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銳
我剛上初中的時候,正值叛逆期。自暴自棄,成績一落千丈?;疽呀?jīng)無緣高中。
老范是我初三的班主任兼物理老師,他長著圓圓的頭,圓圓的肚子,小小的眼睛,整個人看起來憨態(tài)可掬,在學生面前也不端架子,大家都叫他老范。
十幾歲的少年正是矯情的時候,但成年人不會在意孩子的矯情,我們的情緒對他們來說微不足道。我那時候篤定自己是世界上最孤獨的人,腦子里總盤旋著一個我敢肯定不會有第二個人考慮的問題:如果世界上什么都沒有——我是說,連時間和空間也沒有,會是什么樣子呢?
我想象不到,并為此苦惱。
一次上課時,老范居然提到了這個問題,我大為震驚,破天荒地第一次找老師請教問題。他說自己也不知道會是什么樣子,但告訴我只要好好學習,總有一天會有答案,我深信不疑,并從此奉他為知己。
上半學期還沒寄宿,大家都回家吃了飯再上晚自習。那天我回到家,家中只有無盡的爭吵,陷入憤怒當中的兩個人像獸一樣撕扯。我突然覺得疲倦,不知道回家的意義是什么,明明也沒有一碗熱騰騰的飯在等著我。
我心灰意冷地走了出去,街邊的理發(fā)店很應景地在放Beyond的《情人》,我邊走邊掉眼淚,此時離完美演繹電影里的悲情主角只差一場恰到好處的雨。
雨沒有下,但老范來了,他騎車攔在我面前,大手一揮抹掉頭上的細汗。
“吃飯沒有?”
眼淚更加洶涌了,我哽咽著別過臉。
老范嘆了口氣帶我走進街邊的店里,給我點了碗那時對一個學生來說還很奢侈的牛肉面。湯底醇厚,面條筋道,紅油上漂著綠蔥花,牛肉一片片地疊起來,甚為可口。我一時之間把所有煩惱都拋到了腦后,大快朵頤。
老范看我喝完最后一口湯,有一絲驚訝,大概沒想到我恢復得這么快。但他還是拍拍我的肩,語重心長:“好好學習,走出去。當你看到更大的世界,就不會因為眼前的茍且而過多傷心了?!?/p>
老范說得真誠,我聽得進去,狠狠地點了點頭。
我提前辦了寄宿,從此很少回家,抓緊一切時間死命學習。后來順利地上高中,讀大學,遠離了那一地雞毛。再回鄉(xiāng)中探望老范時,他已經(jīng)頭發(fā)花白,但對我還有印象。
“其實那個問題,我是不經(jīng)意間在你物理書上看到的。”我上課不愛聽講,總愛在書上寫寫畫畫。
“你那時候,像顆蚌一樣封閉自己。我一直在想,用什么方式才能把你‘撬開’?!?/p>
我好半天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一時間五味雜陳。我失去了一個“知己”,但學生們多了一個愿意用心了解他們的好老師。
后來我掙錢之后,吃過很多碗牛肉面,但都再沒有那天晚上的味道。那碗牛肉面,那層鮮艷的紅油和小蔥花,我永遠也不會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