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穎
很久以前,我就有一個心愿,就是在條件合適的時候,寫一點與四川本土文化有關(guān)系的東西。而四川的美食,無疑是一個最好的切入口,如果讓外地人說說對四川的印象,三句話之內(nèi),一定會說到吃,川人的愛吃與善吃,以及在吃方面的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都是很有認同感的。
食物是人做的,做給人吃的。因此,與食物相關(guān)的小說也好,影視劇本也好,其中最關(guān)鍵的元素,是人。一百個做出回鍋肉的廚師,與一百個吃回鍋肉的食客,他們的故事,是不同的。
有些人記事,是用胃的,比如我的母親,她講很多故事,都能毫無違和感地和食物扯上關(guān)系,比如幼年時她每天從自己碗里那原本就不多的米里捻出一小撮來,到月底家里無米下鍋時拿來熬一鍋粥讓全家渡過難關(guān);比如她覺得自己這輩子最愧疚的事,就是在貪吃的鄰居引誘下瞞著家人在外面偷吃了一口鹵豬蹄……
像母親這樣的人,其實有很多,我的老友趙靜,每一次吃糖油果子,就會想起她的奶奶,那位身世神秘臨死也沒人知道她的故鄉(xiāng)在哪,是否還有什么親人,到成都來之前經(jīng)歷過什么都一無所知的老人,只有在面對糖油果子時,偶爾眼含淚光閃過一絲笑意……
這些,無一例外都是一個個鮮活的小說題材。
食物,在這個時候已不是物質(zhì)本身,而變成了一種情感,一種精神狀態(tài),甚至一種象征。這使得它成為一個博大寬廣的母題。
作為一個吃貨,在川菜的故鄉(xiāng)四川,同形形色色的食物和人打交道,讓我自然而然地想將許多有趣的故事記錄下來。在四川,吃既是一種生活方式,也是一種文化,更是一種人生態(tài)度。
哪怕有一些主觀,我仍愿意認為,切入四川人生存狀態(tài)的最佳路徑,非食物不可。那些世世代代傳承的菜譜,那些流傳于廚者手中的技藝,那些在川人唇舌間芬芳刺激了一代又一代的酸甜苦辣,都以基因密碼的形式被保留了下來,留待有心人去解析和演繹。
而我愿意去當這樣的有心人,通過食物,去切入生我養(yǎng)我的川味文化中的許多獨特東西,將它提煉和發(fā)掘出來,與更多人分享。我相信,喜歡麻辣鮮香川菜的人越來越多,喜歡創(chuàng)造這些味道的人的故事的人,也會越來越多。特別是最近幾年,通過參與大型美食記錄片《川味》的制作,認識了更多的人和食物,以及由他們碰撞和演繹出來的故事,這些故事,使我更堅定地相信,所謂的鄉(xiāng)愁,其實就是一段又一段久遠的回不去的美好記憶,那些沉浸在歲月深處的炊煙和田園牧歌,那些消融于光陰之中的人和風景,因為他們的不可挽留,而變得更加珍貴。這也許就是我們偶爾在吃到某種食物時,眼里突然漲滿眼淚的原因。
正是基于這個原因,我決定將這些故事記錄下來。因為事先沒有做太周密的寫作規(guī)劃,所以文本和體例都比較隨意,大致是聽到什么有趣,就記錄下來,因此,它顯得既樸實簡單,又隨性隨意。
它的優(yōu)點和缺點,可能都是這個吧!