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飛雁

(河南省文學(xué)院，河南 鄭州 450008)

當初知道“喬葉”是筆名，是在2004年。

那年河南省作協(xié)辦活動，遠赴西部甘肅、新疆兩地采風(fēng)，我那時二十出頭，一身蠻力，頂著青年作家的名義在采風(fēng)團里搞服務(wù)，主要是給諸位前輩作家提行李和辦理入住手續(xù)。喬葉老師就是我服務(wù)的前輩作家之一。在機場，我跑前跑后給各位前輩發(fā)登機牌，有一個名字對不上，我冒冒失失就問大家，這李巧艷老師是誰?。客械膶O廣舉老師就笑起來，李佩甫老師、楊東明老師、何向陽老師、何弘老師都笑起來，一行人都笑著說，你那喬葉姐就是。那時候我就驚了，能把筆名取得如此這般，喬葉老師果然真是前輩啊。 細細想來，跟喬葉雖然同居一城，相去不遠，見面卻不多。這是有道理的。喬老師2001年就是專業(yè)作家了，我到2018年才忝列其間，這十七年里她一直是專業(yè)，我一直是業(yè)余，所以一想到這個，喬老師剎時高大了，而且愈走愈大，須仰視才見。至于每次見面，或是采風(fēng)采訪，或是會議研討，喬老師性格好，采風(fēng)采訪時跑前跑后張羅，會議研討時拼命夸贊同行，有時候我都替她不好意思，本想私下里給她提個醒，忽而想到她也這么夸過我，只得按下不表了。 喬葉老師成為前輩，是有道理的。喬老師出道時就是人生導(dǎo)師，一手散文招搖蓬勃，寬粉圓粉粗粉精粉，大江南北遍地的粉。我讀散文不多，直到很多年以后，被喬老師拉去當她讀書會的捧哏，認真讀了一遍她新出的散文集，赫然發(fā)現(xiàn)2004年那次西部之行，也被她寫進散文里，題目是《哈提雅的第二十八個餡餅》。那個故事發(fā)生在高昌故城，我當時也在場，在的是地理的場，卻不是文學(xué)的場，對于喬葉而言，似乎無時無刻無處不是文學(xué)的場。這就是有沒有被老天爺賞飯的問題了。在我看來所謂賞飯，就是不用跋涉即可到達彼岸，喬老師正同武俠小說里的高人一般，“四十歲后，不滯于物，草木竹石均可為劍，自此精修，漸進于無劍勝有劍之境”。楊過看了高人這番話，不由嘆道，“前輩神技，令人難以想象”。如果套用《神雕俠侶》里“利劍，軟劍，重劍，木劍”之說，喬前輩仿佛連木劍階段都過了，甚至有沒有劍都無所謂，反正到處都是她能拿來就用的家伙，這不是賞飯還能是什么？

我跟喬葉聊天，主題一般有三，八卦、減肥和育兒。很慚愧，這三者目前看來她都毫不留情地在碾壓著我。這是有道理的。喬葉講八卦如同寫小說，三言兩語就把人物立起來了，可能講的都是熟人，栩栩如生，可以很快就代入。喬葉的八卦不損人，但損己，結(jié)尾總是“我還不如TA”，這讓我很放心，不用顧慮她在旁人那里八卦我。有一段時間，減肥是我們共同關(guān)注的話題，在哪里報個班，學(xué)了什么課程，吃什么熱量低，熱情洋溢交流一番，結(jié)尾總是會說，干咱們這行，肥胖屬于職業(yè)病，時間就那么多，總不能一邊跑步一邊敲鍵盤。于是惺惺惜惺惺，在對方身上找到了繼續(xù)胖下去的合理性。不過最近喬葉減肥效果明顯，寫作也沒見耽誤，應(yīng)該是得了高人指點。至于育兒，我只能沉默而已，人家兒子都上國際名校了，我還被兒子折磨得常常一口老血噴在前襟。 我能跟喬葉老師成為朋友，不時聊天，偶爾長談，是有道理的。跟不同的人在不同語境中打交道，是作家的基本功，跟同一個人在不同語境中打交道，其實更有趣。明明是同一個人，卻又完全不是，這不是換一件衣服、換一種發(fā)型，而是取下一層層外殼的套娃，是剝掉一層層石璞的礦料。文學(xué)圈的交往，說來也全是靠緣分。隔山又隔水也好，相去一站地也罷，真正想要有那么長談一次的機會，非得聚在一起呆上幾天，同行同伴，喝上兩杯酒或茶，才有想要長談的默契，之后才有再見再談的期待，不然距離再近，也是生疏。前年省作協(xié)組織去陜西進行“一帶一路”采風(fēng)，喬葉是秘書長，也是操心的大管家，團里上有黃發(fā)下有垂髫，從50后到90后，一行人熱熱鬧鬧，開心不已?；爻淘谖靼矌兹诵【?，大約此行甚是成功，喬葉破例喝了兩杯，臉紅紅的，這時就可以不再聊八卦、減肥和育兒了。我和喬葉性格不同，寫作路數(shù)也不同，但談起來還總是能調(diào)到同一個頻道，童年少年時的叛逆，各自的困惑和迷頓，最近看了什么書和電影，誰寫得越來越好簡直成精了。我們也相互批評，我說她寫得太多了，好歹給同行留碗飯吃，她說我寫得太少，再懶下去怎么養(yǎng)活倆兒子。其實成年人相識為友，識的只是成年后的這個人，成年之前的那些日子，如果不是這種圍爐夜話的談天，誰又能知道呢？我固然跟喬葉相熟，但不聽她講講李巧艷的那些又溫良又野莽的故事，又是完全不能真正認識的啊。

我大兒子曾經(jīng)批評過我，說，你是作家，喬葉也是作家，怎么我們試卷上一篇你的文章都見不到呢？我理直氣壯地回答，說，人家的兒子上了國際名校，你呢？這時他就不吭聲了。喬葉也曾經(jīng)批評過我。一次采風(fēng)出游，我偷拍了兩張她的照片，得意洋洋發(fā)給了她。第二天見面，喬葉義正言辭警告我，抓拍的不好，以后不許再這樣。說得我灰頭土臉，再不敢輕易把鏡頭朝向她。其實我也很想批評一下她。喬葉平時說話細聲細語，只有在喝酒的時候才提高一些音量，最近幾年喝了酒也是細聲細語，這一點很不好。等下次見到喬葉，一定好好批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