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先氏一族在春秋晉國曾起過非常重要的作用,作為晉國六卿之一輔佐晉文公、晉襄公建立并持續(xù)了霸業(yè),經歷了卿族的興盛、中衰、再度崛起、被滅族。先氏的興廢反映、見證了晉國君權和卿權變化的過程。
[關鍵詞]?春秋晉國;先氏;興廢;君權;卿權
[中圖分類號]K225?[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3-6121(2021)01-0061-10
“我們在春秋歷史上所見到的重要人物,后面都有一個家族,個人與其家族共衰榮,因而,對春秋歷史,我們印象最深刻的與其說是一個個的人,不如說是一個個的家族。后世再沒有什么時代像春秋時代那樣:一些世家大族的歷史與該國社會政治的發(fā)展聯系如此緊密,如此貫串于首尾的了。所以,離開了世族,一部春秋史幾乎無從說起,而抓住了世族,春秋時代的歷史方由紛紜變得分明?!盵1]101晉國六卿也正是由一個個卿族組成的,狹義的晉國六卿僅指范氏、中行氏、知氏、韓氏、趙氏、魏氏六個世襲卿族,這是最經典也是最為世人熟悉的六卿模式;而廣義上的六卿指凡是擔任過晉國軍隊將佐的卿族。他們?yōu)榱松婧屠鏍帣鄪Z勢,角逐于晉國政治舞臺,共同譜寫并推進了晉國的歷史。研究這些卿族的家族發(fā)展及興廢變化對我們了解晉國六卿和晉國歷史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先氏正是晉國卿族之一,而且較早地退出了晉國歷史舞臺。我們可以通過先氏之興廢過程來了解晉國的卿族情況及君權與卿權的變化。
一、先氏族源、世系及封邑
關于先氏族源,史籍中記載不多。
《春秋氏族譜》云:“或云先氏與范氏同祖,隰叔初封于先,故有先氏?!保?)20
《古今姓氏書辯證》卷九云:“先出自晉公族先氏,世為晉卿大夫,所謂欒、郤、狐、先者也。春秋時,有先蔑、先都、先辛,皆以姓名見。其尤顯者,曰原大夫先軫,生霍伯先且居,且居生先克,三世為卿?!盵2]129
可見,先氏族源有兩種可能,一種是與范氏同祖,一種是出自晉公族,因年代久遠,未知孰是,在此存兩說。
據《左傳》《國語》《春秋氏族譜》《春秋大事表》《古今姓氏書辯證》等史籍,先氏世系中明確可知者為先軫—先且居—先克—先縠一支。
其余所見先氏人物先友、先丹木、先蔑、先仆、先都、先辛等人世系不詳。先仆見于《左傳·文公三年》:“楚師圍江,晉先仆伐楚以救江?!钡珜ο绕蜔o注。先辛見于《左傳·宣公元年》:“晉人討不用命者,放胥甲父于衛(wèi)。而立胥克。先辛奔齊。”杜預注曰:“辛,甲之屬大夫?!?/p>
據馬保春《晉國歷史地理研究》,“先氏的祖居地可能在今山西省浮山縣一帶”[3]230。先軫曾封于原,原在今河南省濟源市北而稍西有原鄉(xiāng),當即其地[4]77。先且居曾封于霍,故城在今霍州市西南十六里[4]258。先且居又稱為蒲城伯,因此他應該也曾封于蒲城,在今山西省隰縣西北[4]240。先縠食采于彘,“彘在今山西省霍州市東北”[4]721。
二、先氏之興廢
(一)先氏之興
關于先氏,最早在《左傳》中出現的是先友和先丹木。楊伯峻注曰:“先友,先丹木之族?!盵4]269《國語》韋昭注也說:“先友,晉大夫,先丹木之族?!盵5]268但對于先丹木都沒有說明,應該也是晉大夫。先氏二人當時都擔任車右,可見先氏當時在晉國有一定的地位。
先友、先丹木之后,先氏歷史上最重要的人物出現了,那就是先軫。先軫,其食邑為原,以邑為氏,又稱原軫。
據《史記·晉世家》載:
晉文公重耳,晉獻公之子也。自少好士,年十七,有賢士五人:曰趙衰;狐偃咎犯,文公舅也;賈佗;先軫;魏武子。
這和《左傳》記載不同?!蹲髠鳌べ夜辍份d:
晉公子重耳之及于難也,晉人伐諸蒲城。蒲城人欲戰(zhàn),重耳不可,曰:“保君父之命而享其生祿,于是乎得人。有人而校,罪莫大焉。吾其奔也?!彼毂嫉?。從者狐偃、趙衰、顛頡、魏武子、司空季子。
關于先軫追隨晉文公流亡的記載只見于《史記·晉世家》,其他史籍均無記載。我們認為先軫沒有跟隨晉文公流亡。
晉文公回國后,作三軍,當時沒有追隨晉文公出亡的先軫也位居卿列,為下軍佐。當時六卿排序依次為:中軍將郤榖、中軍佐郤溱、上軍將狐毛、上軍佐狐偃、下軍將欒枝、下軍佐先軫。先軫位居第六。他雖無出亡之功,卻為晉文公重用,這也是有原因的。據《史記·楚世家》載:“欒、郤、狐、先以為內主?!蔽覀儾聹y,在晉文公歸國時先軫有可能作為內應,對晉文公即位也是有功的。在次年即晉文公五年(公元前632年,魯僖公二十八年)中軍將郤縠去世后,先軫擢升為中軍將。先軫應該是早以謀略和德行著稱于世的,否則晉國不可能讓一個無能之輩擔任如此要職。而且趙衰也認為“先軫有謀,……可以為輔佐,臣弗若也”[5]357。先軫后來的作為也充分證明了晉文公的眼光和決策之正確。成為中軍將后,先軫的雄才偉略被展現得淋漓盡致,在城濮之戰(zhàn)中,他的表現尤為搶眼。當時,晉與楚展開爭霸戰(zhàn)爭,“天下大勢對晉國是極為不利的。楚自齊桓之世,就已經滅了呂、申、息、弦、黃,降服了蔡、許。齊桓死后,楚再次北進,伐陳、伐鄭,在泓之戰(zhàn)中大敗宋軍,迫使宋國歸服。北方的曹、衛(wèi)、魯等國也都倒向楚國,楚之先鋒已進到齊國谷邑。中原未受楚國威脅的國家,僅晉與周王室而已?!盵6]20晉文公三年(公元前634年,魯僖公二十六年),“宋以其善于晉侯也,叛楚即晉”[4]441。是年冬,楚軍伐宋,并包圍了緡地,同時為魯伐齊并占據谷地。晉文公四年(公元前633年,魯僖公二十七年)冬,楚師率陳、蔡、鄭、許之師圍宋,宋如晉告急。當時先軫就說:“報施、救患,取威、定霸,于是乎在矣?!盵4]445面對宋國的危勢和齊國的境遇,晉國必須出手相救,以此來建立自己的威望和霸業(yè)。對此,狐偃認為:“楚始得曹,而新昏于衛(wèi),若伐曹、衛(wèi),楚必救之,則齊、宋免矣?!盵4]445晉文公采納其建議,確立了伐曹、衛(wèi)救齊、宋的策略。第二年,晉攻下曹、衛(wèi),楚軍也曾救衛(wèi),但未能成功,楚師大軍并未前來解救,反而繼續(xù)攻宋,宋再次如晉告急。這一情況出乎晉國的意料,晉文公認為如果舍棄宋國而不救,那么宋國就會與晉國絕交,如果請楚國放過宋國,楚國肯定不會答應,晉國如果要和楚國開戰(zhàn),又不知道秦國和齊國的想法,怕腹背受敵,受到夾攻。因為當時各諸侯國對于晉、楚爭霸的態(tài)度不一,有的親晉,有的親楚,還有的中立觀望,所以晉文公猶豫不決。于是先軫建議:“使宋舍我而賂齊、秦,藉之告楚。我執(zhí)曹君,而分曹、衛(wèi)之田以畀宋人。楚愛曹、衛(wèi),必不許也。喜賂、怒頑,能無戰(zhàn)乎?”[4]455晉文公采納了他的建議,叫宋國賄賂齊、秦,由齊國和秦國向楚國求情,而晉又扣留了曹共公,并把戰(zhàn)爭中奪得的曹、衛(wèi)的土地分給宋一部分,這樣楚國就越發(fā)因曹、衛(wèi)而惱恨宋,更不可能答應齊、秦的調停,于是就把齊、秦推向了晉國。楚成王眼見晉軍破曹降衛(wèi),又與齊、秦結盟,于是就命人從齊國的谷地撤出,并要求子玉釋去宋圍,不與晉國交戰(zhàn),但子玉不從,又派宛春向晉國提出要求:“請復衛(wèi)侯而封曹,臣亦釋宋之圍?!盵4]457子玉雖剛愎自用但還是非常有頭腦的,這一請求可謂是一石二鳥,無論晉國同意與否,曹、衛(wèi)、宋三國都不會感激晉國,狐偃認為應該拒絕,因為“子玉無禮哉!君取一,臣取二,不可失矣”[4]457。但先軫看破了子玉的用心,認為應該將計就計,他建議:“子與之!定人之謂禮,楚一言而定三國,我一言而亡之。我則無禮,何以戰(zhàn)乎?不許楚言,是棄宋也;救而棄之,謂諸侯何?楚有三施,我有三怨,怨讎已多,將何以戰(zhàn)?不如私許復曹、衛(wèi)以攜之,執(zhí)宛春以怒楚,既戰(zhàn)而后圖之?!盵4]457-458于是晉國“乃拘宛春于衛(wèi),且私許復曹、衛(wèi),曹、衛(wèi)告絕于楚”[4]458。這一招果然激怒了子玉,于是釋宋圍而與晉軍戰(zhàn)。最終,晉在城濮一戰(zhàn)而勝,重創(chuàng)楚軍。其后,晉文公“作王宮于踐土”[4]462,“王命尹氏及王子虎、內史叔興父策命晉侯為侯伯”[4]463晉文公的霸主地位被周天子確認,晉國從此稱霸。而時人對此役評價極高,認為“晉于是役也,能以德攻”[4]467,“善以德勸”。注曰:“善,先軫、子犯?!盵5]355
可以說,先軫是晉文公爭霸過程中極其重要的人物之一,城濮之戰(zhàn)的勝利與先軫的謀略和膽識是分不開的。在晉襄公繼位后,先軫也為晉襄公的繼霸作出了重要貢獻。
公元前628年,晉文公和鄭文公都去世了,秦國就想趁晉、鄭兩國居喪期間進軍中原,侵襲鄭國。秦軍的目的被鄭識破后只好滅滑而還,但其舉動惹惱了晉國,挑戰(zhàn)了晉國的霸主權威,在先軫的主張下晉軍于晉襄公元年(公元前627年,魯僖公三十三年)舉兵伐秦,秦師在返回秦國路過崤山的時候受到了晉國的攻擊,最終全軍覆沒,秦國的百里孟明視、西乞術、白乙丙三帥皆被晉國所俘。崤山一戰(zhàn),對晉襄公繼續(xù)晉文公以來的霸業(yè)起著關鍵的作用,既穩(wěn)固了晉國的霸主地位,又遏制了秦國的東進勢頭。而此戰(zhàn)也是在先軫的堅持和指揮下取勝的。
先軫為晉國立下了汗馬功勞,但他的結局卻并不好。崤之戰(zhàn)后,晉襄公礙于嫡母文贏的面子,只好把俘獲的秦軍三帥送還秦國,先軫上朝問及秦軍三帥,得知被晉襄公放回秦國后大怒,曰:“武夫力而拘諸原,婦人暫而免諸國,墮軍實而長寇讎,亡無日矣!”[4]499更進而“不顧而唾”[4]499,晉襄公也為自己的婦人之仁而追悔莫及,趕忙派陽處父去追回秦三帥,但為時已晚。之后,先軫也為自己的沖動和出言不遜而后悔,認為“匹夫逞志于君,而無討,敢不自討乎”[4]501,于是“免胄入狄?guī)?,死焉。狄人歸其元,面如生”[4]501。晉襄公沒有為先軫冒犯自己而懲罰他,但先軫卻始終耿耿于懷,為冒犯國君而懊悔自責。同年,狄人侵晉,先軫率軍抗擊,在箕大敗狄人。這一役史稱箕之戰(zhàn),先軫在此戰(zhàn)中以“免胄入狄?guī)煛钡姆绞浇Y束了自己的生命,不可謂不悲壯。晉襄公非但沒有為難先軫及其家人,反而在先軫死后擢升其子先且居接替其父任中軍將,對先氏一族可謂是情深意重。之后,先軫在晉襄公面前的預言果然成真。孟明視等回國后,發(fā)誓要報仇雪恨,打敗晉國,兩年后果然帥秦師前來討伐晉國,“以報崤之役”[4]519,是為彭衙之役,這一次秦軍仍舊敗于晉國。次年,為了再次雪恥,孟明視又率軍卷土重來,攻打晉國。這一次,秦軍過河之后就焚燒了所乘船只,背水一戰(zhàn),秦軍士氣大振,連取晉國王官和郊兩地,而晉人也聽取了趙衰的建議守城不出,是為王官之役,這一役,秦軍不戰(zhàn)而勝。由此可見,先軫對時局的把握非常準確,對事情有著高度的前瞻性,可以說料事如神。
先軫的確是難得的將才,多謀善斷、高瞻遠矚,兼具軍事家的眼光、見識和政治家的謀略、決斷,而且英勇善戰(zhàn),指揮才能出眾,在歷次戰(zhàn)爭中他都親自率兵作戰(zhàn),并且都取得了勝利。先軫之死雖然可以說是他的真性情所至,但既是其人生的一大遺憾,也是晉國的一大損失。他是晉國建霸歷史上一位不可或缺的人物。在先軫期間,先氏得到了很大的發(fā)展,無論政治權力還是聲望都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先軫死后,其子先且居繼任中軍將,這可以說是晉襄公對先軫之忠貞和貢獻做出的獎勵。先且居,又稱蒲城伯、霍伯。據《國語·晉語四》載:“狐毛卒,……乃使先且居將上軍?!痹谌沃熊妼⒅?,先且居已經是上軍將了,當時先軫是中軍將,先氏父子在六卿中占據兩席。而且,父子二人又先后擔任中軍將,可以說這個時候先氏的發(fā)展達到了巔峰。先且居繼任中軍將后,曾因為衛(wèi)國不來朝覲晉國而伐衛(wèi),后又率師參與彭衙之役和王官之役。但先且居任中軍將僅六年就去世了。他任中軍將期間,趙衰為其佐,二人配合默契,輔佐晉襄公繼續(xù)穩(wěn)固晉國霸業(yè),先且居的表現可謂是中規(guī)中矩,遠沒有其父之光輝,但仍不失為賢能之才,趙衰就稱贊他“軍伐有賞,善君有賞,能其官有賞”[5]358。后人對先軫、先且居父子二人評價很高,認為“夫狐、趙于先且居為丈人行,而先軫未嘗有從亡之功,乃父子并將中軍、上軍兩世,而狐、趙為之佐,先氏偃然列其上而不疑,狐、趙泰然處其下而不忌,相與出奇效策,戮力同心”[7]2622。
(二)先氏衰落
晉文公八年(公元前629年,魯僖公三十一年)作五軍,分別為中軍、上軍、下軍、新上軍、新下軍,五軍將佐分別為:先軫、郤溱、先且居、狐偃、欒枝、胥臣、趙衰、箕鄭、胥嬰、先都。晉襄公六年(公元前622年,魯文公五年),趙衰、欒枝、先且居、胥臣去世。在此之前,先軫、郤溱、狐偃、胥嬰就已經去世,至此,晉國于清原大蒐中確立的五軍將佐惟有箕鄭、先都二人在世,于是,晉國軍隊將佐進行了大的調整。
夷之蒐前,晉襄公本打算提升箕鄭和先都,并讓士縠和梁益耳將中軍,但這一切都被先克破壞了。先克勸晉襄公應該啟用有功勞的狐氏、趙氏之后,晉襄公聽取了他的意見,決定立狐偃之子狐射姑為中軍將,趙衰之子趙盾為中軍佐,當然作為先氏之勛的先克也在提升之列。而陽處父為報答趙衰,在晉襄公面前進言應該立更有才能的趙盾為中軍帥,晉襄公也默許了中軍帥易主。夷之蒐,新二軍被舍棄,只剩三軍編制,中軍將佐分別為趙盾、狐射姑,其余人等不詳。晉襄公死后,趙盾和狐射姑的矛盾開始激化,他們都主張外立長君,但在立誰為君的問題上產生了爭執(zhí),趙盾欲立在秦的公子雍,而狐射姑選擇的是在陳國的公子樂,二人相持不下,其后趙盾派先蔑和士會前往秦國迎立公子雍,狐射姑也派人前往陳國迎立公子樂,趙盾派人在半路上將公子樂殺害,這激怒了狐射姑,他自知在晉國勢力不及趙盾,而且趙盾為政后他在晉國將處于孤立無援的境地,因此更加怨恨陽處父對其命運的改變,于是孤注一擲命其族人續(xù)鞫居殺死了陽處父,后出奔狄。
又據《左傳·文公七年》:
宣子與諸大夫皆患穆嬴,且畏偪,乃背先蔑而立靈公,以御秦師。箕鄭居守,趙盾將中軍,先克佐之。荀林父佐上軍。先蔑將下軍,先都佐之。
這次立君之爭以趙盾等人迫于文贏的勢力又改立晉襄公太子夷皋(即晉靈公)而結束。當時秦軍已經派兵護送公子雍回國,趙盾只能率兵出師御秦,因秦人毫無準備,故敗,是為令狐之役。而晉靈公元年(公元前620年,魯文公七年)三軍將佐也最終確定為:趙盾(中軍將)、先克(中軍佐)、箕鄭(上軍將)、荀林父(上軍佐)、先蔑(下軍將)(2)、先都(下軍佐)。其中,先氏占據三席,勢力不可謂不大。先克為先且居之子,先蔑曾將左行。據《國語·晉語四》載:“狐毛卒,使趙衰代之,辭曰:‘城濮之役,先且居之佐軍也善,軍伐有賞,善君有賞,能其官有賞。且居有三賞,不可廢也。且臣之倫,箕鄭、胥嬰、先都在?!表f昭對先都注曰:“晉大夫?!盵5]358可見,先都應該是和趙衰同時期的人。先蔑和先都之世系不明,不清楚其與先軫、先且居一支為何種關系,猜測應是其族人。這時,雖然先氏有三人占據六卿之三席,但先氏內部并不團結,相反矛盾重重。
在晉國軍隊將佐調整中,因為先克的進言,使得狐射姑、趙盾、先克都排在箕鄭和先都之前,而原本能將中軍的士縠和梁益耳根本未進入卿列,因此,箕鄭、先都、士縠、梁益耳四人對先克非常不滿,懷恨在心,先克又奪了蒯得的土地,于是五人聯合作亂殺死了先克,其后五人也被晉人所殺。此時,晉國六卿中占據三席的先氏死去兩位,而且是屬于自相殘殺。
而先蔑早在晉靈公元年(公元前620年,魯文公七年)就出奔秦國,當時士會也隨其奔秦。對于先蔑去秦國迎立公子雍,荀林父曾勸阻過他:“夫人、大子猶在,而外求君,此必不行。子以疾辭,若何?不然,將及。攝卿以往,可也,何必子?同官為寮,吾嘗同寮,敢不盡心乎?”[4]561但先蔑不聽,執(zhí)意去秦,最終導致其被迫出奔秦并終老于秦。士會在秦三年拒不見先蔑,人問及原因,士會說:“吾與之同罪,非義之也,將何見焉?”楊伯峻注曰:“士會素不義先蔑之為人?!盵4]561先蔑之政治頭腦和人品可見一斑。
至晉靈公三年(公元前618年,魯文公九年),六卿中先氏三人或逃或死,先氏一度衰落。直至晉景公三年(公元前597年,魯宣公十二年),先縠成為中軍佐,先氏再次進入六卿之列。
(三)先氏被滅
《左傳·宣公十二年》載:
晉師救鄭,荀林父將中軍,先縠佐之;士會將上軍,郤克佐之;趙朔將下軍,欒書佐之。
先縠,“疑即先克子”(1)20,司馬遷認為是“先軫子也”[8]1677,楊伯峻注引齊召南考證云:“以傳考之,軫子先且居;且居子先克,文九年為箕鄭等所殺,則此先縠當是軫之孫或曾孫,《史記》未可信也?!盵4]721并認為齊說有理。[4]721我們從此說。
先縠,又稱原縠,“其本人則食采于彘,故又謂之彘子”[4]721。從先克被殺到先縠當上中軍佐,期間先氏在《左傳》《國語》等史籍中沒有記載,先縠在當上中軍佐之前的經歷也無法考證。有人說先縠提升至卿列與趙盾有關系,趙盾與先氏交好,因此趙盾在位時對先縠多有照顧,逐漸將其提升至卿列,但史籍無載,我們不敢妄加猜測。
晉景公三年,晉、楚之間爆發(fā)邲之戰(zhàn)。當時晉、楚之間的爭霸戰(zhàn)爭進行的正激烈,此次戰(zhàn)爭仍舊是圍繞鄭國展開。是時,鄭國在晉、楚兩大強國之間左右為難,唯強是從。“(宣公)六年鄭雖與楚成,七年又及晉平,八年鄭伯又與晉及諸侯會于扈,九年鄭伯且敗楚師,十年鄭又雖及楚平,諸侯之師伐鄭,復取成而還;十一年又從楚。數年之間,晉、楚交兵,鄭皆不得已而與來者?!盵4]716晉景公二年(公元前598年,魯宣公十一年),“鄭既受盟于辰陵,又徼事于晉”[4]716。因此晉景公三年(公元前597年,魯宣公十二年)春,楚師伐鄭,并包圍鄭國,歷時三月,攻克了鄭國。其后,楚、鄭結盟。面臨楚師伐鄭,晉國只好出兵救鄭。當時晉國三軍將佐、三軍大夫及司馬全部參加。當晉軍來到黃河邊的時候,聽聞鄭國已經與楚師結盟,主帥荀林父以來不及救鄭且不勞動百姓為由想要還師,當時和荀林父觀點一致的有上軍將士會、下軍將趙朔、下軍佐欒書、下軍大夫荀首等人,但中軍佐先縠持反對意見,認為不能退兵,并帶領自己所統(tǒng)屬的軍隊擅自渡過了黃河。對于先縠的擅自行動,荀首曰:“此師殆哉。……果遇,必敗,彘子尸之。雖免而歸,必有大咎?!盵4]727韓厥(時任司馬)曰:“彘子以偏師陷?!盵4]727就連楚國的伍參都認為先縠剛愎不仁,不聽從主帥命令,此戰(zhàn)必敗。韓厥勸荀林父率全軍一起過河,因為“子罪大矣。子為元帥,師不用命,誰之罪也?失屬、亡師,為罪已重,不如進也。事之不捷,惡有所分。與其專罪,六人同之,不猶愈乎?”[4]727為避免失屬、亡師,荀林父無奈只好令全軍盡數渡河。渡河后晉軍內部還是持兩種意見,先縠、趙括(時任中軍大夫)、趙同(時任下軍大夫)等人堅決主張與楚師作戰(zhàn),荀林父、欒書等人仍不欲戰(zhàn)。當時楚莊王聽見晉軍渡河,一度想要撤離,被伍參勸阻。之后楚莊王派人“求成于晉,晉人許之”[4]734,并約定了結盟的日期。此后因為楚師派善戰(zhàn)者沖入晉軍致師(杜預注曰:“單車挑戰(zhàn)。”楊伯峻注曰:“致師者,古代將戰(zhàn),先使勇力之士犯敵?!盵4]734),晉軍之魏锜、趙旖想去楚軍致師,被拒絕,魏锜本來就對晉國不滿想讓晉國戰(zhàn)敗,趙旖也是滿腔怒火,等到晉軍派魏锜、趙旖二人至楚營請盟,二人激怒了楚人,雙方遂開戰(zhàn)。楚師有備而來,晉師以為要結盟,毫無準備,荀林父只能命令晉軍撤退,并親自擊鼓號令:先過河者有賞。當初派魏锜、趙旖出使楚營時,士會、郤克就預感到應該做好失敗的準備,因此命令上軍大夫鞏朔、韓穿率七支伏兵藏于敖山前,所以上軍沒有戰(zhàn)敗。中軍大夫趙嬰齊也派人提前在黃河邊備好船只,楚軍攻來時就先率其部渡過黃河,避免了其部之傷亡。而剩下的毫無準備的中軍和下軍爭相過河,晉軍士兵為保命甚至開始了自相殘殺,為不讓后來者上船居然用刀砍斷了欲上船者的手指,以至于“舟中之指可掬也”[4]739。場面極其慘烈!在中軍和下軍爭相渡河時,上軍未動,楚軍派左拒攻打晉國上軍,面對氣盛的楚軍,士會決定退兵,并親自為上軍殿后,上軍得以保全。這場戰(zhàn)爭持續(xù)了一天,以晉軍的潰不成軍、狼狽奔逃和楚軍的勝利告終,甚至于下軍大夫荀首之子荀罃被楚俘虜。
晉、楚邲之戰(zhàn)可以說是晉、楚爭霸過程中一場重要的里程碑式的戰(zhàn)役,改變了晉、楚當時的局面,楚國如愿稱霸,楚莊王成為春秋五霸之一,而晉國在邲之戰(zhàn)后受到沉重打擊,一度失去了霸主地位。究其失敗的原因有很多,主帥荀林父軟弱且優(yōu)柔寡斷,不能強有力地做出決策并駕馭統(tǒng)率屬下,也缺乏協(xié)調六卿關系的能力;而且晉軍將佐內部不團結,意見不統(tǒng)一,導致軍隊沒有凝聚力;在作戰(zhàn)過程中軍隊沒有統(tǒng)一的指揮,大家無所適從,其戰(zhàn)斗力必然大打折扣。而中軍佐先縠對戰(zhàn)敗也要負主要責任,他的剛愎自用,在《左傳·宣公十二年》中有很多刻畫:
彘子曰:“敗楚服鄭,于此在矣。必許之?!?/p>
彘子以為諂。
彘子曰:“鄭人勸戰(zhàn),弗敢從也。楚人求成,弗能好也。師無成命,多備何為?”士季曰:“備之善。若二子怒楚,楚人乘我,喪師無日矣,不如備之。楚之無惡,除備而盟,何損于好?若以惡來,有備不敗。且雖諸侯相見,軍衛(wèi)不徹,警也?!卞樽硬豢?。
可見,先縠對晉國戰(zhàn)敗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氐綍x國后,荀林父主動承擔了責任,但先縠為防不測,竟于晉景公四年(公元前596年,魯宣公十三年)率領外族偷襲晉國,晉景公大怒,殺先縠,滅其族。
《左傳·宣公十三年》載:
秋,赤狄伐晉,及清,先縠召之也。
冬,晉人討邲之敗,與清之師,歸罪于先縠而殺之,盡滅其族。君子曰:“惡之來也,己則取之,其先縠之謂乎。”
綜上,先氏一族先軫、先且居都是非常有才能且貢獻極大之人;到先克時卻沒有其祖、父之謀略與才能,表現出來的是貪婪和霸道,以至于為自己帶來了殺身之禍;到先縠時,他剛愎自用的性格不僅害了自己,導致先氏在晉國被滅族,甚至為晉國帶來了極大的禍患,使得晉國在邲之戰(zhàn)中傷亡慘重,甚至喪失霸主地位。
而由先氏一族的興廢我們也可以看出當時晉國君權和卿權的發(fā)展變化。先軫、先且居父子處于晉文公、晉襄公時期,他們由國君任命擔任軍隊將佐并因出色才能得到擢升??梢?,最初六卿作為國君的輔佐力量在國家的政治、經濟、軍事等事務中發(fā)揮自己的作用,是晉國整個官制體系中比較重要的一部分。這一時期,晉國的權力掌握在國君手中,君權領導卿權,六卿只是幫國君出謀獻策,執(zhí)行國君的政治軍事主張和措施,并領兵作戰(zhàn)。這一時期的晉國,國君和六卿關系和諧,齊心協(xié)力建立并持續(xù)了晉國的霸業(yè)。
從趙盾執(zhí)政開始,晉國卿權開始抬頭,出現了卿族專權的現象。而晉靈公時期國君與六卿的關系較文公、襄公時期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六卿的權力已經大大增強,甚至可以左右國君的繼立。但此時的國君相對春秋晚期來說還有一定的權力,國家大事六卿會請示國君,但六卿有很大的自主權??梢哉f,“六卿集團開始由國君控制下的一個高級職能部門向與國君有分庭抗禮能力的權力機關過渡”[9]18。卿權的抬頭,說明卿權和君權有了利益沖突,已經開始進行爭奪了,而此時的國君必然不會拱手將權力和利益讓于卿族,因此展開斗爭。先蔑的奔秦而不得歸,正是君權與卿權斗爭的犧牲品,而之后晉靈公被弒也說明當時卿權與君權斗爭中卿權一度占了上風。
晉景公時期君權有所抬頭,當時晉國卿族已經坐大,對君權的威脅越來越大,而晉景公一反晉成公時期國君受擺布的狀態(tài),與卿族間展開了激烈的斗爭,并利用卿族之間的矛盾打擊卿族勢力。說明這一時期不僅君權與卿權有爭斗,卿族之間也會因為各種利益互相爭斗。晉景公正是利用卿族之間的爭斗在君權與卿權的斗爭中一度取得了勝利。先縠敢于率領外族攻打晉國,就是卿權敢于挑戰(zhàn)君權的力證,而晉景公強勢滅族先氏,后又滅掉了當時勢力最大的趙氏,削其爵,并將其封邑、財產收歸公室所有,說明這一時期君權和卿權斗爭的結果是君權占據上風。
從晉靈公至晉悼公,晉國的君權與卿權長期處于相互斗爭的階段,兩種力量在斗爭中此消彼長,時有反復。但晉悼公以后,晉國卿權完勝君權,最終導致了三家分晉。
三、結語
作為晉國的老牌卿族,先氏早早被滅族并退出了晉國歷史舞臺,也未能在晉國君權與卿權的較量中走到最后。先氏一族的興廢過程見證了晉國君權與卿權關系變化歷程的前期和中期(即君權領導卿權、卿權抬頭與君權作斗爭、君權偶爾壓過卿權)。先氏在君權削弱又有所抬頭的時候被滅族,有其自身的原因:政治頭腦和謀略相比其他卿族要遜色,而且沒有出色的家族領軍人物,家族人才儲備嚴重不足。在興盛時期未能加強家族內部的團結、發(fā)展,利用當時的權力和大好形勢加強卿族的力量,反而因為自相殘殺削弱了家族力量導致中衰,在后期再度崛起時沒有反思,沒有加強家族的勢力并和其余卿族聯盟,也沒有韜光養(yǎng)晦、蓄存實力,而且在政治上沒有明智的判斷和做法,單打獨斗、挑戰(zhàn)君權,最終導致滅族。
[注?釋]
(1)出自清代陳厚耀的《春秋氏族譜》,邵武徐氏叢書本,清光緒12年(1886)刻本。
(2)據楊伯峻注:先蔑作為正使被趙盾派去秦國迎立公子雍,在公子雍歸國前已先回到晉國,因此在令狐之役時為下軍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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