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輝
那么多晶瑩剔透的藍玉, 堆在一起, 擁擠在一起, 用靈異相互吸引。
巨大的,由里往外的燃燒;仿佛靜止的,卻又分明高蹈著的火焰,無休無止,熔鑄出天地之間, 一顆絕塵的九芒珠。
在閃耀,在滾動, 在呼喊……
仿佛隨時都會砰然一聲,爆裂開來。
——直至無我,直至消亡。
湖岸邊,綠草如茵的坡地上,站立著一棵圣靈樹,綠葉紛披,枝枝丫丫上,結(jié)滿了鮮紅鮮紅的圣靈果。
是自然之吻,還是神的祝福?
我從樹下, 拾得了掉落的一粒,走到水邊,輕輕洗去上頭的塵埃。
然后站直了身子,一揚手,將一顆虔誠與敬畏之心,擲向了那一塊無邊無際的碧琉璃。
萬頃湖面,波平如砥。
良久, 一大群白翅膀藍眼睛的鴿子, 仿佛是從湖水深處, 又仿佛是從我的心水深處,飛了起來, 如同少女金鈴般的笑聲一樣,如同天使之子的歌聲一樣,飛了起來。
圣湖揭開了如夢的面紗, 一下子噴射出了——
萬丈神光!
越來越單一,越來越不動聲色,越來越晶瑩,越來越薄。
近乎透明了,透明得,有一種殘忍之美。
仿佛用小小一根指頭,往上一舉,就能捅破!溢出行云流水來,溢出無邊無際的幻惑來。
這已然不叫藍,叫藍可藍,非常藍。
如同遠古神話中的燕子潭,如同豹子的眼瞼深不可測。
石頭失重。水失色。
半空中,偶有幾朵白云飄過,就像是一片片玉色錦緞,把天之藍夢之藍,擦拭得更趨化境了。
我從這碩大的穹廬下走過,頭頂著無語的神明。
真實的藍,虛無的藍,總在施壓的藍,猶在擴張的藍,叫我張大了嘴,卻無法喊出心頭那一聲——
巨大的驚嘆!
我感覺兩肋生疼,仿佛就要長出翅翼了。我感覺已經(jīng)飄飄然,凌空飛起來了。
我是多么害怕呀——
自己可憐的靈魂,頃刻間羽化成仙,再也回不了我的夢里家山!
草地上的綠,開始無所顧忌了。
過來呀,親愛的!
讓我的頭,碰一碰你的頭;讓我的氣息,緊緊纏繞著你的氣息。
你的嫁衣有些舊了,但依然黑亮黑亮,就像你望著我時,眸子里的一往情深——深不可測。
湖水里的白云自得其樂。
看哪,我們身邊的三個孩子,更是樂不可支。
他們蹀躞而行,搖搖擺擺,一邊走,一邊啄食看我與你簡簡單單的滿足。
忽然,他們揚起小小的翅膀,一起撲過來了,好像是不堪承受滿地春光,越來越重,越來越迅疾地追趕幸福。
他們薄薄的輕輕的影子,一下就鉆到了我們的影子深處,變得那么厚,那么沉。而他們沾滿了湖水的腳掌,把那么多的梅花神跡,印滿了沙土小路,印滿了這個春天。
親愛的!我們慢一點走,慢慢地享受這天倫之樂,這舐犢之愛,這骨肉之情!
讓孩子們淡黃的羽毛和呀呀細語,還有我們不會老去的幸福,因之而——
靈光閃閃。
就那么率性地走,信馬由韁地走,一直走到了蒼穹盡處。
那么坦蕩,那么開闊,那么遼遠,卻依然,把黃金之色與清幽之香,越壓越矮,越壓越低。
矮是常態(tài),低是常態(tài)。
離泥土近了,離謙卑更近了。
沉靜之心,有著七分欣喜與三分羞澀。
橘紅色的收割機,冒著淡淡的青煙,隆隆隆隆駛了過來,就像是移動著的鋼印,一廂一廂地,驗收著這個豐盛的秋日。
巨型的嘴,吞吐著黃燦燦的顆粒,盡數(shù)歸倉。
隱形的手臂,順帶著,又將齊刷刷的燕麥稈兒,捆成一團一團,撒落在原野之上,撒落在艾伯塔平原的胸脯之上。
遠遠望去——
多像是接近尾聲的棋盤上,一顆顆偃旗息鼓的棋子。
更像是五谷之神,授予土地的一枚又一枚——
榮譽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