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修行書《譜圖序稿》并詩卷是遼寧省博物館宋代書法藏品中極為珍貴的一件,也是傳世歐陽修書法墨跡中兼具文學性和書法特征的一件。書心紙本,縱30.5、橫66.2厘米,由歐陽修書《歐陽氏譜圖序》稿、《夜宿中書東閣詩》和北宋中書所錄旨揮三部分內容構成,無歐陽修款印,這三段內容左側各有一段南宋周必大的題記。書心后接拖尾,紙本,縱30.4、橫308.1厘米,有元明張雨、歐陽玄、宋濂等13人題跋。歐陽修行書《譜圖序稿》并詩卷在流傳的千年之中引起了大量關于歐陽修譜牒學、經學、書法、文學的相關研究,影響自宋至今,是歐陽修傳世書法墨跡中最具特色的一卷。
一、創(chuàng)作及北宋鑒藏考
歐陽修(1007~1072),字永叔,自號醉翁,晚年又號六一居士,吉州永豐(今江西省永豐縣)人。北宋著名的政治家和杰出的文學家。主編《新唐書》,自撰《新五代史》,有《歐陽文忠公集》行世。歐陽修在書法領域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績,特別是他對北宋中期書壇的振興作出了巨大的貢獻。歐陽修喜歡書法,稱之為“人生一樂”,常常“揮翰若飛”,從虞世南、歐陽詢入手學書,主張“學書勿浪書,事有可記者,它時便為故事”(《學書作故事》),因此現存的歐陽修墨跡既是書法作品,又是文學作品。歐陽修認為作書應順乎自然,反對怪誕,蘇軾稱他“用尖筆干墨作方闊字,神采秀發(fā),膏潤無窮”。又說:“筆勢險勁,字體新麗,自成一家?!眰魇赖臍W陽修書法墨跡有遼寧省博物館藏行書《自書詩文稿》一卷,故宮博物院藏行楷書《灼艾帖》一卷,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楷書《集古錄跋》一卷、行楷書《上恩帖》一頁、行書《局事帖》二頁。
1.《歐陽氏譜圖序稿》的創(chuàng)作
《歐陽氏譜圖》是歐陽修為其家族所修家譜,在“五世則遷”①基礎上,以兩個“五世”為一譜圖,以第五世玄孫為第六世高祖,編成實際為九世的譜圖,開創(chuàng)了私修家譜新范例,影響直至明清家譜修撰,廣為后世借鑒。為說明歐陽氏姓氏來由、家族歷史傳承、祖訓、修譜的因由和修譜原則方法,歐陽修作了《歐陽氏譜圖序》?!蹲V圖序稿》墨跡是其草稿,縱30、橫18厘米,上書墨跡9行215字,首行距紙面右邊僅0.5厘米,末行距紙面左邊1.5厘米,紙面上邊緊貼文字,下邊多處破損造成文字缺失。此墨跡無歐陽修款印,右側接縫鈐“石渠寶笈”“寶笈三編”二印,左側接縫處鈐“中書省印”,書心有一朱文方印不識。全文經過多次修改,增加文字5處21字,其中4字增加后又刪去;改寫文字6處,刪去文字12字。全文如下:
凡例:
原文刪去字:而
旁注增加字:往
無法釋讀的字:□
可以釋讀的原文缺字:史
1.自唐末之亂,士族亡其家譜,而今士大夫雖顯族中名家,多失
2.其世次,譜學由是廢絕。而唐之舊世遺族,時時往往有藏其舊譜者,時得
3.見之。而譜皆無圖,豈其亡之,抑前求備前世簡而未備歟?因采太史
4.公年史記表,鄭玄詩譜,略依其上下、旁行之,作為譜圖。上自高祖,下
5.止玄孫,而別自為世□。凡自使別為世者,上承其祖考為玄孫,下系其孫
6.為高祖。凡世再別,而九族之親備,推而上下之,則知源流之所自,旁而
7.行□之□而列之,則見子孫之多少。夫惟多與久,其勢必分。此物之常理也。故凡玄孫別而自為世者,各系其子孫,則
8.上同其出祖,而下別其親疏。如此,則子孫雖多而其親疏不亂,世次傳雖
9.遠而其傳無窮。此譜圖之法也。
歐陽修生活的時代,社會矛盾尖銳,各地農民起義和士兵暴動蜂起,北方的契丹和西方的西夏頻繁侵擾宋朝北部和西部邊疆,內憂外患交織,北宋王朝統(tǒng)治面臨危機,傳統(tǒng)的倫理綱常也受到沖擊,同時佛教、道教對儒學產生極大威脅。為了尊祖收族,提高家族凝聚力,增強社會穩(wěn)定性,早在宋真宗天禧五年(1022)就有詔書②敕令文武群臣自修家譜。
歐陽修“以儒學衛(wèi)道士的身份出現在北宋學壇”③,主張整飭道德,維護綱常,推行儒家忠孝禮義之道。自景祐二年(1035),為“借史學整飭人倫道德,挽救頹敗世風”④,歐陽修開始效法《春秋》,“褒善貶惡,匡時弊,正亂君⑤,私撰《新五代史》,直到皇祐五年(1053)完稿,其貫穿始終的是對倫理綱常的整飭和維護。這種思想體現在一個家族的層面則是要“以忠事君,以孝事親,以廉為吏,以學立身”⑥這樣的祖訓教育后人。而經歷過唐末五代戰(zhàn)亂,歐陽修的家族“或微或絕,分散扶疏”⑦,不存“尊尊親親之道”⑧,其族人已不清楚歐陽氏的由來和祖先傳承的歷史,更不了解“祖先長期形成的遺德和祖訓”⑨。為了整飭倫理綱常,有必要重新整理家族的歷史傳承?;实v四年(1052)三月,歐陽修母親鄭氏病故,歐陽修歸潁州守制,皇祐五年(1053)八月,歐陽修自潁州護母喪歸吉州,葬沙溪瀧岡,冬,歸潁州,直到至和元年(1054)五月服除,赴開封。歐陽修在家鄉(xiāng)的這一年多時間,以舊家譜訪求族人,“各得其所藏諸本,以考正其同異,列其世次”⑩,用圖表重建歐陽氏譜圖?!稓W陽氏譜圖序》最早見著錄于《居士外集》,其文末有“嘉祐四年(1059)己亥四月庚午嗣孫修謹序”。熙寧二年(1069),歐陽修居青州,重新修訂譜圖,并將之鐫刻在“瀧岡阡表”碑陰,又作一篇《歐陽氏譜圖序》,同刻于碑陰。
這兩篇序的文字內容有一些差異,與遼博藏歐陽修行書墨跡的內容有些相似,但極為不同。周必大編校的《歐陽文忠公集》中,著錄了這兩個版本,稱為“集本”“石本”,周必大在“集本”文后錄有423字的“異文”:
以其族南奔。已而晉室大亂,歐陽氏之諸族曰舉、曰跡、曰純,亦以其族隨晉渡江,散居丹陽、吳郡、豫章,然皆不顯。而質之族于長沙,其七世孫曰景達,因家于吉州。自琮八世生萬,萬又為吉州安??h令。其后世或居安福,或居廬陵,或居吉水,而譜著路領先儒林鄉(xiāng)歐陽里為定者,因其舊也。初,景達家于長沙之臨湘,故自至通,史皆以為臨湘人。而詢之舊譜,則以渤海之重合縣都昌鄉(xiāng)仁貴里為著定者,亦因其舊矣。自修皇祖始居吉水之沙溪,至和二年,分吉水置永豐縣,而沙溪屬永豐。今譜雖著廬陵,而修之世實為吉州永豐人也。自唐末之亂,士族亡其家譜,今雖顯族名家,多失其世次,譜學由是廢絕。而唐之遺族,往往有藏其舊譜者,時得見之。而譜皆無圖,豈其亡之,抑前世簡而未備歟?因采太史公《史記·表》、鄭玄《詩譜》,略依其上下、旁行,作為譜圖。上自高祖,下止玄孫,而別自為世。使別為世者,上承其祖為玄孫,下系其孫為高祖。凡世再別,而九族之親備,推而上下之,則知源流之所自,旁行而列之,則見子孫之多少。夫惟多與久,其勢必分。此物之常理也。凡玄孫別而自為世者,各系其子孫,則上同其出祖,而下別其親疏。如此,則子孫雖多而不亂,世傳雖遠而無窮。此譜圖之法也。
為行文方便,我們將此卷墨跡《譜圖序稿》稱為“墨跡本”,從上文可以看出異文的“自唐末之亂”至“此譜圖之法也”215字,與墨跡本現有文字完全一致,可知墨跡本就是異文的歐陽修手書墨跡。周必大錄異文前有一說明:“一本自‘以其族奔于長沙’至‘其行事則具于譜’五百五十七字,改云”,可知異文只是后半段文字與集本有異,也就是說墨跡本文字與集本前半段291字相同,都是從“歐陽氏之先,本出于夏禹之苗裔”開始,到集本的“其兄子質以其族奔于長沙”開始,墨跡本改寫為異文的內容??芍?,墨跡本原為714字,今僅余文末215字。
從文字敘述的內容來看,三個版本的《譜圖序》中此段墨跡本成文時間應該最早,是尚未完成的草稿。從墨跡本已經遺佚的前半段文字中提到“至和二年,分吉水置永豐縣,而沙溪屬永豐。今譜雖著廬陵,而修之世實為吉州永豐人也”來看,此段墨跡作于至和二年(1055)之后,嘉祐四年(1059)之前。
2.《夜宿中書東閣》的創(chuàng)作
《夜宿中書東閣》詩見著錄于歐陽修自定《居士集》卷13,其中“白首歸田空有約”句,《居士集》中“空”字改“徒”字,周必大注:“‘墨跡’作空”,其所指“墨跡”就應是此卷歐陽修書法墨跡。
《夜宿中書東閣》是歐陽修作于嘉祐八年(1063)十二月的一首七言律詩。此墨跡是歐陽修作此詩的手稿,縱28、橫17厘米,上書墨跡6行67字,其中2字經過刪改,第1行至第4行是詩文正文,第5行為詩題“夜宿中書東閣”,第6行“攻字同韻否”是歐陽修不能確定詩中所用“攻”字韻腳的一條記錄。首行墨跡距紙面右邊0.5厘米,末行距紙面左邊2厘米。書心左上角鈐“宣統(tǒng)御覽之寶”朱文圓印,左側接縫鈐南宋“中書省印”朱文方印。全詩“翁”“功”“攻”“中”押“一東”韻,對仗工整,格律清晰,抒發(fā)詩人對于自己年老衰病的惆悵,對于新帝英宗即位之后政事的擔憂,以及對先帝仁宗的懷念,是一首情真意切的感懷詩。
全文如下:
凡例:
原文刪去字:寧負
旁注增加字:空有
4.公年史記表,鄭玄詩譜,略依其上下、旁行之,作為譜圖。上自高祖,下
5.止玄孫,而別自為世□。凡自使別為世者,上承其祖考為玄孫,下系其孫
6.為高祖。凡世再別,而九族之親備,推而上下之,則知源流之所自,旁而
7.行□之□而列之,則見子孫之多少。夫惟多與久,其勢必分。此物之常理也。故凡玄孫別而自為世者,各系其子孫,則
8.上同其出祖,而下別其親疏。如此,則子孫雖多而其親疏不亂,世次傳雖
9.遠而其傳無窮。此譜圖之法也。
歐陽修生活的時代,社會矛盾尖銳,各地農民起義和士兵暴動蜂起,北方的契丹和西方的西夏頻繁侵擾宋朝北部和西部邊疆,內憂外患交織,北宋王朝統(tǒng)治面臨危機,傳統(tǒng)的倫理綱常也受到沖擊,同時佛教、道教對儒學產生極大威脅。為了尊祖收族,提高家族凝聚力,增強社會穩(wěn)定性,早在宋真宗天禧五年(1022)就有詔書②敕令文武群臣自修家譜。
歐陽修“以儒學衛(wèi)道士的身份出現在北宋學壇”③,主張整飭道德,維護綱常,推行儒家忠孝禮義之道。自景祐二年(1035),為“借史學整飭人倫道德,挽救頹敗世風”④,歐陽修開始效法《春秋》,“褒善貶惡,匡時弊,正亂君⑤,私撰《新五代史》,直到皇祐五年(1053)完稿,其貫穿始終的是對倫理綱常的整飭和維護。這種思想體現在一個家族的層面則是要“以忠事君,以孝事親,以廉為吏,以學立身”⑥這樣的祖訓教育后人。而經歷過唐末五代戰(zhàn)亂,歐陽修的家族“或微或絕,分散扶疏”⑦,不存“尊尊親親之道”⑧,其族人已不清楚歐陽氏的由來和祖先傳承的歷史,更不了解“祖先長期形成的遺德和祖訓”⑨。為了整飭倫理綱常,有必要重新整理家族的歷史傳承?;实v四年(1052)三月,歐陽修母親鄭氏病故,歐陽修歸潁州守制,皇祐五年(1053)八月,歐陽修自潁州護母喪歸吉州,葬沙溪瀧岡,冬,歸潁州,直到至和元年(1054)五月服除,赴開封。歐陽修在家鄉(xiāng)的這一年多時間,以舊家譜訪求族人,“各得其所藏諸本,以考正其同異,列其世次”⑩,用圖表重建歐陽氏譜圖?!稓W陽氏譜圖序》最早見著錄于《居士外集》,其文末有“嘉祐四年(1059)己亥四月庚午嗣孫修謹序”。熙寧二年(1069),歐陽修居青州,重新修訂譜圖,并將之鐫刻在“瀧岡阡表”碑陰,又作一篇《歐陽氏譜圖序》,同刻于碑陰。
這兩篇序的文字內容有一些差異,與遼博藏歐陽修行書墨跡的內容有些相似,但極為不同。周必大編校的《歐陽文忠公集》中,著錄了這兩個版本,稱為“集本”“石本”,周必大在“集本”文后錄有423字的“異文”:
以其族南奔。已而晉室大亂,歐陽氏之諸族曰舉、曰跡、曰純,亦以其族隨晉渡江,散居丹陽、吳郡、豫章,然皆不顯。而質之族于長沙,其七世孫曰景達,因家于吉州。自琮八世生萬,萬又為吉州安福縣令。其后世或居安福,或居廬陵,或居吉水,而譜著路領先儒林鄉(xiāng)歐陽里為定者,因其舊也。初,景達家于長沙之臨湘,故自至通,史皆以為臨湘人。而詢之舊譜,則以渤海之重合縣都昌鄉(xiāng)仁貴里為著定者,亦因其舊矣。自修皇祖始居吉水之沙溪,至和二年,分吉水置永豐縣,而沙溪屬永豐。今譜雖著廬陵,而修之世實為吉州永豐人也。自唐末之亂,士族亡其家譜,今雖顯族名家,多失其世次,譜學由是廢絕。而唐之遺族,往往有藏其舊譜者,時得見之。而譜皆無圖,豈其亡之,抑前世簡而未備歟?因采太史公《史記·表》、鄭玄《詩譜》,略依其上下、旁行,作為譜圖。上自高祖,下止玄孫,而別自為世。使別為世者,上承其祖為玄孫,下系其孫為高祖。凡世再別,而九族之親備,推而上下之,則知源流之所自,旁行而列之,則見子孫之多少。夫惟多與久,其勢必分。此物之常理也。凡玄孫別而自為世者,各系其子孫,則上同其出祖,而下別其親疏。如此,則子孫雖多而不亂,世傳雖遠而無窮。此譜圖之法也。
為行文方便,我們將此卷墨跡《譜圖序稿》稱為“墨跡本”,從上文可以看出異文的“自唐末之亂”至“此譜圖之法也”215字,與墨跡本現有文字完全一致,可知墨跡本就是異文的歐陽修手書墨跡。周必大錄異文前有一說明:“一本自‘以其族奔于長沙’至‘其行事則具于譜’五百五十七字,改云”,可知異文只是后半段文字與集本有異,也就是說墨跡本文字與集本前半段291字相同,都是從“歐陽氏之先,本出于夏禹之苗裔”開始,到集本的“其兄子質以其族奔于長沙”開始,墨跡本改寫為異文的內容??芍?,墨跡本原為714字,今僅余文末215字。
從文字敘述的內容來看,三個版本的《譜圖序》中此段墨跡本成文時間應該最早,是尚未完成的草稿。從墨跡本已經遺佚的前半段文字中提到“至和二年,分吉水置永豐縣,而沙溪屬永豐。今譜雖著廬陵,而修之世實為吉州永豐人也”來看,此段墨跡作于至和二年(1055)之后,嘉祐四年(1059)之前。
2.《夜宿中書東閣》的創(chuàng)作
《夜宿中書東閣》詩見著錄于歐陽修自定《居士集》卷13,其中“白首歸田空有約”句,《居士集》中“空”字改“徒”字,周必大注:“‘墨跡’作空”,其所指“墨跡”就應是此卷歐陽修書法墨跡。
《夜宿中書東閣》是歐陽修作于嘉祐八年(1063)十二月的一首七言律詩。此墨跡是歐陽修作此詩的手稿,縱28、橫17厘米,上書墨跡6行67字,其中2字經過刪改,第1行至第4行是詩文正文,第5行為詩題“夜宿中書東閣”,第6行“攻字同韻否”是歐陽修不能確定詩中所用“攻”字韻腳的一條記錄。首行墨跡距紙面右邊0.5厘米,末行距紙面左邊2厘米。書心左上角鈐“宣統(tǒng)御覽之寶”朱文圓印,左側接縫鈐南宋“中書省印”朱文方印。全詩“翁”“功”“攻”“中”押“一東”韻,對仗工整,格律清晰,抒發(fā)詩人對于自己年老衰病的惆悵,對于新帝英宗即位之后政事的擔憂,以及對先帝仁宗的懷念,是一首情真意切的感懷詩。
全文如下:
凡例:
原文刪去字:寧負
旁注增加字:空有
1.翰林平日接群公,文酒相歡慰病翁。
2.白首歸田寧負空有約,黃扉論道愧無功。
3.攀髯路斷三山遠,憂國心危百箭攻。
4.今夜靜聽丹禁漏,尚疑身在玉堂中。
5.夜宿中書東閣。
6.攻字同韻否?
前兩句是歐陽修對于仁宗時期自身經歷的回顧。皇祐五年,歐陽修將母親歸葬沙溪瀧岡,但因“力所不周”,倉促之間未能在父母墳墓周圍種植松柏,蓋造屋宇,也未能刻立碑碣。當時歐陽修對著參加葬禮的“鄉(xiāng)人、父老、親族、故舊”發(fā)誓,丁憂服除后,會向皇帝乞求一個在江西的差遣,方便就近照看祖墳,并完成這些未盡事宜。然而從至和元年(1054)歐陽修丁母憂結束,自潁州歸開封,就開始任翰林學士,直至嘉祐八年,仍然未能踐行前約返回江西。
翰林學士需要定期在禁宮為皇帝講說經義,每年“二月至端午日,秋八月至長至日,遇只日入侍邇英閣,輪官講讀”,可謂與皇帝“最為清近”?;实蹠r有詢訪,歐陽修常與之相議論,但自謙“碌碌隨眾人,未嘗有所建言”。自丁憂歸京,歐陽修已“鬢須皓然”,自覺“眼目昏暗,腳膝行步頗艱,右臂疼痛,舉動費力”,常稱病翁,為翰林學士的幾年中時常與梅堯臣、范鎮(zhèn)、劉敞等人詩酒唱和聊以慰藉。
第三句,“攀髯路斷三山遠,憂國心危百箭攻”是這首詩的核心,“攀髯”來自黃帝崩后乘龍歸去,小臣持龍髯欲跟隨而不成的典故,是歐陽修對仁宗的哀悼。宋仁宗駕崩后,養(yǎng)子趙曙即位,是為英宗。英宗即位后就稱病,“詔請皇太后同聽政”,與曹太后關系不睦,政權交替之間,危機四伏,歐陽修尤感心憂。
第四句,說明作詩時歐陽修因事留宿中書東閣,恍然回到了仁宗朝身為翰林的宿直經歷,點明作詩緣由。嘉祐八年四月歐陽修轉任戶部侍郎,仍參知政事,但不再是翰林學士,不再需要定期值宿禁中。而這一天,歐陽修因事留宿位于禁中的中書東閣,恍然間仿佛回到了仁宗時期自己作為翰林在禁中值宿之時,不禁發(fā)出感慨。
此詩后附原在其紙背的中書門下所錄旨揮:“子頊出,奉□入內內侍省取旨施行?!薄绊湣庇⒆谧邮勤w頊,查宋史可知十二月“乙亥,淮陽郡王頊出閣”??勺C《夜宿中書東閣》作于嘉祐八年十二月乙亥日之后。
歐陽修行書《譜圖序稿》并詩卷通篇受顏真卿的影響,書寫隨意輕松,流暢自由,雖多有涂改、增刪,卻毫無故作之意。此卷是歐陽修為記述其文學作品所寫,既是文學作品,也是書法紀錄,踐行了歐陽修“學書勿浪書,事有可記者,它時便為故事”的書法理論思想。此卷墨跡北宋流傳情況不明,見不到相關著錄,有可能是在歐陽氏家族內部流傳。
二、南宋的鑒藏
南宋時此卷最早出現在周必大的著錄中。周必大(1126~1204),字子充,號省齋,廬陵(今江西吉安)人,南宋紹興二十年進士,歷仕宋高宗、孝宗、光宗、寧宗四朝,官至左丞相少保,封益國公,卒謚文忠,是南宋頗具影響力的政治家、文學家和學者。周必大極敬重歐陽修的為人和詩文,尊其“道德文章百世之師表”,收藏有許多歐陽修的書帖,著有《六一先生墨跡跋》等10篇文章。
此墨跡上有周必大三段題識,第一段題識在《譜圖序》左側:“右歐陽氏譜圖序稿”,是后人認識歐陽修譜圖序最直接的文字依據。
第二段題記在《夜宿中書東閣》和中書錄旨揮中間:“右歐陽公嘉祐八年冬末詩。按昭陵以是年春晏駕,十月復土。時厚陵再屬疾,兩宮情意未通。故有攀髯路斷,憂國心危之句云?!敝鼙卮蟛樽C歷史,推斷歐陽修作詩原因。
第三段題記在中書錄旨揮左側:“右兩行,元在歐陽公詩稿之陰,殆中書所錄旨揮,蓋神宗以是年九月封‘淮陽郡王’,改賜今名。十二月乙亥出閣,正當時事也。淳熙乙巳春。必大謹記?!碧貏e說明中書錄旨揮和《夜宿中書東閣》的位置關系,結合歷史記載,證實歐陽修作此詩的時間。
后兩段題記見于周必大《廬陵周益國文忠公集》。從周必大題識來看,淳熙乙巳(1185)春之前,歐陽修書《譜圖序》《夜宿中書東閣》俱已入藏周手。他將這兩件歐陽修的書法與北宋中書省所錄旨揮合裝為一卷,三紙接裱畢,旋即于空白處穿插寫下三段題跋。
另外,在三件墨跡接紙?zhí)庘j有三方“中書省印”,都是周必大所鈐。淳熙十五年(1188),“相同一方‘中書省印’再于周必大跋傳閻立本《歷代帝王圖》卷(波士頓美術館藏)連鈐五次”,而且也都是“騎縫跨鈐于各段接紙之間,這顯然是周氏個人的鈐印習慣”。淳熙乙巳(1185)春,周必大官“參知政事”,冬十二月“權中書令”,“中書省印”應鈐于此后。卷末明宋濂跋文中提到卷首有周必大“益國之章”,今已與前半段墨跡一同遺佚,淳熙十六年(1189)三月,周必大封益國公,“益國之章”應鈐于此后。
三、元代的鑒藏
周必大之后,此卷收藏情況不明,到元大德己亥年間(1299),歐陽修六世孫歐陽耐軒得之于廬陵好事者之家,其后交由歐陽修八世孫歐陽彥珍收藏。
歐陽耐軒,歐陽修六世孫,生卒年不詳,元大德己亥年(1299)之前在廬陵安福州任教,任滿離職后,往沙溪拜謁瀧岡祖墳,去青州摹瀧岡阡表碑文回到廬陵,后從廬陵一好事者家中獲得歐陽修《族譜序》稿真跡。
歐陽彥珍,歐陽修八世孫,生卒年不詳,與張雨(1283~1350)同時代人,較王冕(1310~1359)年紀長,擅文章、經史,曾有30年仕宦經歷,晚年居杭州,曾游歷南京,與張雨、王冕等有交往、唱和。歐陽彥珍極珍視此卷墨跡,邀請多位當時名家觀摩并題跋?,F有元代12人跋文,均由歐陽彥珍邀請寫作,其中6人跋文無年款,6人跋文有年款,元延祐己未閏八月癸亥(1319年閏八月)徐明善為最早,至正六年(1346)九月十一日歐陽玄(1274~1358)為最晚。
這12人跋文中劉參(生卒年不詳,題跋于至順壬申,1332)、鄭晟(生卒年不詳,至元丁丑中秋,1337年8月15日)和王(生卒年不詳,題跋至元丁丑建子月望,1337年11月15日)的跋與歐陽彥珍的生平及此卷在元代的部分鑒賞有關,以劉參的跋為最重要。元大德己亥年,歐陽耐軒與劉參先后任教安福州,歐陽耐軒離開安福州之后與劉參保持了書信聯系,曾在信中告知劉參他前往瀧岡祭拜祖墳,去往青州拂拭瀧岡阡表碑并摹寫墨本帶回廬陵,其后在廬陵一好事者家中得到《族譜序》草稿真跡。劉參早知收藏此卷的好事者亦十分珍視,歐陽耐軒必然是以相當的誠心才使對方割愛相讓,他也高興地為之舉杯慶賀。此后歐陽耐軒過世,劉參在至順壬申年到錢塘為江浙秋闈校文,歐陽彥珍時為江浙行中書省官吏,特去其所居旅舍探訪,并將此卷墨跡給劉參觀摩。劉參此跋揭示了歐陽耐軒的部分生平,提及此卷如何入藏歐陽耐軒手中,及遞藏于歐陽彥珍的簡要情況,說明歐陽彥珍“寶愛甚于前人”。鄭晟的跋文中提到,他曾在清漳郡治(或為山西漳河上游)拜觀此卷。王的跋文中也提到,歐陽彥珍曾作為他的貴客,將此卷給他觀摩。
其他的跋文中張雨、歐陽玄、泰不華均是元代著名文人,他們的跋文均對歐陽修此卷墨跡的珍貴性給予了相當高的評價。張雨的跋文或許是作于歐陽彥珍游歷南京時。泰不華的跋文顯示他沒有親見此卷,是聽聞歐陽彥珍藏有此卷而作跋,是應歐陽彥珍之邀而作。歐陽玄的跋文除贊賞歐陽氏譜圖的重要性之外,特別提到歐陽修的經學研究極精,格外關注了《夜宿中書東閣》詩,提到歐陽修在仁宗立儲和英宗、神宗在位時的貢獻,歐陽修雖位極人臣,但平生“唯以翰林為樂”的初心。
四、明清的鑒藏
此卷在明代的收藏情況不明,僅有宋濂(1310~1381)一跋,考證歐陽修此墨跡《譜圖序》稿作于宋至和二年,肯定周必大的題識。宋濂觀摩此卷詩文稿時,《譜圖序》稿仍是完整一卷,卷首周必大的“益國之章”仍在,他認為周必大鈐“中書省印”的時間是在淳熙十四年二月之后,鈐“益國之章”的時間是淳熙十六年三月之后。跋后鈐有“太史氏”朱文方印和“金華宋氏景濂”朱文方印,從宋濂使用“太史氏”印章來看,此跋應是作于明洪武元年(1368)宋濂主持編纂《元史》之后。
此卷在清嘉慶年間進入內府收藏,經《石渠寶笈三編》著錄,有“寶笈三編”“嘉慶御覽之寶”等鈐印?!妒汅拧分浿刑岬剑骸啊鎳隆窬硎捉詿o之,本已殘缺,或為人割截所致。”可見此卷到清嘉慶時已經丟失了《譜圖序》稿前半段,就是我們今天所見的樣子了。
此后,溥儀在1924年夏天鈐有“宣統(tǒng)鑒賞”“無逸齋精鑒璽”,在離開清宮前,以賞溥杰為名,連同其他一些書畫經天津運往長春偽皇宮。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勝利后,溥儀攜逃至吉林省臨江市為我軍截獲,交東北人民銀行轉交東北文物管理委員會,其后,入藏東北博物館即今遼寧省博物館。
五、結語
《譜圖序稿》是歐陽修譜牒學研究的代表性著作,開創(chuàng)了私修家譜的新范例,廣為后世家譜借鑒,影響直至明清?!兑顾拗袝鴸|閣》詩是歐陽修晚年創(chuàng)作的代表性律詩,深受其本人的重視,收錄在其自訂《居士集》中,反映了歐陽修主要的政治經歷和晚年的政治生活。歐陽修行書《譜圖序稿》并詩卷墨跡保留了歐陽修行文思考修改的過程,既是其兩篇重要文學作品的合璧,也是其重要的書法紀錄。
此卷墨跡南宋時得到歐陽修的最大崇拜者周必大的珍藏,元代后遞藏于歐陽修六世孫、八世孫手中,明代得到宋濂的鑒賞,清中期入藏清宮,流傳有緒。在近千年的流傳中,衍生了許多關于歐陽修經學、譜牒學、書法的相關研究,影響廣泛深遠,至為寶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