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弦
幼年時在古城墻上,動了仗劍走江湖的意念。一襲白衣,一柄長劍,遇到十惡不赦的壞人時,長劍出鞘,片刻之間,俠客的肝膽與道義天地可鑒。男兒若不能馬革裹尸,也必得懷有一顆處江湖之遠的雄心。
我憎恨過命運,卻報以敬畏;我厭倦過生活,卻報以熱愛。
仿佛,我只是時間的守夜人,在古城墻被掩藏的榮光里,交出最后的虔誠,以及我忠貞不渝的愛。
當(dāng)我坦誠地面對遭遇,人生仍然溫潤如璞玉,像月亮爬上古城墻,堅硬且冰冷的石頭有了古典主義的溫度。
月亮翻過五峰山,撕開烏云,慢慢升高,碎銀般純粹的光照亮漆黑的夜空。古城墻的輪廓像盤旋于城外的巨蟒,為夜郎撐起最后的尊嚴(yán)。先人的智慧取之不盡,今人踮起腳尖也無法找到適合的高度認清自我;有時候,我們借力攀登,卻活成了石縫里的雜草,雖飽經(jīng)風(fēng)霜,卻也逃不出隨風(fēng)搖擺的宿命。
晚風(fēng)清爽,月光皎潔。我站在幼年時坐過的位置,已摒棄荒誕的夢想,學(xué)著高粱的姿態(tài),借來半生救贖存青春的遺憾。
此刻,我凝視古城墻粗糙的肌膚,猶如望著一面銅鏡。
盡管不能快意恩仇,但仍懷慈悲之心,愛著陌生的未來。
夜郎國遺址上的荒草
低矮的荒草長滿了夜郎國宮殿遺址。站在高處,燃燒的落日,迫使荒草流出滾燙的鮮血,仿佛能看見宮殿神秘的威嚴(yán)。
夜郎神秘,悄然遁形的背后,必然是腥風(fēng)血雨的博弈。
博弈是殘忍的,仿佛一枚硬幣的正反面,夜郎兒女最終被壓彎了腰桿,把頭顱獻給了熱愛的土地。
或許,生死不離腳下土,也是一種得到!
回憶《石阡縣志·夜郎國志》里的記載。
泛黃的文言文像口齒不清的老人,說不清原委,只好粗獷地提供存在的證據(jù)。夜郎丟失了國,便成了委身荒草下的廢墟。
疾風(fēng)蒼勁,吹走了落日,暗下來的天空,倦鳥帶來哀樂。
半山腰上,炊煙裊裊,尋常百姓家,正在烹飪粗茶淡飯。
我想,荒草是有靈性的——
在這被夯實的遺址上,它像極了人,把欲望、張狂、磨練、忍耐……演繹得酣暢淋漓,縱然枯萎,也有一把野火喚醒靈魂,謙卑的生命同樣擁有熾熱的情懷,去完成熾熱的理想。
在河口苗寨遇暴雨速記
暴雨突如其來,鏤空的窗戶外,雨水灑在油紙上。雨越下越大,我已喪失詞人的敏銳,不能捕捉樸素的哲理并寫在文字里,捯飭出生命的磅礴。穿越云煙往事,我把線索拉回到族譜可查的年代。
先祖從江西扶老攜幼,跋山涉水入黔,在兩條河的交匯處祭拜天地,卸下風(fēng)塵仆仆的塵埃,落定于草木蔥蘢的河口。
——夜空洞,徒具時間的軀殼;古宅淳厚,卻空虛得靜穆。
我坐在窗邊翻閱族譜,小楷字體書寫的名字,鮮活而莊重。以這樣的方式重逢,活著的人緬懷死去的人,死去的人又在蔭佑活著的人。
暴雨初歇。蛙鳴嘹亮。一陣陣風(fēng)灌進窗戶,疑問像雨后新月,彎在天邊:需要經(jīng)歷多少苦難,他們才絕然背井離鄉(xiāng);擇一地安身,他們又要背負多少沉重?……擇地而生,苦難與光榮并存。我的身體里,流淌著苗族人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