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懷帆
也許是一只飛鳥一不小心
掉落的籽種,成就了它
一株向日葵,獨(dú)自長在田野
不遠(yuǎn)的地方,是一片葵海的笑臉
顯然,它不是來自那里
生命原本偶然
一個走失者,或者
一個行者
它并不追隨太陽
像那些看上去有幸福面龐的葵盤
它垂著頭顱,但看不出有轉(zhuǎn)過身
咬斷自己脖子的打算
一群麻雀,于它有點(diǎn)聒噪
但一只高空的鷹,也并不能給它投下
遼遠(yuǎn)的夢想
它甚至不能保證,自己的葵盤
每一顆粒,都不是稗子
可是,分明有一座爐火
在它的身體里靜靜燃燒
活下去,活成自己
仿佛便是一切
當(dāng)我在山路行走,與它邂逅
我扶起那低垂的葵盤
相看了很久
現(xiàn)在,我站在半坡
那個讓曾點(diǎn)的春服飄然
掀動孔子長髯的清風(fēng)
那個被莊子安裝在鯤鵬翅膀下的
長風(fēng),那個被列子
駕馭著滑翔的勁風(fēng)
正在灌裝進(jìn)我的身體
春天的馬達(dá)
自由的浪潮
地球,仿佛都在飄
飄成一顆綠色氣球
我感覺我正在變輕
變輕,只剩下耳邊的風(fēng)
只剩下七克靈魂
我要閉上眼睛
此刻,我的衣袖
像個巨大的風(fēng)袋
正在裝進(jìn)整個山坡的風(fēng)
整個春天的風(fēng)
我的身體里,好像
安放進(jìn)去一頭幼虎
多少年
我仿佛都在吃力地,為了自己的衣袋
此后,我將滿足于
風(fēng)滿衣袖
詠而歸
風(fēng)在不厭其煩地翻動著樹葉
仿佛要在樹間尋找丟失已久的
寂寞。沒有鳥窩,沒有蜂鳴
甚至沒有一粒塵埃遺落
山里的一棵白楊樹
它的頭頂,是一座就要坍塌的
白云。風(fēng)在不厭其煩地翻動
樹葉,樹葉在擺動
而喧嘩的是風(fēng)
我是在正午時分偶然經(jīng)過
坐在樹下小憩
我聽見亙古的風(fēng)的寂寞
讓山里的這棵白楊樹
不斷長高長大,直到
遺世獨(dú)立
我看見一只螞蟻,正在緩慢地
穿過,它的身上背著
一朵白云,好像正在穿過一座
遼闊的荒原
網(wǎng)上發(fā)現(xiàn)一個同名同姓的人
這本不稀罕
但我活了半百
還是頭一次遇到
這讓我好奇,親切
我給她留言,示好
說兩個人不謀而合
一定有某種美好的緣分
我還信誓旦旦,自己差不多是大爺
絕無任何妄想
就是想知道,怎么碰巧
也取了那么一個名字
但我始終沒有得到回應(yīng)
她的高冷,讓我失望
并且相信,絕對不會有
另外一個自己
活在世上
我沒想到會愛上老茶
溫潤的茶器,醇厚的茶湯
尤其是出湯后意猶未盡的
杯香。我更沒想到腹部會生出贅肉
額頭會生出斑,像任何一個變老的人
我承認(rèn)我斗不過時光和
地球的引力
但喝酒時我不這么想
我分明覺得,血液變得年輕
而身體也越來越輕,仿佛要掙脫引力
向上飛升
喝茶時我也不這么想
我覺得我可以一直喝下去
蒼老的是時間
而我,卻可以變成一尊佛
或者長髯飄飄的仙人
我見過的鳥兒
都只穿一套衣服
燕子穿燕尾服
麻雀穿粗布衣
老鷹,穿一件大氅
就是孔雀,也僅有一件華麗的外套
只是,她會打開衣衫抖動著炫耀
為什么鳥兒穿什么衣服都好看
為什么不對鳥兒單調(diào)的衣服產(chǎn)生審美疲勞
為什么,女人買多少件衣服
都不會滿足
有一個女人對我說
是因?yàn)椋苌儆心腥?/p>
只喜歡一種鳥
有一個夢,我重復(fù)做過多次
在不同的年齡,不同的地方
醒來時,夢境就變得模糊
而且用語言表達(dá)不清
我唯一確知的:這個夢
又一次降臨
我堅信有另一維世界
只有在夢里可以偶爾抵達(dá)
或者,身體里會有另一種智慧的
生物,像一個過客
偶然停留
有人把它說成潛意識
但我想,我說的夢境不是
那些一再出現(xiàn)的殘片
不像是心象的顯影
而是某個活著的,譬如我前世的
遺址
每天中午,我都會看見它
愜意地曬著太陽
晾衣架上的素花褲頭
是我住所的logo
它看上去自足而年輕
讓房間有了生氣
它有水果的味道
蔬菜的味道
健康的荷爾蒙的
氣味
它也散發(fā)陽光的氣息
讓秋天不顯得凋敗
它寧靜自足且淡泊超然
經(jīng)常俯視
躺在床上形而下的我
仿佛我的精神高不過一只
裝滿陽光的褲頭
它有時像
一只會做春夢的大蝴蝶
有時又像一面形而上的
小旗幟
我感覺它在默默釆陽修煉
有一天,會成為一架鳥風(fēng)箏
飛向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