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魆
一
上午。來報案的,是一只白鴿。
它沾了一身斑駁的血跡,像朵白中帶紅的病玫瑰。烏金先生經(jīng)常帶它來派出所,它認得路就不足為奇了。僅有的兩個民警都認識這只白色的信鴿。它在窗戶上撲棱翅膀,把未干透的血都濺到民警身上,最靠近窗戶的民警霍克首當其沖,那張蠟黃的臉彷佛得了皮膚出血點?;艨俗聊ィ簽踅鹣壬@次真的遭殃了啊。他們剛想出門,一陣夏雨便落了起來,只好又縮回所里。
至于那些“血”……
看起來的確很像血??墒?,即使沒接觸過血案,他們也能判斷這些所謂的紅點,其實是油漆,畢竟它的稠度和味道都與真血迥異,況且誰活著時沒流過幾滴血呢?他們之所以動身去調(diào)查,完全是因為心里納悶:烏金先生這兩天怎么沒來喝茶?但霍克還是覺得,烏金先生肯定出了什么事,便堅持要出門。他的同僚嘟嘟囔囔的,說不要太緊張啦。
說實話,這兩個舊派出所的民警,身份名存實亡,表面上是民警,還不如叫保安。附近幾個片區(qū)的治安,都統(tǒng)一歸到幾公里外的大鎮(zhèn)上去了,在這種幾乎要降格為一個村莊的小鎮(zhèn),單獨設(shè)一個派出所實在是浪費資源。沒撤走它,留個空殼在,還安排了兩個民警,只是看在人們對派出所還有依賴的份上。彷佛不在通往鎮(zhèn)外的出口處設(shè)一個派出所,大家的生命財產(chǎn)就都受到了無形的威脅似的。不過,人們都沒把這兩個民警放在心上,卻又不舍得讓他們下崗。
霍克看透了這幫人的心思,為了證明這個職位不是虛設(shè)的,時時刻刻,處處身體力行。白鴿為主人報警這樣的怪事兒,正好是個機會,何況,烏金先生還是個“名人”呢。平時,民警們便喜歡到烏金先生家里去喝茶,因為他家里有一張昂貴的烏金石茶桌,每回喝的都是上等的老茶餅。有個外鄉(xiāng)來的鑒定專家,說這烏金石茶桌至少值個幾十萬。久了,金先生便被大家叫成“烏金先生”,而且模樣跟烏金石茶桌一般黑黝黝的,還養(yǎng)了只白鴿,黑白配,全鎮(zhèn)都知道這號人。
于是,霍克不顧同僚的勸阻,冒著雨離開了派出所,尋思著能搞出點什么動靜來。
出了派出所沒幾分鐘,雨就停了,見那位同僚沒跟上來,霍克獨自走進這炎熱的邊陲小鎮(zhèn)。在烈日下這么一曬,景物處處令人目眩神迷,像黏稠的油漆似的流動起來,色塊突兀地在眼前乍現(xiàn),紅色,黃色,綠色,藍色,濃墨重彩,冷暖色交替。鎮(zhèn)里的醫(yī)生翻了翻資料,稱霍克的眼睛是天生殘疾,視錐細胞對色彩解析不穩(wěn)定,出現(xiàn)感光失衡。霍克不以為然:這明明是一個天賦??!其他人無法體驗霍克眼中的這個間歇性感光失衡的色彩世界。他最近在電視上看了兩張鳥羽的顏色對比圖:一張是人類肉眼中的鳥,渾身烏黑;另一張,則是鳥眼中的同類,黑色之中竟泛著美麗的紫金色。要不是主持人說出這兩張圖的區(qū)別,霍克還在疑惑:放兩張一模一樣的圖片到底在干什么呢?這種奇妙的感光失衡不常出現(xiàn),也就沒對生活和工作造成太大的影響。
他的敬業(yè)有目共睹,本來有個調(diào)派到大片區(qū)去就職的機會,霍克卻推掉了。那個同僚嫉妒得很:明明可以調(diào)派,又裝模作樣地拒絕,在這個沒什么案子的小鎮(zhèn)上,表現(xiàn)得比任何大區(qū)的民警都要兢兢業(yè)業(yè),搞什么呢?但霍克喜愛的,正是這樣的色彩圖譜,希望能心無旁騖地享受其中,畢竟在大片區(qū),所有工作都得一絲不茍,決不允許這類有阻案件判斷的身體缺陷存在。
經(jīng)過一個黑網(wǎng)吧,老板的兒子說新光碟制作好了,問霍克要不要現(xiàn)在買。
“阿金圖的嗎?”他問。
“對啊!母親三部曲,還有《夜深血紅》,是這幾個吧?全刻在一張光碟上了。這幾個資源可難找啦,老兄,你的口味真是奇怪呀……”老板的兒子埋怨說,還想趁機抬價。
霍克駐足幾秒,說現(xiàn)在不得空,先給他留著,說完便加緊腳步朝烏金先生家走去。老板的兒子歪歪頭,鉆回黑漆漆的電子空間里去了。
二
晌午。
烏金先生的家混在眾多斑駁凌亂的小房子中,絕無特別之處。
即使來過很多次的霍克,也很容易就在穿街走巷時忽略了它。敗絮其外,金玉其中,才是對烏金先生住處的最佳形容,也不知道這么貴重的收藏品從何而來的。如果發(fā)生什么兇案,這位“幸運”的死者,非烏金先生莫屬了。
門虛掩著,霍克習慣性地敲敲門,然后推門進去。他看見一個姿勢古怪的人體跪在地上,脖子被砍了深深的一刀,只有一丁點皮肉還連著身體,快要被頭顱的重量壓斷了,耷拉著,還被霍克推門帶進來的風吹得輕微晃動,好像磕頭用力過度,把脖子給磕斷了似的。
原本應(yīng)在尸身前擺著的那張烏金石茶桌,現(xiàn)在也不見了。
霍克一直等的,就是這樣一個機會。但打心底里,他并不是詛咒烏金先生被殺死。如果能發(fā)生一件讓烏金先生遭受點什么苦頭,卻不是由于霍克自己的愿望靈驗了的案子——那就不該有什么愧疚吧,他便可以心安理得地把握這一份天賜的巧合。說不清,道不明,好像這日頭,也有陰晴不定嘛。
沒向上通報,也沒有告訴同僚,霍克把門關(guān)上,開了燈,對烏金先生的死進行第一輪盤查:
第一。要在室內(nèi)造成如此巨大的切口,從頸動脈噴出的血液絕對能讓整個屋子布滿難以清洗的血跡。但家具上的灰塵沒有被擦拭過,地板上除了從烏金先生脖子切口處淌下來的暗粉色油漆,沒有沾染任何血跡,也沒有掙扎的痕跡。顯然,第一案發(fā)現(xiàn)場根本不在烏金先生的住所。
第二。來說說油漆的問題。烏金先生身體里的血,其實已經(jīng)流光了,因此,在脖子切口上刻意灑下的那灘所謂的“血”,跟信鴿身上的血跡一樣,不過是經(jīng)過調(diào)制的暗粉色油漆,用來模擬血液。
第三。暗粉色油漆的濕潤程度跟信鴿身上的相當。這兒有兩個可能:兇手在用油漆模擬血液后,接著往鴿子身上灑油漆,再讓它飛去宣告兇案的發(fā)生——但這種做法很愚蠢,因為這無疑在表明,兇手是個熟人,知道烏金先生養(yǎng)的信鴿是派出所的??汀墒牵荒芘懦齼词执嬖谔翎吂淼目赡?。或者,在兇手往切口上灑油漆時,信鴿意外沾到了,并受驚飛離現(xiàn)場,最終讓兇案曝光。
第四。烏金石茶桌失竊了。如果兇手僅僅為了得到這件價值不菲的藏品,根本沒必要制造一個如此刻意,充滿儀式感的現(xiàn)場。
之所以說現(xiàn)場充滿儀式感,是因為用暗粉色油漆模擬血液這一點,跟阿金圖電影里的謀殺案所使用的道具血液如出一轍。模擬電影或推理作品的手法犯案的,霍克聽得多了,但模擬道具血液呈現(xiàn)方式的,還是第一次見!另外,阿金圖電影里的死者,很多被玻璃或刀刃切開脖子而死。作為導演阿金圖的影迷的霍克,現(xiàn)在對烏金先生之死因深深著迷了。離開之前,霍克循例把屋子其他地方都仔細檢查了一遍,沒發(fā)現(xiàn)更多有用的線索。
以上四個疑點合而為一,阿金圖的電影成了唯一的突破口。
說來,霍克成為阿金圖的影迷,是從發(fā)現(xiàn)眼睛有間歇性感光失衡開始的。
這位意大利著名導演在自己的驚悚電影里,對燈光色彩的運用幾乎都是濃重的紅藍黃綠,極盡渲染,斑駁陸離,一派鬼魅。假如間歇性感光失衡遲遲不出現(xiàn),那心癢癢的霍克只能觀看阿金圖的電影,一遍又一遍地看上一整夜,將視覺體系完全交給神秘的風格化電影畫面。
剛才飛進來報案的鴿子,立刻讓霍克想起了阿金圖的道具血液:油漆般黏稠,暗粉色,極不真實的血液——這種容易讓普通觀眾出戲的假血,偏偏在出現(xiàn)間歇性感光失衡的霍克的眼里,比真實的血液還要鮮紅,還要駭人!
有時候,霍克覺得阿金圖的眼睛跟他一樣,也有同樣的間歇性感光失衡問題,在創(chuàng)作世界里,無法跟外界達成普遍一致的感受共識?;艨俗鰤舳枷敫⒔饒D見個面,或者,發(fā)生一起相似的謀殺案。
天氣越來越熱了,要趕在烏金先生的尸體腐爛前把案件告破。但霍克不打算將案件公之于眾,也不想那個懶散的同僚摻和進來。畢竟作為可能是全鎮(zhèn)上唯一的一個阿金圖影迷,他覺得這宗非典型的兇殺案只能由他來進行解碼偵破。
霍克蹲下來,看著烏金先生那張原本黑黝黝,現(xiàn)在蒼白無比的臉,跟他告別:
“放心吧,烏金先生,我會還你一個公道?!?/p>
說完,霍克就退出房子,鎖上門。
三
中午。再次經(jīng)過黑網(wǎng)吧,老板的兒子沒在門口等他,霍克徑自掀開油膩的塑料簾子走進去。
黑網(wǎng)吧一樓的雜貨鋪作幌子,真正的營業(yè)地點是在地下室。畢竟全鎮(zhèn)上只有這兒能上網(wǎng)。那個同僚喜歡在網(wǎng)吧跟網(wǎng)友們玩電子麻將游戲,有時無聊了,他就拉上老板一家三口一塊兒玩?;艨藦牟粊頊悢?shù),只要一碰電腦,他就只顧搜尋阿金圖的電影。他家有臺老舊的碟機,看不過癮,就托老板的兒子把電影刻錄進光碟里帶回家。
老板娘坐在一堆賣不出去、散發(fā)霉味的干貨里,一邊吃午飯,一邊看電視。電視屏幕裂了一塊,露出黑洞洞的機箱內(nèi)部,霍克看見里頭冒出一只淌著粉紅色血的大眼球。
“你兒子呢?”霍克問。老板娘把頭從肥厚的脖子褶皺里伸出來,朝地下室那兒擰了擰。
“最近有沒有人從你這兒買油漆?”霍克抬頭看著高高的貨架上那些落滿灰塵的油漆桶,好像千年來都沒人動過它們的排列順序。老板娘看了霍克一眼,繼續(xù)埋頭吃飯。
繞過由軟爛紙箱、發(fā)黃布料、戴著褪色假發(fā)的人體模特,和過期食品等等各種貨物堆積起來的迷宮,才能找到地下室的入口:一個半個人高的鐵閘門,和一條角度刁鉆,通向網(wǎng)吧大廳的樓梯。入口處只有一盞藍色燈,剛進來的人一時很難看清那些黏膩發(fā)黑的水泥階梯之間的界線,很容易就踩空摔倒。
霍克扶著墻,用腳小心翼翼地試探水泥階梯的位置。這個地下網(wǎng)吧在最后一次被搗毀后,準備改頭換面,搞成一個迪斯科舞廳。在安裝完鐳射燈和部分水晶燈后,老板突然決定重操舊業(yè),把沒收的電腦全部贖了回來,他擔心舞廳太吵了,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既然那些燈飾安裝完畢了,就沒有拆卸的必要。所以,只要一開燈,網(wǎng)吧就浸沒在紅藍色交替的妖冶光線里,如膨脹的浪潮浮動著,鍵盤聲此起彼伏,不倫不類。每次進入大廳,霍克就覺得置身于電影中,隨時會有只握著利刃的苦瓜皮似的手,從紅色天鵝絨窗簾后伸出來,在他的脖子上悄悄抹一刀。
今天人很多,鎮(zhèn)上半數(shù)的青年都鉆進了這個蟻巢似的地下室,消磨漫長的夏日。不通風,煙臭和酒味熏死人。一個個小方格混亂擁擠,一排排電腦機箱的電子燈光如星辰閃爍,霍克艱難地在其中尋找老板兒子的身影。站在鐳射燈下面,他雙眼發(fā)昏,第一次那么強烈地感覺到,這兒的燈光系統(tǒng)太像是從阿金圖的電影照搬過來的了。
突然,一陣不安襲擊了霍克:正是殺害烏金先生的兇手,親自設(shè)計了這套燈光系統(tǒng)!
這個想法讓霍克在悶熱的地下室里都打了一個冷顫。網(wǎng)吧老板一家三口都有嫌疑,而這三口人里嫌疑最大的,莫過于老板的兒子。
鎮(zhèn)上的人看什么風格的電影,到光碟鋪逛逛,或者在網(wǎng)吧里隨意瞄幾眼那些白慘慘的顯示屏,就知道了,都是些現(xiàn)今流行的電視劇和愛情電影,像阿金圖這種邪典電影導演的作品,幾乎等同于埋藏在時間礦山里永遠不會被發(fā)現(xiàn)的石頭。只有老板的兒子為了幫霍克找阿金圖的電影,而看過其中的內(nèi)容。
沒找著人,霍克倒是在收銀臺上發(fā)現(xiàn)了那張刻錄好的光碟,用馬克筆歪歪斜斜地寫上了“阿金圖”三個字兒。他拿起光碟就走。走上樓梯前,某個瞬間,一個紅發(fā)的男人在他的眼角余光里一晃而過。他頓了一下?;氐揭粯菚r,霍克向老板娘買了一瓶紅色油漆、一瓶白色油漆和一罐天那水。老板娘已經(jīng)吃過飯,把身體壓在軟綿綿的布料上打瞌睡。被霍克吵醒后,她半睜著眼,給他結(jié)賬,嘟囔:
“買這些玩意兒干嗎?過期了吧……”
“你兒子呢?”霍克又問。
“我怎么知道,真稀奇。”
然后,老板娘變回一灘膠狀物似的肥肉,滑進夏日世界昏昏欲睡的夾縫中去。
四
下午。派出所敞著大門,他的同僚卻不見了人影。
烏金先生的信鴿拴在桌腿上,它不耐煩地用喙梳理被油漆黏住了的羽毛?;艨送话l(fā)奇想,要做一個模擬實驗。他解開信鴿爪子上的繩子,翻出個編織袋,把信鴿裝進去,帶出了派出所。
霍克在麻將館門口碰見了那個同僚。信鴿在編織袋里聒噪不安,死命撲翅膀?;艨酥缓冒汛谑站o,減少它的活動空間,以免弄出什么引人注意的動靜來,接著便側(cè)過頭,匆匆走過麻將館??爝M入巷子里時,霍克仿佛聽到同僚遠遠地喊了他一聲,他低著頭裝作沒聽見。
霍克住在一個馬蹄形的四層院子里,里面住的基本是鎮(zhèn)上土生土長的居民。他的同僚也是本地人,只有他當初是從另一個小鎮(zhèn)調(diào)來的,很不幸,在不久后就碰到了撤銷派出所的變故。但萬幸的是,就像如今所見的,派出所名義上還留著,霍克報到之初分到的那個小單間也沒有被收回。他的單間位于第三層,馬蹄形的轉(zhuǎn)角處,陽光總是照不到那兒。即使沒有刺眼的陽光,但為了在客廳看電影時的效果,霍克喜歡把窗簾拉上。
現(xiàn)在還是工作時間,院子因此很空寂,只有一排排普通的白鴿,落滿每一層走廊的欄桿。由于悶熱的氣流被阻隔在外部,這兒四季都顯得有些凄清。馬蹄形院子的中央空地上,有一個水井,四周被肥皂泡滋養(yǎng)過的地面長了一層青苔。
走進院子時,霍克看見只有一個鄰居在那兒,正用泵抽井水上來洗衣服。他一走進來,鄰居就盯著他手中那個有什么小生物在里頭晃動的編織袋?;艨苏f,抓了一只雞。鄰居便繼續(xù)抽水?;艨丝匆姵樗玫谋每趪姵隽艘坏兰t色的水流,似乎從井里抽出了鮮血來。他忍不住啞叫了一聲。
鄰居抬起頭望他,他訕笑著上了樓。
回到房門口前,霍克朝樓下望,發(fā)現(xiàn)那個鄰居也正朝上望著他。他把脖子縮回來,疑神疑鬼,覺得走廊上漫著陣陣陰風,殺害烏金先生的兇手正在某處盯著他。
解開編織袋,發(fā)現(xiàn)信鴿已經(jīng)悶死了。悶死它的元兇,不是緊閉的編織袋,是翅膀上的油漆。估計是信鴿在清理油漆時,被半干的油漆堵住了喙上的鼻孔才窒息的??此菆F鼻瘤,染得發(fā)紅?;艨藛蕷獾匕研砒潤z查了一遍,也沒發(fā)現(xiàn)線索,但怎么說,這只信鴿就算不是目擊者,某種意義上也是證物。
現(xiàn)在,證物死了。雖然經(jīng)過這么一番研究,這只信鴿除了通報了一宗謀殺案外,就再也沒更重要的作用了,可是要是追究起來,霍克怎么也脫不了干系,他決定把信鴿煮了吃了。
霍克看著買回來的兩瓶油漆和一罐天那水。這些東西原本只是為了愛好,也出于研究案情,想親手調(diào)制一種接近阿金圖電影里的,和烏金先生脖子切口上的暗紅色油漆才買的,可現(xiàn)在他覺得,不得不偽造一件證物,來冒充死掉了的信鴿。
霍克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天也要干這么一起“毀尸滅跡”,然后又“偽造證物”的案件。
走廊外的白鴿不怕生人,用米粒兒做餌,就可以把它們騙到屋里來。最后總共來了三只白鴿,霍克把門一關(guān),就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貙⑺鼈兝ё±?。白鴿受驚,撲棱棱地在屋里飛,弄得一地都是鴿羽。再來,是調(diào)制模擬道具血液的暗粉色油漆。
經(jīng)過幾次的失敗,最終,霍克把紅油漆跟白油漆,以三比一的比例混合,倒入適量天那水稀釋,得到了完美的暗粉色油漆。為了比對顏色效果,霍克還特意播放了剛才拿回來的光碟,把調(diào)制好的油漆倒在手上,跟電影畫面里的血液進行比較,油漆在手指間流淌的某個時刻,他覺得自己的房子跟電影世界融合成了一體。夾雜興奮的驚悚感,攫住了他,似乎下一秒,兇手的大手就要從電視屏幕里伸出來。
霍克抓起一團油漆,朝其中一只白鴿撒過去,瓢潑雨滴似的油漆飛濺而去,在鴿子純白的身體上制造出了漂亮的飛濺效果。被油漆濺到的白鴿瘋了似的滿室撲騰,想破窗而出。如果這只鴿子是烏金先生的信鴿,那當時它的確就是這樣飛出窗外去報案的呢。站在兇手的角度,模擬兇手的行為,有利于捕捉其犯罪心理?;艨讼騺碚J為如此。
房間內(nèi)一片狼籍,原本要被毀尸滅跡的信鴿,只好留著,晚些再拔毛煮了。
霍克把偽造成證物的白鴿塞到編織袋里,帶回派出所。經(jīng)過樓下院子時,那個鄰居已經(jīng)不在了,臨近黃昏時的黑暗從地板彌漫起來,把整個馬蹄形的院子化做一團疲勞的霧氣。逐漸下班歸來的居民,隱隱約約地在各個樓梯走廊間窸窣走動?;艨俗叱鋈r,欄桿上的白鴿晃著小小的腦袋,也紛紛飛了起來,掠過院子狹窄的上空?;艨搜矍昂鋈幻缮狭艘粚由?,似乎每只鴿子都染上了斑駁的血跡。
五
傍晚?;艨税养澴铀┗厝ズ?,再離開派出所時,距發(fā)現(xiàn)烏金先生的尸體已過去將近十個小時。
雖然列出了疑點,鎖定了嫌疑人,但案情整體還是沒有取得有利的進展。
第三次經(jīng)過黑網(wǎng)吧門口,霍克看見老板的兒子靠在門框上,在暮色中抽著煙。他一邊跑過去,一邊若無其事地問:“今天,見過烏金先生嗎?”
老板的兒子卻呼出一口煙,踩熄煙頭,轉(zhuǎn)身掀開簾子,走進雜貨鋪里。果然很有嫌疑啊,霍克想。
雜貨鋪里沒開燈。只有從地下室樓梯那兒滲過來的藍色燈光,讓這里稍微增加了一點能見度,搖曳不定的光線下,高高的貨物似乎在膨脹顫抖,朝他壓迫而來。電視機還開著,吱吱喳喳地閃爍著雪花,老板娘卻不在了?;艨嗽俅握业降叵率业娜肟冢氯プゲ独习宓膬鹤?。當他準備鉆下樓梯時,一個紅發(fā)的外國男人如鬼魅般出現(xiàn)在樓梯的轉(zhuǎn)角?;艨撕退哪肯鄬?,神情迷離,藍色光線更是讓這種偶遇變得離奇——霍克不會認錯,即使他的頭發(fā)染成稀疏的紅,這個額頭寬敞,眼眶高凸,眼珠深陷的外國老人,正是導演阿金圖本人。
紅發(fā)的阿金圖,仿佛是從意大利穿越地心而來的,從那個龐大的幻覺般的地下室空間,走到地面上,特意協(xié)助霍克調(diào)查這起謀殺案,一起脫胎于他的電影作品的謀殺案。
“你好,阿金圖先生?!被艨苏f。這位阿金圖先生沒有開口回應(yīng)他,只是對他笑了一下。
霍克和阿金圖先生一同走出雜貨鋪,進入這個被夏日烈火炙烤的小鎮(zhèn)傍晚。廓落的殘光,苦苦維持白日時長,延緩夜色的到來。但兇案氣息籠罩的最黑暗時分,早已悄然降臨。由于阿金圖的大駕光臨,小鎮(zhèn)夜空在霍克的眼前,鋪展開一片極光流動似的巨幅紅色油彩,夜深血紅。蝙蝠和夜蛾掠過空中,穿透天空帳幕的紅色油彩,掃落無窮無盡的黏稠漆雨,將小鎮(zhèn)染成狂野而駭人的模樣。
模糊的天色為阿金圖打掩護,即使走在人流擁擠的街道,也無人知曉來了一個外國人,正如這個鎮(zhèn)上無人知曉阿金圖作品的美妙一樣!
樹底下的麻將館迎來了一天中最熱火朝天的營業(yè)時間,這些生命無所事事,在嘩啦啦的麻將碰撞聲里虛耗著,隨著天色一同迎接蒼白的黎明。站在麻將館前的街道,霍克好像看見同僚和老板一家三口,正圍起一桌打麻將。他決定讓嫌疑人繼續(xù)享受他剩下不多的盛夏時光。
在回家路上,霍克跟阿金圖先生分析他目前所掌握的線索,以及尚未解開的謎團。阿金圖先生只是點頭,點頭,再點頭,似乎心領(lǐng)神會,又似在整理線索,從來不說一句話?;艨吮憩F(xiàn)出一個理智影迷應(yīng)有的素質(zhì),給予阿金圖先生最大的尊重,說完該說的,便閉了嘴。
馬蹄形院子里的燈壞了,昏黑浸染。
乘涼的鄰居們像晝伏夜出的鼠類,在廊底下交頭接耳,聊著白天發(fā)生的瑣事?;艨祟I(lǐng)著阿金圖先生,如入無人之境,大咧咧地,充滿驕傲地,穿過低沉的院子,穿過一眾平庸的鼠輩,上了樓。在樓梯上,霍克碰見了今天下午洗衣服的那個鄰居?!昂??!被艨苏f,“你看,大導演阿金圖來協(xié)助我查案了?!编従硬坏珱]有留步,反而加快腳步走下樓梯?;艨藢χ⒔饒D先生訕笑一下,說道:
“這群人有眼不識泰山?!?/p>
霍克打開門時,剩下的兩只白鴿差點兒伺機飛走。他平了平床褥,請阿金圖先生在床上休息。
在這間典型的小人物住所里,紅發(fā)的阿金圖先生像尊突兀的雕像坐在那兒,他舉目四顧,對這里的風格流露出好奇的神色?;艨藵M心歡喜,大導演來自家做客,親眼見證了這個忠實的影迷是如何為他瘋狂的:墻上貼滿電影海報;盡管是盜版翻錄的光碟,但隨處可見;電視里播放著他的經(jīng)典作品《陰風陣陣》;房子里一共有五個霓虹燈泡,除了正常的白熾光燈,其他的分別是紅黃藍綠,五個燈同時打開,這里立即開啟無縫對接,進入阿金圖鬼魅的電影世界?;艨诉€發(fā)現(xiàn),阿金圖先生那頭紅發(fā)的顏色,跟自制的道具血液很接近。他自豪地將油漆端到他眼前,展示電影風格的精準復原。
阿金圖先生只是點頭,點頭,再點頭。
估計阿金圖先生尚未吃晚飯吧。霍克開了煤氣,燒熱水,給信鴿拔毛。這時,響起了一陣敲門聲?;艨耸掷锼廊ザ鄷r的信鴿一骨碌地掉進了鍋里,羽毛的腥臭味四處彌漫,干結(jié)的油漆加熱后更是刺鼻難聞。阿金圖先生茫然地坐在床上,用眼神問霍克該怎么處理。
“誰啊……都這么晚了……”
敲門聲繼續(xù)響起……
霍克示意阿金圖先生躺下來,并用被子蓋住他,將他推到床的最深處。然后,他把房里的燈關(guān)掉,只留下紅色霓虹燈,讓人暈眩的紅光正好模糊了地上紅油漆的痕跡。
霍克透過門縫外,看見來人竟然是同僚,說道:
“這么晚了啊?!?/p>
“可不是么。中午叫你打麻將,聽見了嗎,怎么不睬人呢?”
霍克最后還是讓他進來了。
“房間怎么弄得血紅血紅的?”
“準備搞攝影呢。暗房,聽過嗎?暗房,洗照片的。還在搞裝修,刷刷墻什么的?!?/p>
“唔,好吧。怪不得味道這么大,”
“你找我什么事?”
“烏金先生還好嗎?”同僚在床邊坐下來。所幸被子里的阿金圖先生一動不動,沒露馬腳?,F(xiàn)在每個人都是嫌疑人,絕不能暴露阿金圖先生的行蹤,霍克暗想。
“沒事,好著呢。原來是他的信鴿溜了,在外面工地惹了一身油漆?!?/p>
這時,那三只鴿子偏偏咕咕叫了幾聲?;艨藝槈牧耍鰩茁曧?,轉(zhuǎn)移同僚的注意力,然后走到窗邊,“噓噓——白天吃夠了吧?走開,走開!現(xiàn)在的鴿子越來越野了。”
同僚無聊地抖著腿,“那好,我得走了。明天我再去看看烏金先生吧。那個網(wǎng)吧簡直熱死人了?!?/p>
“免了。烏金先生出門到隔壁鎮(zhèn)去,說那只信鴿不養(yǎng)了,打算買只新的?!?/p>
同僚走出門去。聽見同僚下樓梯的腳步聲消失后,霍克才走到走廊,目送同僚,直至他走出院子。但他似乎忘了把停在院子的摩托車騎走。
霍克回到房子時,阿金圖先生已經(jīng)從被子里鉆出來了,坐在床沿,盯著電視,影片剛好播到一個女孩穿過舞蹈學院的大廳時,被掉下來的玻璃割死的場景。霍克在阿金圖先生身邊坐下來,一起把這部電影剩下的部分看完了。盡管沒有說話,但霍克覺得,無聲觀影也等同于在探討這樁現(xiàn)實謀殺案的種種線索。
六
午夜。電影播放結(jié)束,霍克眨眨干澀的眼睛。阿金圖先生卻不見了。
房里不見阿金圖先生的蹤影,來到走廊上,霍克找到了他。阿金圖先生正站在院子的井邊,看著井里的什么東西?;艨思{悶,只好跟著下樓。月亮高懸在院子的馬蹄形上空,與水井處于同一條垂直線。阿金圖先生死死盯著水井深處,好像在看浮在水面上的月亮倒影。
但霍克知道玄機不在此,他拿來電筒,照亮井底。
一塊在月色中散發(fā)紫金色的方形石桌,正靜靜沉沒在冰冷的井底。
井水不深,但這個院子光線本就不足,單憑這一點,習慣用泵抽水的居民很難注意到井底竟然藏著一塊烏金石?;艨嗽俅蜗萑朊糟瑑词趾艽罂赡苁沁@個院子里的一人,而不是網(wǎng)吧老板的兒子——除非他知道這兒有個可以藏物的水井,等到恰當?shù)臅r機,才將烏金石打撈起來,拿去賣掉?;艨撕軕c幸在兇手回來打撈前就發(fā)現(xiàn)了它。
院子陰風四起,在樓上某層的暗角處,會不會正有一雙眼睛盯著自己?霍克不禁害怕。
“阿金圖先生,我打算將它撈起來。你意下如何?”
阿金圖先生只是點頭,點頭,再點頭。
霍克脫了上衣,攀著井轱轆上的麻繩,一直降到水面上。他用腳試試水溫,夏夜的井水依然刺骨。他咬著牙,慢慢將身體一點點浸入水體,在如此低溫的水中,心臟猛地跳了起來,要蹦出來似的。井水的深度剛好能淹沒他的頭頂,他潛入水下,用麻繩捆住烏金石。不會有錯!在這張烏金石茶桌上喝了這么多回茶之后,他不會認錯,他的確找到了烏金先生丟失的寶藏。
爬回井邊后,霍克和阿金圖先生一起搖動井轱轆,將烏金石打撈起來。月色下,這塊昂貴的烏金石閃閃發(fā)亮。他們合力把烏金石搬回房子里。
在充足的光線下,一道刀痕赫然出現(xiàn)在烏金石茶桌的表面。霍克摸著刀痕,可以想象得到這一刀下來的力度。難道烏金先生是在烏金石茶桌前被砍掉脖子的?刀刃抹過頸背后,順便砍中了烏金石茶桌,導致烏金先生的脖子沒有完全被砍掉,但這足以讓烏金先生喪了命??蛇@只是猜想,畢竟烏金先生的家不是案發(fā)現(xiàn)場,兇手不可能在房子里行兇,還把烏金先生的腦袋按在茶桌上,把茶桌當斷頭臺來用。除非兇手跟烏金先生有過約定,要他帶著烏金石茶桌在某個地方交易,兇手趁他蹲下時動了手?;艨讼肫鹉莻€外鄉(xiāng)來的鑒定專家,會是他嗎?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比對烏金先生頸背上的刀痕,跟烏金石茶桌上的刀痕,在連續(xù)性和深淺度上的相關(guān)性。
跟阿金圖先生確認了這一點后,他們便動身前往烏金先生家里,做最后一道取證。
再次回到烏金先生的家門口時,經(jīng)過一天的陳置,霍克站在門口就能聞到尸體的臭味。打開燈,他嚇了一跳——烏金先生的頭竟掉了下來,滾到了一邊兒,空洞的雙眼盯著進來的人。他脖子上的油漆也已干結(jié)發(fā)硬了?;艨酥钢w上的油漆,跟阿金圖先生說:“看,這完全是在模仿你的作品風格呢。”
阿金圖先生只是點頭,點頭,再點頭。
霍克戴上膠手套,找到一個菜籃子,將烏金先生的頭裝進去,蓋上一塊布,然后離開。
回到院子里?;艨税蜒b著斷頭的菜籃子交給阿金圖先生,自己上樓去,把沉重的烏金石茶桌抬下來。同僚留下的摩托車正好可以派得上用場,霍克把烏金石茶桌捆在車尾,籃子掛在一個車燈前,另一個車燈則掛著他自制的油漆血液?;艨撕茯湴?,根據(jù)阿金圖的電影,收集了這么多暗藏的作案線索,他要向偵查大隊展示這一作案模式的神秘和迷人之處。阿金圖的忠實影迷,可不是浪得虛名的呢。
“阿金圖先生,上車來吧。我們要去大片區(qū)了,到了那兒,自然會有法醫(yī)來鑒定。今夜,謝謝你光臨這個小鎮(zhèn)?!被艨苏f。
阿金圖先生只是點頭,點頭,再點頭。
霍克發(fā)動摩托車,刺耳的引擎聲響徹整個馬蹄形院子,不斷回蕩。烏金石茶桌實在太沉重了,車輪怎么也開不動幾米,引擎聲由刺耳聲變成艱難的嗚咽聲。
陸陸續(xù)續(xù),整個院子的燈都亮了。鄰居從熟睡中驚醒,趴在走廊上,看著奮力驅(qū)動摩托車的霍克,在院子中央,一邊慌亂地蓋上那塊被風吹起的布,然后最終晃晃悠悠地開動摩托車,駛離了院子。
那夜,所有鄰居都看見了籃子里的東西,那是他們一生從來沒有過的奇遇……
七
翌日?;艨艘灰怪g成了被通緝的人。正式報警之前,霍克的同僚召集鎮(zhèn)上的知情人士到舊派出所集合,提供線索。
門口熙熙攘攘。主要來的人之中,除了霍克的同僚,還有洗衣服的鄰居,網(wǎng)吧老板娘以及她的兒子。最后一個近距離接觸霍克的,是他的同僚。他正了正神色,回憶起昨天霍克的異常行為。
同僚說:“他是個很敬業(yè)的人,做出殺人的勾當,我是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但我現(xiàn)在懷疑,他之所以拒絕調(diào)派的機會,是因為覬覦烏金先生的烏金石茶桌。”同僚指著桌腿上拴著的那只白鴿,“這只白鴿根本不是烏金先生養(yǎng)的,而是霍克偽造的,真的信鴿我在他家里找到了!難怪他要急著去烏金先生家,是因為那只礙事的信鴿。你們也都看見了,他家的油漆跟烏金先生尸體上的油漆,顏色和稠度都很接近。我只是怎么也想不通,他干這些事,是為了啥?”
網(wǎng)吧老板娘擠過人群,來到專案組的桌前,說道:“說起這個,我就想起來了。昨天他來我店里買了紅白油漆和天那水,還買了一頂假發(fā),粉紅色的。”
洗衣服的鄰居一個激靈,搶話道:“對了,對了!我見過他戴那頂假發(fā),把我嚇了一跳。還說什么阿金圖……什么的……來協(xié)助他查案?我看他,賊喊捉賊呢?!?/p>
老板的兒子跳出來,把話接了過去,“瞎說什么,阿金圖是恐怖電影的導演,人家是外國的,怎么可能來這兒?霍克是他的影迷。模仿作案手法的,我聽多了,殺了人,還要模仿里面血液顏色的,我還是第一次見?!痹趫龅娜嗣婷嫦嘤U,老板的兒子拿起桌上的光碟,繼續(xù)說,“你們看過這盤光碟,大概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啦??赐炅?,你們才能了解嫌疑人的心理狀態(tài)嘛!”
他在錄像機里放進光碟,按下播放。這群人第一次集體體驗了阿金圖鏡頭下的那個風格奇詭的電影世界,完整地將所有看似毫無意義的線索串聯(lián)了起來,并對霍克就是兇手的事實深信不疑。而霍克的同僚說:“這下明白了呀。信鴿是霍克故意放出來的,信鴿一來報信,他的偵探之路也就開始啦。”
電影散場后,霍克的同僚報了警。
大片區(qū)的警察在離鎮(zhèn)口不遠的小樹林里,發(fā)現(xiàn)了霍克。烏金石茶桌還捆在車尾,籃子里的頭顱像個風干的包菜?;艨舜舸舻刈谝豢脴湎?,身邊放著一桶油漆,手里拿著油漆桶那片鋒利的金屬蓋,兩只眼球各被割了一刀,淌著兩行暗粉色的油漆淚。
與此同時,鎮(zhèn)口派出所也正式撤除了。因為查案有功,霍克的同僚被調(diào)派到大片區(qū)去調(diào)查這宗案子,舊派出所也就沒有繼續(xù)存在的必要。于是,鎮(zhèn)上的人開始傳言,是霍克的同僚為了升職,陷害了他。
但這里面并沒有真實,盡管薩特曾說:“一個世界只因人類的現(xiàn)實而存在?!痹趯徲嵤依铮敱粏柤盀槭裁捶赶逻@一切罪行時,還戴著那頂粉紅色假發(fā)的霍克,是這么回答的:
“不是我!是阿金圖,都是阿金圖做的!請判處他的電影死刑,把那些光碟統(tǒng)統(tǒng)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