概念：人類的智慧早就已經止步！

當然這個概念很模糊，劉慈欣也沒有點明，但是卻從不同方向闡述了這個概念。比如面壁計劃就是在最初面對三體星人的威脅時，所構想出來的發(fā)揮了人類最大潛力的計劃。最終羅輯不負眾望，用“黑暗森林法則”，建立了跟三體星人之間的微妙平衡關系。

在面壁計劃提出之后的年代里，再沒有像這樣具有創(chuàng)造性和實用性的、對抗三體星人的手段。相反，后來的人們還對面壁計劃產生了質疑，甚至干脆取消了面壁計劃，但是當“末日之戰(zhàn)”結束時，慌亂中的人們匆忙地重啟了面壁計劃。之前把羅輯當作一個歷史笑話的人，立即把羅輯當神供奉。

《死神永生》中云天明執(zhí)行的階梯計劃，也跟面壁計劃一樣，是一個富有極大的勇氣和想象力的計劃。該計劃給人類的未來提供了關鍵情報，避免了人類閉門造車的窘境。

值得注意的是，這些計劃都是在最初的年代完成了構想，并開始實施，把那個年代所有可以利用的力量都集中了起來，產生了1+1大于2的質變，完成了一些看似在那個艱難、落后的年代不可能完成的壯舉！

最初面臨三體星人的那幾年，就好像是人類的“軸心時代”，人類發(fā)揮出了超常的智慧和創(chuàng)造力。從那之后，人類的科技雖然取得了很大的飛躍，但是智慧已經止步，最終還是要依靠“最初年代”里的那些計劃，才能找到出路。

這跟現(xiàn)實世界的我們何其相似！從“軸心時代”到現(xiàn)代，人類的智慧從來沒有發(fā)生巨大的進步。每次當人類遇到巨大的危機的時候，都會去“軸心時代”尋找力量。

為什么會有這樣的現(xiàn)象？是因為古人的智慧要高于現(xiàn)代的我們嗎？

不，古人跟我們現(xiàn)代人的智慧是差不多的，但是古人有“先手”，他們在那個時代用自己的智慧，把許多底層邏輯做了規(guī)范整理，又用智慧在底層邏輯的基礎上，做了深刻地思考。因為古人利用的都是底層邏輯，所以適用性非常強！

比如古人歸納了圓形的概念，他們說太陽是圓的，我們現(xiàn)代人能說太陽是方的嗎？那會引發(fā)認知上的錯亂！比如《論語》中孔子對人性做了許多闡述，幾千年來人性并沒有太大的改觀，所以《論語》中的許多東西現(xiàn)在依舊適用！

劉慈欣用《黑暗森林》和《死神永生》里的情節(jié)，把這個現(xiàn)象擺在了我們的面前。在書中的情節(jié)中，取得了巨大進步并令人眼花繚亂的人類科技，讓人類產生了自己已經很強大的錯覺！接著劉慈欣用“水滴”，一顆三體星人的探測器，就把人類最先進的科技、人類長達半個多世紀的錯覺全部打破！

在《死神永生》中，劉慈欣又利用階梯計劃，為人類世界開啟了一扇新的大門。不管是在“末日之戰(zhàn)”后，人們慌忙重啟的面壁計劃，還是階梯計劃帶來的重要情報，都是在借用“古人”的智慧！

現(xiàn)實世界的我們又何嘗不是如此？眼花繚亂的科技，讓我們認為自己一直在取得新的進步?？墒聦崊s是，再先進的科技，也是對工具力量的提升。如果放大尺度，在未來的人們看來，或許我們現(xiàn)在手里的智能手機，跟原始人手里揮舞的石器沒什么區(qū)別。

《三體》系列之所以給讀者帶來那么大的震撼，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它提醒我們未來如果想要有更好的發(fā)展，智慧就需要先有新的進步。似乎《三體》還為人類智慧的進步，提供了一個方向：到太空中去！到宇宙中去！

我們只窩在地球上，只做地球范圍內的爭斗，就像是井里的青蛙，認為天空就只有井口那么大。我們只有進入浩瀚的宇宙中，才真正明白自己的渺小，自己進入太空中的感覺，應該跟聽別人說、看別人秀是不一樣的。新的環(huán)境才會促使我們作新的思考，人類的智慧也才可能有新的進步。

像《三體》中出現(xiàn)的“黑暗森林法則”，以及《死神永生》中出現(xiàn)的“降維打擊”，揭示了一個以冰冷、黑暗為主色調的宇宙。這就像是一種對未來智慧和未來博弈的預演，宇宙的文明體系到底是什么樣誰也不知道，但很有可能比較冷酷，起碼沒有20世紀一些關于外星文明的小說中描繪得那么慈眉善目。

二、一顆大腦的太空旅行

階梯計劃跟面壁計劃一樣，展現(xiàn)了劉慈欣高超的想象力。這個計劃的出發(fā)點就很讓人震撼，PIA（行星防御理事會戰(zhàn)略情報局的簡稱）竟然打算把一個人送到三體星人的侵略艦隊中去！

地球獲取三體星人的情報，只能通過ETO（地球三體組織）這一條線索。這條線索的局限性很大，首先三體星人很注重對情報的管控，ETO其實并不知道關于自己主子的太多情報，就算知道了，也很少能被人類獲取。所以，通過這條線索，獲取的敵人情報太少。

在地球上的戰(zhàn)爭中，兩個交戰(zhàn)國互相派遣間諜，是再正常不過的手段。那么文明間的戰(zhàn)爭，可不可以也派遣一名間諜打入敵人的內部？這個想法很大膽，在地球上的交戰(zhàn)國，不管雙方有什么深仇大恨，但都是人類，打入敵人內部的間諜，只從表面上看是區(qū)分不出來的。

兩個文明之間就不一樣了！《三體》的書中只簡單提到了三體星人的外貌，另一個星球的智慧生物，肯定跟地球人有明顯的區(qū)別。往他們那里派遣間諜，就好像往小人國里派遣一個巨人間諜一樣明顯！

不過理論上這也不是一點兒機會也沒有，間諜首先要懂得隱藏自己，不是說外貌上的隱藏，而是要隱藏自己的真正意圖。那么結合三體星人思想透明的特點，打入他們內部的人類，未必就騙不過他們。

這個想法是有了，可是怎么實施又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難題。這個間諜要越早出發(fā)越好，三體星人的侵略艦隊在四百年之后就達到太陽系了，而人類在危機紀元初期的飛行器（三體危機到來后，公元紀元改稱為危機紀元），比三體星人的艦隊慢太多，如果三體星人的艦隊到了奧爾特星云（太陽系的最外層）時人類才捕捉到之前發(fā)射的間諜，那一切就都晚了。

就算是間諜發(fā)現(xiàn)了重要的情報，短時間內應該也找不到方法，或者沒時間往回傳送。就算傳送回來了，也來不及做出相應的防范和部署。在PIA一個個想法被提出但又很快被否定，首先就是要解決間諜去往“敵國”的速度問題，就算按照人類危機紀元之初發(fā)射的最快的探測器速度，也還是太慢了。

程心想出了一個逐步加速的方法，在飛行器軌道上布置核彈，然后把飛行器送入預定軌道后，逐個引爆核彈。利用核彈的沖擊波和輻射，推動飛行器上的太陽帆，逐步進行加速，最終預計可以加速到光速的百分之一！

在書中，人類自嘲地形容這個方案是“連發(fā)弩”，因為早在《三體》第一部里，就形容現(xiàn)在人類掌握的科技和武器，在三體星人看來跟弓箭差不多。而現(xiàn)在，人們可以利用這些原始的弓箭，將飛行器加速到光速的百分之一，取得的成果就跟“連發(fā)弩”一樣，沒有取得質的進步，只是把原先的手段加以改造。又因為是逐步完成加速，就像攀登階梯一樣，所以被稱為階梯計劃。

然后，這個計劃還面臨著有效載荷過重的問題，一開始PIA是打算把冬眠后的一個人送入太空。可是冬眠設備太重，人體也太重，最后只能把一顆大腦送到敵人的陣營中去！

最后就是人選的問題，試想一下，自己的大腦要被取出來，放入特殊的容器里，送到異族的陣營中！在做取腦手術的時候，因為麻醉讓人喪失知覺，等再醒來的時候，就是自己被三體星人喚醒的時候。就好像一閉眼還在地球，一睜眼就到了三體星人的艦隊里，一點緩沖的余地都沒有。

而且三體星人會不會對這顆大腦感興趣，全來自人們的猜測，就算是地球上有智子（三體星人派來地球監(jiān)控人類的智能電腦）存在，他們也還是會對人類和這個宇宙中的其它文明的智慧生物感興趣。但是在四個世紀后，三體星人就到達太陽系了，到時候他們想怎么研究就怎么研究，還會費力去捕獲這顆大腦嗎？

就算是捕獲了，三體星人會怎么研究這顆大腦？要知道只剩下一顆大腦，是做不了任何反抗的。如果三體星人喚醒了大腦，用痛覺刺激這顆大腦，只為了觀察這顆大腦的反應，這就很可怕了。

這顆大腦里的意識是清醒的，他有感受，但是他沒辦法表達自己的痛苦，甚至沒辦法向三體星人求饒。而正是因為他沒有身軀，三體星人可以肆意地做任何實驗，因為大腦只要不受到物理破壞，它是不死的！最多就是休克了，再重新喚醒就是了！這些猜想，讓所有人都望而卻步，誰都難以忍受這樣的折磨，以及對未知的惴惴不安。而且送自己的同胞去那么遠的地方受罪，這顯然也是一種很不人道的行為，更何況要把一個大活人的腦子取出來，跟謀殺無異。

所以，計劃的人選只能是自愿，而且一定要有足夠的勇氣，還要有足夠的智慧，隱藏自己的真實目的，以及在三體星人“眾目睽睽”之下，把情報傳送回來！人類世界中，往敵國派出的間諜，還能得到一些來自祖國的支援，經營久了之后還會有地下交通站之類傳送情報的地方。但是在三體世界中，所有的工作只能由間諜獨自完成，還要借用三體星人的通訊工具傳遞情報！

這像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要不是這個計劃要嘗試將飛行器加速到百分之一，PDC（行星防御理事會的簡稱）也很希望得到這個方法，該計劃根本執(zhí)行不下去。

這個計劃的負責人托馬斯·維德（以下簡稱維德）的座右銘是：“前進！前進！不擇手段地前進?。。　盵2]

在這個野獸一樣的男人的堅持下，階梯計劃的人選，可以從因身患絕癥而準備安樂死的人當中挑選。云天明就符合這個條件，在他正在進行安樂死的時候，作為他同學的程心及時趕到，請他加入階梯計劃。

云天明就像是第二部當中章北海一樣的人物，默默地完成了一項壯舉！首先云天明愿意加入這個計劃，就證明了他的勇氣。而云天明在加入計劃組的表現(xiàn)，又證明了他的智慧。

連一直做情報工作的維德，也稱云天明很有天賦！大部分加入該計劃的人，都以為自己正在做一件偉大的事，他們同樣很有勇氣。但是他們似乎忘記了，現(xiàn)在人類的一舉一動，都在智子的監(jiān)控當中。所以，自從他們加入這個計劃之后，他們的工作就已經開始了！

云天明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在加入該計劃的幾個人選宣誓永遠忠于人類的時候，他并沒有宣誓。云天明反而還說因為自己從小孤僻的性格，他在地球世界里感覺自己像是個外人，沒享受到多少快樂和幸福，他只想去看看另一個世界。

云天明之前的人生，變成了他最大的掩護，他深愛著程心，程心卻不知道，還把他送到了階梯計劃里。他的病讓他成為家里的累贅，他的姐姐希望他安樂死，讓他對親情徹底失望。在地球他似乎真的沒什么留戀的了，去三體星人那里，或許是真的想看看另一個世界！

最終，云天明成為階梯計劃的執(zhí)行者，他就像是一名無畏的勇士，那顆裝著他意識的大腦離開了自己的星球，離開了自己的星系，奔向了未知的宇宙深處。如果三體星人不去捕獲他，那么他的大腦將在五百萬年后飛出銀河系，永遠都漂泊在宇宙中。

三、原始人的法庭

在《三體》第二部《黑暗森林》中，最令人難忘的應該是那場“末日之戰(zhàn)”。當時人類飛船的飛行速度達到了光速的百分之十五，單從這個方面來說，已經領先了三體星人的飛船技術許多。

其他方面，人類也取得了巨大的進步，讓人們變得目空無人，認為三體星人是來太陽系找死的。甚至有人認為三體星人的艦隊是難民艦隊，他們就是逃難來的，從來沒有想過侵略太陽系，地球人想怎么收拾他們都行。

結果一個“水滴”打破了人類所有的幻想，兩千多艘星際戰(zhàn)艦被一個小小的探測器毀掉，人類的所有自信也好像瞬間被打垮了。在這場戰(zhàn)役打響之前，章北海劫持了一艘戰(zhàn)艦逃走，為人類的未來留下了一個火種。

同時“青銅時代”號，在丁儀（書中的著名物理學家）的提示下，也成功逃脫了像是單方面屠殺一樣的戰(zhàn)場。跟宇宙另一邊的“自然選擇”號、“藍色空間”號一樣，“青銅時代”號同樣攻擊了跟自己一同逃脫的“量子”號戰(zhàn)艦。

沒過多久，逃亡的“青銅時代”號接收到了來自地球的信號，說人類已經對三體世界形成了威懾，讓他們立即返航。在確認消息屬實后，“青銅時代”號真的返航了，在返航途中他們得知自己因為參加過“末日之戰(zhàn)”，成為了人類的英雄?？墒撬麄儎倧娘w船上下來，全員都被逮捕，等待他們的將是一場特別的審判。

之所以說它特別，是因為不管是法官還是公訴人，都無法設身處地地真正理解“青銅時代”號上的船員，當年為什么會做出攻擊“量子”號飛船的決議。偏偏“青銅時代”號的所有船員，還解釋不太清楚自己的行為。

就科幻小說而言，這一段審判的情節(jié)非常精彩，那是兩種不同觀念的碰撞。劉慈欣用了庭審記錄的方式，為我們描述了“青銅時代”號官兵的心態(tài)發(fā)生的巨變。

首先“青銅時代”號在攻擊“量子”號的時候，進行過一次全員投票，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船員，都贊成攻擊“量子”號。這造成了法庭上不小的轟動，沒想到大部分船員竟然都違背了人類最基本的道德準則，愿意在太空中攻擊自己的同胞。

在審判一名叫賽巴斯蒂安·史耐德的軍官時，他努力地說明攻擊“量子”號時的心情，但是他不期待法官的理解。他的原話是這樣說的：“……我得知‘青銅時代’號再也不能返回、飛船就是我的全部世界的那一瞬間，我就改變了。沒有過程，一下子就變了，變成了另一個人……即使您，法官先生，親自乘上‘青銅時代’號，再向太陽系外沿著我們的航線航行幾萬個天文單位，甚至更遠，你也不可能理解，因為你知道你還會回來，你的靈魂一步都沒有離開……”[3]

最讓人難以接受的，還是法官在詢問“量子”號船員的遺體的時候，“青銅時代”號的副艦長說，補充到了戰(zhàn)艦上的食品庫存里。“青銅時代”號不比章北海劫持的“自然選擇號”，章北海畢竟是經過了兩個多世紀的謀劃，“自然選擇號”的出航比較沉著。

“青銅時代”號在脫離戰(zhàn)場的時候，因為超功率加速，能源系統(tǒng)造成了嚴重損壞。冬眠系統(tǒng)也出現(xiàn)了故障，只能有三分之一的船員進行冬眠，艦船上有一千多人需要吃飯，如果沒有額外的補給，會有一半人餓死！所以他們把“量子”號上的船員遺體，當成了“寶貴的蛋白質”！

這其實是對“黑暗森林”的進一步闡述，在黑暗的宇宙中，生存是第一要素，原先所有的道德底線，都會因為生存而被打破。在那樣的環(huán)境下，會立即形成新的道德。

“青銅時代”號的艦長在做最后陳述的時候說：“生命從海洋登上陸地是地球生物進化的一個里程碑，但那些上岸的魚再也不是魚了；同樣，真正進入太空的人，再也不是人了。所以，人們，當你們打算飛向外太空再也不回頭時，請千萬慎重，需要付出的代價比你們想象的要大得多。”[4]

一時之間，法庭上的法官和公訴人，好像都變成了穿著草裙，脖子上掛著動物骨頭做的飾品，披散著頭發(fā)，頭發(fā)因為太臟都成了綹的原始人。他們用手里的石器敲擊著桌子，連喊帶說表達著自己的想法。

而在被告席上，站著幾個現(xiàn)代人，他們理解了法官的意思，但是法官卻永遠難以理解現(xiàn)代人的想法，只想著用原始人的法律，判他們有罪！對原始人來說，現(xiàn)代人的做法讓他們很費解：為什么要結婚？為什要用金錢奴役別人？在他們看來，現(xiàn)代人的一切都不可理喻，都是有罪的！

所謂的有罪，只是因為雙方的道德標準不同?！扒嚆~時代”號上的船員不是英雄，但也不至于有罪。正如艦長所說，“上了岸的魚再也不是魚了”，地球人跟“太空人”在樣貌上雖然沒什么差別，但是在心理上已經接近是兩個物種。

那么往太空中一去不回后，人真的會發(fā)生這么大的改變嗎？如果真的發(fā)生這么大的改變，人們進入太空還有什么意義嗎？

劉慈欣嘗試著用《死神永生》的情節(jié)給出了答案，很可能未來的人類會變成兩個群體，一個群體依舊留在太陽系，遵守著太陽系的道德底線；另一個群體把文明的種子播撒到了宇宙中，遵守著宇宙的冰冷規(guī)則。雙方同根同源，卻老死不相往來。

四、執(zhí)劍人

程心成為階梯計劃的聯(lián)絡員，因為如果三體星人接收了云天明的大腦的話，也要在兩個多世紀后，該計劃才可能會有新進展。程心被喚醒的時候，已經是威懾紀元61年（形成對三體星人的威懾后，危機紀元改為威懾紀元）。

她被喚醒不是因為階梯計劃已經有了成果，而是在云天明冬眠前，為她“買”下了一個恒星系。如今在那顆恒星系里，被觀測到有類地行星存在，接著大家才發(fā)現(xiàn)這顆恒星是有主人的，于是聯(lián)合國希望收回這顆恒星的所有權，程心因此被喚醒。

程心驚奇地發(fā)現(xiàn)，她雖然身在地球，但好像來到了一個新的世界。首先這個世界的價值觀讓程心難以接受，艾AA（人名，書中有過解釋，在未來的人名基本上都是漢字和英文的結合）告訴程心：“……在這個時代，良心和責任可不是褒義詞，這兩種東西表現(xiàn)得太多會被視為心理疾病，叫做社會人格強迫癥，要接受治療的。”[5]

接著程心發(fā)現(xiàn)，這個時代沒有男性了！或者說男性被女性化了，大街上看上去全都是女性。為什么世界會變得這么古怪呢？在后文中劉慈欣做了只言片語的解釋，不過沒有說得太通透。

應該說程心成為“執(zhí)劍人”這個橋段，是劉慈欣在諷刺人性中的安逸和懶惰！當?shù)厍驅θw星人的威懾建立后，人們不是趁機奮進，完成對三體星人的超越，大部分人卻都在不慌不忙地榨取三體星人的科技成果，一點自主研發(fā)的想法都沒有。

不清楚劉慈欣用“黑暗森林法則”建立的威懾，靈感是不是來自核威懾？不過這個威懾方式，挺像是20世紀核威懾的加強版。因為大家都有置對方于死地的方法，但又沒有辦法在極短的時間內消滅對方，所以都不敢先出手，于是形成了互相威懾的局面。

可是雙方掌握了核武器后，互相妥協(xié)了嗎？還是說互相為對方輸送技術了？都沒有啊！人類掌握了“黑暗森林”法則，三體星人也掌握了這個法則，他們之間本來應該形成互相威脅、互相制衡的局面。讓三體星人停止侵略，應該就是這個威懾所能達到的極致了，為什么三體星人就像是被捏住了命門？竟然一副受制于人類的模樣？

《死神永生》里的這些情節(jié)，似乎都是在諷刺，人類是個健忘的種族！人類中幾乎所有人都自以為聰明，其實很少會出現(xiàn)智者。剛剛結束了慘痛的末日之戰(zhàn)不過十幾年，這次沉痛的戰(zhàn)役就被人遺忘了，人們竟然漸漸地接受了三體星人釋放出來的善意。

三體星人就像越王勾踐一樣，一直在示弱，一直在隱忍。他們說因為接觸到了地球文化的原因，三體世界爆發(fā)了革命，他們的集權政府滅亡了。一時間人類社會都有些忘乎所以！看到了吧！這就是人類文化的力量！

從那之后，三體世界不停地有文學作品或影視作品傳入地球世界，講的都是些宇宙大同之類的價值觀。很多人都已經沉浸在了三體星人編織的美夢中，并在文化上有了足夠的優(yōu)越感！

其實實質上呢？地球人還是沒辦法對付三體星人的“水滴”和智子，從本質上來說雙方的局面并沒有多大的改觀。另外，三體星人一直不愿意公布三體世界的細節(jié)，理由是不愿意讓地球人看到丑陋的三體星人形象。

大部分地球人都被這套組合拳給蒙騙了，認為三體星人在自己面前都有文化自卑和形象自卑，漸漸地開始夜郎自大。如果有足夠冷靜的人的話，總會從三體世界的反應上，以及不平衡的威懾上找到蛛絲馬跡，明白三體星人已經學會了欺詐。

但是在那樣的大環(huán)境下，安逸和懶惰太誘人了，誰不想一生都活得舒舒服服？至于三體星人和人類的未來，有其他的人去關心呢，分攤不到自己頭上。

在建立了對三體星人的威懾體系半個世紀后，人類社會的男性的外貌都女性化了。因為人們生活在了一個極度和平和自由的年代，在這樣的年代里，已經沒有地方需要陽剛的男性，女性的擇偶標準也會漸漸地柔美化，因為這樣的男人才會給女性安全感。既然哪里都不需要陽剛的男性了，那么整個社會的陽剛之氣自然會蕩然無存。

《死神永生》成書的時候，大概是在2010年，那個時候國內娛樂界的陰柔之風已經開始興起。這股陰柔之風、娘炮文化的源頭在日本，源頭還得追溯到20世紀80年代，美國為了終結日本的武士道情結，就開始包裝各種美男子，跟日本人打文化戰(zhàn)。

結果出乎預料地成功，一時間日本那種陽剛的男性明星越來越少，甚至在高倉健那批明星之后，就沒什么還有陽剛之氣的男明星了。這次文化戰(zhàn)的成功，跟日本國內的新生代已經忘記戰(zhàn)爭帶來的災難和傷害是分不開的，又加上日本女性的社會地位普遍不高，沒有攻擊性的美男子形象，很符合女性的期許，也會受到日本女性的追捧。

后來，同樣長時間處于和平狀態(tài)的韓國，還有臺灣省、香港特別行政區(qū)等地也受到了這股文化浪潮的影響。再后來國內的物質生活水平漸漸提高，長達半個多世紀的和平，讓大家已經忘記了自己正處在一個不是很太平的世界上。

特別是國內女性社會地位的提高，又加上當代男多女少，擇偶的決定權一定程度上掌握在女性手里。兩性之間的關系一直都是相互的，女性喜歡有陰柔之風的男性，那么男性為了“推銷”自己，只好把自己的陽剛磨去，這樣就會逐漸形成一股社會風氣。

2010年的時候，劉慈欣已經觀察到了這個現(xiàn)象，這就是前文中所說的那種“硬傷”。這種硬傷不一定是自然規(guī)律，還有可能是社會現(xiàn)象的硬傷，總之容忍這種柔美文化繼續(xù)發(fā)展下去，一定會出現(xiàn)一個令人瞠目結舌的結果。

比如《三體》世界過于柔美化的人們，他們竟然不感謝羅輯！按理說羅輯總結出了“黑暗森林法則”，又在逆境中，完成了對三體星人的威懾體系，大家都應該尊重他，把他當作天神一樣的人物才對。

但事實卻并非如此，很多人認為羅輯在證實“黑暗森林法則”的實驗中，致使一顆恒星被毀，而那個恒星系很可能存在生命。于是越來越多的人控訴，羅輯毀了一個世界！這就是典型的被洗腦后的癥狀，不知道這些情節(jié)，是不是在諷刺那些為了自己的利益，以及被西方洗腦后，天天喊著民主、人權，也沒見他有多民主的人？

那些要審判羅輯的人，顯然是被三體星人洗腦了，不感激羅輯也就算了，竟然要攻擊為他們帶來和平的人類戰(zhàn)士！而且經歷過“末日之戰(zhàn)”后新生的社會，從上至下人們一點兒責任感都沒有。

一開始羅輯完成了初步的威懾體系后，就將威懾權交給了PDC。但是他們很快意識到，威懾權在自己的手里根本沒什么威懾力，不管他們用什么方式決定對宇宙廣播三體星人的位置，要么來不及，要么下不了這個決心，做不了這個決定！

很快，他們像是拿到了燙手的山芋一樣，又把威懾權還給了羅輯?！端郎裼郎防锩枥L的這個時代就是如此沒有擔當，他們的自由，也是毫不負責的自由！一個社會沒有了責任感和擔當，這樣的自由是沒有根基的。

于是，羅輯開始了長達半個世紀的持劍人生涯，持劍人這個稱呼，來源于一個比喻：“黑暗森林”的威懾體系就像是懸在地球和三體世界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羅輯是懸劍的發(fā)絲，所以被稱為執(zhí)劍人。

羅輯漸漸變成了一個權力怪物，因為兩個世界的生死存亡都在他一個人的手中，在那些已經被“世界大同”洗腦了的人眼中，羅輯就形同于是一個獨裁者！這是他們不能忍受的。

好在羅輯漸漸年長，需要更換新的持劍人了，好多人都大呼機會來了，包括四萬光年外的三體星人。于是，所有人都把像“圣母”一樣的程心，推到了持劍人的位置，結果就在她成為持劍人的一瞬間，三體星人就對地球發(fā)起了攻擊，以最快的速度，毀掉了所有可以做宇宙廣播的設備。

在地球被攻擊的六十多年前，水滴在太陽系外圍，把人類強大的美夢毀掉了。人們就是如此地不長記性，才過了半個多世紀，又在美夢中被三體星人潑了一桶涼水。

《三體》系列的成功，跟劉慈欣對“集體人性”的把握是分不開的，所謂的“集體人性”，是指個體的人性最突出的部分匯聚成一個集體的意志?！凹w人性”可以看作是人類整體的意志，以及某個時代的特色。

比如“末日之戰(zhàn)”，比如戰(zhàn)后人類的惰性，都代表了人類社會中的病態(tài)部分。安逸和惰性就像鴉片一樣，一直在毒害著人類，面對這樣容易上癮的東西，人類一點兒抵抗的能力都沒有。所以，劉慈欣才利用《死神永生》的情節(jié)設問：如此嬌弱的人類，準備好面對冰冷的宇宙了嗎？

五、威懾后

三體星人是這樣評價喪失了威懾權的人類的：“生存本來就是一種幸運，過去的地球上是如此，現(xiàn)在這個冰冷的宇宙也到處是如此。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人類有了一種幻覺，認為生存成了唾手可得的東西，這是你們失敗的根本原因?！盵6]

這段話像是劉慈欣借著智子之口，在表示對人類的無奈，那么容易就輕信了三體星人放出的煙幕彈。半個多世紀過去了，面對水滴，面對智子，人類依舊是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三體星人從地球這里學會了欺詐，他們在脆弱的威懾體系建立后，就開始了解除人類威懾力的謀劃，用文化輸出的方式不停地給人類洗腦。不知道他們這個手法，是不是從好萊塢那里學來的？怎么看上去這么相像？而且最終達到的目的也很相像，有不少人就信了三體星人的邪，竟然開始公然攻擊羅輯！其實在對羅輯攻擊開始的那一刻，就預示著人類已經在思想上敗亡了。

另外，三體星人不停地示弱，加深了對人類對“黑暗森林”威懾的信任度，人們認為這個威懾是萬能的，甚至有人天真地認為，可以以此操控三體星人的命運！如此地自大和傲慢，讓我們看到了“集體人性”中最天真的一部分。

就在地球人做著美夢的時候，三體星人的世界正在發(fā)生著巨大的變化，他們竟然造出了可以光速飛行的飛船。在水滴完成對威懾設備的打擊之前，三體星人的第二批侵略艦隊就已經出發(fā)，在執(zhí)劍人的交接完成后，人們才觀測到即使相隔四光年的距離，三體星人的侵略艦隊也在轉瞬之間就到達了太陽系外圍。

人類徹底地從美夢中醒過來，本來以為三體星人還會像上次一樣，幾個世紀才能達到地球，以現(xiàn)在地球的科技，未來未必不能阻止三體星人的入侵。哪知道三體世界不知道什么時候突然發(fā)生了技術爆炸，他們的科技再次遠遠領先于人類。

諷刺的是，三體星人給地球人劃分了“保留地”，就像是當年西方的殖民時代，為土著劃分的保留地一樣。這是一種恥辱，也將是一場心酸的遷徙，地球上的人類，都要集中到澳大利亞去。

這個設定，已經不是第一次在劉慈欣的小說中出現(xiàn)了，在他的短篇小說《贍養(yǎng)人類》中，就有類似的設定。人類文明遭遇“哥哥文明”的入侵，因為兩個文明之間算是有點香火之情，所以對方沒打算趕盡殺絕，讓人類都遷到澳大利亞去。

《死神永生》中的遷徙過程，劉慈欣再次對“集體人性”進行了諷刺。因為澳大利亞的人口越來越多，物資很快變得匱乏，所以出現(xiàn)了哄搶物資的現(xiàn)象。智子出手阻止，殺了幾個人之后才重新恢復了秩序。

智子宣布讓大家遷徙后，大家無動于衷，還想著拖一天是一天，于是智子毫不留情地攻擊了人類都市，造成了大量的傷亡，大家這才趕緊遷徙。因為移民過于困難，可能無法如期完成，智子再次攻擊人類都市，又造成了上百萬人的傷亡，大家緊趕慢趕，竟然在規(guī)定期限內完成了這場遷徙！

人類的表現(xiàn)就像是一個總是注意力不集中的小學生，老師讓大家抄寫黑板上的生字，得說好幾遍那個小學生才反應過來。三體星人可沒有老師那么好的脾氣，一言不合就殺人。威懾紀元的這代人都已經是溫室里的花朵，當?shù)搅税拇罄麃喩罘浅ＦD難的時候，竟然開始盼望著三體星人趕緊來地球，用先進的科技帶給他們舒適的生活了。

當所有的人類都到達了澳大利亞之后，智子把所有的發(fā)電站都給炸了！要讓幾十億人在這片大陸上自生自滅！直到三體星人來到地球，這場同胞間的生存競爭才會結束。

大家頓時絕望了，這就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感覺，直到這個時候，他們才拋棄了最后的幻想！三體星人是侵略者?。≈灰乔致哉?，哪有什么好鳥？這個時候人們可能才反應過來，為什么之前要對自己的敵人抱有那種不切實際的幻想？為什么要天真地把他們想象成美好的形象？

其實在大家遷入澳大利亞之前，是有機會逃走的，因為就三體星人在太陽系的所有力量，就只有八個水滴。智子倒是有不少，但是智子只負責搜集情報，很難對宏觀世界造成影響。如果人類的艦隊往不同的方向飛行，總有一部分能逃出太陽系，但是卻沒人敢做這個出頭鳥，都乖乖地駛向了三體星人規(guī)定的地方，要多聽話有多聽話。

地球上的人也沒有全部臣服，還有許多人選擇了反抗，其中就包括羅輯。他們的敵人非常強大，其中包括了八顆水滴和數(shù)量不明的智子。水滴的全稱是：強互作用力探測器，利用強互作用力把分子緊密地排列起來，從而使探測器的外表非常致密，在太陽系中就算是最致密的物體，在它面前也像是一塊脆弱的豆腐。

而智子則是可以存在于另一個維度里的智能電腦，它的移動速度為光速，太陽系的任何物體都無法阻擋它。因為智子是在其它維度，所以人類根本觀察不到它的存在，而它卻可以觀察到人類的一舉一動。

這兩件利器就夠反抗軍喝一壺的，智子可以讓反抗軍沒有秘密可言，而無堅不摧的水滴，則是攻擊反抗軍的利器。同時智子還在人類當中招募了五百萬人力，負責監(jiān)督大移民行動，以及消滅反抗軍。

在三體世界的艦隊到達地球之前，反抗軍就已經毫無抵抗之力，如果艦隊到達地球，他們根本就沒得打了。明知道自己必敗，但是反抗軍依舊沒有放棄抵抗！他們似乎是人類最后的一點骨氣了。

直到在太陽系外，一場短暫卻奇妙的戰(zhàn)爭結束，人類才迎來了新的機遇。

六、四維碎片

早在公元1453年，君士坦丁堡生死存亡之際，高維碎片首次掠過地球。有一座高塔的上半部分突然消失了，這座高塔并不是毀于戰(zhàn)火，仔細觀察的話會發(fā)現(xiàn)它消失的地方非常平整。只是整座城市的人正忙著戰(zhàn)斗，很少有人注意到這座高塔的異常。

有一個少女無意中來到了高塔上，通過高塔進入了那個廣闊的空間。那一刻，少女仿佛擁有了魔法，她可以輕而易舉拿到深藏在地底的寶藏，可以在衛(wèi)兵的眼皮子底下，悄無聲息地取走一個人的大腦。

誰都不明白這是怎么回事，甚至少女自己都不明白，她只知道她進入的地方很大，很舒適，只不過她自己也說不明白她進入了哪里？殘缺的高塔就像是一扇通向另一個世界的大門，在另一個世界，可以對“現(xiàn)實世界”做出許多匪夷所思的操作。

可是那片高維碎片終究還是迅速掠過了地球，高塔消失的部分變得完好無損，少女匪夷所思的魔法也跟著消失了，君士坦丁堡陷落前的異象，也被埋葬在了歷史長河里。如果有個21世紀的物理學家出現(xiàn)在了當時的君士坦丁堡，只會明白那應該是四維空間的入口，但他們可能永遠都不知道那意味著什么。

《死神永生》給我們揭露了一個黑暗的宇宙，它的黑暗程度遠超人們的想像，在這個黑暗的準則面前，人類顯得異常渺小。在威懾紀元結束后的太陽系外，兩艘人類飛船再次遇到了高維度碎片，意外地扭轉了人類的敗局。

這兩艘飛船，一艘是跟章北海一起逃脫的“藍色空間”號，一艘是追擊“藍色空間”號的“萬有引力”號。因為在黑暗之戰(zhàn)中，“藍色空間”號對人類自己的戰(zhàn)艦開火，并殺害了另外幾艘戰(zhàn)艦上的所有船員。“藍色空間”號上的船員，也像“青銅時代”號上的船員一樣，被人類世界判為反人類罪。

但“藍色空間”號的艦長卻高瞻遠矚，接收到人類對三體星人形成威懾的消息后，并沒有像“青銅時代”號一樣立即返航，而是經過少許減速后靜觀其變。在得知“青銅時代”號的船員被審判后，“藍色空間”號立即加速，繼續(xù)朝著深邃的太空駛去，人類世界不允許破壞了人類道德底線的人，存在于這個太空中，而且也要避免他們向太空公布太陽系的坐標，于是派出了新型戰(zhàn)艦“萬有引力”號進行追捕。

這個追捕一直持續(xù)了半個世紀！星際之間的戰(zhàn)爭，不得不讓人類意識到自己的弱小，只是一場追逐戰(zhàn)就往往超出了公元人的預料。（書中的概念，經歷過公元紀年的人，被統(tǒng)稱為“公元人”。）

試想，這場追逐戰(zhàn)追出去要半個世紀，回來又需要半個世紀，雖然有冬眠系統(tǒng)，可以讓大部分戰(zhàn)士都處在冬眠當中。等他們回到地球，也不過是度過了幾年的時光而已，但是他們已經確確實實離開了地球一個世紀！1921年的戰(zhàn)士出征，回來的時候已經是2021年了，就是這個概念，地球社會的發(fā)展是不會為他們按下暫停鍵的。

這場持續(xù)了半個世紀的追逐，終于在“萬有引力”號怪事連連中結束了。就像是幾百年前，遠在地球上的女魔法師一樣，他們似乎進入一片奇妙的領域，“萬有引力”號就像是1453年的那座高塔一樣，有三分之一消失不見了。但是奇怪的是，這并不妨礙“萬有引力”號的正常運作，過了好幾分鐘，戰(zhàn)艦才重新變得完整。

“魔法師”現(xiàn)象在奧爾特星云外重現(xiàn)了，按照常識來說，在太空深處，飛船就算是出現(xiàn)一個巴掌大的洞口，對于船員來說，也將是滅頂之災，何況是三分之一消失不見！

此時他們已經距離地球一光年多，發(fā)回地球的信號要一年多才能到達，還要再等待同樣的時間才能得到地球上的回復。偏偏在“藍色空間”號宣布投降，這場追逐戰(zhàn)終于進入尾聲的時候，“萬有引力”號進入“智子盲區(qū)”。之前智子還幫助“萬有引力”號監(jiān)視“藍色空間”號的情景，現(xiàn)在連智子的信號都消失了，“萬有引力”如今像瞎子一樣繼續(xù)追擊。

甚至連一直跟隨在“萬有引力”號身邊的兩顆水滴，都沒辦法接收到三體世界，或者太陽系的信號。追擊隊伍中之所以會有水滴參與，是因為三體星人也很希望追回“藍色空間”號，徹底控制人類，以免留下后患，同時他們也是在為打擊地球的廣播力量做準備。表面上，他們說是擔心“藍色空間”號，將三體世界和地球世界的位置在宇宙中廣播，所以他們也要協(xié)助追擊。

在地球上，程心成為了持劍人的那個瞬間，水滴立即加速，開始攻擊同行了半個世紀的“萬有引力”號！“萬有引力”號是一艘可以做宇宙廣播的新型飛船，如果摧毀了它，就等于摧毀了人類所有的廣播能力。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的時候！怪事再次頻頻發(fā)生！首先水滴在近距離的環(huán)境下竟然偏離了攻擊航道！沒有撞到“萬有引力”號上。而且“萬有引力”號的船員，竟然在水滴上發(fā)現(xiàn)了“藍色空間”的船員！不僅如此，此時的“萬有引力”號跟“藍色空間”號，依舊相隔十幾個天文單位，但“藍色空間”號的特戰(zhàn)隊員，卻突然出現(xiàn)在了“萬有引力”號上。

“藍色空間”號的船員變成了這片空間里的“魔法師”，好像距離、飛船、水滴都擋不住他們的進攻。在太空中，他們就像在自家后院一樣，穿梭于十幾個天文單位之間！

當戰(zhàn)斗結束，在“藍色空間”號船員的解說下，“萬有引力”號上的船員才知道，他們現(xiàn)在正在經過一片高維碎片，可以通過三維跟四維之間被稱作是“翹點”的地方，進入高維度中。在高維度里，三維里一切閉合的東西，都無法阻擋人們的視線。

比如面前有個保險箱，人們可以輕而易舉看到保險箱里面的東西，也可以輕易拿到里面的東西。又比如面前站著個人，人們可以看清楚他身上的血管、肌肉，甚至每個細胞都能看清楚！

怪不得1453年的那個女魔法師會說，那里很大很舒服！在四維空間里看三維，可以看得更詳細，空間上似乎更加廣闊，同時三維里所有的障礙，對四維來說都可以繞過，都將不再是障礙！

進入四維空間的人，都不知道該怎么來形容自己的感受，他們不像是中世紀那個愚昧的魔法師少女，他們當中有物理學家，有戰(zhàn)艦的艦長，都是人類的精英?？墒撬麄冞€是不知道怎么來形容四維世界，之后只能形容為“方寸之間，深不見底”！

“藍色空間”號得知地球的威懾計劃已經失敗，于是他們利用“萬有引力”號向宇宙廣播了三體世界。這導致三體世界的侵略艦隊直接轉向，開始去別的地方尋找生機。三體世界隨時都可能受到來自黑暗森林的打擊，而太陽系離三體世界太近了，也變得不安全，他們的入侵已經沒有意義。

七、善變的人性

《三體》系列就像是一部史詩一樣，從很高的角度，在描述那個黑暗森林里的一角。同時劉慈欣也一直在講述人類的天真和愚蠢，面對突如其來的災難，就像是小孩子一樣不知所措，而且很不長記性，在面臨新的災難時，又會不知所措，全程都像個不長記性的小屁孩。

似乎劉慈欣希望用這樣的辦法，讓大家盡快離開地球，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到了新的世界里，我們的思想才有可能突破現(xiàn)在的瓶頸，整個人類才可能有新的進步。在今時今日，人類世界正面臨著全新的挑戰(zhàn)，從文藝復興至今形成的世界體系，面對人類現(xiàn)在遇到的困難已經越來越無力。

就算人類不需要新的進步，也可能需要重新從“軸心時代”獲取力量，才能繼續(xù)走下去?！度w》系列中的人類，就像是劉慈欣為我們展現(xiàn)的反面教材，讓我們引以為戒，不要像他們那樣不靠譜才好。

在“萬有引力”號廣播了三體世界的位置后，人們將“萬有引力”和“藍色空間”兩艘戰(zhàn)艦，視作是偉大的英雄。還有那些一直在地球拼死搏斗的反抗軍，也成為了人類偉大精神的象征，那些從澳大利亞回來的人們，在崇拜和敬仰中，似乎自己也具備了這樣的精神。

很顯然，人們在自我安慰中，很快就把在澳大利亞受過的苦難遺忘了。那種看敵人的心情和眼色生存的日子是很難受的，比當今人們在社會上遇到的委屈，要窩囊一百倍！可是《三體》世界的人們，顯然沒打算長記性，又要開始作妖了。

在短暫的劫后余生的感慨之后，人們先是質疑“黑暗森林法則”。這種質疑并不是理性的質疑，更像是一種對現(xiàn)實的逃避，一種鴕鳥思維。同時也抱有一種僥幸心理，認為兩個世界的智者都錯了，所謂的“黑暗森林”，都是在自己嚇唬自己。

這似乎是在諷刺世界上那些綏靖政策，劉慈欣這代人對蘇聯(lián)的解體印象非常深刻，在他的一篇短篇小說《全頻帶阻塞干擾》里，還寫過解體后的俄羅斯對抗歐洲聯(lián)軍，并取得了勝利的故事。

正是因為這代人對蘇聯(lián)取得的成就的向往，才會對蘇聯(lián)的解體感到惋惜。特別是解體后，俄羅斯等國完全投向西方，卻被西方坑慘了！這樣的綏靖政策應該是刻骨銘心的，現(xiàn)在也還有很多國家面對西方國家的大棒的時候，只會抱頭跪地求饒，像中國、俄羅斯這樣硬氣的國家可不多。

特別是在現(xiàn)代國際社會，劉慈欣對一些國家的綏靖政策頗有點“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既視感。他們總是會自欺欺人地往善意的方向思考，自己安慰自己，有付出總會有所得，但是靠看別人的臉色，又能得到些什么呢？

《三體》世界里的人們，就一直在犯這樣的錯誤！他們總是認為自己是運氣好的那一個，當發(fā)現(xiàn)自己的運氣沒那么好，要照樣接受之前掉以輕心、懶惰、安逸帶來的后果，又開始哭爹喊娘。

而且他們喜歡推卸責任，無視執(zhí)劍人選擇的失誤是群體選擇的失誤，大家當時都認為冷酷的執(zhí)劍人羅輯不能給世界安全感，所以才選擇程心做執(zhí)劍人。大家不吸取教訓，反而還在互相指責，互相推卸責任。但很快，他們又停止了所有的爭論，因為地球世界迅速恢復了繁榮，他們又開始去享受生活，剛剛在澳大利亞吃過的那些苦頭，完全被他們拋至腦后。

很快三體世界遭到了更高文明的打擊，整個三體世界被毀于一旦。原先三顆恒星的不穩(wěn)定星系系統(tǒng)，被更高文明毀掉了一顆恒星，變成了三體星人夢寐以求的穩(wěn)定雙星系統(tǒng)?？墒呛阈堑臍鐜淼臑碾y性后果，卻讓三體星系已經不適宜任何生物生存。

“黑暗森林法則”被證實了，人類最后的幻想也破滅了，大家立即變得彷徨起來。在這里，劉慈欣又諷刺了一把“高福利社會”，他書中的原文是這樣說的：“……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盡管誰也不知道在等什么……自危機紀元的大低谷以來……人類世界總體上處于高度民主的高福利社會狀態(tài)，人們的潛意識中形成這樣一個共識：不管情況糟糕到何等地步，總會有人來照管他們的……”[7]

長久以來的安逸生活，已經讓人們喪失了自救的想法，他們寧愿等待不知來自何處的希望，也不去想辦法自救。以前還有很多人羨慕高福利社會，后來我們才知道，沒啥好羨慕的，雖然福利高，但物價貴，看不起病，買不起蔬菜。政府都給發(fā)錢了，大家還工作干什么？于是整個社會變得毫無生氣。

這種高福利，必定會助長懶惰和安逸的風氣，一個社會的好與不好，不應該只看它的福利有多高，而是要看它有沒有活力！在《三體》系列里的社會，跟現(xiàn)實世界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比如人們對太陽系進行了一定的探索后，就開始窩在太陽系，哪里也不愿意去，總是喜歡待在安樂窩里。而在現(xiàn)實中，人類則是一直窩在地球。

只不過跟現(xiàn)實不同的是，《三體》系列里的宇宙，已經被證實是一個冰冷、殘酷的宇宙。人們這種只想待在安樂窩里的行徑，其實是對自身命運的不負責任，這讓他們在面臨災難的時候，表現(xiàn)得就像是溫室里的花朵，隨便給點打擊就蔫了。

這樣的風氣是很讓人失望的，卻也能體現(xiàn)劉慈欣對“集體人性”的把控非常到位。在威懾紀元生活在高福利社會里的這代人，他們面對災難時的反應肯定很難讓人滿意。他們喜歡安逸、不長記性的特點，并沒有因為在澳大利亞出丑后就結束了。

三體世界被毀掉后，“萬有引力”號和“藍色空間”號上的船員，在地球人的眼中又變成了罪人，人們已經忘記，是這兩艘飛船把自己從澳大利亞的苦海中救出來，他們現(xiàn)在又開始追究兩艘飛船毀掉了一個世界的“罪行”。

人們在其他方面也丑態(tài)畢露，比如他們先是強烈要求智子要給予人類世界幫助，結果大家發(fā)現(xiàn)人類早已經沒辦法威懾三體世界了。畢竟三體世界已經被毀于一旦，逃脫出來的三體星人，已經開始在太空中討生活，人類甚至不知道它們現(xiàn)在在何處。

于是人類的強烈要求，很快變成了乞求，后來甚至變成了祈禱，把科技高度發(fā)達的三體星人當作神一樣供奉，希望他們能給予幫助。他們在智子的住處外聲淚俱下地祈禱（有一個智子以機器人的形式存在，像正常人類一樣住在一個小院子里，她是三體世界的代言人），他們跪拜，他們五體投地，他們洋相百出。

一位在這個時候還保持冷靜，一直在尋求自救方式的公元人，看到大眾的丑態(tài)時失望地說道：“即便拯救真的出現(xiàn)還有意義嗎？人類的尊嚴已經喪失殆盡?！盵8]

如果三體星人這時候真的要拯救人類，那人類就徹底沒救了。試想只要哀求就能得到真誠地幫助，誰還會自己去努力？畢竟哀求只是動動嘴皮子就好了，而自己去努力，卻是確確實實要付出辛勤與汗水的。那樣的話，人類會更像是個嬌生慣養(yǎng)的孩子，一點兒進取心也沒有。

此時的人類群體似乎還沒明白一個淺顯的道理：三體星人從來就沒有拯救人類的義務。廣播后人類社會出現(xiàn)的這些亂象，把人類的一廂情愿表達得非常精確，三體星人前一秒還是侵略者，怎么可能下一秒就會是拯救者？

人們把“萬有引力”號和“藍色空間”號稱為“黑暗之船”，因為它們毀掉了三體世界，人們認為這是一項重大的罪行。他們甚至希望三體星人能消滅這兩艘“黑暗之船”，以維護所謂的正義。

這種積極地表達正義的心態(tài)，其實是一種幼稚的表現(xiàn)，總認為自己以誠待人，別人也能以誠待己?？上w星人卻從沒有把這種正義當回事兒，也沒有把人類的請求放在心上。在三體星人那里，應該也沒有什么毀滅世界的罪行，因為這就是這個冷酷宇宙中的規(guī)則。

往往以誠待人換來的是別人的欺凌，特別是上升到國家層面上，這一點更明顯。劉慈欣嘗試著上升到文明層面，在大尺度上把“集體人性”中的這些幼稚情節(jié)擺在我們的面前，讓我們引以為戒。

八、云天明的故事

前文中提到的階梯計劃，就像面壁計劃一樣，給了人類新的希望。危機紀元初期的智慧之光，重新照耀在了地球上。階梯計劃是跟面壁計劃一樣艱難的計劃，可是云天明卻做到了！很難想象，他在三體星人的世界到底經歷了什么？又遇到了怎樣的困難？

這是個比面壁者更危險的計劃，面壁者好歹還在地球工作，可云天明隨時都面臨著各種各樣未知的危險，還得不到來自地球的任何幫助。他遇到任何困難只能自己想辦法，同時還要注意把自己的真實想法完全封閉起來。

就是這樣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真的被云天明完成了。到底是什么樣的信念，支撐著他在三個多世紀之后，在遙遠的外星文明當中，依舊在進行自己的工作？正如他之前所說，他對人類并沒有太高的認同感，對親情也失望了。

可能是因為程心，這應該是云天明生命里唯一的美好。不管是為了什么，云天明的做法都是可敬的，他為迷茫中的人類帶來了急需的情報，為未來提供了一個新的希望。他的工作是為了程心，也是為了全人類，只有具備博大的理想和責任感才會做出那么大的犧牲。

智子在要徹底離開之前才告訴程心，云天明一直生活在三體星人的第一艦隊里。三體星人一共向太陽系發(fā)射了兩個艦隊，第一艦隊是在《三體》第一部里，汪淼等人得知的侵略艦隊；第二個艦隊是在換執(zhí)劍人之前，從三體星系出發(fā)，可以光速飛行的艦隊。

當年云天明的大腦被發(fā)射出去之后，果然引起了三體星人的好奇和重視，于是派出了一艘戰(zhàn)艦，去捕獲云天明的大腦。具體的捕獲過程，以及三體星人是怎么對待云天明大腦的都不得而知，只能從一些細節(jié)上來看，云天明在三體星人的艦隊中過得還不錯。

比如云天明跟程心是在一片麥田里見面的，不是說他回到了地球，而是利用智子實現(xiàn)了跨光年的實時通訊。程心是在太空中，并在一個人的環(huán)境下，跟云天明會面，而云天明卻出現(xiàn)在一片麥田里。當年實施階梯計劃的時候，程心堅持給云天明帶上了些種子，這使得云天明可以在三體星人的太空飛船中，吃到人類世界的食物。

另外，后來人們猜測，云天明似乎可以利用智子觀察程心，在程心受困和準備自殺的時候，都是云天明幫她渡過了難關。他的權限肯定有限，但很顯然三體星人沒太把云天明當外人。這從側面也反映出云天明的偽裝相當成功，起碼騙過了大部分三體星人。

同時云天明對信息的加密，也做得非常好。他跟程心的會面自然會被三體星人高度關注，并有很多三體星人在審核兩個人的對話，程心如果知道了她不該知道的東西，三體星人會引爆程心所乘飛船的氫彈，將程心炸死。

這個情況就好像是這樣的，人們往敵國派去了一個間諜，敵國的甄別手段很厲害，只有這一個間諜沒有被發(fā)現(xiàn)。時間長了之后，這個間諜利用高超的偽裝技巧，竟然成為敵國的高層。間諜利用自己的身份，獲取了許多重要的情報，但是沒有人為他傳遞情報，他只能利用敵國跟祖國的一次公開會談的機會，傳遞自己得到的情報！

在眾目睽睽之下，云天明既把情報傳遞給了程心，還沒有被三體星人察覺到！云天明傳遞情報的方式絕對是一個大謀劃，或者應該說是劉慈欣在這方面沒有絲毫取巧，竟然為此創(chuàng)造了三個童話故事！

這三個故事分別是《國王的新畫師》《饕餮?！贰渡钏踝印罚凸适滦远?，這三個童話故事就非常精彩。更妙的是劉慈欣把許多科幻設想加入故事里，讓三個故事變得越發(fā)奇妙，而且仿佛故事里的每句話都有許多深意。

云天明講故事的這個情節(jié)，在中國科幻乃至世界科幻史上都是難以超越的一個橋段。在三個故事里，劉慈欣把文學的藝術性、創(chuàng)造力，以及空靈的科幻感，完美地跟童話相結合。劉慈欣僅成功設計這個橋段，就可以被稱為中國科幻第一人，當之無愧！

這個橋段是再怎么被恭維都不為過的橋段，起碼到現(xiàn)在為止，據筆者了解，都沒有另外哪部小說的情節(jié)超越過這個橋段。未來也可能將要在很長一段時間之后，才會有超越這個橋段的“來者”。

三個故事是給予人的第一層震撼，給予人的第二層震撼是云天明對這些故事的利用過程！在云天明跟程心碰面之初，云天明簡單說了一下這些童話故事的來歷，這都是他跟程心在小學的時候，互相跟對方講的故事，云天明在三體星人的艦隊上整理了一下，還出了一本叫《地球的童話》的選集。

可是云天明和程心只有在大學的時候是同學，在小學的時候根本就不認識！《地球的童話》里的上百個童話故事，就是云天明為傳遞情報提前做的準備！試想一下，這些童話故事早早地就在三體世界中傳播開了，負責審核云天明和程心交流的人也聽說過這些故事，即便沒聽說過，也知道這些故事是早就在自己的世界流傳的故事。關鍵是云天明說這三個故事都是程心創(chuàng)作的，這越發(fā)避免了三體星人對故事的懷疑。

如果之前三體星人就發(fā)現(xiàn)了故事里的問題的話，云天明也早就可以有所防備，編出新的故事。最終云天明傳遞情報的操作，瞞過了三體星人的審查，人類也從那三個故事里解讀出了來自另一個文明的情報。

這個情報對人類而言是非常關鍵的，自從得知了三體星人的存在后，其實人類一直沒能跟三體星人好好溝通過。一開始是因為三體星人不屑于跟人類溝通，形成對人類的威懾體系后，三體星人又開始有目的地跟人類溝通。

在這兩個階段，人類都不可能從三體星人那里得到太多有效的情報，想要得到有用的情報，只能派人去三體世界。這些情報的珍貴之處在于，有很多是人類想破腦袋也想不到的東西，而這些東西，卻是人類在這個冰冷宇宙中生存下去的關鍵。

九、掩體時代

在創(chuàng)作云天明傳遞情報這個情節(jié)的時候，不知道劉慈欣用的是把科幻設想加密，再去創(chuàng)作童話故事？還是直接用科幻設想構架童話故事的情節(jié)，然后加密？不管是用哪種方法，三個童話故事只是被作為故事來讀的話，根本看不出被加密的痕跡。

不過人類知道，這肯定是云天明傳遞的重要情報，所以他們的解讀很有指向性。經過了長時間的解讀后，越來越多的情報被解讀了出來。最關鍵的情報是，云天明巧妙地用故事情節(jié)，解釋了三體星人的光速飛船用的是曲率驅動，這為人類進入光速旅行，提供了一個可行性的方向。

還有一個關鍵的情報，是如何向宇宙發(fā)出“安全聲明”。這個信息最初是由羅輯從智子那里問出來的，特別是在三體世界被毀之后，“安全聲明”的相關消息讓人類似乎抓住了救命稻草，全民都開始思考“安全聲明”的方式。

只是最終對于如何發(fā)出這個“安全聲明”，大家的方法都太過片面了。有人建議“文明自殘”，讓整個人類文明都回歸到農耕時代，這樣對其他文明而言，就沒什么威脅了。有人建議“智力自殘”，把人類的智商降低，這樣就對其他文明構不成威脅了。還有些人準備向宇宙發(fā)射一份措辭卑微的聲明，向宇宙中的所有文明表示，自己沒有威脅。

這個時段的人類，已經被“黑暗森林”嚇破了膽，從他們這些想法中可以看得出來，他們不惜一切代價要生存下去的觀念。只不過這個觀念來得晚了點，也沒有持久地堅持下去。而且大家的這些想法都行不通，首先發(fā)布聲明，就代表發(fā)聲明的文明具備宇宙廣播的能力，不管措辭如何，這都是一種暴露自己位置的找死行徑。

“自殘”也是毫無意義的，因為高級文明在打擊一顆恒星的時候，是不會去觀察這個星系里的文明達到了什么水平，而是在收到一個星系中的智慧信號后，用最“經濟”的方法，直接毀掉一個星系的恒星。就算是星系里的文明自殘了，高級文明也不知道，更懶得去做了解！

那么要用什么方式，讓遠在宇宙角落里的人們，看到一顆恒星后，會自然而然地認為這顆恒星是安全的？從云天明的故事里，人們解讀出了“安全聲明”的關鍵：降低星系里光的傳播速度，形成一片“黑域”。

如果光的傳播速度低了，那么計算機、通信技術等方面就會受到巨大的限制。而且這個限制是全面的，只要不離開這個星系，就要受到這樣的限制。在這樣的限制之下，高端技術不足以支撐一切，人們根本沒辦法離開星系。

這在別的文明看來是絕對安全的，但是比起“文明自殘”和“智力自殘”，這等于斷絕了自身文明所有的出路和退路。該文明在之后的歲月里，只能保持低級文明的發(fā)展，永遠都不可能有突破，這相當于把自己，以及后輩兒孫都關進了一個巨大的囚籠里。這個囚籠永遠也無法打破，直到太陽燃燒殆盡后，變成紅巨星，再變成白矮星，直到白矮星熄滅，太陽系毫無生機，這個囚籠依舊存在。

另外以廣播紀元（三體世界的坐標向宇宙廣播后的紀元）的人類科技，讓人類還有“掩體計劃”這個選項。根據之前觀察到的兩次“黑暗森林”打擊，都是恒星被毀，整個星系的行星跟著遭殃。但是太陽系不同，有木星、天王星等一干巨氣行星，就算太陽爆炸，木星、天王星等行星受到的打擊也很有限。

于是人們設計，用木星等行星為“掩體”，挨過“黑暗森林”的打擊。而且只要挨過了打擊，似乎一切都會變得挺美好的，首先太陽爆炸后，就會變成取之不盡的能源。太陽系里沒有了恒星，昏暗的太陽系也不會引來新的打擊，會變得很安全。

這時候人們總算是長了點教訓，有相當一部分人支持光速飛船。因為不管是“黑域”還是“掩體計劃”，人類什么時候受到打擊，受到怎么樣的打擊，完全是攻擊者說了算。這跟之前的“澳大利亞之行”是一樣的，人類又將是“刀俎上的魚肉”。光速飛船就不一樣，再不濟還能逃跑。

可是一次突如其來的“誤報”卻改變了人們的想法，為了預防“黑暗森林”打擊，人類在太陽系外圍建立了一個預警系統(tǒng)。在預警系統(tǒng)剛剛建立后，使用了一次非常規(guī)的聯(lián)絡方式，被人們以訛傳訛誤以為是“黑暗森林”的打擊到來了。

結果人們又是大出洋相，整個人類社會陷入混亂，許多逃命的人們在人群里發(fā)動了核聚變推進器，先后致使一萬多人在烈焰下被燒死。同時這次誤報讓人們發(fā)現(xiàn)，富人在月球的背面偷偷建造了許多可以長時間生活的小型飛船，如果有一天，在“黑暗森林”打擊到來后，他們能第一時間逃到木星背面，躲避恒星被毀的災難。

這引發(fā)了人們對逃亡主義的擔憂，光速飛船計劃竟然就這樣變成了不受歡迎的計劃。通過對這個事件的反應來看，人類依舊是那個面對災難只會瞻前顧后的人類，一點兒進步也沒有，特別是發(fā)現(xiàn)利用曲率加速后，會在空間上形成明顯的痕跡，很可能會被高級文明在很遠的位置觀察到，人們心驚膽戰(zhàn)，立即把研究曲率飛船定義為非法。

于是，新的自封開始了，“黑域計劃”還沒有頭緒，“掩體計劃”似乎是最容易實現(xiàn)的目標，所以人類世界準備窮全人類之力，在巨氣行星后面建設太空城。大家都認為，躲到木星后面就沒事了，卻沒有人考慮，沒人規(guī)定高級文明的打擊只有打擊恒星這一種手段，萬一他們也有清理行星的手段呢？

更可惜的是，云天明費了那么大的力氣傳遞回來的情報，人們卻棄而不用，最終選擇了自己的躲避方式，這是一種巨大的浪費和盲目地自信。何況云天明傳遞回來的情報，還有個很關鍵的地方沒有被破譯，針眼（童話故事里的人物）把活生生的人畫進了畫里是什么意思？

這顯然是個關鍵信息，在故事中多次出現(xiàn)，多次被描繪?？墒请S著“掩體計劃”的開始，人們已經不再重視對云天明故事的破譯。

十、第二次選擇

程心這個人物，是《死神永生》里爭議比較大的人物，就是因為她在《死神永生》中的表現(xiàn)，才一度讓“圣母”這個詞變成了形容爛好人的貶義詞。但是程心代表的又是人性中的善和美好，她的選擇真的錯了嗎？

其實程心更像是處于那個位置上，卻不知道這個位置的責任有多么重大，當面臨抉擇的時候，她也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會引發(fā)什么樣的后果。她就不應該出現(xiàn)在那樣的位置，不應該面臨那樣的選擇。

同時程心的眼中似乎只有美好，很反感他人對于一切美好的破壞。但她卻忽略了一件事，在《三體》的冰冷宇宙中，弱小的人類是沒有資格擁有美好和善良的，正如前文中智子所說：“人類有了一種幻覺，認為生存成了唾手可得的東西?！?/p>

程心的抉擇，其實不是她個人的抉擇，而是《三體》中的整個人類社會在那個時代的抉擇。當羅輯因年邁而需要更換持劍人的時候，程心的老上司維德也希望能成為持劍人。但是他剛毅的形象卻不受威懾紀元的人們喜歡，在三體星人的洗腦下，大家都愿意選擇形象柔美像圣母一樣的程心。

為此，維德干脆策劃謀殺程心，而且差一點就成功了。維德的座右銘一向是“不擇手段地前進”，正如他在殺程心的時候所說，他也很傷心，可是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他必須這么做。

維德成了殺人犯，被捕入獄，而程心則像是被刺激到了，決定競選持劍人，于是才有了人類的“澳大利亞之行”，人類死傷幾千萬。程心之所以被刺激到了，是因為她認為自己身處一個美好的時代，而維德等這些粗獷的公元人男性，似乎是這個美好時代的天敵。這個時代激發(fā)了程心的母性，讓她感覺自己應該保護這個時代。

可惜程心這種心態(tài)，是最容易被利用的，智子的示弱以及三體星人的文化洗腦，讓程心忽視了三體星人的威脅。同時程心根本就沒明白，如今的美好時代，是建立在脆弱的威懾平衡上，根本不是真正的太平盛世。

有很多讀者推崇維德的做法，認為維德應該一槍結果了程心，也省得整個人類遭受那么巨大的災難?？墒潜┝δ芙鉀Q問題嗎？當“萬有引力”號飛船追上“藍色空間”號的時候，“藍色空間”號的船員很奇怪，地球上怎么沒有男人了？

維德就算殺掉程心也解決不了問題，整個社會都是這樣的風氣，即便沒有程心，他們也肯定會選一個其他稱心如意的人。最終的結果，跟程心成為持劍人沒什么兩樣。

程心的做法其實是每個普通人到那個位置上以后都會出現(xiàn)的反應，當三體星人的打擊開始后，按下手里的按鍵，兩個世界的所有生命就都葬送了。程心似乎突然感受到了生命的厚度，從一個單細胞生物，經過漫長的歲月，艱難地跋涉，一點點進化到如今的人類。按一下按鈕，兩個世界的生命都會化為烏有，之前兩個世界的生命所做的所有努力，就都沒什么意義了。

程心不是圣人，她不知道自己沒盡到持劍人的責任會怎么樣，但她卻知道自己按下手中的按鍵會發(fā)生什么樣的災難。這正是程心不適合出現(xiàn)在這個位置的原因，這一刻她是自私的，只想著不讓自己當毀掉兩個世界的大惡人，卻不去想失去威懾的后果，以及這個威懾得以建立的本質。但誰也不能說她的選擇是錯誤的，因為她這么做，符合人類的道德底線。

在掩體紀元（進入掩體世界內之后開始的紀元），程心又面臨著這樣一次類似的選擇。當曲率飛船被認定為非法后，出獄后的維德找程心合作，希望利用程心手里的公司和資源，完成對曲率飛船的研制。

聯(lián)合國回收云天明送給程心那顆星星的時候，支付給了程心巨額的資產。這份資產在艾AA的打理下，已經成為一個商業(yè)巨頭。雖然維德曾經想要殺程心，但程心知道，只有維德這種“不擇手段地前進”的人，才能完成對曲率飛船的研究。

最終程心答應了維德的合作請求，但她讓維德承諾，如果對曲率飛船的研究威脅到整個人類的安危，是不是繼續(xù)研究下去，她有最終的決定權。維德猶豫了很久，還是答應了，因為他太需要程心手里的資源。

正如程心所料，維德的研究真的跟整個人類發(fā)生了正面沖突。此時的人類已經在巨氣行星背后，建立了大量的掩體世界，那是一個個巨大的太空城，每個太空城里都能居住幾百萬、上千萬人不等。

住進了掩體中的人們總算是長出了一口氣，但是維德的研究，卻讓他們又一陣心驚膽戰(zhàn)！因為維德的研究已經到了實際應用的階段，也就是說，實驗產生的曲率可以在很遠的宇宙中被觀測到，這加大了太陽系文明暴露的風險。于是聯(lián)合國包圍了維德的研究所，雙方展開了對峙，就在這樣的情況下，程心被喚醒了。

程心再次面臨著跟成為持劍人時差不多的抉擇，是選擇繼續(xù)研究，掌握光速旅行的方式，同時讓整個人類世界的安全受到威脅？還是放棄研究，徹底斷絕光速飛船的念頭？這次程心沒有像上一次的選擇那樣糾結，她更干脆地選擇讓維德停止跟人類世界的對抗，停止對光速飛船的研究。

她之所以會有這個決定，是因為她已經深深地被掩體世界所吸引，她又出現(xiàn)了保護這個世界的想法。同時程心依舊只看到了對眼前的守護，而并沒有意識到，她這個決定對人類世界意味著什么。

誰也沒有想到，那個“不擇手段地前進”的維德，竟然信守了承諾，真的把決定權交給了程心。程心所代表的其實又是整個人類的選擇，這讓維德沒有了前進的動力，他本來想要給人類一個希望，可是人類因為害怕在通往希望之路上的付出和風險而被嚇到了。維德因為跟整個人類世界對抗被判死刑，他的死，也似乎預示著太陽系人類中“鐵血精神”的消亡。

人類再次開始固步自封，再次開始享受掩體世界的安逸生活，當災難來臨時他們才發(fā)現(xiàn)，自己就像洪水中的螻蟻一樣無助。程心的選擇，讓人類失去了在災難中唯一的逃生手段。

但是也不能說程心這個人物的做法不對，應該說她出現(xiàn)在了錯誤的位置，而她的性格卻沒辦法讓她做出正確的決定。她的猶豫和她最終的抉擇，更像是人性中的善在跟冰冷宇宙之間的決斗?？墒浅绦乃坪跤悬c不自量力，個人的力量，是戰(zhàn)勝不了整個宇宙的。

那么善良在宇宙中真的沒有意義嗎？這其實是在做一個更大層面上的設問，文明到底應該為了發(fā)展而發(fā)展，還是要為了明天的美好和希望發(fā)展？劉慈欣利用《死神永生》給出的答案，似乎是偏向為了美好和希望去發(fā)展，又像是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

這個問題，其實沒有標準答案，一個為了發(fā)展而發(fā)展的種族，肯定會變得越來越冷漠，這會喪失很多東西。而存有太多的美好，又容易在原地打轉。不過我們今天的努力，不就是希望明天能過得更好嗎？

十一、降維打擊

《冰與火之歌》的作者喬治·R·R·馬丁在一次訪談中曾經說過，愿意用自己所有的作品，去換取降維打擊的創(chuàng)意。雖然這個說法有“商業(yè)互捧”的成分在，但可以從側面反映國際知名作家對劉慈欣《三體》系列核心創(chuàng)意的肯定。

《死神永生》中關于“降維”的這條線索，一直離人類社會很遠，或者離書中的現(xiàn)代人類社會很遠。不過還是可以找到一些關于它的蛛絲馬跡，比如1453年的魔法師，比如“藍色空間”號和“萬有引力”號，所遇到的高緯度碎片，還有后來云天明的提醒。

“降維”這個黑暗又冰冷的事實，一直在捶打著人類的房門，想要引起人類的注意，可是人們卻充耳不聞，認為自己躲在木星后面，就能茍且偷生。

早在“黑暗森林”的威懾結束后，“萬有引力”號將三體世界的位置廣播出去時，兩艘飛船曾經一起探索過他們遇到的四維碎片，并在四維碎片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沒辦法看清它內部結構的四維產物，因為其形狀酷似戒指，所以大家給它起名為“魔戒”。

“萬有引力”號上的物理學家關一帆等人，冒險乘坐穿梭機進入四維空間，并成功跟“魔戒”取得了溝通。這段溝通不只是關一帆等人與地外文明的溝通，還是與其他維度文明的溝通，對話中蘊含著巨大的信息量。

一如《黑暗森林》中在一開始就出現(xiàn)了“黑暗森林”的兩條法則，可是讀者不會想到，宇宙這片“森林”會黑暗到那種程度！跟“魔戒”的對話有點像初期的“黑暗森林法則”，就像禪師的機鋒一樣，非常高深，看過之后像是若有所悟，但又覺得自己沒有完全明白其中的內涵。筆者摘取一段對話，大家感受一下：

關一帆：你們是從遠處來的，還是一直在這里？

魔戒：我從遠方來，它們也從遠方來，從不同的遠方來。

關一帆：從哪里來？

魔戒：海。

關一帆：……這么說，這片四維空間對于你，或者說對于你的建造者，是類似于海洋的東西嗎？

魔戒：是水洼，海干了。

關一帆：為什么這么小的空間里聚集了這么多的飛船，或者說墓地？

魔戒：海干了魚就聚集在水洼里，水洼也在干涸，魚都將消失。

關一帆：所有的魚都在這里嗎？

魔戒：把海弄干的魚不在這里。

關一帆：對不起，這話很費解。

魔戒：把海弄干的魚在海干前上了陸地……[9]

到此處，降維打擊的概念其實已經呼之欲出了，《三體》里的宇宙比想象中更黑暗，比“黑暗森林”還要黑暗。仿佛這個宇宙中從來就沒出現(xiàn)過善意，像人類這樣弱小的文明，只能在太陽系靜悄悄地不敢發(fā)出自己的聲音，而高級文明，也要藏好自己，做好清理。

所謂的“清理”，就是在宇宙中游弋，清理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其他文明。在這樣的世界里，弱小就是一種罪。自從人類開始了掩體紀元，并拒絕了光速飛船之后，他們又變得像是待宰的羔羊，什么時候被宰，用什么方式被宰，完全取決于高級文明的心情。

因為人類之前觀察到的兩次“黑暗森林”打擊，都是由不知道來自何處的“光?！?，毀掉了星系里的恒星。人們自然而然地認為，這是高級文明的常規(guī)性打擊，可是他們忽略了一個很簡單的問題：人類都能意識到木星有掩體的作用，高級文明怎么會看不出來？

在人們躲在掩體后面大半個世紀后，“歌者文明”的清理者找到了太陽系，并對太陽系實施了“黑暗森林”打擊。這像是對太陽系的審判，誰都沒有質疑法官的合法性，因為他們足夠強大。對人類來說，則像是一塊巨石終于落地一樣，只要在打擊中生存下來，就沒有人會再關注到太陽系了。

可是人們期待的“光粒”打擊遲遲未到，“歌者”只給人們發(fā)來了一個小小的“紙條”，薄薄的，沒有任何厚度，任何物體都能從它的中間穿過?！凹垪l”看上去沒有任何威脅，人們立即就放松了警惕，這時候大家又開始發(fā)揮自己的想象力，認為這是高級文明給自己的一封信。

直到“紙條”周圍的立場消失，終于展露出了它猙獰的一面，人們才知道這竟然是一片二維碎片！當二維碎片跟三維空間接觸后，三維空間就像瀑布一樣迅速向二維跌落，所有跌落進二維的三維物體和三維生物都被“二維化”。因為喪失了一個維度，所以不管是物體還是生物都將瞬間坍塌，任何三維生物都不可能在坍塌過程中存活。

這個坍塌一旦開始，就沒辦法停止，只有光速才能逃逸，但是人類早在半個世紀之前，就全盤否定了光速飛船的研究。也就是說，面對“歌者文明”的二維打擊，沒有任何一個人類能夠逃脫。

程心的選擇，再次給人類帶來了災難性的后果，這次災難比三體星人帶來的災難還要嚴峻。好歹三體星人跟人類打過幾百年的交道，雙方互相有了一定的了解，所以三體星人還能給人類留下了一片“保留地”?！案枵呶拿鳌眳s完全沒有這個打算，他們帶來的只有毀滅，對這個星系所有物質和生命的毀滅！

再回到前文中那個問題：如此嬌弱的人類，準備好面對冰冷的宇宙了嗎？

答案顯而易見：沒有！

沒有準備好面對冰冷的宇宙的后果，就是滅亡！關于這一點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也沒有任何后悔的機會，選錯了就是錯了，而且一步走錯，就可能會迎來整個族群的滅亡。在讀《死神永生》的時候，我們可以把所有的責任都推給程心，但也不能否認，程心的選擇其實是整個人類族群的選擇。

正如智子所說，生活在太陽系的人們，一直認為生存是唾手可得的，但是生存的艱辛，卻遠遠不止于此。人類生活在一個有機會可以緩慢發(fā)展的星系，在心理上就認為文明的發(fā)展有無數(shù)次試錯的機會，但事實卻是一次都沒有！永遠要為之前的錯誤買單。

而且高級文明對其他文明的打擊，總是那么讓人意想不到，之前是三體星人用水滴對人類艦隊進行打擊，打了人類一個措手不及。如今的“降維打擊”也是如此，人類毫無還手之力。

在關一帆的猜測中，高級文明最通用的武器就是宇宙規(guī)律，甚至有些神級文明，掌握著抽象的“數(shù)學武器”！試想一下，被認定為理解萬物、為邏輯思考提供方式的數(shù)學，竟然可能是神級文明的武器！這不得不讓人心驚膽寒，并會質疑周遭的一切是哪些文明的武器？哪些是真實的定律？哪些又是神級文明希望被弱小文明看到的東西？真正的宇宙定律和數(shù)學還存在嗎？存在于哪里？

另外“歌者文明”對太陽系的二維打擊，還揭示了宇宙中另外一個冰冷的事實。再回到關一帆他們之前遇到過的四維碎片！“魔戒”曾經說：海干了魚就聚集在水洼里，水洼也在干涸，魚都將消失。把海弄干的魚在海干前上了陸地。

沒錯，曾經的宇宙是四維的！但是四維生物在互相攻擊中，也使用了“降維打擊”，于是四維這片海干了！而把海弄干了的“魚”，卻提前登上了“陸地”，用將自己降維的方式，在三維世界繼續(xù)生存?，F(xiàn)在整個宇宙幾乎都是三維的了，于是三維的高級文明，已經在開始著手準備讓自己繼續(xù)降維，同時他們也開始肆意地使用降維打擊，毀滅三維世界的所有。

這是比“黑暗森林”更讓人絕望的發(fā)現(xiàn)，在這里我們跳出《死神永生》，探討一個問題：宇宙真的會如書中這樣冷酷嗎？我們現(xiàn)在還不知道答案，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人類至今還沒有做好面對宇宙的準備！

十二、時間才是死神

“降維打擊”的毀滅性已經超出了人類預料，在這之前云天明就給了人類提示。在他講的童話故事中，針眼把活生生的人畫到畫中的操作多次出現(xiàn)，而且描繪得都非常詳盡。在這方面，云天明冒了很大的風險，一個三維的人類變成了一幅平面的畫，這就是從三維落到二維的描述，好在三體星人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這個信息太關鍵了，所以云天明才決定鋌而走險，他認為見到了四維碎片的人類，一定能猜到自己的用意。只是他太小看了人類對安逸的追求，以及對一切風險的逃避心理。

從總體上來說，在《三體》書中的世界里，還是人類傳統(tǒng)的道德底線，在束縛著人類。比如很久之前，對“青銅時代”號上船員的那場審判。在地球，在太陽系內的人類，是體驗不到宇宙的冷酷的，而地球上的道德底線，在宇宙中根本就行不通！

為了維持人類社會的正常運作，人類社會一直在抑制從太陽系向外逃亡，這極大限制了人類的發(fā)展。最終致使只有兩個人從“降維打擊”中逃脫，這兩個人就是程心和艾AA。

維德被處決后，研究曲率飛船的“從犯們”，在水星建立了新的研究基地，終于制造出了兩臺曲率引擎。其中一臺裝備到了一艘飛船上，帶著程心和艾AA逃到了兩百多光年之外的星系，這個星系，就是當年云天明送給程心星星的星系。

程心在這里遇到了在這個星球考察的關一帆，“萬有引力”號和“藍色空間”號，就好像是人類之前播撒出去的火種?，F(xiàn)在他們已經在四個星系，播撒出了人類文明的種子。

程心從關一帆那里才了解到了宇宙的黑暗，神級文明就好像是死神一樣在收割弱小文明的生命。在這個宇宙中，沒有善良，沒有憐惜，一切行為都只為了生存。整個宇宙的情況，都好像跟人類世界格格不入，或者說人類世界中的善良和安逸，都像是一個特殊的存在。

這個設定，更像是“自然選擇”理論的一種延續(xù)，在整個宇宙中也是物競天擇，那些善良的、安逸的文明都滅亡了。存活到現(xiàn)在的，全都是些冷酷的文明，換句話說，因為他們足夠冷酷，所以才能存活到現(xiàn)在。

廣袤的宇宙只剩下了陷阱和狩獵，任何文化光環(huán)都會被淹沒，這樣一個冰冷的宇宙還有存在意義嗎？

劉慈欣嘗試著用時間的跨度，來給這個問題答案。在《死神永生》的最后一部里，時間跨度特別大，先是程心和關一帆跌落到了“黑域”中。就是前文所說的那種整個星系的光速都變慢的環(huán)境里，因為光的速度變慢了，所以在黑域里，天上的星星不是點，而是一條條的線。

在“黑域”里，所有電子設備會失效，這使得飛船上的一切儀器也跟著失效，只能啟用生物計算機，程心和關一帆依靠穿梭機的速度，才得以從接近光速的運行中完成減速。倒不是說程心和關一帆乘坐的穿梭機很特殊，速度可以達到接近光速，而是整個星系的光速慢了，穿梭機在原先正常的速度下運行，在這個星系中也變得接近光速。

程心二人在穿梭機里的幾天，外面的星系卻已經度過將近一千九百萬年！屬于程心的那顆星球早已經大變樣。特別是對于普通生命而言，將近兩千萬年太漫長了，在這顆星球上的艾AA和云天明早已經塵歸塵土歸土。這么大的時間跨度，兩個人的后代都能在這個星球上建立一個文明，然后再經歷毀滅了。

不過云天明送給程心的禮物還在，那是一個小小的宇宙，獨立于大宇宙之外的空間和時間線。在這里，程心和關一帆可以等待宇宙的最終消亡，并在新的宇宙生成時領略一下新宇宙的風采。

根據降維打擊的推測，宇宙在形成之初是十維，人類和三體星人都稱那個時代是“田園時代”?，F(xiàn)在的宇宙已經被大家打爛了，在新的宇宙里，代表著新的希望。

在小宇宙過了兩年，大宇宙已經不知道過了多少億年之后，程心和關一帆突然收到了一份來自大宇宙各個文明的共同請求。因為像程心這樣的小世界太多，帶走了大宇宙太多的物質，使宇宙的總質量無法到達坍塌的臨界點。也就是說，宇宙將會一直擴張下去，直到所有的恒星和白矮星都熄滅，直到基本物質、基本粒子分離，宇宙將永遠歸于一片死寂。

在千萬年級別的跨度下，物種、文明都會敗在時間的腳下。而在百億年的時間跨度下，連宇宙都將消亡。所以說，時間才是永恒存在的死神，它比神級文明的手段更犀利，一切在它面前都如摧枯拉朽。

在如此大的時間跨度下，即便宇宙已經面目全非，但是程心心中的那份善意依舊沒有改變。在冰冷的宇宙面前，人類的善良顯得那么渺小和無助，程心的兩次選擇，都是出于善意的選擇，雖然都把人類推向了災難的深淵，但是她在作出選擇的時候，本心是期望人類世界在未來能過得更好。

在冰冷宇宙中的高級文明眼中，這樣的善意就顯得很幼稚，因為這讓人類置身于完全被動的境地?？墒窃跁r間摧枯拉朽地打擊下，程心的善意還在，這份善良仿佛經受住了時間的考驗，是這個宇宙中唯一不變的恒定信念，是這個冷酷宇宙中唯一的一絲暖色。

程心做出了她人生中第三個重大選擇，把小宇宙的物質全都歸還到大宇宙中去，爭取讓現(xiàn)存的宇宙坍塌，最終形成新的宇宙，新的田園時代，徹底終結這個冰冷的黑暗森林！這么做的代價是，程心和關一帆都看不到新宇宙了，他們將回到大宇宙中去，可能很快就會死亡，可能他們這點小宇宙的物質只是杯水車薪。

但是程心還是義無反顧地作出了自己的抉擇，這一次她依舊是代表人類作出的選擇，因為全宇宙只有她一個“太陽系”人了！前面她的兩次選擇帶來了多么大的災難，這次選擇就有多么可敬！她沒有迷茫，也沒有猶豫。

萬物皆會毀滅，只有死神永生，但人類的意志，卻可以戰(zhàn)勝死神！

十三、只有一個劉慈欣

加上筆者之前在《南腔北調》刊發(fā)的《跳出地球看世界》，以及《每個文明都是帶槍的獵人》，還有以上這些文字，就是對整個《三體》系列宏偉宇宙的描繪！劉慈欣給了我們一個獨特的宇宙，一篇壯烈的史詩，一個動人的故事。

中國的科幻事業(yè)，也因為劉慈欣的《三體》，上升到了一個全新的高度。國內的科幻事業(yè)也在《三體》的推動下，取得了巨大的進步，比如電影《流浪地球》，就好像是打開了中國科幻的新時代。

只是好景不長，這個進程一直“忽明忽暗”，《死神永生》是在2010年出版的，到今年為止11年過去了，并沒有出現(xiàn)一篇新的科幻小說，可以跟《三體》一較長短?！读骼说厍颉分螅瑖鴥纫矝]有哪部科幻電影，能與之相媲美。

這就有些尷尬了，顯得中國科幻的奇跡有些后繼無力，而且之前人們很熱衷于將劉慈欣捧上神壇，現(xiàn)在又有人希望把他從神壇上拽下來。這個操作在國內的媒體和大眾觀念中是很常見的，一開始大家熱衷于某個行業(yè)中有一個神一樣的人物。可是當這個熱度過去，大家因為各種各樣的心態(tài)，就見不得被他們捧上神壇的人物風光了。這個操作很像是《死神永生》中，被諷刺的一些“集體人性”。

中國科幻顯得有些后繼無力，其實跟中國的科幻底蘊不足是有關系的，比如筆者知道的國內知名科幻作家，只有王晉康老師、劉慈欣、韓松，大部分科幻作家只記得其幾篇作品，名字卻需要查閱才能跟作品聯(lián)系在一起。不是說筆者的記憶力差，而是對方確實缺一篇極具個人風格的代表性作品。

目前國內只有一個劉慈欣，可以給國內的科幻事業(yè)帶來一個奇跡，但是受他的影響，參與到科幻創(chuàng)作中的人們，還并沒有形成氣候。什么時候國內出現(xiàn)了幾個“劉慈欣”，那么中國的科幻事業(yè)才會真正地進入一個黃金階段。

另一方面，中國的科幻愛好者以及科幻制作團隊還不是很成熟。就拿拍科幻電影來說，在《流浪地球》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后，有很多人紛紛效仿，拍攝科幻電影，但立即就發(fā)現(xiàn)科幻電影的制作比普通電影更難！必須要滿足哲學上的高度、獨特的創(chuàng)意等等，才會是一部好的科幻電影。很多制作團隊都覺得這么麻煩，還不如去制作一部愛情片或者喜劇片什么的來錢快，這使得科幻電影在最初的制作上就受到了冷落。

而國內的科幻愛好者，一直在好萊塢式的科幻電影熏陶下，已經不知道該用什么心情面對國內的科幻電影了。拍得偏向于東方的意識形態(tài)，大家接受不了；拍得跟好萊塢影片相似，大家又會說沒創(chuàng)意。于是，國內的科幻作品自己都找不到自己的定位。

這使得創(chuàng)作者和科幻愛好者之間，產生了“驢唇不對馬嘴”的現(xiàn)象?？苹脨酆谜咂鋵嵰膊惶宄约旱降紫矚g什么樣的作品，只是覺得讀到的作品不符合自己的需求。這讓創(chuàng)作者都不知道該怎么去迎合市場，迎合大眾的口味。

就拿網絡科幻文學來說，在這方面讀者和作者的溝通比較多，很多讀者都說希望看到硬殼一點的科幻?？墒钦娴挠腥巳懹矚た苹玫臅r候，大部分“喜歡看硬殼科幻”的讀者，卻一直在看那種披著科幻外衣的爽文。

現(xiàn)在國內，不管是科幻創(chuàng)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